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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楼
发表于 2008-10-22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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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28章 太湖泛舟
那个黑肤矮胖的汉子得意洋洋地说罢,眼珠子才渐渐地恢复到正常角度,他一瞧清眼前站着的莫府管家,不由得大吃一惊,面上顿时变了颜色。
李管家笑嘻嘻地道:“李大老爷真是威风,我家老爷也想尝尝这寒山素菜馆的风味,看来要白来一趟了。”
李贵这时才瞧见门外站着几个人,其中只认得吴济渊和莫清河,两个人竟是一样的神色,面噙冷笑,淡淡而视。
李贵心中暗骂一声,知道着了吴济渊的计,今天颜面扫地是免得了啦。可是莫清河主管米粮税赋,而他是苏杭两地最大的地主,可以说莫清河饶他一分,便是米粮万担,紧他一分,便失去大把的银子,对这位财神爷他可是一点不敢得罪。
李贵慌忙抢出门来,点头哈腰地道:“莫爷,您老人家来了,哎呀,小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您快请进,小的可有日子没见您啦,想孝敬您还没机会呐,难得您老人家来苏州,小的为您接风洗尘!”
莫清河淡淡一笑,说道:“吃素菜讲究个意境,李员外在的话可就不太适合了。”
这位李员外看着象个粗人,心眼儿却不少,他听出莫清河嘲损他满身铜臭,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地道:“是是是,小的不知莫爷还请了客人,您几位请进,小的马上就走,这帐您老人家可千万让小的来付,就算赏了小的面子了。”
吴济渊瞧这横行苏州府的李贵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十分畅快,他见李贵还在讨好莫清河,便插口道:“不劳李员外破费了,吴某人既然请了几位大人来游苏州,这点钱还是花的起的。”
李贵见吴济渊宴请莫清河,显然彼此关系非浅,旁边一位贵公子、一个道人蓝来也不是寻常人物,更不敢露出倨傲神色。茶馆内跟出的几个打手撸胳膊挽袖子本来气势汹汹的,这时也都蔫了,李贵见莫清河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忙讪讪地哈着腰,直到吴济渊含笑请了杨凌等人进去,这才慌忙离去。
李管家得了莫清河吩咐,哪肯轻易放过他,早就笑吟吟地跟了上去,莫清河所说的教训,当然不会是叫人扁他一顿,估计李管家追上去,恐怕要狠狠敲他一笔,非让他肉疼三天不可了。
吴济渊将几人让进雅间,歉然道:“草民不知这李贵会来,扰了几位大人雅兴,实在罪过。”
杨凌里里外外站的全是随从,连带着素菜馆的老板、小二也诚惶诚恐起来,他微微蹙眉道:“今日咱们只是以私人身份游览风光,如此大动干戈也确实不妥,我想……可否麻烦吴先生准备些普通百姓的衣衫,一会儿咱们去太湖游览,还是轻车简从的好。我的人么,只挑几个人随行便是,其他的人在官船上等候,只是……要委屈天师兄妹换身衣服了。”
张天师这一派虽是修道之人,其实不是重大典礼、设坛祭祀的时候,穿着也与常人无异,对此自无异议,郑百户听了杨凌吩咐,他身负杨凌安危之责,可丝毫不敢马虎,急忙找上廖管事,要他从速安排,自己从番子中挑了身手高强、机警多智的二十多人,向廖管事问明游览路线,先期赶往太湖准备去了。
莫夫人轻轻解开披风,侍女在一旁接过站在她身后,她俏巧地坐在莫清河身边,柔声道:“老爷,妾身有日子没来苏州了,我想去见见布政使夫人,再说,不坐这大船儿我又头晕,太湖我就不去了。”
说着她向杨凌和张天师歉然一笑,杨凌在她面前总是有些不自在,一听她不同去太湖,心里反而一阵轻松。莫清河点了点头,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好,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回程时我着人去接你便是。”
他转回头来,悄声对杨凌道:“拙内与布政使牛大人的如夫人是手帕交,来了苏州不去拜访不太妥当,而且咱们泛舟太湖,若是大船便没了韵味儿,若是小船拙荆又有晕船的毛病,她不去也罢。”
杨凌听了点了点头,心想:“听说这位莫夫人是江南名妓,不知布政使牛大人那位小星是否也是风流场上的人物。”
他想着不禁抬头看了莫夫人一眼,不料莫夫人那对剪剪双眸也正‘含情脉脉’地瞧着他,杨凌见了头皮顿时一麻。
这位莫夫人虽出身青楼,可是却无烟视媚行的感觉,那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秀美清雅,今日她穿了身素白罗裙,更衬得如出水FR一般,眉颦春山,眼凝秋水,娇媚动人。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温柔地瞧着旁人时,或许并未有意挑拨情色,也叫人想入非非,更何况杨凌那日曾被暗中挑逗,怎么会不心虚?
这一转眸回避,却又瞧见高文心正站在对面,一双明眸也正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杨凌更是浑身地不自在,好似被她看出了心中忌惮似的。
高文心今日穿着的果然是昨日杨凌夸奖过的那身翠绿衣衫,充满江南水乡风情的普通女孩儿衣裳,穿在她这个气质高雅恬静、体态窈窕端庄的北方俏女子身上,别有一粉韵味,虽然那种气质与莫夫人如水一般的万种风情截然不同,却另具一种甜脆的俏美。
杨凌忍不住柔声对她说道:“文心,本官无须侍侯,你也累了,廖管事,请您另置一桌酒席,让她……呃……和莫夫人的两位侍女也进餐休息吧。”
钦差大人坐上首席,还不曾说什么场面话,先牵挂着安排他的侍女休息用餐?这侍女真是侍女吗?
吴济渊听了杨凌的吩咐,仔细打量高文心两眼,高文心虽是一身侍农村打扮,可是和莫夫人那两个俏婢站在一起,那种大家闺秀的雍容气度她们那里及得万一,吴济渊心中一动,不禁暗想:“这位姑娘风度气质实在不象个下女,钦差大人对她如此怜爱,莫非他们……?”
吴济渊想了想觉得不妥,原先准备下的厚礼似乎少算了一份儿。连忙唤来廖管事来,俯首悄悄又嘱咐了几句。
太湖风光,山清水秀,浑然天成。这方山水融淡雅清秀与雄奇壮阔于一体,碧水辽阔,烟波浩森,峰峦隐现,气象万千。
杨凌、莫清河、吴济渊、张天师四人扮作游湖书生,张符宝也换了身小侍女的衣衫,梳起了三丫鬓,蹦蹦跳跳跟在后边。
她的模样本来就长得十分娇俏讨喜,一换上女装,那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宛然如画,连这几日见惯她道装打扮的吴济渊都双眼为之一亮。
郑百户带着四人则扮作家丁,怀中暗揣利刃,肩上挑着食盒,警惕地四下打量着,不时有扮作游人或船夫的番子悄悄向他打着手势,示意一切无疑。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太阳不再酷烈,微微带了些红晕,芦苇随风摇曳着婆娑的身影。湖面时不时吹来一缕清凉的湖风,散发着清涩的爽意,拂在酒意微熏、脸孔涨热的杨凌等人脸上,甚觉周身舒爽。
郑百户先期派来的番子,已乔装打扮散布在众人准备荡舟采菱的湖泊附近,湖上虽有些游人,也都是三三两两地摇着一只小船儿,举止自在逍遥,看不出丝毫可疑的模样。
此时正是菱角漂香的季节,前方是数顷的荷花,碧荷连天,间回掩映着粉的、白的荷花,还有成熟的菱角,那碧绿的荷叶看不出一些凋零枯败迹象,一片绿意盎然,所以也参差窜起的荷花有这绿叶陪衬,也正加显的娇艳。
吴济渊领着一行人来到一座小亭旁,驻足笑道:“大人喜欢清清净静的游湖,所以草民也不敢太过声张,我叫廖管事安排了几叶小舟,咱们今日且泛舟采菱,在这荷涛花海中华荡漾一番,待回到这岸边,我们再剥些新鲜的菱角就着清酒畅饮一番如何?”
杨凌在这些人身份地位最高,酒席宴上大家自然不断向他敬酒,所以虽再三推托,仍然喝的微醺欲醉,胸臆间也有些翻腾。他一听上了岸还要再喝,不禁苦笑不已。
这里的荷花丛一直连到岸边,岸上植了一排垂杨柳,系着十多条小船儿,廖管事领着几个人正站在树下,瞧见几位大人到了,他正着人将系着小船儿的绳子解开。
就在着时,一阵优美清脆的歌声从湖上传来,那甜甜的歌声唱道:“桃花红来杨柳青,清水塘里种红菱,妹种红菱哥中藕,红菱牵着藕丝根。”
歌声委婉动人,曲调清新优美,杨凌等人听了忍不住向湖中望去,只见一艘小型画舫正摇摇晃晃向岸边驶来,船头一个红衣红裙,束着一条粉红色腰带的婀娜女子赤着雪足正边歌边舞。
船尾的船夫已停止摇橹,船头分开绿叶红荷,平平的如同划开一面镜子,悠然驶向岸边。舱中一个月白轻衫的年轻书生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向那红衫女子笑道:“好一首清甜的曲子,正好用来下酒,只是不知莲儿这红菱情牵的是哪位公子呢?”
那红衣似火的俏丽女子格格儿一笑,举手掷过一枚莲子,昵声道:“当然是你徐公子,还能是哪个人呢?”
那位白袍公子面庞通红,显然醉意已深,听了这话他放声大笑,醉眼朦胧地回顾舱内道:“瞧瞧莲儿姑娘多会说话,只是这张嘴许了我,昨儿宿于你绣床上的怎么却是子畏兄呢?”
高文心本来听个歌声十分欢喜,但是听他们这番对答,晓得是几个风流书生邀了青楼**游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神色间有些厌恶。
这时那舱中又有一个白面微髯的青衫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把扇子,大约四十岁上下,白净的皮肤上已有浅浅的皱纹,虽然满面笑意,可那神情似乎仍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落寂。
他放荡不羁地笑道:“怎么昌谷刚刚给玲珑儿梳了头,这还不足一个月呢,就打起我的莲儿的主意了么?”
叫莲儿的红衣女子纤腰一扭,从那白衫书生旁翩然一闪,乳燕投林般扑如那青衫书生怀中,甜笑道:“说的是呢,徐公子好没良心,枉我玲珑妹妹对他一往情深,看我回去不向玲珑儿告他的状才怪……”
青衫书生哈哈大笑着揽住了她的腰肢,转头向岸上瞧时,一瞧见高文心,那书生神色忽地一怔。这位年约四旬的青衫上升,微醉的眼神朦朦胧胧的,但是定睛瞧人时仍十分有神。
他的目光直盯着站在亭中的高文心,上下打量几眼,脸上便露出欣喜的神色道:“这样卓尔不俗、气质幽雅的女子,好久不曾见过了,哎呀,竟是一个侍女么?这苏州府何人使的动这样的女子为婢?”
他把那扇儿在手中连敲,满面惋惜之色,只差要捶胸顿足的惨呼一番了。
舱中听他大声赞美,顿时狗吃屎般抢出两个书生来,当先一个大胡子,一袭墨青色长袍,长长黑黑的胡须直垂至胸前,手中举着一只硕大的酒杯,足足顶得上一只小碗。
两个人瞧见高文心顿时双眼发亮,一迭声道:“子畏法眼,赞誉的女子必然不凡,哎呀呀,果然端庄妩媚,别具韵味,当为之浮一大白。”
高文心听他们对自己品头论足,一双黛眉不禁蹙了起来,若不是因为眼前有好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少年为婢子如果胡言乱语会给杨凌丢脸,不然早已对这几个书生发作了。
吴济渊瞧她面色不豫,心里担上了几分小心。方才在寒山素菜馆他可是亲眼见过钦差大人对她宠溺的,吴济渊不怕这俏婢不悦,却怕惹得钦差大人大火,他连忙上前一步呵斥道:“希哲无礼,不得胡言乱语。”
瞧他直呼那人表字,看来彼此还是熟识的人。那个大胡子听见有人唤他,连忙手搭凉蓬向他仔细瞧了两眼,方畅然大笑道:“原来是吴翁游湖来了,呵呵呵,我说的呢,姑苏城内除了你吴家,谁有这大手笔,能将如此才情气质的美人儿充作侍女。”
此时船已靠岸,双方这一说话儿,那几名书生都看到了本来站在亭中一角的吴济渊,那青衫书生喜形于色地跳上岸来,大叫道:“原来是吴翁当面,这便好了,这便好了,征仲,快取你的画匣来,我要将这女子绘下,吴翁可千万应允晚生啊,大不了我回头送你一幅山水画便是。”
吴济渊尴尬地对杨凌道:“呃……杨大人,这几位是吴中四大才子,平素就放浪不拘惯了,大人务怪。青衫的这位叫唐伯虎,平素以鬻文弄画为生,此人最擅伙仕女图,只是他眼界甚高,常常抱憾没有值得他落笔的人物,所以今日见了大人的侍女风姿出众,一时忘形才失了礼仪,我这就赶走他们便是。”
杨凌一听唐伯虎三字,身子不由的一震,唐伯虎!这位名声赫赫的人物竟然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杨凌又惊又喜,听到吴济渊要赶他离开,连忙扯住他,喜形于色地道:“不可不可,吴先生快快请……请他们几位上来,杨某久闻江南四大才子之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要是这么放走了他们,实在遗憾之至。”
吴济渊没想到杨凌也听过吴中四才子之名,听他如此赞誉,做为乡人也觉脸上有光,他连忙高兴地叫廖管事将唐伯虎四人请了上来。
这四位才子进了小亭,先见过了吴济渊,四人中祝枝山年纪最长,家境也最富裕,与吴府过从甚密,所以最是随意,上来只是笑嘻嘻施了个礼,仍擎着他那超大号的酒杯饮个不停,文征明和徐祯卿相对就要拘束一些。
杨凌仔细打量这四位名闻遐尔的大才子,只见他最想结识的唐必虎,方才忘形之下虽然不拘行迹,可是进了亭子,一听说那侍女并非吴府婢女,却是这位连吴济渊神色间都必恭必敬的贵介公子的侍女,神色间顿时拘谨起来,那副神态实在不象想象中狂放风流的江南第一才子,令想一见唐解元风采的杨凌失望不少。
他却不知这位唐伯虎虽在民间传说中风流狂放、不拘礼法,其实历史上的唐伯虎,在四大才子中一生最为坎坷、生活极其落魄,他骨子里虽狷狂自傲、偾世嫉俗,可是为生活所迫,也时常要向人低头,哪里还狂放的起来?
这位唐解元十六岁中秀才,恰与杨凌中秀才的年纪相当,可那命运可差的远了,他十九岁娶妻徐氏,家中经营着一家酒店,生活倒也惬意。
可是后来灾难却接踵而来,先是他的父亲中风过世,母亲因太过悲伤也随之而去,不久妹妹在夫家丧亡,紧跟着妻子产后热盛,因病过世,孩子出世仅三天也随母亲去了。
唐伯虎受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好不容易在好友的帮助下振作了起来,续娶了妻子何氏,苦心读书,可他进京赶考时又被人诬告行贿主考,被押入大牢,后来虽查无实据放了出来,却判他一生不得不仕为官。
这位多才多艺的大才子仿佛受到了命运之神的诅咒,这一连串地打击,弄的他家破人亡、穷困潦倒,妻子也嫌他贫穷离他而去,兄弟又跑来分家另过。
唐伯虎散尽家财,身无长物,到处流浪了一阵,到此时他才返回苏州不到两年,生活刚刚有了些起色,又娶了一位青楼**沈九娘为续弦,在苏州以卖文鬻画为生。
杨凌听说他要为高文心作画,不禁喜出望外,在他想来,能得唐伯虎的丹青,那是何等荣幸,当下没口子地答应了。
唐伯虎本来心中忐忑不安,还怕他不肯答应,见他点头唐伯虎也喜形于色,他生怕杨凌反悔,连忙兴冲冲地招呼文征明取来画匣,立即铺开摊子要为高文心作画。
高文心见他们狎妓同游,心中本来就无好感,如今叫她端立在那儿让人作画,在她这位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眼中,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所以心中极为不愿。
杨凌瞧出她神色不悦,便走近她悄声道:“文心,不过让人画出相貌来,有何不悦呢?这位唐公子的画可是大大的有名,我前日得了江南第一名妓的墨宝,今日若能取得这位江南第一才子的丹青,将来可是要作3为传家之宝,你的容貌气质,万中无一,就委屈你站上片刻,让他画下吧,多年之后取出再看,别有一番味道呢。”
他是言由心声,高文心却会错了意,听说他要将自己的绘像作为传家之宝,留给子孙后代,那言外之意思……,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儿顿时小鹿儿般嗵嗵乱跳,欢喜的千肯万肯了。
祝枝山撸着大胡子站在一旁只顾饮酒,这位在有关唐伯虎的传说中一向充当搞笑人物的才子,瞧他举动也甚正常,并没有疯疯癫癫的行为。
只是他那酒量实在骇人,不时叫那船夫去船上再替他打些酒来,最后干脆把坛子摆了上来,坐在一边栏上自斟自饮。
唐伯虎早已铺开摊子,认真的画起了高文心的画像,文征明和徐祯卿还有杨凌、莫清河一干人都好奇地立在他背后观看,张符宝却嫌气闷,拉了哥哥陪她到河边去玩了。
这边唐伯虎刚刚绘出一个轮廓,祝枝山忽的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干了一杯酒,跳下栏杆怪叫道:“坏了坏了,我怎么也跟着起哄?这十美图真的要成了!”他顿足大叫道:“三百两啊三百两,失算失算,我老祝这回可赔了。”
唐伯虎只抬起头来哈哈一笑,便低下头去继续绘画。神色间却有些得意。杨凌恍惚记的好象有个甚么‘九美图’与唐伯虎有关,不禁好奇地问道:“甚么‘十美图’?”
文征明呵呵笑道:“今日游湖是老祝的主意,这趟游湖游下来,要花掉三百两,他可真的失算了,”他见杨凌似乎身份极为高贵,但为人和气,毫无权贵世家子弟的气派,便笑答道:“杨公子,希哲兄和子畏兄打赌,只要子畏兄在一年之内绘下了十张仕女图来,而且我等四人皆公认其为美女,希哲兄便输给子畏兄三百两银子。
只是这十位美女难寻呀,苏州玄妙观最多女子出没,唐兄常到那里蹲守,瞧见真正的人间绝色,便仔细记下,然后绘出图来。只是这消息渐渐透露了出去。谁家再有女眷去观内上香,都会先遣人将这位大才撵的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
结果子畏兄七月时便已绘出九位美女,这第十位却迟迟再也寻不到人,我等只道子畏兄要输了这番东道,想不到今日却有缘见到尊府这位姑娘,呵呵,这也算是天意,要样希哲兄送给子畏兄一笔银子花用。”
杨凌听的好笑,原来这帮才子也和旁人一般无聊,无所事事时也是以美女作为话题,居然还以此打赌。
他蹲在唐伯虎身边,见唐伯虎妙笔勾抹,手中的画已绘出六分模样,虽然那眉眼五官还只是粗浅轮廓尚须雕琢,人物也未上色,但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美女已跃然纸上,不禁赞道:“唐兄的人物果然画的惟妙惟肖,笔力着实不凡呐。”
唐伯虎画的起劲儿,闻言眉飞色舞地道:“杨公子过奖,美女钟天地灵气,本身便是一幅美焕绝伦的画,在下只是以手中笔,绘其风情之万一罢了。美女之静,娴雅幽洁,美女之动,翩若惊鹤,其发、其眉、其眼、其唇、其肤、其颈、其腰、其足无处不可入画,其美可以入诗、可以入画、可以入酒、可以入梦矣。”
杨凌没想到这位大才子谈起女人来竟也一套一套儿的,文征明也是画道高手,对于画道理解不凡,最能理解唐伯虎话中之意,而且他对唐伯虎的人物绘画技巧也是极为推崇的。
这时他见杨凌兴致勃勃,心中深有同道中人的感觉,便兴致勃勃地对杨凌道:“杨公子且稍待,画舫上有子畏昨夜刚刚绘就的一幅绝妙画儿,待我取来你瞧!”
唐伯虎风流倜傥,虽娶了莲儿姑娘的闺中腻友沈九娘为妻,但仍时常留连青楼,这些姑娘们恋其才情,也从不向他索取渡夜之资,这位莲儿姑娘也是他的倾慕者。
她大眼红唇,肤白如脂,也是一个美人儿,不过今日唐伯虎一见了高文心就赞不绝口,莲儿自觉姿色叫人比了下去,所以一直站在一边,嘟着小嘴儿有些不甚愉快,这时听文征明说要取昨晚绘就的一幅画来,她虽在气恼中,仍是禁不住俏脸儿一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羞涩。
文征明匆匆跑回画舫取来一个卷轴儿,他回到亭中刚刚将画轴扯开一半,一阵风来,险些将画吹断。文征明便拉起唐伯虎道:“子畏兄,停一停,先让杨公子见识一下你昨日绘就的风月图。”
文征明说完,就抢过唐伯虎手中画板,将手中卷轴打开夹在板上,杨凌一瞧,那画儿并非黑白两色,竟然上了颜料,画中是一个体态丰腴动人的裸体美女,她半跪在榻上,腰间搭着一段红绫,一手掩着羞处,纤腰微榻,娇眸回转,顾盼嫣然间,神情依稀便是那位莲儿姑娘。
后边一个男子伏在他臂后呈交合状,旁边留白处有龙飞凤舞两行小字:‘半帘清风,一榻明月,半似含羞半推脱,回头叮咛轻些个,不你寻常浪风月’,这图竟是一幅旖旎动人的春宫图。
杨凌从来不曾听说过大才子唐伯虎画春宫,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图,指着画儿说道:“这……这是唐兄所绘?”
文征明笑道:“正是,画笔细腻,人物传神,唐兄画的春宫不下百幅,这一幅我最是喜欢,已向他讨了来,我与杨公子一见如故,如果你喜欢,我便转送与你如何?”
杨凌干笑道:“呃……江南第一才子也画这种画儿么?呵呵,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徐祯卿笑道:“听杨公子的口音,想是北地不知南方风气,绘这画儿也没甚么,其实许多大家闺秀也传抄临摹这春宫画儿呢,不过出自子畏兄之手的可都是堪称珍品的,世坊间争求的很呢。”
唐伯虎对这幅画儿似乎也极为满意,他取过画板,轻轻抚着画儿笑道:“何止南方,就是京师附近也是风气袭然呐,天津卫的手巧女子大多精于此道,不但平时绘画,每至年底还绘出这春宫画儿在市集上出售,当地称为‘女儿春’,杨公子既北方,不知此事么?”
高文心按照唐伯虎的指点坐在小亭栏杆上,侧首凝视太湖烟波,让他绘画。她坐的久了只觉肩颈有些酸疼,回过头来正要活动一下身子,忽的瞧见杨凌和那几个书生正对着画板指指点点,便是吴济渊和莫清河也在人群后面颠着脚尖儿观看,还道画像已经完成了。
她欣然站起,走过去喜悦地问道:“唐公子可是已经绘完了?”
高文心问着话儿,低头一瞧那画,虽然反向瞧则,可那画儿大致绘的什么她已一眼认了出来,这一下她的俏脸刷的一下变的雪白,仿佛血色一下子被抽空了,紧接着却又突然变的通红,整个身子也都发起颤来。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以她相貌绘出这么一副画儿来作践,高文心只气得头晕目眩,她想也不想抬起手来,“啪”的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唐伯虎的脸上,嗔骂道:“你无耻!”
高文心说完,两行眼泪已忍不住滚滚落下,最叫她难堪痛心的是:杨凌不但不恼,居然……居然也和那般人一起对着画像指指点点。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把自己看成他的女人,他会这么对待自己,任由自己被人轻践么?
高文心想到这儿,心痛欲绝,她双手掩面,一转身便向湖边冲了过去。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29踏浪而来是冤家
谁说女人的手劲尔小,高文心这一巴掌下去,唐伯虎的左颊顿时灿若桃花。被人答了还要被骂成斯文败类,饶是风流多智的江南第一才子,也被打傻了。
杨凌瞧见他模样,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文心打的是我的屁股,要是我脸上也挨这么一巴掌,恐怕三天都没办法见人了!
高文心最伤心处,莫过于被自己心中最在意的人轻贱侮辱,她泪流满面地冲向湖边,只想投进那浩渺烟波,从此一了百了。
湖边几个正扯过小舟来的船夫,有一半是内厂的番子扮的,一见厂督大人形影不离的这位婢女掩面奔来,杨钦差一边大叫救人,一边紧随而来,立即有两个渔夫打扮的汉子肩并着肩向前一拦,赔笑道:“姑娘留步。”
高文心怒道:“给我闪开”,说着伸手一推,手还吗触到那两个番子胸口,纤腰一紧,已被人整个地抱了起来。
高文心又惊又怒,挣扎叫道:“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扭头瞧见是杨凌搂着她腰肢把她抱了起来,身子扭动的劲道儿顿时便弱了几分,本来向后踢动的双腿也软了下来。
杨凌趁势抢出几步,绕到一株粗矮扭曲的柳树后便,放下高文心急道:“我的大小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误会了、误会了!”
莫清河、吴济渊、四大才子等人站在亭中瞧着那柳树,只见那泼辣美人儿忽地露了下头,似要逃开,紧跟着一双手突然伸了出来。揽住她腰肢把她又拉了回去。
随后隔着那柳树,只能望见二人半片背影,只见那属于内厂厂督、亲军统领奉旨巡辑的钦差杨大人背影忽直忽弯。似在打躬作揖,不住求饶,一众内厂番子们见了心有戚戚蔫,立即甚有默契地转身向外,装作看不着。
祝大胡子酒也顾不上喝了,他抚着长胡子,使劲伸着脖子望去,见那树后两个人影儿初时推推搡搡。继而越来越近,最后除了一对脚跟,竟连身影儿也看不见了。
忽而一阵风来。才见树后一角绫带飘飘,杨凌袍裾微动。不禁眉毛眼皮一阵乱跳,挤眉弄眼地道:“唐解元快快提笔,老祝瞧着好似要上演活春宫了。”
文征明拐了他一肘,低声骂道:“灌你的黄汤去,吴翁和他府上的贵客也在呢。”
徐祯卿也干笑道:“那婢子虽非大户千金,看来也极自重自爱,老祝慎口。免得和唐兄一般……”
唐伯虎听着。抚着火辣辣地脸颊一阵苦笑,自己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恐怕这几个没心没肺的大嘴朋友还会四下宣扬一番,不过他们几人放浪不羁惯了,权当一桩风流韵事,也吗觉的有失颜面。
杨凌又是解释又是哄劝,到后来也不知高文心气犹未消,还是仍想享受依偎在他怀里地感觉。她被杨凌搂紧了腰儿,小鸟依人般偎在怀里,又抽泣半晌,才委委屈屈地道:“就算他们与老爷一见如故,也没有将……私隐绘图到处炫耀的道理。那位莲儿姑娘出身青楼,他们就该肆无忌惮将她展示于人么?说是狂放不羁,还不是作践人?他们仕途不得意,才假风流之名而愤世嫉俗,终是轻薄无行不拘礼法。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老爷,想寻你的岔子,老爷实不宜与他们相交过甚。”
高文心说的大有道理,这几位才子的放荡行为放在后世只觉的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人们只津津乐道于他梦的风流韵事,认为是天妒其才,际遇不公,却不知他们自暴自弃地行为,固然在当时人的眼中也是津津乐道,引为趣闻,可他们也是自绝于仕途,有了这种种见闻,如何还能见容于朝堂之上?
说白了,他们的行为就是作秀,是不登大雅之堂地,人们会把这些趣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会把这样的‘明星’当成社会的栋梁。
杨凌初见四大才子时的激动心情平复了些,乍然醒悟道如果自己痴迷于他们后世的名声,同他们厮混在一起,岂不正授予那些虎视眈眈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机会么?
杨凌叹了口气,紧了紧她手腕,诚挚地道:“文心,你说的对,无论如何,以我地身份,与他们公开讨论这些东西,是嫌有些轻狂了,来江南这段时间,避开了朝中地明争暗斗,我实在是有些大意了。”
高文心被他连哄带劝,知道是自己起了误会,心中怒气早已消了,又听他语气真诚,心中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晕着脸挣了挣手,轻嗔道:“被你抓的生疼,我又不打算跳湖了,你还拉着我做什么?”
杨凌哈哈一笑,放开手道:“走吧,回去吧,莫公公和吴先生他们一定担心极了。”
高文心低下头,绣花鞋儿轻轻地划着地面,扭捏地道:“我……我不好意思过去,老爷要游湖,我在这里候着你就是了。”
杨凌一笑道:“那小船儿一条只载得两个人,今儿我来划船,让你开心地玩一天,好不好?”
高文心抬起头,惊喜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迟疑地道:“老爷,我只是个下人,你……你不必对我这般客气的。”
杨凌叹了口气,挪揄道:“高大小姐,自从把你接进门儿来,你说,我有没有真把你当成婢女?再用这话填对我,你可亏心喔”。
高文心俏脸儿一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杨凌笑了笑。转身走向小亭。
杨凌昂首挺胸地走进亭子,吴济渊紧张地上前问道:“大……杨公子,呃……高姑娘可消了怒气么?”
杨凌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嘛,真是莫名其妙,被我训斥了一顿,现在已经老实多了”。
莫清谷连忙咳嗽两声,忍住了笑意,然后刷地一下把头扭到了太湖一面,背着双手作欣赏风景状。
杨凌还不知道自己躲在树后鞠躬作揖的模样早被人看在眼里,他向唐伯虎歉然笑道:“唐兄,真是对不住,小弟管教不严,那婢子竟而出手伤了唐兄。实在惭愧之至。”唐伯虎干笑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若没有这一掌之赐,唐某想看得到如许动人的画面?”
杨凌诧道:“什么画面?唐兄又做了一幅画不成?”
唐伯虎连忙摆笑道:“不敢不敢,没有没有,呃……不过这幅十美图,我已有了新的主意,却须改上一改了。今日怕是不能完成……”
杨凌忙道:“不急不急。不知唐兄作画,一幅出价几何?你尽管回府去画,回头我叫人来取,银两分文不少。”
唐伯虎忙道:“杨公子,这幅画虽取意于您府上地婢女,可这画却是我的,这十美图我决不会单幅出售,还望公子谅解。”
那时还没有肖像权法。唐伯虎提地理直气壮,杨凌倒也没觉地有什么不对,不过在他心中唐伯虎的画可是价值连城,如果一整套的十美图,也不知得耗费多少银子,可他又不愿让高文心的画像被别人得去。
杨凌不禁犹豫道:“那么这十美图,不知唐兄要多少画资才肯出售?”
唐伯虎瞧吴济渊对待他的恭敬模样,断定此人必是极有身份的贵介公子,能让苏州首富如此恭顺,说不定还是京师的豪门,所以有心敲他一笔,他一边盯着杨凌神色,一边迟疑地道:“这个么……凑齐十美图殊为不易,唐某也耗费了近一年时光,所以售价比起平时单幅字画来可要贵上些了,至少也要五……五……”
唐伯虎售画,精心绘作的也不过要价二十两,十美图虽然难得,可是要上五百两他自己也觉得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但他难得碰上一个舍得花钱的主儿,敲杨凌对那美婢如此疼爱地模样,定是个怜花惜玉的富家公子,这机会实在难得。
他迟疑着正要说出价钱,吴济渊听了心中已经了然,他最近被李贵那个暴发户挤兑的厉害,偏偏平时使了大把银子的布政使和苏州知府也置之不理,如果攀上杨凌这根高枝儿,谁还敢欺凌吴府?
如果唐伯虎出价低了,他买下来送给杨凌也显不出诚意了,是以急忙抢过话头道:“五千两?好,唐解元尽快绘出这十美图来,我便以五千两纹银买下了。”
说完他赔笑对杨凌道:“待我取了这十美图,即可派人给公子您送上府去。”
唐伯虎一听大喜,他将手中画一举,说道:“好,那唐某再免费赠送这幅‘月夜后庭花’,到时一并送到尊府。”
杨凌听的啼笑皆非,他摸了摸鼻子,瞄了那画儿一眼道:“唐兄这画是……后庭花?呵呵,画中这位仁兄堵得严严实实,可真是不曾看的出来。”
唐伯虎一听杨凌挑他画的毛病,可有点急了,他一本正经地道:“画么,要讲究含蓄之美、意境之妙,你没看美人儿一手遮着羞处么?那么渔郎问津,桃源何处呢?还不心知肚明么?”
祝枝山和其他二位好色男一齐笑淫淫地摇头晃脑道:“正是,正是,何况还有此举:“‘回头叮咛轻些个,不比寻常浪风月……’,点睛之比呀。”
杨凌听的心头一阵恶寒:“这就是我心中地大才子呀,大偶像吗,你们也……也太……难怪你们做不了官,敢情那点尔才气全用在这上面了呀。”
……………………………………
一片碧荷地波浪。远远近近几艘小船儿划行在水面上一膝高的荷叶丛中,若不站起,彼此难得看见。
郑百户和二十几个番子划着小船儿远远地将这一片包围起来。以防游客闯入。天师兄妹一船,莫清河和吴济渊一船,杨凌果然履行了诺言,和高文心独自划着一叶小舟荡漾在连天荷涛之中。
高文心欣然坐在船头,撩起清澈的湖水洒在碧绿地荷叶上,湖水流溢,渐渐地凝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船儿轻轻前行。密密麻麻的菱叶儿受水力挤压,自动地分向两边。
一朵朵小巧玲珑地洁白菱花,点缀在绿叶红莲中间。淡雅而清新。高文心把菱根翻开,欣然搜寻着一颗颗红色的果实,把那摘下地菱角放在裙子上,已经攒了两大捧。
忽地,一尾被惊动的大鱼翩然跃出水面,在高文心的眼皮子底下划了一个弧形,“嗵”地一声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浪花。把她吓了一跳。杨凌见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高文心俏然白了他一眼。神情极是动人。她乌亮可鉴的秀发在额前微微有些凌乱,晶莹剔透的水珠沾在白晰娇美的脸颊上,仿佛是从肌肤下渗出一般,杨凌看了双眼一亮,刚想开口夸她,却又住了嘴。
高文心瞧见他表情,眼底闪过一抹幽怨神色,她拿起一枝红菱来。垂着头轻轻吟道:“菱儿个个相依生,秋水有情总觉冷。”嘴里吟着诗,她地眼角已偷偷瞄向杨凌。
杨大老爷倒真配合,连忙卖力地鼓了两下巴掌,说道:“好诗,好诗……”,高文心有点儿泄气:“老爷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他不是16岁就中了宣府头名秀才么?”
杨凌却不知高文心是以诗挑情,他鼓了两下巴掌见高文心仍有些闷闷不乐,便讪讪地松开浆道:“划了这一阵儿,倒有些饿了,来,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高文心“嗯”了一声,将菱角拢起,走回舱中坐下,伸手取过漆的发亮地食盒,食盒一共四层,她将里边的菜肴一样样取了出来,放在中间的小桌上。
吴府这食盒底部是铁的,内置炭火,上边一层隔水层,所以放了这么久,盒中食物仍是热的,这南人吃菜讲究精致,盒中菜肴每样都不多,大概只够吃上几口的,花样却不少,头一碟儿是一块方肉,厚嘟嘟,福得得,滋润丰满,一张肉皮更是金光灿烂,令人瞧了食欲打开,乃是一块东坡肉。
第二道菜是洞庭虾仁,以洞庭湖上特产的‘吓煞人香’与河虾一起烹调而成,色香味俱佳。此菜像桂花芋艿、油氽春卷、油炸金砖、灌汤小笼、卤鸭、爆鳝,尽显东吴文化精、雅、细、巧的特点。
荷中荡舟,花间采莲,佳肴美酒,又有红袖添香,纵是不饮也都醉了。何况四周是高高探出水面地荷叶,中间只有一个巧笑倩兮地美人儿相伴。
杨凌想起方才高文心大发脾气的模样,暗暗起了坏心,想要小小教训她一番,便拿出老爷派头,要她也饮上几杯。
高文心推脱不过,只好也饮了几杯,醇酒落肚,她的两颊登时腾起一团嫣红,杨凌看了暗暗得意,可他叫人饮酒,自己也不能不喝,结果锡壶内的酒喝的干干净净,杨凌已觉的头重脚轻,人家高大小姐肤色虽如抹了一层胭脂,眼睛却越来越两,丝毫不见醉意,杨凌这才晓得高大小姐竟有一副好酒量,不由暗暗叫苦。
高文心是第一次和杨凌单独相处、第一次与他并案饮酒,第一次被他搂抱,也是第一次被他那般委婉哄劝,少女情怀,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欢喜滋味,一饮了酒,反而更加开心。
她笑盈盈地提起那倒净了地锡壶,向杨凌嫣然道:“老爷十六岁便得了功名。乃是北方才子,如今酒已饮尽,奴婢和老爷作对代酒如何?奴婢这有一副上联。请老爷对上一对吧:提锡壶,游西湖,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老爷请您答对。”
杨凌一听要对对子就吓了一跳,现代人有几个学过那玩意儿,待一听她说些什么锡壶、西湖,惜乎,更是弄的头晕脑胀,他虽未听说过这对子,可也听出这对子难处就在三个词都是西湖的同音。
他不知道这个对子是昔年有人用来难为大学士苏东坡地。当时苏东坡也被这个对子难住,还道是高文心出的对子,所以心中钦佩不已。
他琢磨了半晌。终于也想出三个发音相近的词来,勉强可以凑成一对,便对高文心道:“呃……我倒是想出一个对子,只是那意境比起你这上联来,实在差地太远,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笑我。”
高文心听了脸上不禁露出惊奇之色,这副对子自面世几百年来。也不知多少才子煞费苦心去对。结果也不过为了追求发音相同,勉强凑出些下联,意境如上联般优美的,竟是一个没有。
自家老爷这么快就能想出下联,那已是难能可贵之极了,还将什么意境。
高文心又惊又喜,连忙说道:“老爷快快说来,婢子洗耳恭听呢。”
杨凌咬了咬了牙。一狠心道:“好姐夫,聘节妇,姐夫失节妇,嗟夫,姐夫。”
高文心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着,愕然瞧了他半晌,竟是一言不发。杨凌不禁讪讪地道:“你看,你看,我说吧,意境差的太远……。”
高文心忽然一扭身子,趴在船帮上拿袖子遮着脸,就看她肩膀不停地耸动,那小船儿也随着左右摇晃起来,最后这位一向很讲究仪态的大家闺秀终于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起来。
杨凌瞧着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才悻悻地说道:“你看,好生生地喝着酒,非要对什么对子,真是大煞风景。”
高文心见他恼了,赶忙坐好身子,她咬紧下唇,拼命忍着笑,眼里含着两汪泪水,身子跟打摆子似的的抖个不停,杨凌不禁恼羞成怒地站起来,说道:“笑吧,笑吧,笑死我拉倒。”
高文心见他恼了,不敢再笑,她慌忙站起来,柔声哄道:“老爷,是奴婢的罪过,你不要生气啦。”
那小船儿本来就在左右摇晃,杨凌霍地站起,小船更是向左侧一歪,高文心急急站了起来立足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河里去。
杨凌虽说气恼,实是因为自己的对子太上不了台面,方才觉得能想出三个近音词,其中还有个与惜乎相同的叹词,这份急智已是难得才说了出来。
待瞧见高文心大笑,才觉得太没面子,这时一看高文心着急,站立不稳直欲摔下河去,急忙地伸手一扶,高文心心惊胆战地一头扑在他的怀里,直到小船儿慢慢平稳下来,才羞红着脸离开了他的怀抱。
此时地高文心,刚刚饮了酒,玉面绯红,云鬓散乱,那眉如纤柳锁着一池春光,明眸如月卧于盈盈秋水,杨凌一时瞧的呆住了。
高文心站定了身子,瞧见他的目光,不禁黛眉微敛,羞涩地垂下头去,却又禁不住飞快地抬起了瞟了他一眼。
眉挑不胜情,似语更销魂,偷把眉扬,暗示檀郎,那是何等荡人魂魄的韵味儿,杨凌明知不该,却情难自禁,忍不住凑上去飞快地吻了她一下。
高文心红润的芳唇饱满柔软,只被他轻轻一吻,她的唇立即变的湿濡濡的,那双亮亮地眸子也忽然幽幽地似变成了两坛醇浓无比的老酒。
乌篷船儿悠悠,风送荷花清香,一直未曾喝醉的女神医,此时却一幅朦胧欲醉的模样,似向杨凌发出深情的邀请。
杨凌一吻下去,自己却似从美色中惊醒过来,他慌忙放开手道:“文心,是我不好。我们不能……我不该的。”
酒醉之后感情难以自制,此时忘情一吻,他才惊觉犯下大错。高文心对他的情意。他心中早就看的明白,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陷地太深,可是这一路南来,不知不觉间,她那绵绵的情网却早已把拢在其中。
直至此时此刻,杨凌才发觉,原己心中也早已喜欢了她,可他因着自己的心病。只能像条落入网中地鱼儿一般苦苦地挣扎,苦苦地逃避……
杨凌重重地坐回位子,抓起酒杯。却发现杯中已空。他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高文心那幽怨失望的眼神,心中只想:不能再招惹情债了,文心比玉儿她们懂事,我……不如把自己的事多少透露一些给她,断了她的念头吧。
杨凌想到这个,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咦,刚刚就看到在这附近站着的嘛。哥,再往前划一点儿,喂喂,你们在哪儿?”
杨凌听到身旁水响荷动,张天师兄妹已划着船儿飘了古来,便将话儿又咽了回去,他见高文心垂着头,捻着衣角一副自怜自伤的模样,便匆匆对她说道:“文心,我自有我地苦衷,并非欺你身份。唉……等回了杭州,回去后我会告诉你我的秘密,你便明白一切了。”
……………………………………
礼尚往来,一行人,兴尽而返,莫清河也盛情邀请天师兄妹去杭州一游,这兄妹二人在杭州只是接受了道观众人的一番迎接,便乘了吴府地车轿赶往苏州,并不曾游过西湖,所以欣然而来。
一路无事,张天师便和莫公公在舱中下起了围棋,别看张天师的象棋下的臭,那手围棋却十分高明。杨凌不懂围棋,瞧了会儿觉得无趣,又在舱前瞧了会儿风景,就返回了自己的客舱。
高文心正坐在舱中独自想着心事,一瞧他回来,忙站了起来。自太湖回来,两人独自相处时一直都有点儿不自在。杨凌强笑是、道:“我在外边坐的久了,身子有些乏,我想进内舱休息会儿。”
高文心心中一直存着疑问,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秘密,既然能接受玉儿和雪儿,又对自己有情,却偏偏不肯接受自己,有心想要现在问他,可是一个女孩儿家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迫切,眼见杨凌一掀轿帘儿已要进入内舱,他还是忍不住道:“老爷……”
杨凌停住步子,回头问道:“嗯?什么事?”
高文心脸儿一红,支支唔唔地道:“啊……没什么,我们……我们直接返回杭州么?”
杨凌摇头道:“不,回到杭州天色也太晚了,我们半路停下,先去海宁,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杭州。”
“哦……”,高文心听说今晚不能听到迫切想要知道的秘密,不禁失望地道:“老爷去海宁,可是想要欣赏一下名闻天下的海宁潮么?”
杨凌奇道:“海宁有潮可看么?我只听说过钱塘潮名闻天下。”
高文心嘴角翘了翘,却不敢再笑出来,只是低声说道:“海宁潮……就是钱塘潮嘛……”
杨凌怔了怔,垂头丧气地道:“罢了罢了,老爷我在你面前算是颜面扫地了,钱塘潮不好好叫它地钱塘潮,偏又叫做什么海宁潮,真是丢人。”
高文心虽然满腹心事,仍被他逗地“噗嗤”一笑,她忙宽解道:“老爷是北方人,在京师的时候也没空打听这些闲事,不知道有什么丢人的?不过这钱塘潮要是每年八月十八去看,那才壮观,现在虽也有潮,可就逊色多了。”
杨凌道:“随便看看也就是了,我去,主要是拜访一下闵大人,他是我的旧上司。我到江南,他已来看过我,我不去瞧瞧他。未免愧对故人。”
说道这儿,他顿了一顿,温柔地看了一眼高文心,柔声道:“我去睡一下,不需叫人侍候,你若累了,也歇一歇吧。”
高文心忽想起一事,本想告诉杨凌。转念一想这事与杨凌和自己并无关系,再说一个女孩儿家说这些东西也难以启齿,便点了点头。目送杨凌回房,自己也合衣躺在榻上,张着眼望着舱顶,不期然又想起那件蹊跷事。
今日莫夫人从布政使衙门回来,那神情步态有些差异,普通人虽看不出差别,高文心却看出了端倪,她瞧那位莫夫人脸颊酡红、眉腻如水。步态有点绵软柔媚。不由得暗暗吃惊。
以她学医对人体的了解,深知一个女子神情步态忽然出现这种异状,必是刚刚行云布雨,与人有过合体之缘。
莫公公是个阉人,又随同杨凌共游太湖,莫夫人独自从布政使衙门回来,居然眉眼含春,似刚刚与人做过交媾之事。难道她不受妇道、瞒夫偷人了不成?
高文心枕着手臂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幽幽一叹:“算了,这事虽然有伤风尚,毕竟是人家私隐,要我说与老爷听,也羞于出口,自己的事还操心不过来,还管人家地闲事做什么?”
“唉……老爷明明对我……对我也有情意,为何不肯接受我呢?因为我是奴婢身份?不!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说有个秘密,到底他有什么样地秘密,竟使他不肯接受我呢?”
高文心躺在榻上,耳听得河水滔滔,心潮随之起伏,这一路辗转反侧,不断地想着这个问题,竟是始终难以安睡。
……………………………………
海宁盐官镇地镇海塔下观潮亭内,杨凌披着墨黑色大氅站立在亭中,高文心俏立在他身后。莫清河、莫夫人、张天师兄妹、以及盐运使闵大人、本地驻军种千户和本地几位大盐商也陪在一旁。
闵文建迎着风浪,哈哈笑道:“杨大人,海宁八月份时的大潮高达数丈,涛声如雷,极是壮观,此时来看,可要逊色一些,不过你难得来一趟,怎么也要瞧瞧才是。”
虽说闵文建并无攀附权贵的念头,但是二人的交情非浅,如今自己的故人在京师做了这么大的官,又专程赶来看望自己,心中荣耀欢喜也是常情,所以神色间甚是喜悦。
杨凌这次来探望,其实除了拜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闵县令,心中另有一番打算。他已派人回京向皇上禀报龙山卫指挥使司毕春和关税镇守袁雄的不法行为。
毕春昔日在鸡鸣驿时他就已经见过,深知此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地,尤其他近两百人的亲兵卫队,个个骁勇善战,而且对毕春忠心耿耿。至于袁雄,到处开设税卡,手中有一群亡命之徒,也不会是束手待毙的人物。这两人地罪名一坐实,便是杀头大罪,不能不防他们狗急跳墙。
杨凌未出京时便听吴杰汇报过,江浙曾有犯了死罪的将官干脆领了亲军杀官造反,抢了军械逃进大海加入了海盗,如果皇帝下了旨意叫自己拿人,自己也不知道附近卫所的将领是否与毕春沆瀣一气,为了不走漏消息势必不能用他们的人。
若是只带着自己这三百亲军冲入还有近三千人的毕春大营,万一毕春横下一条心来,自己弹压不住,恐怕要遭反噬。所以上次一听说闵文建这里有支护盐官军,大约三百多人,战力比普通卫所还要高明一些,杨凌便上了心。
他派柳彪打听,得知这里还驻扎有一个千户所。说是千户,其实也只有五百多人,兵员缺了一半,但是紧要时大可请了圣旨,夺其帅取其军,由闵文建把这支军队也掌握在手,配合他抓捕毕春和袁雄。
杨凌此来,以阅兵为借口,要闵文建和种千户把三百护盐兵、五百卫所官兵全调到江边。想待观潮之后先让他们演习一番,瞧瞧他们的战力。
杨凌有督察文武百官之责,又是皇帝侍卫亲军统领。这样小规模的考察军队战力,虽未请旨,也不算逾矩。
莫公公扰着袖子站在一边有点意兴索然,这次杨凌突然改道造访海宁,事先并未让他知道,他心里多少有点不悦,加上十月的海潮比起八月要逊色许多,他也没有兴趣一观。所以站在靠后避风地位置并不上前。
那几个大盐商都在他管辖之下,不免陪在身边莫爷长莫爷短地不断奉迎,莫清河也只是虚势应付着。
本地人对十月的早潮并不是很有兴趣。可是这次近千名官兵笔直地立在江边等候检阅,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风景,所以不少百姓和镇中富户也都赶来江边凑个热闹,一时间那气势还真是有八月观潮时的气派。
风渐渐急了起来,闵文建振作精神,说道:“大人快看,潮来了。”
杨凌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江流茫茫。东方天际处,隐约传来一阵急骤的声音,极目处有一条白线,随着轰轰地声音越来越大,那银线越来越粗,化作一条横江白练,翻滚而来,轰然声也如殷雷一般连绵不绝起来。
闵文建扯着大嗓门压过江潮声音,大声说道:“杨大人、张天师。盐官这里的‘宝塔一线潮’极为壮观呐,可惜今日潮小了些,不够壮观啊。”
他说今日潮小了些,可是片刻之间,江水猛涨,万顷波涛顷刻一线白练变成了一道数米高的矗立水墙,潮声犹如万马奔腾,惊雷贯耳。已瞧地从未见过这等奇景的杨凌和张天师心旷神怡,叹声不绝。
潮峰碰撞突起,浪尖一片雪白,如同冰山雪峰,令人惊心动魄。江潮冲到坝前时,轰地一声霹雳巨响,潮头突兀竖起,霎时间漫天浪花水雾,风头送来一阵潮爽之气,兴致勃勃抢到前边去地张符宝迎头一身的水气,不禁狼狈地退了回来,惹得杨凌和张天师哈哈一笑。
张符宝悻悻地哼了一声,拉过哥哥的袍袖擦了把脸,观潮地兴致丝毫不减。前浪一旦退却,对后浪来说就成了一道阻碍,一道道潮水相互碰撞,前浪受阻,后浪又起,一浪高过一浪,虽没有第一波浪头的震撼人心,可也是波峰陡立,汹涌澎湃。
杨凌见那浪虽不是极高,但今日风大顺风总是送来一阵水雾,便有意站在高文心心侧前方,替她挡着水雾。高文心察觉他的心意,心中不禁甜腻如蜜。
潮来虽快,去的也快,杨凌几个从未见过钱塘潮的外乡人还没看够,那潮已开始有退却迹象了。
张符宝这才回头笑道:“杨大人,记得在上海镇时你说过白娘子呼风唤雨,水漫金山,当时我还想像不出那该是怎样的壮观场面,今日看了这潮,我心中才算有了些模样。”
杨凌听了哈哈笑道:“岂止岂止,那浪能淹得过金山寺,浪峰岂不比山还高?你再想像那浪头上还有许多龙宫的虾兵蟹将,有的持枪、有的持锤,站在浪尖儿上……”
他一边指着江潮,一边说笑,正说地来劲,忽地面上笑容一凝,诧异地指着远处道:“那是什么?”
众人循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连绵的潮水尽头,隐隐出现一些黑点,张符宝惊笑道:“怪哉怪哉,莫非真有虾兵蟹将来了不成?”
有潮水大风,那黑点移动甚快,片刻功夫,就瞧清那黑点竟是一片帆船,那船有些方方正正的感觉,船上挂着黑色的巨帆。
莫清河看了大吃一惊,又惊又怒地道:“可恶,八幡大菩萨旗帜,那是倭人的海船,快快护送大人离开。”
此时闵文建也瞧清了船上标志,惊叫道:“果然是倭寇来了,他奶奶的,这次竟有这么多人,快快,保护钦差大人和天师离开!”
他们站的高看的远,站在楼下堤坝上地百姓只瞧见远处来了二十多艘船,有地还未瞧清船上标志,仍然不慌不忙地站在江边。
杨凌看了怎肯自己逃走。况且他今日恰巧将卫所、盐运司的官兵都调了来阅兵,人人持有武器,自己的三百亲军虽然有二百人随了官船回杭州。但带地也有一百名精锐,如今战力将近千人,对方那二十多艘船有大有小,大的能乘三百人,小的也就四五十人,估计总人数也不会太多,未必没有一战的能力。
杨凌立即喝道:“不许乱,亭中盐商百姓统统退下。闵大人、种千户,清马上约束部众,结阵待敌。郑百户,立即疏散江边百姓。”
那位种千户穿着一身闪亮的盔甲,本想今日在钦差人、大人面前露露脸,想不到却摊上了这会子事儿,那些倭寇往日不过三百五百来江边劫掠,已算是极多的人了,这一次瞧模样竟有千人以上,吓得他脸色惨白。可又不敢示怯。听了杨凌吩咐,他慌忙答应一声,下亭整集队伍去了。
闵文建是大同总兵杜疯子一手带出来的疯子兵,光打仗就兴奋莫名,昔日单枪匹马敢杀进鞑子军中劈了他们的亲王爷,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小挫子。
他哈哈大笑道:“奶奶地,正说要演武给钦差大人看,这可就变成真刀真枪了。我马上下去。杨大人且看我大刀的威风!”
他一边说一边蹬蹬蹬地下楼去了,莫清河脸色铁青,拧紧了腮帮子道:“剿除倭寇,非大人之责,大人还是赶快闪避一下吧,若是大人有点闪失,卑下可是万万担当不起。”
杨凌看了高文心一眼,说道:“文心,陪莫夫人、张小姐赶快返回镇上去,若是我们守不住,立即快马离开。”
高文心一挺胸道:“老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走!”
杨凌顿足骂道:“无谓之举,纯属混蛋,你留下有什么用?你能上阵杀敌么?”
高文心昂然道:“大人一介斯文,难道能上阵杀敌么?你临阵不退,是为定军心,我是女人,临阵不退,只为和……和大人同生共死!”
杨凌听得怔在那儿,一时作答不得。张符宝虽然俏脸苍白,听了她这么说,又看哥哥虽然神色紧张,但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便鼓起勇气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这镇上好多我天师道地信众,昨晚来了镇上,他们对天师膜拜祈福,十分尊敬,我们今日若退了,还有脸再见他们么?”
这时江边百姓在内厂番子的呼喝下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扶老搀幼,呼爹喊娘,一路连哭带叫地抢下坝来,亡命般地向镇上逃。
种千户将他的兵召集起来,聚在坝上右方,闵文建仍是一身文官打扮,却扛着他那把招牌大刀,领着一帮衣着杂乱的盐兵,立于坝前左侧。
那些倭船藉着江水直驶至岸边,呼啸着跳下船来,三五成群向岸上扑来。杨凌瞧那些倭人服装十分的杂乱,有的穿着倭服,有的穿着汉服,还有的穿着文士地袍服,却把袍襟掖在腰里,甚至还有几个竟然穿着女人地衣服,可见这些倭寇在海上日子混的也不怎么样。
可是这些杂七杂八的海盗,虽然衣衫不一,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却人人彪悍、行动也敏捷无比。
内厂番子只有一百人,其中只有二十名弓箭手,全都围在观潮亭下不敢稍离,毕竟重要全在亭上,如果万一有个闪失,他们都得掉脑袋,即然有卫所正规军队在这里,他们乐得退居后备保护大人。
不料那倭兵刚刚冲上岸来,卫所官兵就有人一声呐喊,不冲反退,掉转屁股逃之夭夭。
杨凌在亭上看了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这时倭人下船的不多,只要一阵乱箭侍候,或者直接挥军掩杀上去,必可抢占先机,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这是什么兵什么官呐?
杨凌怒不可遏,他一拍栏杆,厉声向亭下喝道:“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是!临阵脱逃者,杀无赦!”郑百户一挥手,几名番子立即张弓搭箭,向那抢先逃跑的卫所官兵射去。这几人用的都是慑魂响箭,是杨凌在训练亲军时从锦衣卫弄来地,箭一射出声发利啸,有慑人心魄之效。
这几个弓箭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箭到人倒,吓得随之逃跑的卫所官兵都愣在那儿,待听到内厂番子凶神恶煞般向他们大叫:“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时只得又畏畏缩缩地奔了回来。
此时闵文建已率着盐兵扑了上去,他的盐兵没有弓箭,只能同倭寇短兵相接,倭寇三两成群,配合默契,游走之间,常常出其不意突然出刀。
好在这些盐兵护送盐队,跋山涉水,常常跟河盗山匪作战,也擅长打群架,虽然酷厉的杀气比对方弱一些,可是有个猛虎一般抡着几十斤重的大砍刀冲在前边的盐运使闵大人,士气倒极旺盛,仍能死撑不退。
杨凌见那些卫所官兵虽然退了回来,却都畏缩称一团不敢前进,不禁气的七窍生烟。这个时候再整肃军队也不是时机,他只能无奈地对郑百户喊道:“郑百户,率你的人给我冲上去,叫种千户发箭掩护!”
郑百户听了急道:“大人,卑职的职责是保护大人,目下大人身边只有这百余名亲兵,卑职不敢稍离!”
杨凌大怒,说道:“你若不去,我亲自去!”
郑百户无奈,他恨恨地跺跺脚,留下那二十名弓箭手护住观潮亭,自己拔刀在手,率领着八十名健卒冲了上去。
那位种千户呆若木鸡站在那儿,听到杨凌传令射箭,这才恍若梦醒一般命令官兵立即射箭。
他们列阵在最右边,那边水中有几块巨石,江水又比较低浅,倭人的战船没有停靠在他们那里,加上他们一直不主动攻击,抢上岸来的倭寇只向闵文建的盐兵和杨凌的亲军攻击,暂时还未顾上他们。
这一来就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只见这群兵老爷好整以暇地张弓、搭箭、拉弦、发射、“嗡”地一声响,一排攒射,一阵箭雨铺天盖地射向正纷纷跳下船来的倭寇。
杨凌在亭上见了哈哈大笑,这一阵箭雨怎么也能射死射伤百十个倭寇,可称得上是‘及时箭雨’了。
只见那一片箭雨射到船上船下,至少有一半射到倭寇身上,可那利箭一沾身,竟滑衣而下,有几只射在倭人的斗笠上,插在那上边摇摇晃晃的竟也没有伤人,纵目望去,似乎这一阵箭雨竟没有一个倭寇受伤倒地。
杨凌和张天师站在亭上已看的傻了,他们张大了嘴巴,惊愕地瞧着这幕奇景,好半晌才互视一眼,然后一齐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高声叫道:“岂有此理!难道倭人都是刀枪不入么?”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30 钱塘大战
卫军这一阵箭雨毫无杀伤力,发激的倭寇凶性大发,一十几个倭寇嗷嗷叫着冲向了那群卫所官兵。领头的一个倭寇身形较矮,但是弹跳力惊人的好,在松软的沙滩上仍然纵跃如飞。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倭刀,单枪匹马冲至那群官兵之中,沉吼一声猛地跃起,刀光如匹练一般唰地劈了下去。迎面的是个持枪的官兵,他既不举枪来刺,也不横枪相迎,眼见奔来的这个倭寇凶悍无比,他大叫一声,竟然丢了枪转身便逃。
那个倭人一刀劈下,劈肩拉背把那逃跑的士兵斜斜劈成两半,随即如一只青蛙一般,连蹦带跳,在卫军真内左刺右突,挥刀上晃下砍,一时杀的那些胆怯的官兵阵脚大乱。
这时后边持着各式武器的倭寇排成一字长蛇阵也冲了过来,种千户站在后面挥着刀只是大叫:“冲上去!”可是那些气势为人所夺的官兵毫无斗志,一见有人被杀死,齐齐发一声喊,集体转身向后狂奔,裹挟着种千总和几名亲兵也跟着倒退了一阵。
那边盐兵不过三百人,与倭寇战的旗鼓相当,这边五百名正规军,只与敌交战一合,死了一个士兵,就集体溃退,看在对江南军队毫不了解的杨凌眼中,只觉得愤懑惊奇到了急电:这怎么可能?足足五百人对二十人呐,压也把他们压死了,只交手一合就全军溃退了?
杨凌的太阳穴突突乱跳,脑门上青筋都绷起来了,此时对于倭寇的仇恨都不如对于自己人的不争气更叫他气愤,杨凌转身就要向亭子下边冲,莫清河一把拖住他,急道:“大人,江南卫军一向军心涣散,倭人又凶狠残暴,所以每遇敌人,常常望而生畏,不战而逃。如今卫军已溃,根本不及整顿,大人万万不可前去,你若有个差迟,我们就真的完啦!”
杨凌听了头脑一清,想起自己率军在山中演武之时对他们说过的话,如今自己做为主帅,守在这里指挥,其作用远远胜于冲杀在前作一个排头兵,况且如果自己真的被杀,至少自己带来的亲军是不会再死守不退了。
想到这里他止住了脚步,冲到亭前向下边搭箭在弦严阵以待的番子们喊道:“你们统统给我上来。”
那边二十几个倭寇追着五百多名卫军如潮水般去了,瞧他们身手,也只有方才打前锋的那个倭寇武艺极好,后边的也艘稀松平常,可是吓破胆的卫军都抱着让别人送死、自己逃命的念头,明明只要鼓起勇气返身作战,足以凭人数优势将这伙倭寇歼杀,却只菹抱头逃命。
令杨凌有些以外的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种千总却没有退,他领着近二十名亲军被自己的官兵冲的阵脚大乱,猝不及防被赶上来的倭人劈死了几个人,随即便挥刀领着人冲了上去。
杨凌见了不禁露出一丝欣然神色:还好,虽然这些兵不争气,这位种千总也不会指挥作战,起码还知道尽忠职守。
杨凌是直接坐上参将位置的,根本不从曾从基层做起,哪知道这位可怜的千总死战不退,其实真章原因并不是想尽什么忠守什么职,而是因为他这位钦差还杵在这儿。
卫所官兵本来就有守土之责,如果临阵逃跑,对上边还可谎称是敌人势强,不得不退,可是今天偏偏来了位钦差,而且这位钦差守在前边不走,如果种千总丢下钦差自己逃命,那就只有砍头抄家的份儿。
退也是死,不退也是死(在种千总心中,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凶悍倭寇的对手)。起码不退还能落个好名声,家人也不会受牵连,因为这个原因,种千总才满面悲愤,心中一边骂着杨凌的祖宗八代,一边挥着刀和鬼子玩命。
他的亲兵不退的原因和他相同,按大明律,若是将领战死,而亲兵无恙,那是要砍头的,所以这二十多个亲兵也是一边在心里骂着种千总的祖宗八代,一边拼死抵抗。
方才五百人被二十个倭寇一中即溃,现在二十对二十,情急拼命之下去,他们竟然敌住了那些倭寇。
杨凌见了心中稍安,待二十名番子上了亭子,杨凌一指前方道:“擒贼先擒王,你们不要慌,给我看准了,专挑那些打旗、拿扇的倭人给我射!”
杨凌站在高处,这片刻功夫已发现倭寇虽然三五成群冲进盐兵队伍厮杀,看起来杂乱无章法,其实前边总有一个打着怪模怪样旗帜的人或者有个一手持刀,一手持扇的人,只要他们将旗或扇子一挥,众多的倭人小队就齐声怪叫,声势骇人,同时挥舞兵器进攻,一俟气衰就转为游斗恢复力气。
众番子听命站到亭前,专挑那些看似倭人首领的人下手,他们的冷箭又准又狠,那些倭人小头领大呼小叫的边杀人边指挥,常常猝不及防就被一箭钉在那儿。张天师本来就信法术,方才见了那幕中箭不伤的奇景真被吓住了,这时见倭人也是血肉之躯,可以被杀死,这才长出一口气。
杨凌方才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心中可是压根儿不信这些倭人懂什么刀枪不入,如果他们真有这种功夫,那还何必在海上讨生活?早可以长驱直入夺天下了。
这时见自己的亲军果然箭箭夺命,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只是卫所官兵的箭为什么杀不了人,他还是雾沙沙的弄不明白,不过这时也顾不上研究了。
这伙倭寇的首领是一个落魄的日本武士肥前寿和一个中国海盗陈东,这伙人每逢春秋两季就化身强盗来沿海抢劫。其他季节则从大明不法商人中购买货物运往日本、吕宋等地牟取暴利。
近一年多来,日本本土战事越来越激烈,那些大名急需大量物资和银钱稳定自己的地盘,可是自从幕府足利将军不再向大明称臣,大明已不再同他们做勘合贸易,许多大名干脆也指使手下充当起走私贩兼海盗,这一来抢了他们生意,使他们生活越来越是落魄,于是两股海盗干脆合并起来以加强力量。
他们破烂不堪的战船制造技术十分落后,那些舰船以大木锯成方形,联结时不用铁钉只用铁片,不用麻筋或桐油弥缝,而是用稻草来堵塞漏隙,根本不能抵御明军的大舰船,尤其是福船和广船只要轻轻一撞,他们的舰缠就散了花。海上没有优势,他们只能利用大明广阔的海岸线四处游荡,上岸抢劫。
这是两伙海寇合伙后第一次做大买卖,原以为利用潮汐出其不意,将海宁劫掠一空,不料船一靠岸就发现明军早已严阵以待,肥前寿和陈东也暗暗吃惊,以为自己泄露了消息。所以二人的大战靠在最后,始终不敢将兵力全部投入,以防中了明军的埋伏。
二人走上船头观看,只见沙滩上明军数目不多,衣着也不是正规的军队打扮,那些似是盐兵打扮的兵丁中有一个挥舞着大关刀的汉子,大刀在手中风车一般,一被他挨上立即打折人亡,竟入虎入羊群一般所向披靡。
观潮楼正前方有一批青衣小帽的军兵,一色儿的朴刀,这伙人人数虽少,却个个骁勇善战,而且整只队伍排成一个锐三角,象一枝利箭般直插前方,倭人惯用的三五成群袭扰、破坏的招法根本不管用,三角形内部的军兵还时不时抽出一种短管的火器来杀人,这种装备可不是沿海卫所军兵所配备的火器。
倭寇的主要兵器是刀和弓,偶尔也有鸟铳等火器。但是这伙海盗比较穷困,海上潮湿,保养弓箭不易,再说简易的箭枝准确度和杀伤力不足,而上好的箭枝木料和箭簇又比较昂贵,所以配备的弓箭不过。
可是他们的长刀却极为厉害,这些倭寇使用的日本长刀约一米四,几乎赶上了那些小挫子的身高。这刀的长度和重量几乎是明军常用配刀的两倍,而且可以双手使刀。
明军的单刀只能单手使用,力道、速度、长度都极差甚远,加上日本刀制刀时采用了唐刀的包钢技术,而明军因包钢刀价格昂贵,除了军官,士兵配发的刀只有刀口是包钢,双方实力相当时谁胜谁败可想而知。
今日好巧不巧,碰上了杨凌的亲军,使用的是清一色的全包钢长柄朴刀,刀长一米三,几乎不弱于他们,而使刀的又个个是经过少林寺和锦衣卫中用刀高手指点过的京军精锐。
这些番子根本不理会倭寇的挑衅诱惑,他们的职责是保护杨凌,所以绝不分开,八十人组成的阵形如同一枝利箭,八十柄刀此起彼落,整个刀阵游走不停,在观潮亭前的沙滩上横冲直撞象绞肉机一般,凡是挨上去的立即被乱刀劈死。
有持长刀的倭寇想要以长制段,还不等他靠近,内层的番子已抽出短铳,打了他个满脸开花。这些番子每游走一圈儿,便外层变内层,内层变外层,内层的番子收起刀换铳,一边恢复体力,一边装填弹药使用火铳,这一来配备弓箭极少的倭寇就如他们以前屠戳卫所明军一般,完全处于一边倒的挨打状态。饶是悍不畏死的海盗们,也不禁萌生了退意。
此时,杨凌身边二十名神射手也充分发挥了狙击手的作用,他们不慌不忙站在亭顶只注意那些象是倭人首领样的人物,看清楚了便是一箭,失去首领的倭人不止战法大乱,心理上的震慑力更远胜于对死亡的恐惧,不等大首领下令,众倭人已开始渐渐收拢退却。
倭人本来疑心病就重,不止肥前寿疑神疑鬼,就连陈东这个土生土长的海盗看了也暗暗生疑,不知这些官兵是什么来头。肥前寿见那个盐兵队伍中持大刀的文官杀伤力实在骇人。明军又冷箭不断,便招手叫人呈上一柄硬弓,搭箭在弦,暗暗瞄准了闵文建,想有样学样射杀明军将领。
亭上射手见沙滩前已找不到可供射杀的倭寇首领,目标渐渐转移到船上,一个掌班见最后一艘大船上从倭寇围着两人,其中一人正张弓搭箭瞄着盐兵人群,立即唤过一个役长。换下了他手上的百变弓,这种弓并非军中配备,也是锦衣卫专门研究出来的利器。
这种弓可以随时增减弓弦,调整弓的力度,掌班番子换过百变弓来,将弓调成三石的涌弓,搭上一枝雕翎箭。使足了全身力气拉开硬弓,瞄准那名举弓的倭人首领前胸射去。这三石弓太耗力气,这些人虽说站在亭上不受威胁,二十个人又是窥准了倭人首领才发箭,这时每人也已累的精疲力尽,那名掌班天生神力,这一箭射去,弓也垂在地上,手臂都有些脱力了。
闵文建掌中的刀足足有四十斤重,一抡起来力道就不只一二百斤了,刀势展开借力使力的话可以大省力气,所以为了不拘束手脚,阻碍大刀的使用,他一冲进倭寇群中便和自己手下的盐兵拉开了距离,挥转着大刀游走厮杀,一身官袍早溅满了鲜血。
肥前寿站在船头,闵文建冲杀不休,又不是有逃跑的倭人来回奔逃,这一箭竟是始终射不出去,掌班番子的箭已伸了过来,这一箭本来是射向他左胸,可是箭离弦时微微一颤,箭便失了准头直奔他的肩头。
肥前寿正觉得臂膀无力,猛的一股大力拉扯得他倒退几步,后背砰的一声撞在桅杆上。这时才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传来,右肩一枝利箭贯入,自肩后穿出,前胸只余小半截雕翎。
肥前寿痛得啊呀一声大吼,几乎晕了过去。陈东一见大骇,慌忙蹲下了身子,大声吼道:“快,快撤兵!明军早有准备,马上撤兵!”
周围的倭寇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明军中竟有人将箭射的这么远,而且力道霸道威猛,能贯穿人体,两个喽罗慌忙举起海螺,趴在船帮子上“呜呜”地吹了起来。
早有退意的倭寇一听海螺吹响,如蒙大赦般转身就逃,纷纷爬上船去,放下风帆,探出大橹,忙不迭地摇了起来。追出一箭之地的那二十多个倭寇和种千总等人对砍,砍地精疲力尽,倭寇死伤的只剩下七八个人,种千总只带着三个伤兵正在边战边退,待听到江风送来海螺声,倭人要转身逃去时,只见江边大船已向江中心驶去。
此时已是退潮十分,江水回流,再加上船上倭寇卖力地摇橹,纵然逃到江边也追不上船了,偏偏此时镇中又传来一阵呐喊声,却是镇中几个大盐商知道倭寇如是杀上岸来,损失最大便是自己,悄悄探看了一番明军竟然抵住倭人,带了假定仆人举着棍棒锄头赶来助阵。
那名最是骁勇的倭寇杀了五六个人,身上也中了两刀,伤虽不重,一直不得裹住,失血过多,早就头晕眼花,此时挥起刀来如同跳舞一般,早看不出刚刚上岸时煞星般的威风,被拥过来的盐商家仆扁担锄头一通刨,要不是杨凌想留几个活口,使了人赶来阻止,就被活活打死了。
杨凌带了人先去沙滩上看了看,除了满地的死尸伤兵,还有四十多个被敌船抛弃的倭人滞留在海岸上,被八十多柄钢刀压制住,已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他捡起一枝卫所官兵所射的箭来,那箭轻飘飘的还不足一两重,杨凌这才恍然为什么这些箭根本伤不了人,那些卫所官兵平时疏于训练,拉不得弓放不得箭,为了唬弄别人,只好制作了这种轻箭,箭倒是射得远了,但是轻飘飘的混不着力,在这江边上再有江风一吹,与其说是射下不如说是飘下,哪有伤人的力道?
杨凌算是见识了江南卫军的作战能力了,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吩咐手下打扫战场。自己带了几个亲兵匆匆赶向种花千总他们那里。种千总盔歪甲斜地站在那儿象做梦似的,他的手臂被长枪刺伤,一条膀子染的通红,此时也似毫无感觉。
一直以来,沿海的官兵视倭寇如虎,那种恐惧由心而生,一见了他们真的是魂飞魄散,毫无勇气对战,两百个倭寇撵着两千关并象赶羊儿似的满山满野乱跑的场面并不鲜见。如今人数相当,竟能和他们战这么久,亲手杀死四个倭人,看来他们也不是那么了不起呀,种千总的勇气和信心顿时大增,也直到这时他才气恼地想起自己那五百个只会吃饭的窝囊兵。
杨凌走到几个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倭人面前,盯了那个一刀劈死明军,单身杀入明军阵中的倭人一眼,问道:“会说汉话么?你们的首领是谁?”
那个满脸是血的倭寇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傲然而立一言不发,一个盐商家仆见了也不懂什么规矩,抡起锄头狠狠砸向他的膝弯,喝道:“没听见老爷问话啊?”
锄头砸在他膝上,那倭人单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却立即又跳了起来,那条腿半蜷着微微发颤,显然受伤不轻,却仍支撑不跪。杨凌摆手制止那个还想揍他的百姓,说道:“把他们捆起来,回头找个懂倭语的来,我要向他么后问话。”
这时闵文建扛着卷了刃的大刀满头大汗地奔了过来,兴奋地大笑道:“爽快!爽快!五月时我以三百盐兵打退两百倭寇。只觉已威风八面了,想不到你一来,居然以少胜多,哈哈哈,果然是我的福将。”
他说到这儿,忽的醒悟如今杨凌的官儿可比他高立刻不止一级,不禁尴尬地笑笑。杨凌向他拱手叹服道:“若真论到上阵杀敌,我怎么比得上闵大人的威风,今日你这把刀可真是大开杀戒呀,江边的残匪都擒住了?”
闵文建把绿豆眼一瞪,奇道:“擒什么?我已吩咐人全都杀了,没断气的都补上了一刀,若不是怕臭了这江水,就全扔江里喂鱼了。这几块料捆起来做什么?赶快结果了事。”
杨凌听的一怔,他方才赶过来时,江边来不及上船退走的倭寇还有四十多人,加上受伤倒四未丝的不下百人。本来吩咐人全部擒拿起来,想不到闵文建自做主张,已着人全部杀了。杨凌后世,感情上总觉的虐俘有违人道。所以听了不禁露出不忍、不悦之色。
率着家丁仆从赶来助阵的盐商中有一个叫梅春庵的中年人,这些盐商除了从父辈手中继承家产,大多也是从苦哈哈的私盐贩子渐渐起家,混成代理官方售盐的商人,所以大多强健好武。梅春庵虽取了个文质彬彬的名字,也长的孔武有力,神情彪悍。
他见杨凌不以为然,便陪笑道:“大人仁厚,可这些倭人贪婪成性,从不知悔改,草民听长辈说,早年抓了投降的倭人,我们也是放掉的,结果他们回头还来糟蹋咱们的百姓,而且抢了财物运回国去,还诱引来更多的倭人作恶,所以现在抓到倭人,一向是要处死的,勇猛凶残之军远比怀柔文明之师更让敌人敬畏呀。”
杨凌想到美国人放核弹屠倭城,却让倭人敬畏至今,而中国人宽大为怀,把他们的战犯放回国去,直至满头白发,其中大多数人仍鼓吹军国主义,仇视伤害国人,不禁苦笑一声。
莫清河从没见到明军这般英武,此时对杨凌的亲军战力不禁刮目相看,他含笑对杨凌道:“这次大人亲自指挥,我军大获全胜,剿杀贼寇逾四百人,不日奏报京师,大人之名必达闻宇内,真是可喜可贺,卑下先恭喜大人了。”
闵文建听了甚喜,这次杨凌亲自坐镇,他是钦差,这功劳谁也抢不走,可是杨凌的品行他极是了解,知道杨凌决不会贪功,这抗倭英雄少不得也有自己一份,不禁美滋滋地道:“正是,沿海的卫军比起咱们边军来,差的可不只十里八里,一向只打败仗不打胜仗,这次大人一来便扭转乾坤,居功至伟。
啊呀,种大人,我可不是说你,瞧你平时斯斯文文的,我这文官象武将,你这武将却象个文官,说实话我老闵心里挺瞧不上你的,可看今日你可真是条汉子,我老闵佩服的很。”
种千总刚刚被他说的脸一红,讪讪地道:“闵大人过奖了,末将……末将惭愧呀,手下的兵是一群土鸡瓦狗,今日的表现实在贻笑大方。就是末将自己,也不曾真正对敌作战过,一见了倭寇,着实的心慌,唉!真是惭愧。”
杨凌见他半边身子尽染鲜血,也不忍再苛责他。只好说道:“本官在北方时,曾见军中有一员姓江的骁将,面对比这倭寇更加厉害的鞑子也能以一当十。他曾说他第一次上战场时,也是吓的魂飞魄散,还是他的什长拖着他冲锋陷阵的,只要不胆怯畏战,他们就讨不了便宜去。只是……你那群兵……了真该好好练一练了。”
种千总羞的满脸通红,唯唯诺诺地道:“是是是,末将受教,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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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文建留下一些兵打扫战场,盐商们自发组织起来,将受伤的兵丁搀进镇中治伤,一经统计,那些骁勇善战,带着些痞气的盐兵刀不如人,以至死伤过半,完好无损的只剩下一百四十多人。
倭人除了最后被抛下的四十多人和百余名伤兵,当场死掉的有二百六十多人,其中六成是死于番子们的刀下、箭下,但那冲锋在前的八十名建卒,死伤一共不过三十余人,瞧得杨凌好生后悔,早知会有这一出,如果把三百亲军全部带来,战果何止于此。
他回到镇中为他安排的临时官邸,找了一个通倭语的人,正准备去看押倭犯的西厢房了解一些海盗的情形,镇中几位长者被人搀扶着找上门来,一见了杨凌便磕头道谢,感谢钦差大人狠狠打击了倭寇,为镇上百姓除害,随即便痛哭流涕的要求钦差大人为民做主,处死所有倭寇。
杨凌瞧那几位老人家七老八十,还在向他磕头作揖,连忙将他们扶起来,可是要他亲口发出杀俘的命令,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为难地看了眼张天师。这些老人都信佛信道,要是有天师出面劝解一番,或许能够将他们劝走。
张天师会意,上前对几位老人家稽首道:“几位老人家,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这几名倭人已束手就俘,若是一律处死,未免上干天和,他们作恶多端,杨大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就让他们在牢狱之中受过,又有何不可呢?”
张天师年纪虽小,那几个老头儿果然尊敬异常,不敢对他失礼,一位老者哭诉道:“天师,这些倭寇惨无人性,就是千刀万剐也赎不了他们的罪孽,他们杀人放火、掘坟挖墓,什么坏事都做呀,去年倭寇上岸,就在老盐仓,把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丢在床上,用开水浇,听他哭声取乐,天师啊……”
杨凌听的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至头顶,为生存也好,为求财也好,杀人他倒可以勉强接受,强盗嘛,你还能指望他们发善心?可是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纯粹是满足一种变态的、没人性的欲望,向一个无辜的婴儿身上泼开水,只为听他啼哭取乐?
杨凌头皮大炸,高文心和张符宝听了眼中已溢出泪水,就连满口天道人心的张天师,也双眉倒竖,眼中杀气腾腾,再看不出半分修道人模样。
另一个老者道:“不止如此,他们中午在一户人家吃饭,走时杀了人家全家,取血泡酒,说是大补身子,那家的孕妇,他们打赌是男是女,就剖出婴儿验证,还有本地的富户,被他们掳走勒索,家中拿出的银子凑不够数量的,就把人锯成碎块送回来……”
杨凌脸色发青,颤声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先前说话的那位老者道:“大人,咱们把他们当人,可他们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呐,他们掳财也就罢了,这般杀人放火,您说不是畜生是什么?他们还最喜掳夺妇人和清秀的童子,逼迫他们做的丑事,连我老汉都说不出口哇!”杨凌再也听不下去,一转身就急步向门口走去,他刚刚走到门口,房中张符宝一声怒吼:“杀了他们!姓杨的,你要是还想留他们活命,我……我……我天天画符咒你!”
杨凌脚步顿了顿,随即头也没回,快步走出大厅。西厢房内,几名倭寇被绑在柱子上,杨凌脸色阴沉地踱了进来。郑百户和几名番子见了忙站起来施礼道:“见过大人。”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嗯,今日多亏了你们,你记着把为国捐躯的将士尸首好生收敛了,回京后本官一定会重重地抚恤,今日参战的兄弟,一律要重赏!”
他说完,转过头来,目光从那几个倭寇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到一个穿着汉人女子衣裳的男子,目光与他一碰,瑟缩地躲避了一下,杨凌便走过去停在他面前,说道:“你们的首领是谁,一共多少人,平素都在什么地方活动?”
他找来的那个懂倭语的汉子连忙用倭语重复了一遍,那人听了一言不发,杨凌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就不懂的用什么厉害手段对付你?浇开水是么?”他阴冷的米光在那人身上逡巡了一番,说道:“如果用开水在你身上浇,再用铁刷子蘸了盐一层层地往下刷,你觉的怎么样?或者把烧红的铁钎直接插进你的大腿……”
杨凌说的都是听说锦衣卫用来对付犯人的手段,旁边那人还未翻译,那个穿女裳的男人额上就渗出涔涔冷汗,忽然哑声道:“如果我招……我招了,大人肯饶了我么?”
杨凌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厉声道:“你是汉人?”
那人被他一喝,不禁哆嗦了一下,却仍执拗地道:“我……我也是没法子生活,才……才走上了这条路,他们几个都是真的倭人,是不会招的,大人允诺饶了我,我才肯说。”
杨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女子的淡绿轻衫上,他捻起那衣衫的一角,问道:“这件衣服,是你抢回来的?她的主人……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那人脸色一变,这件衣服是他去年在福建登岸抢劫时从一少妇身上剥下的,那女子……那女子……他想起那个容貌姣好的少妇最后的可怖模样,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冷战。
杨凌见他嗫嚅着还要说谎,猛地转身去平息了一下想活活掐死他的念头,才一字字道:“你说出来,我让你痛痛快快地死!这是唯一的条件!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人愣了愣,将杨凌的话又咀嚼一遍,方才悟出他话中的意思,眼中不禁露出恐惧的神色。杨凌冷冷地道:“你决定了么?我并不一定非要知道你们的情况,如果不说,我不会再给你第耳次机会!”
眼看着杨凌一步步向门外走去,曾经以种种希奇古怪的法子折磨人为乐的盗寇终于忍不住大叫道:“大人留步,我招,我全在招,只求大人留我一个全尸。”
那人将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其实他的情报并没有太大价值,这些倭寇到处流窜,没有太固定的居处,而大明水师目前要想出海围剿,也没有那个实力,要想对付他们,主要还是等他们来内陆抢劫再施严惩,而且可预料的是:他们一定会来!
不过杨凌意外的是,从这人口中听到了有关更多日本国内的情形,幕府日渐衰微,已经控制不住各地大名,而各地的大名、武士首领对于同大明贸易,以此壮大自己的实力十分渴望。
其中有些势力有秘密通道从大明走私,所以也是反对倭寇横行以免影响他们生意的。而且这些官方组织的走私团队不但同大明沿海的商人暗中交易,而且同吕宋、南洋已经探出一条海路贸易线。这些情报目前暂时用不上,但是以后未必没有用,杨凌都暗暗记在心上。
更叫他意外的是,日本的通用货币竟然是大明的铜钱,日本曾经尝试自己制造货币,但是他们制造的铜钱质量极差,用不了多久就磨损断裂,成为一堆破铜烂铁,所以只能将大明的货币做为日本的通用货币。
足利家族不再对明称臣后,两国断绝了贸易,日本急需大量铜钱,却没有办法取得,而一个国家没有货币,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情形,所以官方只能走私甚至充当海盗。
杨凌听了一愣,他没想到那时的中国货币竟然可以完全充当、替代另一个国家的货币。对于毫无人性的倭寇的仇恨和憎恶,并没有使他丧失理智到认为一味的杀戳就是彻底解决这群海上祸害的唯一手段。
杨凌暗想:海上的倭寇是要打的,一定要想办法剿灭他们。但是这群祸害滋生的根源不拔除,消灭了这一批,还会产生新的一批,要长治久安,必须疏堵并行。
他本来对于回京后请求皇上对日通商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因为朝中,尤其是内阁三大臣的阻力,他并没有信心可以压制,朦胧记的好象历史上刘瑾当权时一家独大,如果朝中是他做主,这个不学无术、只会捞钱的家伙一定不会成为阻力,可是他不确切记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但是现在他有了些把握,如果把通商等经济手段做为政治手段的延伸,那些文官们还会反对么?通商,可以使两国合力打击海盗;从经济上控制他们,并且努保持领先的地位,他们就不会生出觊觎的野心;只消制造出大量的货币投放到他们的国土上,还怕那个有敌意的政府不垮台么?至于更久远的将来,他们是否有能力自己生产货币,甚至经济取的更大的发展,就不在杨凌的考虑之列了,人不能靠老祖宗吃上千秋万代,前辈人为你打下个好基础,剩下的事自有后来人去操心了。
京师怎么样了,离开了一个月了,朝中一切如常吧?等派去京师的人回来就知道了,杨凌觉的自己现在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和时间抢着去做,恨不得立刻了结这里的一切,马上赶回京里去,可是……可能么?不摆平这里的一切,就不能降服厂卫,不降服厂卫,哪有实力和外廷抗争,尽快施行自己的政略?
杨凌停住了脚步,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腿走到门边,忽又停住道:“这个人,给他一个痛快,其他的人,交给镇民处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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