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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53章 柔情蜜意
    好一个缠绵的长吻,在大明的时代,众目睽睽之下,有哪个男人敢这么向女人表达自己的爱意,就连成绮韵都看得脸红心跳了,杨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韩幼娘柔软饱满的嘴唇。

    可怜的幼娘被夫君一通狂吻,稚嫩鲜嫩的嘴唇已微微地肿了起来,杏眼迷离,满脸红晕,身子都酥软了,常言说‘小别胜新婚’,自从两人真正的两情相悦后,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所有的相思和依恋在这长长的一吻中都得到了回报。

    玉堂春和雪里梅艳羡地望着幼娘姐姐那幸福、美丽到极点的神情,刚刚听闻夫君回府的狂喜已渐渐受到了控制,两人克制着想被杨凌紧紧拥抱的渴望,裣衽施礼,柔声说道:“妾身见过老爷。”

    杨凌微微一笑,大步走过去,玉堂春惊愕的明眸刚刚扬起,杨凌已揽着她的纤腰,在她花瓣似的红唇上“啵”地一吻,然后一把将雪里梅也拥在怀里,结结实实地香了个嘴儿。

    两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儿傻了眼,她们是妾呀,而且杨凌离京之前哪怕对她们私下再是亲热,当着幼娘的面对她们也淡淡地摆足老爷架子,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福气让他……让他这般宠爱了?

    两双秋水般的眸子刹那间涌满了喜悦的泪水,她们终于敢在夫人和婢子们面前逾越了妾室的身份,大胆地回抱着杨凌,在他颊上轻轻一吻,这才红着脸退开去,又羞又喜地望着自己心爱的郎君。

    杨凌此次离京多次以身涉险,四次险死还生,愈加珍惜自己的一切,如今回到了家里,见到自己锦榻缠绵、朝夕相处的家人,终于解开了最后一个心结:

    管它是不是只有一年寿命,管它一夫一妻的心理障碍,她们都是自己的亲人,是把终身幸福和性命都托附给自己的妻子,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把限于以前的价值观念抛开吧,我有责任让我的家人们幸福。

    他朗声笑道:“走,咱们一家人回去再聊!”

    一家人回去再聊?高文心轻轻咬着唇,脚下有点沉重起来。成绮韵斜睨着她的神色,反正两个人扮得都是婢子,她走我也走,她不动我不动就是了。

    韩幼娘虽然自己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些日子当家作主料理府中事务,倒是颇有女主人的风范。瞧见文心姐姐犹豫,不禁又嗔又喜地白了有些忘形的相公一眼,走过去拉住高文心的手,嫣然笑道:“姐姐回来了?妹妹好生想你呢,这位姐姐是……?”

    她眼波一转,望着姿色殊丽的成绮韵,眼中也不禁闪过一抹惊艳:好漂亮的女子,似乎……只有怜儿姐姐比得上她呢,莫非是相公……?

    她眸子一闪,用神色询问着夫君,成绮韵何等精明,立即屈身施礼,浅浅一笑道:“下官成绮韵,拜见大夫人、两位夫人。”

    “下官?”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三个女孩儿同声惊叫,惊讶地望着她大大方方的举止,一时说不出话来。自从武则天为帝,朝中什么时候有过女子当官了?她说下官?

    杨凌笑道:“这位成姑娘是我内厂二档头,辑事厂的官职由厂督设立,人员由厂督任命,不受朝廷官员品秩之限。成姑娘甚有才略,是我一大臂助,所以延请至内厂为官。呵呵,幼娘,相公在江南险些被奸人设计杀害,若不是这位成姑娘通风报讯,恐怕你我今日也不能相见了。”

    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二女又惊又怕,对成绮韵也大生感激,杨凌在江南的举动经由北上的商贾们传播,传得神乎其神,海宁潮抗倭、龙山卫夺兵、落雁滩借风,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把杨凌传成了神人。

    不过莫府中的事外人知之不详,杨凌到了金陵后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过来,她们也不知夫君又逢过什么大难,总之现在见到他安然无恙地返回了,提心吊胆的心情总算平和下来。

    一听这位做官的漂亮女子是相公的救命恩人,韩幼娘立即上前欠身施礼,说道:“韩氏谢过大人对我杨家的恩德。”

    一见幼娘施礼,玉堂春和雪里梅也忙随在后边福了一福。成绮韵一身青衣女婢打扮,却被口称大人,一时也不知该行官礼还是女礼,犹豫了一下才拱手还礼道:“杨夫人客气了。”

    杨凌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包围下来到后宅花厅,对幼娘道:“幼娘,成大人是女儿身,住在军中多有不便,过两日还要返回金陵办一件重要差事,有些细节我还要与她商议,一会儿为成大人安排个住处吧。”

    韩幼娘温柔地笑道:“好,那就委曲成大人先住在内书房那间卧室吧,也方便你们洽谈公事。”

    说着她见那些丫环侍卫也都簇拥进房间来,不禁笑斥道:“都跑进来做什么?文兰,带丙个人给成大人布置一下房间。”

    高文兰笑盈盈地答应一声,对众侍女道:“都出去,老爷刚刚回府,要好生歇息一下。”

    众婢子笑嘻嘻地退了出去,高文心深深望了杨凌一眼,也悄悄闪了出去,韩幼娘瞧见想要张嘴唤她,忽想起成绮韵还在房中,遂闭了嘴,对杨凌道:“相公,这些日子听说东厂和内厂起了纷争,从大前儿起,咱们府上四周潜伏的人更多了,我好担心你。”

    有外人在这儿,她就不便自称幼娘了,不过杨凌也再三说过,不要对他自称什么妾身妾身的,韩幼娘就乖巧地改成了我。

    杨凌知道这几日人手加多,必是内厂担心有人对府中不利,暗暗加派了人手保护,幼娘不知就里,这些日子一定很牵挂自己,不禁歉然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不用再担心了。相公这次南行,说起来还真是惊心动魄,晚上我再仔细说给你听,你不是最爱听相公讲故事么?”

    韩幼娘最爱听他聊天,听他天呀地的说些新奇的东西,尤其在两人亲热之后,韩幼娘平素对杨凌体贴备至,唯独在两人亲热之后,明知他疲倦欲睡,可就是忍不住喜欢象个猫儿似的偎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时一听相公这么说,韩幼娘有脸蛋儿不禁热了起来,她倏地缩回手,心虚地瞄了玉堂春和雪里梅一眼,两个妮子虽然早知老爷和夫人情意最深,今晚回来肯定是要和她同榻而眠的,神色间还是不禁有些失望和幽怨。

    杨凌顺着幼娘的眼神儿瞧见了,不禁干咳两声,说道:“呃……相公这次回来,暂时就不用去朝堂公干了,在家里至少要待足一个月。”

    玉堂春和雪里梅一听,眸子倏地又亮了起来。

    成绮韵坐在一旁,瞧着这一家人的神色,神情似笑非笑,似乎觉得甚是有趣。

    婢子端上茶来,韩幼娘亲手给成绮韵斟了一杯,又体贴地给相公捧过一杯,杨凌轻轻啜了口茶,瞧见一旁厅角堆着几口大箱子,不禁怔道:“这是什么?”

    韩幼娘笑道:“我也不知道呢,这是柳千户从天津卫运回来的,今儿上午刚送到,听说有字画珠定、药材丝锦,有些是要呈给皇上的,还没来得及收进库里,就先搁下了。”

    杨凌喔了一声,放下茶杯走过去看了看,高文心甚是细心,在每口箱子的封条上都细细地写下了大致物品的种类。杨凌瞧见最上面一口写的是珠宝的字样,就顺手扯掉封条,启开箱盖,见正中央一口小箱子里放的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珍贵宝物,就捧到了桌前打开。

    那五彩斑斓的光芒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其中还有莫清河赠送的珠宝,加上成绮韵如今可说是他的亲信下属,杨凌自然不必瞒着她,他从匣中取出一条海水般泛着幽幽蓝光的宝石项链和同色的耳环,递给玉堂春道:“这套首饰据说是天竺,你肤色甚白,我特意挑选出来送给你的。”

    玉堂春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接过那蓝旺旺的宝石项链和耳环,一双情意绵绵的妙目羞答答地瞟了杨凌一眼,轻声道:“谢过老爷。”

    那灿着湛然幽蓝光芒的宝石手饰不但式样精巧,而且宝石显然极是昂贵,玉堂春容貌娇美、肤色如玉,更兼体形婀娜、纤纤如月,在莳花馆时便被誉为‘佳人一出,满室生春’,这样一对灿烂的蓝色宝石果然与她最是相衬,只是捧在手中,细腻肌肤上便映出淡淡蓝色,仿佛那素手是透明的一般。

    女人哪有不喜欢珠宝的,尤其是这样配上逾增丽色的饰物,玉堂春一时心花怒放,喜不自禁。雪里梅轻咬贝齿,明知道这一匣珠宝中必然也有自己的一份,还是象个孩子似的,一双俏目似嗔似怨地望着夫君。

    杨凌从匣中又提起一溜儿项链,那一串红似玛瑙、小如樱桃、珠圆玉润的宝石眩人二目,链子中间垂着颗硕大的红宝石竟是心形的,这要是配在颈上,那鲜艳夺目的心形红宝石衬在雪乳中间,该是怎样的妖魅?

    雪里梅一时瞧得呆住了,杨凌轻笑道:“雪里梅花,如今可算是实至名归么?”雪里梅听了顿时满面飞红。

    她是天生白虎,那里生得粉腻可人、蛤缝艳红夺目,两条浑圆如玉柱的大腿偏又白如新雪、嫩若豆腐,杨凌在闺房中时常拿雪里梅花取笑她。

    这时听了杨凌当众用两人之间的隐秘活儿挑逗,不禁大窘,她忙一把抢过红宝石项链来,也不向老爷道谢,却又羞又喜地嗔了他一眼,眼波盈盈却尽是甜蜜。

    两之间的情话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旁人自然是不晓得的。杨凌被她娇羞的美态逗得心里一荡,心里也热了起来,他笑道:“箱中还有几套比甲、夹袄和绸裙,都是苏造提花和上品蜀锦的。我给夫人和你们一人添置了一套,去取来吧。”

    雪里梅脸色果然红得灿若雪中梅花,她娇俏地嗯了一声,款款走向那口打开的箱子。卧室还未安排妥当,成绮韵只得坐在厅中,眼见杨凌向两房妾室派送礼物,眼光不好放在桌上,便向一旁闪了开去。

    韩幼娘不知由于成绮韵也向杨凌赠送过礼物,所以杨凌才没有对她避嫌,她见相公当着成绮韵的面打开宝匣,暗想:“这位姑娘是相公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得力下属,可她偏偏是女儿身,相公当然不便向她赠送礼物,自己做为夫人自该向丈夫的亲信下属表示一下。”

    韩幼娘从匣中拿出一条链子来。这是一条纯金打就的链子,上边缀着柳叶形黄金挂饰,每片黄金柳叶上嵌着一枚猫儿眼,轻轻一动惑人二目。韩幼娘轻轻笑道:“姐姐,于公你是我家相公的属下。于私,咱们只以姐妹论交,这条链子权当我赠送给姐姐的礼物,请姐姐收下。”

    杨凌瞧那链子比寻常的项链要长一些,而且式样比较狂野,以为是异域他国的饰物,虽然甚喜那一颗颗猫儿眼的迷人,还是觉得不太适合佩戴。只想当成一件值钱的珠宝收藏而已,这时见幼娘将它送给了成绮韵,不禁暗道:“这位姑娘的眼界,未必看得上这件珠宝呢,不过幼娘送她总是一件心意,我也不便再换了。”

    他忙笑道:“正是,成姑娘不必客气,一件饰物而已,你就收下吧。”

    成绮韵本来正欲推辞,听杨凌这么说,就笑了笑,双手接过金链,向韩幼娘道:“卑职谢过夫人。”说完媚目瞟了杨凌一眼,心道:“且喜且忧三月娇,借风轻荡小蛮腰。这位大人和夫人知不知道这是送给女子在闺中才展露的贴身饰物呀,怎么送我这么件东西?”

    这时高文兰轻盈地走进来,轻声道:“老爷,成姑娘的房间已收拾妥当了。”

    杨凌舒展了下身子,说道:“一路劳顿,还真的有些累了,你也先回去歇歇吧,晚餐时让玉儿她们陪你浅酌几杯,好好睡一觉。”

    成绮韵忙盈盈起身,韩幼娘道:“我送姑娘回房去吧。文兰,着人烧水了么?一会儿送入老爷房中和成姑娘房中。”

    成绮韵生在江南水乡又十分爱洁,这几日没有好生洗个澡儿正觉浑身难受,闻言不禁喜悦道:“多谢夫人。大人,那卑职先回房间了。”

    杨凌点了点头,见幼娘陪同成绮韵离开,那边雪里梅已从箱中捧起几套做工精美、质料上乘的衣服,爱不释手地笑道:“老爷选的花样真的不错,这衣服色彩漂亮着呢。”

    杨凌笑道:“本想买好料子回来再做,不过文心记得你们的身形尺寸,便请苏杭的裁缝先做了几套,你拿过来,上边写着姓氏呢,一会儿回房试试如何?”

    雪里梅将衣物抱了出来,问道:“老爷,这些画轴是前朝古人所绘么?”

    玉堂春对于字画的爱好远胜于雪里梅,闻言不禁雀跃地迎过去道:“有古人字画么,我来瞧瞧。”

    杨凌这才省起唐伯虎的“十美图”和那副春宫画来。这两个女子都是自己的枕边人,房中又没有旁人,他随便地走过去,在玉堂春的翘挺柔软的臀上“啪”地拍了一巴掌,玉堂春“呀”的一声叫,捂着臀儿扭过脸儿来,那双火辣辣的眸子羞怩地瞟了杨凌一眼。

    杨凌在她香腮上吻了一口,从箱中小心地捧出那十多卷画轴,得意洋洋地道:“这些字画虽非古代丹青妙手的大作,不过这个人却是江南第一才子,几百年后必成一代大家,这字画么……”

    他嘿嘿两声,瞄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爱妾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字画是那位唐大才子以美女为照,绘就的‘十美图’,还有一副……呵呵呵,你们拿回房去瞧瞧,过两日老爷和你们也试演一番,如何?”

    “十美图?”两个小美人儿听了顿时有些不服气,苏杭美女难道就胜过我们多多么?而且老爷说得这么神秘,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连急着想比划一下那些新款衣料的雪里梅也丢下衣服,好奇地凑了过来,两人打开一副画来,只见画中一个粉衣女子美目盼兮,栩栩如生,直欲破画而出。

    两女不禁一阵惊叹,要知那时写意画甚多,绘出人物十足相似的极少,这种工笔画并不多见,绘的人物如此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的更少,两人不知那画中女子是否本来就是这副模样,但是画得如同真人般相貌已是少见了。

    细细观摩一阵,那位美女虽然十分娇丽,却并不比二女出色,甚至还要略逊一分,她们不禁放下心来。

    杨凌回到桌前坐下,一边呷着茶,一边笑嘻嘻地等着她们翻到那副春宫图,一想起玉堂春白如堆雪的粉丘,他不禁怦然心动,暗暗邪想道:“这几个小妮子都太稚嫩了些,刚刚过门儿又怜惜她们不堪挞伐,还不曾试过那种异样滋味儿,撩拨她们一下,说不定……”

    杨凌正在贼眉鼠眼地打着坏主意,玉堂春嘟囔道:“这幅画怎么系了两条丝线呀,还是死扣,打不开呢。”

    杨凌一听,不由心中一动,那副系了双丝张的画是绘的自己和高文心,他忙站起来竖指嘘了一声道:“小声点,把扣撸下去吧,那一副……咳咳,是江南的唐才子一时多事,绘的我和文心,呃……一时无聊之作,莫要叫幼娘看到了。”

    “啊!绘的老爷和文心姐姐?”两个女孩儿连忙把死扣撸掉,缓缓展开画卷,二人面对着箱子,杨凌也看不见二人神色,等了一阵见二人没有说话,便干笑道:“这幅画是在去太湖时途中遇到江南四大才子,后来唐寅偷看到我们,一时兴起所绘。”

    玉堂春声音微微颤着问道:“这幅画绘的是……是老爷和文……心姐姐?”

    杨凌道:“是呀,是不是侧脸看不清楚?我看还比较清晰呀。”

    雪里梅腻声道:“后边这个……这个人就是老爷么?”

    杨凌想起唐伯虎挨的高文心那一巴掌,不禁笑道:“不是我还有谁?若换了旁人,早被她一巴掌扇过去了。”

    两个女孩儿瞧着那副春宫图,又想看又不敢瞧,画中女子体态妖娆丰盈,那股成熟劲儿倒有些象高文心。她酥体半露,腰间搭着一条红绫,模样虽看起来并不相似,或许是画者笔力有限,可那眉眼间春意盎然的神态却婉然如生。

    两个女孩儿是听说过后庭花的,也瞧过春宫画。“天呐,文心姐姐这般……这般大胆,虽说夫人早就应承过的,可她还没过门儿,就敢和老爷这样……这样……不但被人偷瞧见了,还绘了出来,真是羞死人了。”

    二人面红耳热,直着眼睛瞧了半晌,雪里梅悄悄看着画中“回头叮咛轻些个,不比寻常浪风月”的题句,心儿咚咚直跳:“老爷说要和我们试演一番……他原来喜欢这种调调儿么?”

    韩幼娘安置了成绮韵,回到房中喜滋滋地道:“相公,厨下已烧了热水,回房淋浴一番吧。”

    玉堂春二人听见幼娘声音,慌忙把那画儿卷了起来丢进箱中,回头再瞧杨凌时,腮上桃红一瓣,眉上弯弯腻腻,眸子里仿佛都能滴出水来。

    杨凌虽觉两个小妻子神情诡异,还以为她们是帮着自己隐瞒幼娘所以心中不安,只是这画儿毁又舍不得,留着又怕幼娘现在又催促他纳高文心过门儿,也没往旁的地方想。

    他站起身来,向两个小美女眨了眨眼,说道:“你们两个都是烹饪妙手,快去厨下帮老爷弄几道可口的小菜,两个月没吃到家里的东西,还真有些馋了。”

    玉堂春和雪里梅互相瞧了一眼,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一溜儿小跑地逃了。

    幼娘叹笑道:“相公不在时,她们天天把你挂在嘴边上,如今回来了,怎么倒象是怕见你了?”

    杨凌走过来,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深情地道:“那你呢?是怎么想我的,是挂在嘴上,还是挂在心里?”

    韩幼娘还是不太习惯在外边亲热,除了方才刚刚见到相公的一时忘形。现在又恢复了端庄羞怩的神态,她低声道:“相公……”

    杨凌的手温柔地按上了她日渐鼓腾饱满的胸脯儿,在耳边低声道:“是不是一直挂在心里,却不肯说出来,怕玉儿她们笑话,我的小媳妇儿。”

    韩幼娘嘤宁一声,扑进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低声呢喃道:“嗯,嗯,想你,一直在心里想,又盼着你事情做得风光,又盼你早些回来。相公,人家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还是幼娘那朴素深情的话最动人心,让人听得荡气回肠:“是啊,自己就是她倚靠的山,就是她头上的天,如果这次没有活着回京来,她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啊。自己怕死掉,对那些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毫不手软,何尝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心爱的人伤心?”

    他抱紧了幼娘,和她柔柔地对了个嘴儿,轻声道:“走,陪相公洗个澡好不好?”

    韩幼娘脸上发烧,连忙结结巴巴地道:“相公,我……我只给你搓背好不好,等晚上……晚上再……好么?不然玉儿她们会笑的。”

    杨凌知道韩老父子在家时常常耳提面命,叫女儿要有大妇的样子,不要带坏了内院的风气,现如今老爷子带着小儿子去了宣府,可是这些话却在韩幼娘心里扎了根。

    他也不忍难为自己的爱妻,于是假意嗔怒地在她丰盈而富有弹笥的圆臀上轻轻一拍,这才附耳笑道:“好,那就等晚上吧,宝贝儿思念了相公两个月,相公今晚就把两个月的相思全还给你,但愿你消受得了才好。”

    这一瞬间,韩幼娘那稚纯的眸子似也迷离得如丝如线,有了一种成熟女孩儿的风情,她咬着唇,羞答答地,居然壮着胆子点了点头,然后“噗哧”一笑,掩着脸儿先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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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大老爷从来不叫侍女帮他洗澡,今儿本想让心爱的娇妻陪自己洗个澡,可惜毕竟是久禁的身子,那双柔嫩的小手刚刚挨上身子,他就受不了了,最后只好把红着脸“吃吃”羞笑的韩幼娘赶了出去,这才安安份份泡进了浴桶。

    杨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只觉一身轻松。自来到古代,他也习惯了那一头长发,随意地将乌黑的长发挽了挽披在肩后,穿上搭在架上的洁白小衣,穿上一件崭新的紫色长袍,蹬上一对软底薄靴,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房间。

    韩幼娘正坐在外间等候,见相公出来,忙迎了一来,见他额头又滚落几颗水珠,忙掏出手帕轻轻为他拭去,说道:“相公,怎么不躺下歇会儿,你一路赶回京来一定劳累了。”

    杨凌笑道:“不躺了,离开家这么久,还真是挂念呢,咱们四下走走吧,后院儿的地也没什么可种的了吧?你没了消遣的东西,在家里闷不闷?”

    杨凌原本就皮肤白皙,俊朗不凡,刚刚淋浴更衣,微红的面皮上,鼻挺眸清、唇红齿白,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韩幼娘痴迷地望着相公英俊的模样,柔柔地笑道:“不呢,这时节摆弄不了庄稼了,幼娘在家里就和玉儿她们学着琴棋书画呢,可是不管做些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她拉起杨凌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光滑的脸颊上,轻声道:“那滋味和你在家里时可真的不同,哪怕你天天早起上朝,可是人家知道你晚上就会回来,心里头静。你不在京的时候,人家一想起来心里就乱乱的没了心思,害我学东西时总被雪儿她们笑我笨。”

    杨凌安慰道:“嗯,相公也是,你不在身边,虽说有那么多事缠着,也总象少了点儿什么,相公要是再出京时,一定想办法带上你,让你陪在我身边。”

    韩幼娘喜悦地点了点头,甜甜地道:“送行饺子迎面风,我去为你下碗面,你先吃点垫垫。今晚既有客人,莫要直接就饮酒伤了脾胃。”

    杨凌含笑应了一声,想起那些珠宝还搁在厅里,忙道:“叫人将箱子先送进库去吧,回头我将送给皇上的礼物挑回来,你再好生收起。”

    韩幼娘已走到门口,笑应了一声道:“知道啦大老爷,我已经叫文兰送进库去了,你就好生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凌想起成绮韵被安置到内书房里间卧室,自己做主人的该去看望一下才是,便也随后出了门,径直奔内书房而去。

    穿过花厅、内厅、越过天进,刚刚走到右院儿门口,就见四个丫环抬着木桶出来,杨凌笑问道:“成姑娘呢,淋浴更衣了?”

    杨凌哦了一声,走过去来到内书房,只见房中无人,桌上摊着一本书,他边往里走边道:“成姑娘……”

    这一掀门帘儿,却见时间里一个窈窕的美人儿秀发披肩,双手高举,皓腕以奇怪的姿势扬在空中,那如杨柳般纤细的小蛮腰儿以一种诡异曼妙的姿态轻轻扭动,显得无比妩媚。

    她的腰间环着那条金质的链子,一排猫眼儿魅惑地闪动,金叶子发出悦耳的声响,更让她柔软白皙的腰肢在扭动摇摆间显得妩媚无比。那乍然一见的惊艳,就象一个以水为肤、以蛇为骨的妖魅。

    她竟只穿着绯色小衣、腹间露出一抹白嫩的肌肤在房间里跳舞呢,杨凌急忙放下了门帘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迟疑半晌才讪讪地道:“成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门帘儿一掀,成绮韵已穿好那件素青色的衫裙,颊上微晕地走了出来。这内宅除了杨凌只有女人,她根本没料到杨凌会在这时来见她,淋浴之后拿了本医书随便翻了翻,觉得十分无趣,忽想想杨夫人送的那条名贵腰链儿,便回到卧室佩上试着舞动了一下。

    她并不曾配过那种腰链,却陪同莫清河去一位大富商府上赴宴时,见过那人府中高价从异域买来的舞伎配着腰链儿跳过这种风情迥异的异国舞蹈。

    成绮韵善舞,只瞧过一次,对那种舞蹈的动作要领已了然于心,这种腰链也不知是哪位富商为了争奇讨好送与杨凌的,如今辗转到她的手中,难得她童心大发,象个孩子似的在房中自舞自蹈,正觉动作有些别扭,连贯不起来呢,想不到却被杨凌瞧见。

    那曼妙的身材已经被罩进窄袖青衣,可她脸上娇嗔的红晕却未退,流波似的眼神中一抹轻嗔薄怒让她的风情也更加动人。她不自然地拂了把秀发,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浅浅笑道:“大人与夫人许久未见,卑职未料到大众突然到来,实在失礼。”

    杨凌干笑道:“这个……是我冒昧失礼才对,呃……那条链子,原来是戴在腰间的么?”

    成绮韵红了脸嗔道:“你还说?”话一出口才惊觉这口气倒有些象对人家撒娇,不禁有些恼了自己,她走到书桌旁,反客为主地道:“大人请坐。”

    杨凌在桌对坐了,只见成绮韵清水素面,樱桃小口,想起她方才的妖里妖气,不敢再抬眼直视,便双手按膝,游目望着架上古籍道:“离晚饭时还有些暗,我酊探望你一下,顺道带你在园中走动走动。”

    成绮韵似笑非笑地道:“卑职是您的下属,算不得客人,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她见杨凌拘谨,自己不自然的神态也就去了,她用两指拈起桌上那本书浅浅一笑,颊上又露出小小的酒窝道:“大人真是博学呢,连这《洞玄子》也有涉猎,还多处做了记号,佩服佩服。”

    杨凌哪知道什么叫《洞玄子》不过一听书名也知道必是道家典籍,便干笑着冒充行家道:“哦,偶尔瞧瞧罢了,佛家讲修来世,来世虚无飘渺,纵有再生,记忆不再,依我感觉也是同一皮囊的另一个人罢了,所以我还是比较信奉道家的修今世,呵呵呵……”

    成绮韵听他坐在那儿瞎掰,明明看的是房中术四大宝典之一,还愣扯到什么修来世修今世,不禁“噗哧”一笑,她掩着口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大人正当少年,洞玄三十技以玩乐为主,确实正合大人修今世的宗旨,若是年纪大些,就该看看《素女经》,素女九法可是养生为主呢。”

    杨凌一怔,《洞玄子》他没听过,这《素女经》可是太有名了,岂能没听过,那不是房中术么?难道这本《洞玄子》也是……晕倒,高老太爷这都什么学问哪,书架上放本这玩意儿干什么?

    他哪知道这都是高文心为了治愈他的不育之症,搬来察阅参考的古籍之一,一想明白了,不禁吱吱唔唔地如坐针毡,他正不知如何应对,高文兰忽地跑来道:“老爷,原本你在这儿,城里有位老大人来看望你啦。”

    杨凌一怔道:“是什么人?”

    高文兰道:“是个吏部侍郎名叫焦芳,正在中堂候着呢。还带了一份厚礼,老管家说那是个大官儿,不敢随意辞了,叫婢子赶紧来通知老爷。”

    杨凌吃了一惊,急忙起身道:“是焦大人?我马上去中堂见他。”

    成绮韵清咳一声,慢悠悠地道:“大人,您正重伤不起呢。”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54章 利字当头
    杨凌靠在床上,高文心坐在床边,拿着块热毛巾胡乱地又给他抹了把脸,毕竟他刚刚才洗完澡,那脸蛋儿白里透红,气色好得不得了,怎么看也不象气自奄奄,只好装作刚刚用热毛巾净了面。

    焦芳坐在桌旁,不慌不忙地捻着胡须,那笑眯眯的模样很慈祥,如果不是偶尔露出一点奸笑的话,这位仁兄71岁高龄了,却是耳不聋、眼不花,身子康健得很,白发白须相貌堂堂。

    杨凌在回京的一路上琢磨入阁大学士的人选,也曾考虑过这位与自己关系相对较好的文臣。这位焦侍郎天顺八年就中了进士,历任庶吉士、编修、侍讲、学士,后来又到地方做过同知、知州、提学副使、通政、太常少师、礼部右侍郎,如今做到吏部左侍郎。

    可以说他是技术职称和行政职务都由低向高走了一遍,从政经验和资历都是上上之选。当今的三位大学士入阁时官职比他还小,他算是够格晋位大学士的人之一。

    而且杨凌帮过他的忙,因帝陵一案杨凌入狱时他也为杨凌说过好话,所以杨凌对他颇有好感,把他列为一个可能的人选,所以曾要吴杰暗中调查他的情况,想不到自己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联系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

    杨凌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说道:“文心,你先退下吧,我要和焦大人谈谈。”

    高文心瞧他装出来的那副死德性,不禁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这才盈盈起身,娇声道:“是,老爷身子虚弱,千万一要过于劳累了,婢子告退。”

    说着退了两步,向焦芳施了一礼,这才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焦芳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捻着胡须道:“听说大人回京途中遭了暗算,以致身受重伤,今日见驾之时都起不得身,本官在吏部听说以后是忧心忡忡、坐立难安哪,所以急急告假,带了三枝千年老参赶来探望。”

    杨凌摸不透他真实来意,所以假意应承道:“劳烦老大人牵挂了,一些皮肉伤,不妨事的。”

    焦芳忽地嗅了嗅鼻子,意味深长地道:“嗯,如今见了大人气色尚好,本官也就放下心了。”

    杨凌见他动作,暗道:“坏了,若是身上敷了金疮药,岂能毫无味道,这老头子够精明的。”他干笑一声道:“大人公务繁忙,还要赶来看望,本官深为感激。”

    焦芳叹气道:“大人是国之栋梁,如今朝中鼎柱只剩下李大学士一人,人心浮动,此时正需要大人力挽狂澜、镇定人心,所以老夫是真心期盼大人早日康复啊。”

    杨凌笑了笑,从榻旁几凳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藉低头饮茶之机暗暗思忖:以这位焦大人的资历和官职,此时赶来看望自己,还说的这么谄媚,显然是有意结纳了。

    不过我假借受伤,退出这个风暴圈子以明哲保身,这老家伙居然看得出来,精明得可怕呀,此人会成为我政治上的盟友么?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抬起头来刚要将茶杯放回盘中,焦芳已迎上前来,双手接过茶杯,又为他斟满一杯茶,向他面前轻轻一推。

    见这白发苍苍的吏部三品大员恭谨的态度,杨凌心中已有所决定,他想了一想,沉沉笑道:“老大人过誉了,杨某进仕之快令人咋舌,但是一直走的都是偏门,从来没有参予朝庭大事,若论见识和经验可比不得大人您,比起许多朝臣来,也是多有不如。”

    他沉吟一下,徐徐道:“皇上眷爱,做臣子的当然想为皇上分忧,这次南巡税赋时,杨某所见所闻,心中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知是否浅薄可笑,所以也未敢进谏给皇上,老大人既然来了,本官正好请教一番,请大人代为推敲参详如何?”

    焦芳白眉一扬,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杨凌这番话出口就是有意接纳他了。此人在皇上面前一言九鼎,如今掌握内廷大权的几位太监对他也言听计从,只要他肯提携,还用再受马文升那般人的气么?

    不过眼前这人年纪虽轻,南巡时收拾镇守太监,返京平息内外臣工的攻讦,都是深思熟虑,谋而后动,手段十分的老辣,这可不是寻常人物,不知他要考较我些什么?

    我得有些独见解能让他常识,但大略方针又必须和他一致才行,机会难得,我得小心应付了。焦芳想到这里,就如当年进京赶考一般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把锦墩向前挪了挪,微微倾身,聚精会神地道:“不知大人有何高见,老夫愿闻其详。”

    杨凌道:“本官这次下江南,所经历处大多是沿海一带,那里海盗猖獗,据本官了解是海民海商因海禁而走私,走私而海盗,这种情形屡禁不止,所以本官一直想不通,所谓堵不如疏,朝廷为什么不能解除海禁,鼓励民间通商呢?光以赋税来说,岁入就何止千万哪。

    本官回京时经过龙船厂,见那里已一片荒芜,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盛况已不复得见,据说是因为西洋之行耗资靡巨,国力难以承受,所以本官想……”

    杨凌看了看焦芳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孔,说道:“既然朝廷以宣扬国威为主的海运得不偿失,也不必梦禁止民间通商呀,虽然朝廷以农为本,也不应抑商过甚,朝中百官难道见不到与各国互通有无的好处?本官百思不得其解,大人能为我解惑否?”

    焦芳皱起眉头,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心道:“原来杨大人也不甘寂寞,他想选择解禁通商来做为政绩么?这可难了。”

    杨凌见他捻着胡须半晌不语,神情有些不耐起来,焦芳见状忙道:“老夫与大人甚是投缘,所以有些心腹的话愿意奉告大人,若有不当之处,大人听过也就算了,有些事……虽然人人心知肚明,却实在是不便拿到台面上议论的。”

    杨凌精神一振道:“那是,此乃晚辈向老大人求教,你我私下之言,自然不会叫第三个人知道。”

    焦芳听了定下心来,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大人真以为士子们读书迂腐,见不到通商的好处么?呵呵,那些只是场面话。且不说民间通商其利之大,就算当年郑和下西洋时,虽然耗资巨大,遍赏诸国,也并非得不偿失。”

    杨凌一向听到的论调,都说是大明下西洋纯为宣扬国威,国库付出极大,却没有相应收入,才导致百官反对,一听焦芳这话不禁有些意外,忙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焦芳淡笑道:“老夫在礼部任职时,曾翻看过永乐年间诸国往来的文谍,依稀还记得一些事情。我大明朝廷不与外国通商,并不代表朝廷不需要咱们自己没有的东西,不过都是以各国朝贡的方式进行交易罢了。

    这其中许多货物因地域之别,供不应求,所以价格昂贵。老夫举个例子吧,咱们大明需要胡椒,但是本地不产。由海外诸国进贡,其价抵同黄金,是原产国的二十倍。

    永乐五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回来,每斤胡椒在大明的市价就降为十倍。至宣德九年,郑和最后一次从西洋回来,胡椒价格跌至每斤100贯钱,我朝一年所需胡椒何止万斤,这其中的差价令人咋舌呀。而当时中西交流的货物多达万种,国库为之节省的钱财不可胜数,扣除天朝赏赐诸国和下西洋的耗费,还大有赚头……”

    杨凌奇道:“但是本官怎么听说……朝廷禁下西洋是因为财政捉襟见肘,所以百官才群起反对呢?”

    焦芳深沉地一笑,目光闪动着道:“永乐年间,内部营建北京城,外部南征交趾,北征蒙元,处处用兵,处处花钱,然而百姓充实,府藏衍溢。这都是史有所载的,江南丝绸业、景德镇的瓷器,乃至印刷、茶叶、船运、伐木都是因此兴旺,何来捉襟见肘之说?

    而停止了下西洋之后,国库反倒处处为难了。英宗年间,稍有水旱,就难以征调济民了,当初对外用兵时建造一座城池都绰绰有余,如今建一座帝陵都要耗费岁入大半,这又作何解释?”

    “至于扬商损农,更是无稽之谈。有宋一朝,土地数量不及大明,田亩产量不及大明,百姓的税赋比大明的百姓还要重得多,可是百姓却能承受,生活和食物还比大明富绰。

    如今大明岁入最多时才不过区区400万两,仅为南宋时的十分之一,为的是薄税养民,可百姓生活仍难以为继,除了税赋本身尚有弊病外,禁海禁商何尝不是祸因?”

    杨凌听得一呆。是呀,这些事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去想,仅凭那些花团锦簇的文章的指责,就把下西洋之举贬得一无是处,自己可是深深见识到那些文官手中笔杆子的厉害的。如果此次回京被东厂杀掉,自己还不是盖棺定论了,千古之后也坐定是个奸佞了?莫非这其中另有缘故?

    杨凌兴奋得差点儿坐起来,欠了下身子才反应过来,忙又躺回榻上,诚恳而激动地道:“不瞒老大人,依本官看来,闭关锁国实是误国误民,开禁通商,从根源上消灭海盗衍生之源,可以富国富民、可以靖清海疆、可以使我大明了解海外诸国,不致坐井观天,实是好外多多,所以有心向皇上谏言,奈何这其中有何症结,却始终琢磨不透,大人可以详细述说一番么?”

    焦芳见他神色兴奋,几乎忘了正装着重伤在床,心中也有些好笑。他虽对解禁通商不甚乐观,不过能表现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而且迎合了杨凌的心思,就算此策不可行,杨凌也必会引他为心腹,所以焦芳也抖擞精神,将自己所知所解慢慢说了出来。

    自从郑和下西洋以来,最初输入的大多是奢侈品,而随着交流增多,物品大量输入,价格不断下落,日用品开始多了起来,这个杨凌倒是能理解。后世改革开放之初,最初从国外进口的也是国内短缺的高附加值产品。

    不过那时最先进的就是大明,进口的所谓奢侈品多是稀罕物儿,多了以后就开始大量进口原料,而输出的却是精美的绸缎、瓷器等东西,还刺激了国内手工业的发展。造船业、铸铁业等重工业也因需求增加而发展起来,可谓好处多多,怎么就在一片反对声中寿终正寝了呢?

    焦芳的回答让杨凌大为意外,他原以为明代士子的小农思想使他们贬商抑商,轻视商业的作用,想不到其中缘由错综复杂。看来原准备进谏正德皇帝的策略,必须要予以修改了。

    杨凌对焦芳的到来真是万分感激,如果抱着原来那种认识,在朝堂上驳斥百官的短视,宣扬解禁通商的好处,恐怕真要碰一鼻子灰回来了。

    焦芳得到杨凌将推荐他入阁的暗示,同样感到此行不虚,他再三表示一旦入阁,将与杨凌在朝中守望相助,这才感激涕零地告辞离去。

    韩幼娘和高文心、玉堂春、雪里梅四人就候在外厅,见杨凌缓步踱了出来忙迎上来,韩幼娘看出相公有些心事,不禁担忧地道:“相公,你有公事要忙了?”

    杨凌不想让她担心,暂时放下心事笑道:“哪有那么多事?面还热着吧,来。相公吃几口贤妻亲手为我下的面。”

    他走到桌前,匆匆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喝光,抹了抹嘴巴道:“好了,相公吃得好饱,我先去园中散散步。”

    高文心张嘴欲唤住他,想了想却又停住,幽幽叹息一声道:“算了,也停了几日了,不差在这一时。”

    韩幼娘这才省起另有一桩要事,不禁担心地问道:“姐姐,相公他和你是分开进京的,前后相差了怕不有十日了吧?这十日不曾针灸,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高文心忍俊不禁地道:“应该不妨事吧,其实前后治疗这么久,想必早也该好了,只是姐姐也是头一次治疗这病症,为了以防万一,才多说了一段时间。”

    反正面前三人都是杨凌的妻妾,都是自己的结拜姐妹,也没那么多顾忌,她忍不住格格一笑道:“老爷这趟公差来回两个多月我可看着呢,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喔,经过我的治疗,再有这番养精蓄锐,说不定……”

    她狡黠地道:“嘿嘿,说这定今儿晚上就可以一举中的,让你怀上杨家的骨肉呢。”

    韩幼娘听了顿时满脸红晕,她羞怩地在高文心肩上轻轻一打,忽尔又想起相公在闺房中的百般花样,心儿“扑通”一下,跳得轻快了起来。

    “相公的骨肉,我和相公的宝贝儿……”她情不自禁地抚向小腹,轻咬着唇儿,满面旖旎的春光,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放出神往的光芒。

    高文心格格笑着,忽一扭头,见玉堂春和雪里梅神色古怪地瞟着自己身后,不禁摸摸臀后,又向肩头瞧瞧,疑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

    玉堂春和雪里梅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彼此对望一眼,咬着唇儿都别过了头去。高文心莫名其妙,哪知道二人想到了什么。

    玉堂春忽想到如果夫君身子痊愈,自己蒙他宠爱时说不定这先结珠胎的人儿就是自己,这个可是凭运气,幼娘姐姐可未必能抢得了先,不由怦然心动。

    她倏地扭过头来瞟了雪里梅一眼,只见小丫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眉心儿蹙着,神色说不出的懊恼,心知她这几日天葵已至,不禁喜上眉梢。

    虽说四人结拜,彼此情同姐妹,可是这种事儿女孩子家总是有些私心的,玉堂春又岂能大方到那种程度?

    杨凌慢慢踱到内书房,成绮韵正坐桌边无聊地翻着古籍。她已梳妆整齐,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她将女衫换去,穿着一袭男子的白色长袍,领口袖边缀着紫色的花纹,浴后的皮肤如剔透的白玉一般润泽,鼻如悬胆,红唇白齿,她若真是男人,那风流秀雅的气质可将杨凌比了下去。

    她似乎早知杨凌接见了焦侍郎必会再来见她,笑盈盈地搁下书说道:“大人书记中医书倒比经史子集还多上一倍。瞧你勾挑注释的这些地方,其实故作玄虚处甚多……可惜卑职三日后就要回金陵,否则卑职这里倒有传自孙思邈,可以养生练气的阴阳之术奉上。”

    杨凌一愣,然后才回过味儿来,晓得她含蓄地说什么阴阳术,其实指的还是房中术,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我看中你的,是你的才学,何必将自己归于方士之流?”

    成绮韵怔了怔,却肃然起身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错了。”

    成绮韵身材窈窕,一袭公子白袍,紫带方巾,皎皎似修竹一枝,那模样倒真是翩然脱俗,如同玉树临风。杨凌却哼了一声,知道她装神似神,装鬼似鬼,神情语态根本信不得的。

    他在桌前坐了,微微蹙着眉道:“怕是三天之内,你是回不了金陵了,本官原来把海禁的缘由想得太简单了,今日听了焦侍郎的话,才晓得其中错综复杂,一言难尽哪。”

    成绮韵挑了挑柳眉,诧异地道:“有何缘由?我料那位大人必是眼光高人一等,瞧出您才是此次化解内廷、外廷诘难皇上的幕后高手,所以有心投靠来了。莫不是为了得您赏识,故意危言耸听?”

    杨凌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我把古人……呃……古人教诲下的读书人看得简单了,他们大多数可不是我想象中死抱着圣人教诲不放的书呆子,至少那些入仕为官,在官场上混过的人,大多不是这种人。”

    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那是自然,自命清高、拘泥不化的读书人纵然入了官场,也是待不久的,必然如大浪淘沙,最后被人逼得吟风弄月,啸傲山林去了,能留下来的读书人哪有那么简单的,大人何以发此感慨?”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大明禁海,缘由甚多,并非由于一个简单的原因,如果我们不能对症下药,仅凭你的那条妙计,朝中百官也未必响应。”

    成绮韵神色凝重起来,她翻过两个杯子,提起壶来为杨凌斟了杯茶,说道:“如今好在朝中刚逢大变,畏于个人前程,许多官员未必敢刁难大人。何况内廷尽在你手,皇上又甚为信服你,这就掌握了大半的势力了,外廷再安插几个得力的人,将他们分化开来,事情大有可为。大人请慢慢说来,都是些什么缘由,咱们抽丝剥茧,一一应对。”

    杨凌点了点头,哑然失笑道:“本官想事情总喜欢不虑成,先虑败,过于谨慎了,你却比我乐观得多。”

    他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地道:“这禁海的第一个理由,是由于朝中党争。”

    他苦笑一声道:“这个党,是文官和宦官党之争,内宦主掌海运,有兵有钱,权力极大,文臣忌惮内宦得势会坏了朝纲。他们认为天朝上国可以自给自足,不与他国通商无足轻重,异域小国更不可能有能力毁了大明江山,而内宦掌权却可能让天下大乱,因此竭力反对宦官主导的海运,结果……从前胜了。”

    杨凌叹息一声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我想解除海禁,似乎仍要倚仗内廷的攘助,外廷文官会作何感想?”

    成绮韵黛眉挑了挑,欲言又止,问道:“这第二条呢?”

    杨凌道:“这第二条,是由于帝王制衡。如今文官领军、兵部、五军都督府互相制衡这的什么?预防将领拥兵自重而已。欲开海商,必有强大水师方可,宠大的水师俨然海上一国,尾大不掉怎么办?所以以永乐大帝的胆略魄力,也坚持以太监统领舰队,太监无后代,就没有裂土之心,且很难在士卒间建立绝对的权威,用他们才放心,可是文臣偏偏不放心他们。”

    他呷了口茶道:“第三个原因,才是我原来的看法,儒生柄国,讲究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唯小人重利’,商贾末道也,于国计民生无甚大用。又以为天朝在大地之中,外国蛮夷皆不足取,不肯通商非不能也,是不愿也。”

    “这第四个理由……”成绮韵吃惊道:“什么,还有理由?”

    杨凌干笑道:“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这个理由,连我事先也万万没有想到。”

    他想了想道:“海外贸易,利益之大令人垂涎欲滴,民间多少都在偷偷走私牟利,郑和下西洋虽广泛通商,嗯……垄断懂么?就是利益集于朝廷。沿海大小城市的士族官宦无论如何是没有能力和大明朝廷的庞大舰队竞争的。他们在朝中为官的种种关系自然找出种种理由,以为民请命的姿态拉拢蒙蔽更多的朝臣进谏阻止。沿海官宦士族土地本就贫瘠,全靠经商海运起家。自从海禁,事实上是禁而不止之后,连税也不用交了,获利更厚。所以倭寇闹得凶了,他们比谁都激动,吵着要平倭抗倭,真要有人想靖清海疆,扫除所有的走私势力,他们又会睁只眼闭只眼,在朝中拖后腿,海禁反而成了他们为家族牟利的手段。”

    成绮韵听得也呆住了,她想了一想,抽过一张雪白的信笺来,拿过架上狼毫。打开砚盒蘸了蘸,悬腕写下四行字,将这四个理由简要记了下来,然后蹙着眉沉吟不止。

    杨凌一边说着四个缘由,一边想着相应的对策,心中多少有了些打算,略一思忖,朝中百官既然有这种分化,各有所图,如果举措得当,比说服一群思想观念完全固囿守旧的官儿,似乎还要容易几分。想到此节不禁心中大定。

    他心中有了些主意,不禁十分喜悦,转眸瞧见成绮韵用心的模样,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成绮韵正蹙眉沉思,听见轻轻笑声抬起头来愕然道:“大人笑什么?”

    杨凌笑道:“我瞧你如同上科场考试一般,呵呵,是不是还要承题、破题?”

    成绮韵眼波一转,莞尔道:“是啊,考个状元出来,到时入阁拜相,更好为大人效力。”

    杨凌哼了一声道:“就怕成姑娘真的做了宰相,杨某就不会被你看在眼里了。”

    成绮韵难得见他和自己开玩笑,不禁欣喜非常,她刚想脱口说出:“我要做便做皇帝,把你纳进我的后宫当皇后,看你还敢不敢藐视我的存在。”话到嘴边儿,却觉得这话太过大逆不道,杨凌是朝廷大员,说不定听了这话便恼了,便倏地闭了嘴。

    杨凌见她欲言又止,问道:“怎么?有什么话要说?”

    成绮韵嫣然一笑,说道:“大人既然凡事未虑胜,先虑败,如今明知禁海缘由繁杂,却还有心说笑,可是已成竹在胸了么?”

    杨凌开心笑道:“哈哈,果然冰雪聪明,不瞒姑娘,要是朝中百官真的是一群腐儒,只知固守圣人遗训,杨某还真是一筹莫民,说理哪说得过他们?只怕我说得吐血,他们还认为我是妖言惑众呢。既然大多是利字当头,不管是为了朝廷之利,还是家族之利,那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成绮韵眸子一亮,急不可待地道:“大人有何妙策?”

    杨凌挺起身来,转过身施施然向外便走,说道:“今日刚刚回家,可要去尝尝自家的饭菜了,成姑娘请。至于对策么?我还需要找几具人来,到时再一起商议吧。”

    成绮韵气极,冲着他背影顾眸嗔道:“神气什么?等我再想出主意,看我还告不告诉你。”

    话一出口,她忽觉颊上一热:“以前轻嗔薄怒,都是装出来哄人开心的,如今这是怎么了?自己在他面前,怎么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55章 奸臣扩大会议
    “大哥这些日子来过么?”杨凌稍饮了几杯,俊脸微醺,一边向卧房走,一边问道。

    “嗯,来过的,听老管家说还没进门儿就碰到了杨千户,两人站在门廊下聊了一阵儿,结果他进了家门,只说来探望我,问起相公的情形,大哥却推脱说不知。”

    韩幼娘说完,幽幽地道:“其实……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我知道他们都瞒着我,相公在南方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那一刻我真想去找你,可是幼娘真去找你,一定给你添乱。平素在家里我还得装着若无其事,若是我慌了,家人就更沉不住气了。”

    杨凌听了停住脚步,握住了幼娘的小手。廊下的红灯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曳不止,忽明忽暗的光给幼娘俏美稚纯的脸蛋儿笼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晕。

    杨凌轻轻搂住了她柔软的身子,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柔声说道:“我的幼娘长大了。”

    美人在怀,纤纤素手在握,四眸相对,望着幼娘眸中柔柔的情意,杨凌一时只愿这样的时光和感觉永无止尽地蔓延下去,过了许久,他才轻声笑道:“只是……长大的是你的心,幼娘的身子可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让相公一见了就忍不住想把你和口水吞了下去。”

    韩幼娘被相公的目光望得心象化了似的,魂魄飘荡着不知身在何处,听了他这句调笑的话,脸色微微地晕红起来,她的眸子垂了一下,娇声道:“那你不吃呀,幼娘巴不得钻进相公的肚子,时时刻刻随在相公身边呢。”

    杨凌邪笑道:“这个可有点儿难度,把相公吃进你肚里,却还勉强办得到。”

    韩幼娘听了顿时脸上发烫,捂住了脸颊不依地扭着肩膀嗔道:“相公又来胡说八道。”

    杨凌嘿嘿笑道:“胡说八道?我的幼娘好象最喜欢听相公胡说八道呢。”

    一阵秋风拂过,带来一片凉意,杨凌瞧幼娘穿得较少,便牵起她的手道:“走,咱们回房去。”

    掩了房门,又走进里间,幼娘挑亮了灯盏,闪到屏风后边除去外衣,杨凌瞧着屏风上映出的窈窕身影,忽地想起一事,说道:“等我一下,我去取点东西。”

    杨凌也不等幼娘回答,匆匆走出了房间,过了阵儿再回到房中,只见素色暗提花罗床幔已经放下,却没有合拢来,韩幼娘坐在床畔,只着红绸筒裤、淡蓝比甲,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她的一头秀发已经放了下来,本来英挺俊俏的脸蛋儿带上几分柔媚之气。淡蓝色的对襟比甲解开了两个扣子,中间一抹粉嫩的肌肤微微夹成一道诱人的乳沟,两边露出浅粉色的肚兜来,小佳人活色生香,叫人怦然心动。

    她见相公两手空空,不禁问道:“相公取什么东西去了?”

    杨凌呵呵一笑,匆匆除去外袍,走到床边说道:“往里边点儿,相公给你带上。”

    韩幼娘两手撑着床向里边挪了挪,好奇地道:“带上什么?”

    杨凌一拉她纤美的脚掌,痒得幼娘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然后又乖乖地伸出来,只是因为怕痒,脚趾都可爱地蜷着。

    杨凌从怀里掏出一对银脚链儿,这对纯银打制的细链儿做工精美之极,每只脚链上拴了三只银铃,自怀中一掏,就发出悦耳的铃声。

    光看这纯银的质地,显然是不及送给玉堂春和雪里梅的珠宝名贵,但韩幼娘是杨家大妇,那满匣的珠宝都是随她取用的,她自然不会因此疑心丈夫不宠爱她。只是她毕竟也才十六岁,不是相公亲手送到她手中的首饰,难免心中稍觉失落。

    这时见了这对漂亮的脚链儿不禁眸中泛起喜色,她抿着嘴儿一笑,顺从地伸直了大腿,让杨凌温柔地替她把脚链儿系在纤秀的足踝上。

    轻轻抬起脚丫儿晃动了一下,一阵悦耳的铃声呼起,韩幼娘不禁欣然笑了。杨凌呵呵笑道:“怎么样,喜欢么?”

    韩幼娘心不迭地点了点头,杨凌笑道:“有些女孩儿,给她配上精美的首饰,是愈增丽色,可是有种女孩儿,她自己就是一颗明珠、一块美玉,不加修饰,愈显其美,相公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对素色的脚链儿,勉强配得上我的幼娘。”

    恐怕一箩筐钻石也赶不上杨凌这句赞美的话儿让幼娘开心了,她自知容貌不及玉堂春和雪里梅娇美,却不知美和俏是两回事,她那种宜喜宜嗔的俊俏模样才是最叫人从心底里喜欢的,杨凌这番话说出来,喜得她是心花怒放,满足的她真是甘为相公死上一百次都无怨无悔了。

    杨凌瞧着她眼睛水汪汪的,却故意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对饰物远不及玉儿她们的名贵呢。”

    韩幼娘甜甜一笑,摇摇头昵声道:“幼娘喜欢,是相公送的幼娘就喜欢。相公亲手送我的每样东西,幼娘都珍惜着呢。”

    杨凌知道当初在鸡鸣驿时送她的那粒小珍珠,如今实在是拿不出手的首饰,可是幼娘一直如珍似宝地珍藏着呢。

    他感动地揽过幼娘,在她甜美的小嘴上轻轻吻了一口,然后躺直了身子,长长舒了口气道:“你喜欢就好,一路鞍马劳顿,真是乏了,嗯……快睡吧。”

    “吓?”韩幼娘睁大了一对楚楚动人的眸子,惊讶地看着微阖双目的杨凌,半晌才吃吃地道:“相公……要……要睡了?”

    杨凌闭着眼嗯了一声,含糊地道:“刚喝了酒,困着呢,快睡吧。”

    “……哦……!”韩幼娘那不会掩饰的小脸蛋上满是失落的神情。怯怯地答应了一声。女人是不能从男人身上跨过去的,杨凌已经躺下,她就爬到床角儿,想绕下来去把烛火吹熄。

    杨凌忍着笑,瞧她粉红色的筒裤,裹着浑圆翘挺的臀部爬到床边,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呵呵地笑着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扯得她跌坐在自己怀中。

    韩幼娘骇了一跳。待到翘臀感受到杨凌下体的变化,才晓得被相公戏弄了,她羞嗔不依道:“相公又戏弄人家。”

    杨凌啜着她圆润的耳垂,含糊地低笑,大手已探进她的亵裤,抚摸着她光滑圆润的臀肉,韩幼娘嘤宁一声。不敢推却相公的手,只把双手掩着脸庞,羞怩地颤声道:“相公,让人家……让人家熄了灯好不好?”

    杨凌除去她的比甲,一件绯红色的肚兜儿,顶起胸前两团优美的蓓蕾,轻薄的湖丝肚兜遮不住若隐若现的挺翘双峰。

    在杨凌的动作下,酥胸见了光,窘得幼娘赶忙用手遮住了胸部,但随即便被杨凌揽着腰肢,把亵裤也除了去,然后才在她光溜溜的小屁股上清脆地拍了一巴掌,低笑道:“乖媳妇儿,去吹蜡吧。”

    “啊?!”韩幼娘赤裸着胴体又羞又怕,哀求道:“相公,饶了人家吧。”

    杨凌被她青春稚嫩的胴体也勾起了心中欲火,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哈哈一笑,松开韩幼娘自己跳下了地,大大方方将衣服全除了去,韩幼娘瞧了脸上一阵娇红,不禁羞涩地扭过了头去。

    杨凌吹熄了烛火,跳上床去。夜色中,韩幼娘羞怯地偎入他的怀中,却被杨凌的大手在鼓腾腾的胸上捏弄了一把,然后肩上一沉,被他向下边按去,口中低低笑道:“既然你不肯吹那根蜡烛,那就吹这根吧。”

    “嗯……唔唔……”一时间夜色朦胧,朦胧中却是无边春色……

    不知过了多入,一阵悦耳的银铃声响起,绣床上两团柔和的光晕映着一对在空中急促摇摆着的纤纤秀足,和两条粉腻的大腿间微微冒汗的英俊面孔。

    韩幼娘吃惊地声音响起:“呀……相……相公,这链子……会发……发光的……”

    “呵呵,六只银铃里盛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宝贝儿说它亮不这呢?”

    “啊!小心撞坏了它们,相公……让人家摘了去吧。”

    “好……好……等你把相公吃进肚里再说……”

    又过了许久,一对缠绵的人儿依偎着躺在榻上,身上横搭了一条柔滑的缎被,杨凌的脚寻找着幼娘的脚丫儿,脚趾的触碰让她怕痒的避开,轻微地铃声继续响起。

    终于,他的脚霸道地把幼娘的小脚丫紧紧绞了起来,一团光晕将它们紧紧缠在一起的脚映现在夜色中,杨凌这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幼娘趴在杨凌怀中,慵懒的声音轻轻地道:“相公,你去金陵,有没有见到怜儿姐姐?”

    “……嗯……见到了。”

    “她还好么?”

    “嗯,还好,现在寄住在她的伯父家里。”

    “唉!怜儿姐姐还要两年才能进咱杨家,她一个人寄住在别人那儿,虽说是亲戚,日子一定也不好过。”

    “唉,这是礼制,谁有办法呢?我也想过这件事,所以临走时送给她伯父三千两银子,让他好生照顾她。对了,她特意亲……亲手……做了年糕送给你,现在也不知盛在哪口箱子里了,明儿让文心找出来,你蒸了尝尝。”

    “嗯,相公……给我说说你去南方的事情好不好,我只隐约听说一些,都是家人从外边听说的。”

    她格格地笑起来,说道:“百姓们传说相公是龙虎山张天师的高徒,作法唤来巨浪淹死了上万的倭寇,还说相公中了恶人奸计被连天大火烧过,却毫发无伤,相公真的这么神勇么?”

    杨凌嘿嘿笑道:“怎么?不相信相公这么厉害?”

    “那要……听过了才知道,相公说给我听听嘛。”

    杨凌坏笑道:“听过了怎么能知道?要做过了才知道,今儿咱一夜不睡,相公也一定要你知道相公神不神勇……”捧住她的螓首,缠绵的密吻中,他的身子又慢慢覆上了幼娘柔软的娇躯。

    动人的娇喘呻吟伴着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再次在轻怜密爱中响起:“呀……人家讨饶了……相公神勇……好……好神勇—饶了幼娘吧……”

    ※※※※※※※※※※※※※※※※※※※※※※※※※※※※※※

    半个月,朝廷的动荡渐渐平息了。

    东厂范亭和几个大档头,据说在内厂进攻当晚,就在混战中反抗被杀,一了百了了。

    王岳和司礼监四大首领则被发配去南京孝陵各菜,路上遇到“劫匪”,除了抱头鼠窜的戴义和老王岳,其余三人全被盗匪杀死。

    杨凌听到登门探望的谷大用说出这个消息时不禁轻轻一叹,这结局他自然早就知道,可是张寿等人这些年来培植散布在各地的亲信不在少数,如果让他们安然待在南京,谁知道又会使出什么阴谋。所以他狠下心来同意了刘瑾的计划。

    不过王岳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平素又没有什么心机,杨凌知道他已经没有反扑的能力,不忍让他横死,所以曾婉转对刘瑾表达过自己的意思,如今看来他还是听了自己的话了。

    戴义现在是万万不能留在京里的,杨凌已答应让他先过去段时间,等风平浪静以后任命他为镇守太监,这官儿虽没以前大,便实惠却远超以前。戴义自然乐于从命。

    谷大用见杨凌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其他表示,又继续说道:“刘公公听了大人的意思,出面向皇上保荐,今日早朝时皇上已任命焦芳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另外一位大学士人选尚未决定,李东阳保荐了詹士府的学士杨廷和。皇上对他也甚有好感,本来有意答允,不过这位侍讲学士可不是我们的人,刘公公怕他将来和咱们作对,现在正拖着呐,不知大人是不是另有更合适的人选?”

    “杨廷和?”杨凌记起两人在府中交谈,彼此倒甚为投机,这人倒是个从不夸夸其谈的实干人物,只是目前也实在不知他对自己的计划是反对还是支持,如今自己声称重伤在家,诸事都由八虎出面,也不便去探他口风,这位置再虚悬个把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颔首道:“刘公公这么谨慎是对的,让他先拖着,咱们看看再说。可别弄个冤家上台,那可是自找苦吃了。”

    谷大用眉开眼笑地道:“大人说的是,咱家也是这么想的。”

    杨凌又问道:“钱宁还没去金陵上任吧?”

    谷大用道:“没有。张绣罢官还乡,牟大人荣升提督指挥使后,这段时间正忙着清理锦衣卫,钱宁暂时坐镇北镇抚,一时是顾不及和邵节武交接差事的。”

    杨凌微微一笑,钱宁虽然贪财酷厉,不过对自己一向友好,有他做南镇抚司镇抚使,对自己是大有助益的。南镇抚司掌握着军中工匠的调度使用,如果朝廷一旦同意开禁通商,有他在那里,造船方面就不用自己太费心了。

    谷大用见他面露微笑,想起另一件更开心的事,不禁说道:“对了,南京科道给事中戴铣、四川道监察御史薄彦徽等人不识相,居然还在联名上疏请皇上挽留刘、谢两人。可恶的是他们在奏疏中大骂我等是奸佞,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做奴才的陪皇上出游玩乐就是本份,何曾做过什么坏事?”

    杨凌吃了一惊,动容道:“朝臣和地方大员们开始声援刘谢了么?他们发动了多少人?”

    谷大用轻蔑地道:“哪有什么大员?大部分是些言官、闲秩的官儿,唔……我想想,六科给事中吕翀、刘菃,南京兵部尚书林瀚、六科给事中戴铣,还有刚刚回京的右都御史杨一清、十三道御史薄彦徽等。”

    谷大用说到这儿,脸色渐渐发青,怨毒地道:“最可恼的是戴铣、蒋钦,他们竟说我们如骟牛骟马般朽而无用,只可为奴、不可持政,这两个……这两个该杀的畜生!”

    杨凌瞧他手掌按在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羞恼的光芒,也觉得这两位御使有点太损了,一个人品德好坏、才学如何,和他是不是太监有什么关系?

    身体健全的男人若被人说他无用,最不济还要大打出手,在奏章里拿别人心里的疮疤大作文章,嘲讽他人身体缺陷,这也是读书人行为么?

    这种事杨凌又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好含糊地道:“这些人手捧圣贤书,除了读书人看起过谁?更何况文中多有以狷狂自傲,以为这才是文人风骨的蠢蠹,谷公公不必过于计较了,皇上对这些人如何查办了?”

    谷大用长长喘了口气,抓起杯来狠狠灌了口茶道:“这些书呆子,咱家懒得和他们计较,可他们如此辱骂我等,岂能善罢甘休?刘公公以他们无端构陷之罪请了圣旨全权处置,骂得重的,就抓起来治罪。骂得轻的,就罢官降职。那个都佥事吕翀,以前与刘公公有旧,所以刘公公放过了他,可他竟又上一折,直接参奏刘公公,现在关进了大牢。倒没打他,就这么关着吧,啥时候这倔老头子服了软再说。”

    杨凌见他脸色铁青,似乎那种屈辱感仍未消失,不由得心中一动:宦官身体有缺陷,自觉矮人一头,所以一有机会就捞钱捞权,常人是为了享受,他们的心理中倒有八成是为了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这个自卑若是利用的好,说不定鼓动他们做一番大事,得以名垂青史的诱惑更甚于那些好名的文人,再加上自己和他们的良好关系……

    杨凌沉吟不语,谷大用从羞怒中清醒过来,见他蹙眉沉思,以为他是担忧百官又生波澜,便安慰道:“大人不心担心,除了这二十一人,别的官儿纵然心有不满,也都隐忍不发,六部九卿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咱家就没见一个出头的。”

    杨凌沉沉一笑,重复了一句道:“二十一人……二十一人……”他忽想起成绮韵和他打过的赌,一时感慨不已。

    轻叹一声,他抬起头来,对谷大用道:“各位公公刚刚就任要职,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咱们这些日子匆匆往来,还不曾好好聊聊,这样吧,明日谷公公代我将几位老友请上门来,由我作东,咱们饮酒相聚一番如何?”

    杨凌在他们只是个普通奴才的时候,就能平等对待他们,言谈举止间从无任何不敬,神态上也没有任何轻视的模样,可以说抛却官场上的利害关系,这八个人对杨凌也是感到很亲切的。

    如今杨凌与他们利益攸关,至少目前可说是铁板一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八虎自己才学不足,外廷中又只有这么一个盟友,所以隐隐然都是唯他马首是瞻的。

    一听杨凌这话,谷大用欣然道:“好,这些日子咱家刚刚接手东厂,收编人马,清理范亭的亲信,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刚刚得了空闲。前些日子朝政停顿了几天,如今积攒的奏折甚多,全靠李大学士一人撑着呢,连带着皇上这些日子也清闲不得,我们几个不用常在跟前伺候,明儿就一齐来你府上相聚。”

    杨凌含笑道:“不不不,晚上,明晚儿来吧,除了你们八位,再把焦大学士、牟提督和钱镇抚请来,咱们饮酒同欢,同时……我还有件大事要同你们诸位面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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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51章 局外闲人
    京中这场骚乱,还是事不关已的百姓们更安逸,他们听见炮声吃惊地跑出门去,又被突然出现在大街小巷的锦衣卫象赶猫赶狗似的撵回家去,等了大半个时辰不见再有什么动静,也就放心地脱了衣服上炕睡觉了。

    可是今夜没有打更人,没有那更鼓声催人早起上朝,能睡得着的官员却没有几个。

    大学士刘健顶冠束带、官袍整齐,凛然坐在会客中堂里,身后两枝描金红烛已将燃尽,奄奄欲灭的灯芯就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忽明忽暗的,随时可能湮灭在堆满烛泪的铜盏里。

    许久许久,紧闭的门扉“笃笃”响了几声,刘健霍地睁开双眼,喝道:“不是说过不许来打扰我么?是不是锦衣卫来拿人了?叫他们来叫我!”

    门外老管家怯怯地轻声道:“老爷,街上的锦衣卫都撤走了,如今……该是上朝的时间了”。

    刘健长吁了口气,茫然站起身来:“锦衣卫撤走了?没有人拿我?”

    昨夜听到东安门炮声隆隆,刘健闻声惊起,登上家中楼阁远远眺望,恰好冯唐第二轮大炮发射,开花弹将两幢房子炸得起火。

    刘健瞧见是东辑事厂出事,急命家人出门察看,却被锦衣卫堵了回来,刘健闻言便知不妙,当下穿戴整齐肃然坐在中堂等着皇上拿人,想不到天光放亮,锦衣卫却撤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皇上被百官的谏言书激怒,大肆捕杀忠良?

    刘健茫然半晌,自信渐渐回到身上:“天子虽然年幼,也知道江山社稷之重。他岂敢如此莽撞?如今东厂炮火就算是皇上捕人,也必是杀鸡儆猴,以此恐吓百官。

    我身为当朝首辅大学士、先帝托孤的重臣,岂可计较个人功名利禄,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皇上可以没有东厂,可是不能没有我们,否则谁来替他扶保江山?他的权力可以对付东厂,能对付得了满朝文武的一颗赤胆忠心么?我要立即赶去宫门。

    汇齐百官进谏除奸。胜负成败,国运仕途皆在此一举了”

    刘健挺起胸膛,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清咳一声。断然喝道:“取老夫地笏板来,备轿上朝!”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双龙蟠着汉白玉的石柱。巍巍的龙凤纹雕石牌楼显出威武庄严的帝阙。当第一缕晨曦映在金碧辉煌的奉天殿上顶时,百官上朝了。

    金水桥上,当先三人白发飘飘,宽袍大神,手捧着玉笏,昂然而上。第二排是头戴乌纱方角,身着酱红官袍的六部九卿,次后是穿绿袍的、蓝袍的官员们,一排排目不斜视直入宫阙。

    在午门外短短地一段时间交流,汇合各方得来地消息,官员们已知道宫中和东厂发生的大概详情,人人心中都明白这个一向只知顽劣贪玩的少年皇帝抢先动手了。

    天子震怒,那又如何?皇上拿了厂卫一众家奴,还不是不敢动文武百官一根汗毛?士者,社稷之所依,百官齐心合力,今日早朝定要谏言力争,不除奸佞誓不罢休。

    金銮殿上,面对着一张空空的龙椅,百官士气高昂地肃立着,等待着小皇帝升朝……

    日上三竿,一直压抑着怒火沉默等待的百官已经疲惫不堪,队列已不再整齐,不少人悄悄地更换着双腿站立地姿势,缓解着疼痛的脚跟,气势已悄悄散去。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谢迁不耐烦地对站班太监高声道:

    “早朝时间早已到了,请催促皇上速速升殿!”

    御前站班太监田公公仿佛早就等着百官不耐催促似地,应声从后殿走了出来,慢腾腾地登上丹陛,拂尘一扬,缓缓扫了一眼殿上百官,高声说道:“皇上升殿,百官接驾!”

    “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轰喏声震殿瓦,似乎诚心要给皇上一个下马威。

    一夜之间,将心中原本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强大势力土崩瓦解的正德皇上信心大定,更加相信杨凌临走时的嘱咐和判断,如此气势的山呼海啸不但没能震住他,反而激起了他的傲气。

    男要俏,一身皂。今儿百官来得这么齐整,正德皇帝却穿了一身黑色团龙的常服,衬着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他轻轻巧巧地走出来,在百官偷偷觑视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登上丹陛,看了看大殿上俯首叩跪的百官,头一回觉得自己是真的站在他们面前,而不必惧怕他们随之而来的一张张利嘴。

    正德皇帝走到龙书案后缓缓坐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缓缓扫视了一圈,翘挺的鼻子向田公公一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田公公会意地上前一步,扬声道:“百官平身,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三位大人上前听旨!”

    众大臣起身,九卿中三司官员怔了一怔,莫名其妙地走上前来撩袍再次跪倒,说道:“臣接旨!”

    田公公说道:“圣谕,司礼监王岳及众首领太监嫉贤妒能、为谋司税监差使,造谣诽谤、中伤大臣,东厂范亭事机泄露后更图谋不轨,皇上已诏令西厂、内厂、御马监平叛,现将人犯交付三司审问,西厂、内厂监审,钦此!”

    百官闻言一

    阵喧哗,田公公冷眼一扫,喝道:“肃静!再有喧哗无礼者,着殿前武士驱逐出宫!”

    都察院等三司官员面面相觑,皇上猝不及防下旨让他们办差问案,金殿之上又不能和诸位官员商议,只得硬着头皮道:

    “臣等接旨!”

    田公公又道:“圣谕,内监刘瑾、谷大用等人检举、平叛有功。即着刘瑾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兵马。高凤任掌印太监、罗祥任秉笔太监,邱聚、魏彬任随堂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兵马,谷大用掌管东辑事厂,马永成掌内务府,特此晓谕百官。”

    李东阳一听,心中不由一沉,皇上将内廷官员一网打尽。

    在中伤诬陷朝中大臣之外居然另加了一条事败谋反的罪名。硬生生将他们和诛除杨凌及八虎的事隔绝开来,就是有人想为他们开脱求情也得掂量掂量这其中的份量了。

    更为可虑的是,司礼监提督和四大首领太监全换成了八虎中人,京营、团营也掌握在他们手中。这司礼监掌理皇城内一应礼仪、刑名及关防门禁等事。

    犹为重要的是他们掌理着内外奏章及御前勘合。照内阁票拟“拟红”,实权比内科首辅还要大。如今再想弹劾他们,已是万分不可能了。

    皇上什么时候手段这么老辣了?凭八虎那几块料可以想得出这主意么?李东阳与谢迁、刘健悄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八虎已不可除,如今只有避其锋芒,攻其一点,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事情还大有可为。刘健当机立断,也不及和谢迁、李东阳商议,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臣有本奏。

    内厂杨凌奉旨南巡,以官船私蓄货物转售牟利,又大肆收受赌赂,为掩罪孽,他置造巧伪,淫荡上心,并又擅杀朝廷大员之嫌,他既已回京,请皇上将杨凌一并发付三司惩办,以消祸萌”。

    正德皇上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些人果然不死心呢”,他静了一静,徐徐说道:“刘大学士,杨凌顺路替内务府搭运些皇家采买物品而已,此事早已禀报给朕知道,何来私蓄货物转售牟利之说?至于收受赌骼,乃是为了迷惑待查犯官,这些东西现如今都已呈进大内了。

    杨卿巧计揭破莫清河、袁雄两个败坏朝纲、罪大恶极地镇守太监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大学士身为内阁首辅,要有真凭实据才是。”

    刘健听了为之一窒,杨凌那三船货物实在庞大,运进京来才一船就大车小车浩浩荡荡,送进了谁的府邸他一清二楚,可那都是皇亲国威,功臣勋卿,难道能把他们举列出来?至于杨凌自带的东西,如果皇上替他遮掩,那还查得清楚?

    谢迁立即出班说道:“皇上,臣听说金陵礼部王尚书与杨凌起了纠纷,当晚便被谋杀,杨凌有重大嫌疑,应立即将他拿问,查清事实才是”。

    正德皇上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一叹道:“听说?又是风闻!朕这里倒有真凭实据,司礼监一众奴才为了陷害杨卿,设计杀害王尚书嫁祸与杨卿,此事有司礼监戴义的口供、东厂范亭那里搜出的书信,朕正要三司一并查办此案,谢爱卿有兴趣不妨也去听审”。

    又是一记重击,谢迁也张口结舌地愣在那儿,他心中原本就怀疑是东厂为了拉拢更多的官员从而施出地毒计,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将错就错。

    心中有了先入为主地看法,对于正德这番话自然深信不疑,一时间谢迁也说不出是该昧着良心牺牲王琼继续陷构杨凌以全大义还是为这位枉死的同僚报仇以尽私谊。

    殿上百官如同炸了锅一般,再顾不得君前失仪,曾经的盟友,竟是设计陷害王尚书的真凶,难道那一连串传言果然是东厂地奸计?一部分官员开始有所动摇,那种誓除奸佞的坚决气势已荡然无存。

    李东阳垂下眼来,吸了口气沉声道:“皇上,东厂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事先得知王尚书会宴请杨凌?如何会知道双方会在席上交恶?此事太过蹊跷,其中细节疑处甚多,可否宣杨大人上殿一询?”

    正德皇上剑眉一皱,俊美地脸蛋上溢出一丝愤怒,高声道:“疑处甚多?锦衣卫张绣为何在天津卫设伏?东厂为何派出两万多名番子在来京道路上四处拦截?他们再三阻止杨卿回京分明是心中有鬼,唯恐恶行败露!”

    他砰地一拍桌子,怒道:“杨卿现在还在回京路上,朕刚刚已下诏令刘瑾率神机营官兵前往接应。若是杨卿有所闪失,朕定要那班奴才偿命!”

    “杨凌还未回京?”李东阳听了大吃一惊,擒拿司礼监一众内廷要员、秘密调兵歼灭东厂、弹压九城京营,这一连串又稳又狠的行动难道都是当今皇上地主意?

    司礼监与他们原本心照不宣的计划是杨凌返京的同时百官进谏,继尔以拒捕罪名诛杀杨凌。东厂突然改变计划,竭尽全力阻止杨凌回京,难道真是心中有鬼么?

    李东阳是正德皇帝地太傅,对这位小皇帝知之甚深。小皇帝聪颖勇敢。但绝对没有这份心机,使不出这种手段。

    如果杨凌还未进京,那昨日的行动必是出于八虎的授意,难道这八个只知谗媚惑君的阉人竟是扮狗吃虎。先故意激起百官愤怒,再诱导东厂移祸杨凌。转移百官视线,同时将杨凌逼上他们这条船。最后在几方都忽视了他们的作用的时候,突然出手夺取大权?

    李东阳工于谋国而拙于谋身,对于这种丝丝入扣的阴谋诡计哪能看得清楚,他越想越觉有理。

    这场变故最大得益者就是八虎,杨凌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好处,在二万人马的围追堵截下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好说呢,难不成杨凌和我们都成了人家棋盘上任凭摆布地棋子,被人利用了?

    正德说着,似乎余怒未息,他气呼呼地站起身,说道:

    “昨日司礼监在宫中作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老人家也受了惊吓,朕要去后宫探望,众卿如有要事便留折待阅吧,退朝!”

    正德皇帝也不待群官叩拜,便走下御台闪入屏风后边不见了。

    刘健愕然转回身来,只见几百道目光都投注到他地身上,等待着他做出决断。他是百官的领袖,搞出这么大阵仗,如果弹劾一事就此罢休,他的声望将一落千丈,在官场士林都将名声扫地。

    内廷以作乱之名被铲平,与他们弹劾杨凌和八虎的罪名并不相干,这条“除奸”之路还得走下去。

    但是现在八虎大权在握,少了内廷地配合,还弹劾得到么?

    从许多官员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陌生地味道,那不再是他一呼百喏,毫不犹凝地跟随他进退趋止的信任,很多人已动摇了对杨凌地看法。

    声讨杨凌似乎很难再理直气壮。声讨大权在握、负有平叛勤王之功、此时风头正劲的八虎,又是一种很愚蠢的政治决策,他该怎么办?

    刘健嘴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力量是一柄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已。他是靠品性和德望获得百官的信任的,要维护这种品性和德望,他就不能知难而退,做出明哲保身的举动来。

    曾经使他得到呼风唤雨的力量,现在正推着他,把他推上一条义无反顾的政治悬崖……

    美酒河畔险象生,愁煞人,前无进路,后无退路……

    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正在回京的路上。

    他连夜出京,可是竟然赶不上第二日一早才传出京来的东厂覆灭的消息的传播速度,听到消息的东厂番子们惶惶然不知所措,出了京就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他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赶回京去。

    一向招募来的江湖人,半途开始偷偷散去,重新混入三山五岳讨生活。

    杨凌找到她们的时候,四十名侍卫只剩下二十六人,其中过半还带了伤,那辆原本极结实豪华的马车,也吱吱扭扭、摇摇晃晃的快散了架,车轿四处七零八落地射着一些雕翎箭。可以想见她们经历了多少残酷的战斗。

    杨凌见了心都提了起来,慌忙跳下马抢向车轿。骑了一夜一天的马,他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没了力气,一见到闻声从车中闯出来地高文心安然无事,他几乎虚脱的一下子跪在地上。

    高文心急奔两步,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围在旁边,纵身扑到了杨凌怀中,忍不住泪染双颊。她不怕为杨凌而死。却为能活着见到他而喜极落泪。

    成绮韵也忘情地冲前几步,才微笑着停下,抿紧了嘴唇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意。欲死重逢的感觉。原来这般令人心动。

    他们的计划本来很周详,唯独忘记了一点。就是那辆车黛楼儿和高文心都不会骑马,而且坐在结实的车轿中也更加安全。可是一辆原本很结实的马车,由八匹马拉着,整日在没有道路地旷野中颠簸疾奔,它地寿命还能有多长呢?

    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差点儿葬送了她们的性命。车轮摇摆着缓行尚可,可是疾驰起来车轮根本来不及转动,车子等于被八匹马硬拖着在泥土中滑行,这样下去只消两里路程,整辆车子就得散架儿。

    黛楼儿本已下令后撤,退入石家庄官兵卫所,半途却不得不停下来,被几路汇集到一齐的番子们追上来彼此展开了肉搏。

    他们边打边退地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距卫所还有五里路,忽听到远处又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还以为又有大群东厂番子追来,待瞧清是杨凌人马,不禁欣喜若狂。

    杨凌也累得疲惫不堪了,只好钻进那辆走起路来左扭右扭象扭秧歌儿似地马车,准备到了前方市镇再更换一辆。

    那二十六名侍卫精疲力尽、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可是这样的情形正适合回京后向人展示,杨凌只好狠心带他们一起赶路,等回了京再好好养伤歇息。

    这几天几夜,成绮韵和高文心哪怕暂时脱离敌踪,避在荒野中时也没有好好歇息过,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杨凌看了不忍,揽住高文心肩头,柔声道:“文心,靠在我肩上歇歇吧,等到了前方市镇换了大车,你再好好休息”。

    高文心挨着他这么近,又被他

    如此温柔体贴,不禁满心喜悦,只觉所有地辛苦都是值得的,初时还只是挨着杨凌肩头休息,渐渐的被那车子摇来摇去,困意升起,慢慢跌入他的怀抱真的甜甜入睡了。

    成绮韵坐在杨凌的另一边,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高文心揽在怀中呵护备至,眼中不禁露出一丝羡慕,待杨凌转过头来,她的神色却又攸地恢复了平静。

    杨凌向她微笑道:“二档头也歇息一下吧,前方三里就有一座镇子,到了那里我们再详谈”。

    被人称呼官职,本来是那么惬意的一件事,可是成绮韵现在却觉得有些刺耳,心中微微有点失落,她强笑了笑,想起杨凌既然赶来,京中必然大局已定,功利心攸又占了上风。

    她振作起精神道:“大人,京中可是大局已定?”

    杨凌点了点头道:“嗯,会动手的全被削去了手,至于那些会动嘴的,到也不足为虑,回京后再慢慢消遣便是”。

    成绮韵听了杨凌的俏皮话不禁莞尔一笑,她举起玉笋似的手指摘下官帽,将奔跑摇晃中散落下来的鬓边乱发束起,然后重新塞回官帽中。

    多年的习惯,使她虽是在刚刚经历了生死血战,身子又疲惫不堪的时候,那颀长白嫩的玉颈仰起时举止仍是十分的优雅,十指也如兰花般动作着。

    她正了正官帽,眸光转动间看见杨凌正瞧着她动作,不禁脸上微热,忙掩饰地笑道:“大人,司礼监有‘批红’之权,莫清河昔日每念及司礼监的官职都艳羡不已,这可是足以与外廷对抗的高位,也是这次行动空下来的最重要的位置,您回京时对于这些人选并未议定,如今是由谁做了?”

    杨凌道:“是皇上做太子时就在身边的侍奉的一个内监,名叫刘瑾,出宫时我和皇上就已议定此事,东厂一灭,就由他担任此职”。

    成绮韵欣然道:“喔?皇上做太子时就随侍身边?那倒是得力的人了,我们有这样一个人在皇上身边,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杨凌想了想,摇头道:“此人……也未必便是我们的人”。

    成绮韵一听急了,脱口道:“甚么?这怎么可以?一朝权在手,他若野心勃勃和我们争权怎么办?大人应该将司礼监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

    杨凌翻了翻眼睛道:“那除非本座立即挥刀自宫。”

    成绮韵虽是生冷不忌,听了也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卑职是说……大人应该将司礼监交在一个肯听你的话的人手中”。

    杨凌叹笑道:“我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可是内监中我本就不认得几个人,随便提出一个人来,你以为皇上就肯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权力留出空白,皇上这几个近侍必定要补充进去的,与其争权夺利,让他们知道我在戒备他们,不如故示大方”。

    成绮韵默然,半晌才道:“大人进京后似乎周思详虑,对计划又做了些变动,团营和京营呢?也不在大人绝对控制得住的人手中了?”

    杨凌听出她语气中微带嗔意,不禁说道:“这些人目前至少是不会与我们为难的,将来说不定也会起大作用,我不是不想控制,而是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来举荐”。

    他轻轻一叹,悠悠说道:“当本官和皇上计议起这些人选时,我才猛然想到我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可用,我升迁的太快了,就象一棵长得飞快的树。

    这么短的时间,我根本来不及建立自己的人脉,我的根系太浅,还抓不住士壤,我的枝干也太细了,还经不得风浪,如果把所有的权力全抓在自己手中,今日的无限风光用不了几日就会成为加颈的钢刀”。

    他目光闪动,轻轻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把这些人提起来形成一片林子,我们才能安全地藏在其中,慢慢壮大。”

    杨凌说完,见黛楼儿一言不发,不禁扭头瞧了她一眼,只见她正用有趣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禁问道:“你看什么?”

    黛楼儿嫣然一笑,用糯甜的声调说道:“大人说的是呢,过了年您才及冠,日子还长得很呐,卑职……不该那么心急的”。

    杨凌很久没听到她用这么腻的声调说话了,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忽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搞不清楚的那个一年之期,不禁又叹了口气。

    杨凌叹声方落,黛楼儿的螓首已贴到了他肩头,呵久一声,轻轻地道:“大人,卑职也倦得很了,借您的肩膀一用”。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52章 伯爷回府
    杨凌既然赶来了,成绮韵便换下了厂督的衣服,她不会骑马,加上身材相貌怎么扮也不象个粗犷骁勇的侍卫,只好换上一套高文心的衣服,扮作杨凌受伤雇来服侍的婢女。

    窄袖青衣、外边套了淡粉色的小比甲,两束乌亮的秀发垂在肩后,额前淡梳刘海儿,虽然不着脂粉,却依然倩丽俏巧,俨然天姿国色。

    那窈窕的身材、娇俏的模样、春水般动人的眸子,十足便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漂亮女人的年龄,本来就是很难分辨的,何况她又是妩媚天成的妖娆尤物。

    杨凌浑身裹着白布,处处染以红痕,高文心给他做的手脚实在过分,叫人一看也不知伤得有多重。

    成绮韵笑吟吟地从杨凌脸上提起粉刷,歪着头满意地左右打量几眼,嗯……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再加上那一身绷带和血迹,真是‘我见犹怜’哪。

    她浅浅一笑,右颊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涡儿,向杨凌打趣道:“大人这副模样上了金殿,给百官见了想必解恨的人不少,但是若这样子回府,想必夫人就要心痛了。”

    马怜儿一笑双颊上有浅浅的酒涡儿,成绮韵却只有右颊才有。两个人的姿色都是杨凌所见过的美女中上上之选的绝色,丽质盈盈,一笑之间百媚丛生。

    但马怜儿的娇艳媚于言表,而且举止体态天生妩媚,连她自己也掩饰不住。

    纵然她满腹伤怀,珠泪盈盈时,那眉眼五官也是一副狐媚子形象,若不是深知她的为人,以她的相貌若是悲戚戚的与人倾诉,很难叫人相信她的诚意,杨凌与她初相识时就因她的模样而对她的深情倾诉大打折扣。

    成绮韵却是风情万种,妩媚的、娴雅的、清纯的、妖憨的、稚嫩的、骚媚入骨的,无论扮成什么模样,种种表情神态不但形似,而且神似。

    只是女人再怎么伪装,如果她在男人面前曾赤裎相见,男人心中印象最深的,恐怕还是那销魂蚀骨的一幕,别的神情虽然惑目,却已很难惑心了,所以杨凌不为所动。

    他抬起‘无神’的双眼,说道:“怎么样?象么?那些家伙可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瞒得过去么?”

    成绮韵嫣然道:“卑职化的妆足以遮人耳目了。高姑娘妙手造出的那两道伤痕更是惟妙惟肖,不过……我看大人是多虑了,大人回京后敢要大人解衣验伤的官儿是一个也没有了,谁敢那么不识相?”

    杨凌微微皱了皱眉,担心地道:“我现在不担心皇上能不能顶住百官的压力,照理说皇上掌握了团营、京营和内廷,又将那桩无头公案栽到东厂,他们气势已衰,内部也必起异心,很难众志成城。我怕就怕外廷见机而退、就此偃旗息鼓,另找机会。如今政权在皇上这边,外廷却有话语权,他们实力丝毫没有受损的话,以后内廷外廷实力相当,彼此纷争不断,于国于民终非益事。”

    成绮韵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讥诮道:“大人放心,那些官儿骨子里都是以圣人门徒自居的,别看他们整天把江山社稷挂在嘴边儿上,可是他们爱惜个人羽毛远甚于此,旁的官儿还有进退的选择,三大学士若不死撑着进谏,就要声名扫地了。”

    她说到这儿忽地想到了什么。俏巧地白了杨凌一眼,轻轻地说道:“随机应变、不拘变通、不计个人声誉的读书人也只有你杨大人一个了。”

    杨凌听她声音有些柔腻,不觉抬眼望去,只见成绮韵浅笑如谜,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如雪的香腮上如同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那双流动的眼波注视着自己,忽地省觉她指的什么,面上也不觉一热。

    高文心正在杨凌腿上做着逼真的假伤痕,她一直注意着两人的谈话,瞧见二人神色怪异,总觉得两人间似乎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明亮的美目中不由露出怪怪的神情。

    可是她乖巧地扭过了头去,什么也没有说。她虽拙于计谋,也知道自家老爷此次平安无事,其中成绮韵献计甚多。

    而且最关键的一战,是成绮韵以身作饵,吸引了两万多番子出京,才保证了杨凌干净俐落地解决了东厂,没有引起京师大乱授外廷以把柄。

    她这几昼夜吃的苦,高文心都看在眼里,作为诱饵,她们数次险些陷入东厂番子的重围,都是成绮韵冷静指挥,逗引着千军万马在这片平原上东奔西走,直至人困马乏,再也无力一战才下令退往卫所。

    如今京形势诡谲,老爷的危险还没有解除,黛楼儿长袖善舞,对他的助益极大,自己岂可不顾大局,固囿个人成见。

    一个聪明的女人很难抛除个人成见接受另一个女人,却可以为了自己心议的男人曲意交好她。

    ※※※※※※※※※※※※※※※※※※※※※※※※※※※※※※

    刘瑾率领三千京军,在固安接到了杨凌,虽然早知杨凌平安无事,不过钻进车子一瞧见杨凌模样,还是把他吓了一跳,杨凌现在躺在一辆大车里,成绮韵和高文心另乘一辆马车,至于那些伤兵也都下马乘车,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

    杨凌倚在厚厚的靠垫上,瞧见刘瑾穿着一身簇新的湛蓝色大太监袍,春风满面、喜气洋洋,不禁微微笑道:“京里一切可好?”

    刘瑾道:“京外四处都是东厂的乱兵,皇上担心你带的人少,万一出什么岔子,所以清晨一得了消息就命咱家率军离京来接你,那时百官还未上朝呢。不过我让邱聚他们有了任何消息都要随时传报,刚刚送来的消息,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再次上书要求斩了咱家和大用他们的人头,否则就辞官不做。嘿嘿……皇上二话没说,允了!呵呵呵呵……”

    一般来说,进谏请辞和端茶送客是一个道理。端茶不是为了敬茶,而是暗示客人离开。请辞也不是本意,而是表明自己的决心,象拉锯一样,在皇上婉拒和大臣再辞之间讨价还价,努力达成一个共识。孰料正德小皇帝太有个性了,连一次挽留的官场惯例都没有就直接准了。

    刘瑾眉飞色舞,显得十分得意,笑罢才脸容一整,感激地对杨凌道:“杨大人,咱家和老张、老马、大用他们对你可是感激得很呐,杨大人不但救了咱们的命,而且咱们有飞黄腾达的今天,全赖大人之力,实是感激不尽。”

    他们担任什么职务。杨凌没有参予任何意见,只是正德问到他时点头赞成而已,他可记得历史上这几位仁兄好象都没得好死,今日推举他们固然可以买个交情,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受到牵连?

    不过八个政治白痴明明知道满朝文武在进谏要杀他们,却一直迟钝的以为是文官们的恐吓,有皇上宠着自己就平安无事,如果不是杨凌提点用计,外廷谏杀杨凌不果,必然退而求其次,拿他们开刀的。如今性命无虞,还因此得居高位,确实是拜杨凌所赐。

    杨凌听说刘健和谢迁进谏被罢官,立即追问道:“那李东阳呢?”

    刘瑾得意洋洋地道:“李东阳一听说咱家做了内相、掌了团营,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这样的胆小鬼,何惧之有?”

    李东阳是胆小鬼?他胆小就不敢在皇后的大哥寿宁侯张鹤龄圣宠正隆的时候,拦轿抽了他一鞭子了,杨凌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朝中百官有什么反应?”

    刘瑾瞪了瞪眼道:“什么反应?这个倒不曾听说,想必……是会送送他们吧。”

    杨凌听了哭笑不得,知道刘瑾这人虽是个有心计的人,却是官场新丁,政治见识还不及在东厂待过一段时间的谷大用,没有经过一番磨练,官场经验还很幼稚,自己和他也商量不出什么来。

    他把靠垫向上提了提,仰着头沉思道:“两位内阁大学士辞官,这个缺由谁来补上呢?”

    刘瑾讷讷地道:“天下那么多官儿,还怕没人来当么,大人何必为此担忧?”

    杨凌叹气道:“内廷现如今掌握在公公手里,可是外廷呢?如果内阁没有肯为我们说话的人,新升任的大学士依然与我们为敌,难道还能叫皇上一批批的撤人?”

    刘瑾一点就透,立即悟到了其中的利害,不禁恶狠狠地道:“不错,这是个好机会,正好把这些对咱们看不顺眼的老家伙统统赶走,还有李东阳,一并要他让位,全换成咱们的人。”

    杨凌摇头道:“李东阳得留下,朝廷中枢没有一个有经验的老臣那怎么行?只要再安排两个合适的人选,不会与我们为难,李大学士也便独木难支了。”

    杨凌其实还存着些私心,如今刘健、谢迁辞职,李东阳虽然名声受损,可是在别无选择之下,朝中文武百官还得以他为领袖,别人资格太嫩,没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有了李东阳在外廷牵制,内廷外廷才能平衡,预防一家独大,自己也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游走其间火中取粟。再者,自己的政策强迫也好、说服也罢,只有获得了李东阳的支持,才能保证执行的官员不会阳奉阴违,把经给唱歪了。

    刘瑾揣不透其中因果,听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恐怕一回京皇上就该询问该由何人接任大学士之职了。用谁才好?”

    两个人四目相望,表情都有点无奈。

    刘瑾认得的人除了太监还是太监,对了,陕西老家还有个会种庄稼的哥哥。杨凌呢,杨凌认得的人倒不少,交情够深的少,够资格当大学士的更少。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旁的奸臣都是身边一群野心家,排挤忠臣就是为了谋权夺位、安插亲信。这两个奸臣却为把空位留给谁而发起愁来。

    两人一时无言。只听到车轮辘辘,马儿萧萧。杨凌状似闭目养神,在心中一遍遍过滤着能想得起来的人选。刘瑾却坚信无利不起早,很快就会有一群人聚拢到自己身边。

    杨凌说得对,自己好不容易爬到内相的位置上来,可不能再给人机会把自己压下去。一定要尽快提拔亲信,将内廷二十四监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

    京师北门外送客长亭,马文升、韩文、王华等近百名官员置酒送刘健、谢迁两位大学士还乡。明朝的制度,不论任何大官,一经罢职,是不能再住在京城里的。

    不过回乡的大臣,朝廷亦很优待,赐敕慰谕,家眷准予利用公家的驿站还乡,地方官按月供给银米及夫役。这些优待,正德皇帝倒是毫不吝啬,照样赐予两位还乡大臣。

    秋风萧瑟,原野凋零。刘健望着旷野中一片凄凉,捻须向前来送行的诸位好友同僚苍凉地一笑道:“三月时老夫与家人尚赴此地踏青,如今却是一片枯黄了。”

    众大臣望着一袭布衣的内阁首辅,黯然不语。谢迁喟然长叹道:“大地苍凉尚有回春之日,眼看着江山社稷不知败在何人手中,奸佞当道,朝政日非,老夫有负先帝之托,真是愧恨已极。”

    众人听了不禁暗暗叹息,都佥事吕翀恨恨地一击掌道:“空叹息又有何用。不如联络百官,再次劝谏,大不了我等一起还乡归故里,如何?”

    吕翀目光灼灼扫处,有的官员摩拳擦掌以作应和,有些却假意瞧向他处,或藉举杯饮酒之举避开了他的目光,吕翀瞧得心中大怒。

    他正要再做言语,刘健已含笑说道:“罢了,时也命也,想是我大明该当有此一劫,善恶有报,天地有知,四时轮序,纵然雪遮穹庐终有春回之时,那些奸佞又能猖狂多久呢?”

    一个面目黎黑、精神矍烁的大臣上前一步道:“首辅大人,吕大人说的是,我等百官再次进谏,未必没有一搏之力,两位大人何以单独上书,以致为奸佞所乘?”

    刘健一看,是一直在陕西督理马政,被自己调回京来晋升右都御使才一个半月的杨一清,不禁欣慰地一笑道:“应灯有此志向,老夫心中大慰呀,如今八虎势强,老夫和谢老是身在其位,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你们还应韬光隐晦、积蓄力量,以待陛下觉悟时一举擒贼,且勿学老夫两人哪。”

    杨一清刚从陕西回来,对于杨凌毫无印象,民间百姓传诵朝廷官员的事迹大多是些奇闻逸事,杨凌进京不足一年,惊奇之事不胜枚举,在士林中他虽臭名卓著,但在民间印象极好。杨一清平素毫无官架子,常与百姓打成一片,所以对他的观感也不错。

    听了刘健的话,他不禁扼腕叹息,心道:“八虎京中为患,杨凌远在江南,若说是他指使,未免有些牵强,如今看八虎步步为营的计谋,以及司礼戴义的供词,东厂范亭房中搜出的往来书信,可见这杨凌也是被人利用而已。如果朝中百官全力攻讦八虎,把执掌内厂大权的杨凌引为助力,何至一败涂地?”

    这些埋怨他自不便说出,就在这时,三匹快马又自城门内驰出,马到跟前,前边马上一位文官正是李东阳李大学士,后边两人却是他的护卫。

    今日两位知交好友告老还乡,他也想早早赶来相送,可是现在内阁事务全压在他的身上,一些紧要公文此时才刚刚处理完毕,立即便告假出宫,疾驰而来。

    百官中一些自己不敢冒着罢官危险死谏的文武瞧见李大学士,面上却露出不屑之色,李东阳瞧在眼中,全不介意,径穿过人群走入小亭。微喘着道:“刘大人、谢大人,我来迟一步了。”

    刘健斟了三杯酒,笑道:“宾之来得正好,如今重担压在你一人身上,我还料你不得空闲了呢。来来来,你我三人共饮此杯,今后再想同桌饮酒,恐机会不多啦。”

    李东阳捧起杯来,感伤地道:“两位大人国之柱石,东阳本还指望与两位大人共同扶保幼主,以全先帝托孤之恩,敦料这才半年光景,两位就要离开京师,徒留下东阳一人,顾影自怜,好生感伤。”

    谢迁举起杯来,却将酒刷地一下酒在地上,冷笑道:“有什么感伤的?你若是不贪恋权势,与我二人一齐上书,不就可以一起离开了么?”说完一转身,负手望着长亭外旷野,竟连头也懒得再回顾一下。

    李东阳脸色一白,他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得不到许多大臣理解,就连谢迁这样的老友都误会自己是贪慕权力,有心辩解又从何说起?

    风从亭中过,心中一片萧索。李东阳苦涩地一笑,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周围百官都以复杂的眼神观察着这三位一向同进同退的大学士,各自口味不同。

    李东阳放下杯子,擦了擦须边酒渍,惨然一笑,正要对谢迁再说几句心里话,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只见三十多骑快马从京城中驰来,看马上人的装束,乃是御林亲军侍卫。

    吕翀忍不住兴奋地道:“莫非皇上后悔了,要追回两位大学士么?”

    百官一阵骚动,连刘健、谢迁那么沉稳的人,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御林军到了跟前,却停也没停,径直冲了过去,百官不禁嗒然若丧。

    ……

    两位大学士终于要启程了,驿马驮车拉到了面前,家眷和家人都已上车,刘健和谢迁向众位同僚举手作别,彼此正依依不舍之际,那三十多骑御林军士兵又徐徐赶了回来,后边旗幡招展。

    那些旗帜除了京营的军旗,虽然大多是临时制作,但那擎在旗手手中的玄黄天子龙旗和杨字大旗分明表示奉旨钦差杨凌回京了。

    百官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这一行队伍,最前边一辆是刘瑾的马车,他掀着轿帘儿,大马金刀地端坐轿中,目不斜视,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第二辆马车便是杨凌的车轿,杨凌已听了前来迎接的御林军官兵禀报,前方正为刘、谢两位大人离京饯行,犹豫再三,自己实在没有立场下轿相见,他的手举到窗帘边又放下,嘴张开了又合上,踌躇之间,马车已从众人面前缓缓驶过,杨凌颓然一叹,慢慢闭上了眼睛。

    翰林院学士卢士琛盯着刘瑾远去的车轿,忽地越众而出,扫了杨凌刚刚经过的车轿一眼,朗声说道:“奸佞者,上辱先人,次辱自身,虽累百世,诟弥甚尔,日月昭昭,民心如镜,为人当戒慎自省!”

    杨凌听了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假正义之名,就可以随意揣测他人之罪,动辄以莫须有的罪名进谏杀人么?你们就为了‘道义’、‘正理’在外廷和内廷之间扯皮去吧,我抽身事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对得起历史和良心就够了。”

    谢迁望着连绵不断的车队,仰天长叹一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我们走吧!”

    驿马车队与京军交叉而行渐渐远去,百官站在长亭外,默默伫立,望着车队行去的方向,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上。

    弘治朝的两位风云人物,从此走下了政治舞台,弘治皇帝留给正德的权力班子,开始瓦解了……

    ※※※※※※※※※※※※※※※※※※※※※※※※※※※※※※

    百姓们眉飞色舞地传播着的,是东厂和内厂的精彩一战,对于两位大学士的离去和朝廷上的暗潮涌动,只有士林中人才更加关注,所以他们对杨凌的归来也更加注意。

    杨凌是被抬入保和殿的,那副九死一生的凄惨模样,成功地令许多官员打消了对他的疑虑,正德皇帝平素就爱看伶伎演戏,这时如同自己粉墨登场一般。小孩儿心性上来,演得兴致勃勃。

    他怒气冲冲地对刚刚送走刘健、谢迁赶回来的六部九卿道:“你们看看,朕派杨卿巡视江南税务,杨卿尽忠职守,各地上缴的税赋不但及时,比去年这时还多了一成,几个不法税监也受到了惩治,这样的忠臣是奸佞吗?”

    正德说着,绕过龙书案,走到杨凌身边说道:“杨卿先回府好生将养,愈后再尽力为朕办差!”

    他说着俯下身子似探察伤势,却悄悄捏了捏杨凌的手,悄声说道:“爱卿这些日子不便上朝,回头我再去看你,给我讲讲打海盗的事。”

    杨凌抬头一看,见正德淘气地向他眨眨眼,忙咳嗽几声掩住了笑意,他怕待得久了被人看出破绽,心故作虚弱地道:“是,微臣遵旨,微臣先行告退。”

    杨凌被阻在城外,京里发生的事自然与他无关,他既回家休养,瞧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估计没有一个月半个月也起不了床,朝中的人事更迭、权力角逐他也很难发生作用。

    政治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攻击,看着两个大汉将军抬着杨凌走出大殿,众大臣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掌握着‘批红’权的新内廷和两位大学士求去留下的权力空白上,杨凌这个始作俑者成功地退出了风暴中心,隐入幕后。

    车到威武伯府前,杨凌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几次想跳起身冲进房去,那里是他的家,有他最爱的女人。尤其是幼娘,自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一个无论富贵贫穷、生老病死都愿与他相依相随的小女子。

    或许是近乡情怯吧,杨凌的心怦怦地跳着,胸口有些发热,只想马上看到那个比自己更坚强,却把自己当成她的天地的娇俏女孩儿。

    直到成绮韵和高文心都下了车,娉娉婷婷地立在石阶下回眸望着他,杨凌才从痴望中惊醒过来,连忙说道:“快,快抬我下车!”

    如今身边虽然都是自己的人,但是毕竟人多眼杂,万一自已走下车的事被人看到传出去,总是一桩麻烦,这戏还得装进家门才行。

    成绮韵是孤身一人随来京师,两个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女同样不会骑马、不通武艺,所以留在了金陵。

    她虽是内厂二档头,可是让一个女人独自住进军营有诸多不便,何况既然自己已安然回京,还要与她筹划大事,所以杨凌将她安置在家中,准备三日后就派人护送她返回金陵准备劝说百官同意解除海禁的大事。

    门扉扣开了,老管家先是一眼瞧见旧主人高小姐,不禁神色一喜,再看见躺在木榻上的杨凌,不禁吃惊地抢过来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杨凌见一些村夫和孩子好奇地站在远处观看,便摆了摆手道:“走走,进去再说。”

    这些日子东厂对这一带监视甚严,内厂派了大量人手在暗中保护,并且嘱咐府上的人轻易不要出门,为恐三位夫人担心,对于杨凌的消息他们更是严密封锁,所以威武伯府中人只知道内厂与东厂交恶,大人还在江南巡视,京中闹得天翻地覆,他们竟一无所知。

    杨凌叫两个亲信侍卫将他抬过中堂,进了后院女眷居处的月亮门,才翻身下去,一边解着身上乱七八糟的绷带,一边笑道:“老管家勿需担心,府里的人嘱咐一下,口风都把严点儿,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老爷我受了重伤,别的不要乱讲。”

    老管家人老成精,虽然不知就里,也晓得老爷这么安排必有用意,他是破过一回家的人,自做了威武伯府的管家,权势地位与往昔大不相同,所以对现在的生活倍加珍惜。

    这些日子知道有人与杨家为难,他也忧心忡忡,现在见老爷安然回家,心中只是欢喜,他忙不迭地应了。赶紧跑下去吩咐厨下今日多备丰盛菜肴。

    杨凌解下裹伤白布,高文心早已解开随身带的包袱,取出一袭青衫,就站在月亮门里穿好,然后再带着二人向内院走去。

    曲廊一转,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恰恰走了过来,瞧见杨凌迎面走来,她惊喜地张大了嘴巴,然后咣啷一声丢了铜盆,转身就跑,一串“老爷回府啦”地尖叫瞬间传遍了后院儿。

    杨凌怔了一怔,瞧这女婢惊喜忘形的模样,不禁摇头苦笑。可是自己府上的下人能对自己有亲人般的感觉,也真是很窝心的感觉。

    成绮韵随在后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黛眉儿轻轻地蹙了起来:杨府的下人怎么这般没有规矩?江南那些普通大户人家也最讲礼法,谁家的下人敢这般放肆?真该好好惩戒一番。

    杨凌抢前一步拾起铜盆来,才堪堪走出几步,挂满紫红葡萄的廊架下,一道翠衫倩影就疾掠过来:“相公,相公……”

    杨凌心中翻腾起一股喜浪,虽然离京近两个月,但是这声音还是那么熟悉,‘相公’,那是幼娘对自己的专属称呼,只有她才这么叫自己。

    杨凌张开双臂,铜盆再次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向一旁滚去,一个柔软的身子和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扑进了他的怀抱。

    成绮韵再一次怔住:她可是堂堂的三品诰命夫人,举止步态、言行礼仪都讲礼法的,怎么这般……真该……真是……真的……好动人,她心中忽然有些羡慕起来。

    一张宜喜宜的面孔,丰盈地翘起的小嘴儿,一双乌黑动人的弯眉下,那双星辰般动人的眸子里漾着盈盈的泪珠儿,那俊俏的脸蛋儿上写满了无尽的喜悦和满足。

    杨凌贪婪地看着她的俏颜,轻轻抚摩着她光滑的面颊:“幼娘……我的媳妇儿……”

    又是一声乳燕般的昵喃:“相公……”语声未尽,杨凌已拥紧了她的纤腰,向她的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咿呀”的轻喘,声音是那般甜腻,毫不做作的温柔。

    “老爷!”娇呼中,两个宛若云中仙子的美人儿提着洁白的裤裾轻盈地跑来,瞧见拥吻的两人,顿时停住了急奔的身子,轻轻地走近,轻轻地拭着颊上喜悦的泪水。再后边,是一群喜气洋洋的婢子……

    “天呐,他可是堂堂的伯爵、威风赫赫的内厂总督呀,就算宠爱妻子,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成绮韵看了看高文心,高文心也在笑,轻轻地笑,眸子里有种亮亮的东西。

    成绮韵咬了咬唇,轻轻弯腰捡起那只铜盆搁在葡萄架下,心里忽然象是咬破了一粒酸甜的葡萄,那汗液顺着喉咙直沁进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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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9章 斩首夺营
    杨凌同天才阴谋家黛楼儿和原锦衣卫千户吴杰商议一宿,又经南镇抚司邵镇抚使和西厂厂公苗逮予以完善的反击正式开始了。

    高凤、罗祥已悄悄通知太后、皇后、贵妃、公主等重要皇室人员以太皇太后召见看戏的名义全部集中到慈宁宫中,御马监腾骧营官兵三百人刀出鞘、弓上弦、枪戟森立,将慈宁宫团团护住。

    乾清宫西暖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正德皇帝外穿龙袍、内罩软甲,端坐在西暖阁内,眼见兵将肃然,在自己一道道命令下遵行不违,血液中的好战因子战胜了胆怯,他抚着龙书案上的镶金嵌龙宝剑,一张俊脸兴奋的通红,大有指挥千军战场杀敌的快意。

    御马监腾骧、武骧、左卫、右卫四卫官兵的官舍将军奉了苗透将令,纷纷赶赴四城。苗透亲自奉了三百人赶往司礼监。

    司礼监,虽然控制着内廷,辖制东厂、锦衣卫和十二团营,可是这个大院里却只有百十个手无寸铁的太监。皇官内的武力完全掌握在苗逵手中,弘治这么安排是在内宦间予以平衡,如今果然起了作用。

    刚刚落暮时分,由于东厂番子正在京外大肆搜捕杨凌,为及时获得消息,张寿、李荣等大太监此时都聚在王岳的房中。

    张寿兴奋地说道:“今儿外廷果然联名上书,逼皇上杀杨凌、除八虎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早朝后百官呈送的奏折估计就够让皇上手忙脚乱的了,六部九卿的奏折一上,皇上不乱了阵脚才怪。

    待杨凌一死。咱们立即通知内阁三大学士同范亭一同入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上去,大事定矣。王公公,您看到时我去内厂办差如何?司礼监有其他几位公公帮衬着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内厂这把锋利的刀子咱可不能再交给外人了”。

    李荣一听不悦道:“张公公足智多谋,王公公身边怎么能离得了呢?王公公,不如这内厂还是派咱家去吧,您说呢”。

    王岳虽然老实。也听得出这几个亲信又在争权夺势。他皱着眉头道:“这又争什么争呐?杨凌还没死呢,到时候再说……”。

    他瞧了眼欲言又止地李荣,说道:“内厂和东厂一样,在外面和外廷打交道的机会多。张寿心眼多。能说会道儿的,我看内厂还是交给张寿吧。至于你……就去西厂吧”。

    李荣一怔,脱口道:“西厂?公公是要把苗逵也拿下来?”

    王岳“嗯”了一声道:“苗逵一向倒还老实。从不惹事生非,咱家原先还不觉着他的西厂有个甚么用,一直没动他。这一回收拾杨凌,东厂派出了两万多人,到现在人还没抓着人家呢。

    咱家就想哇,这要是西厂在咱们手里,还用得着这么干戈么?他只要一走进宫门,着御马监把他砍了不就成了?所以哇,苗逵还是给他个闲职养老算了,宫里这四卫人马要紧着呢,得抓回来”。

    “哈哈哈哈……”,一阵阴阳怪气儿的笑声传来,苗逵双手拢袖,施然然跨进门来,眯成了一道缝隙的眼睛,闪着针锋一般的寒芒,皮笑肉不笑地道:“谁说王公公老糊涂了?这心眼儿可清楚着呢”。

    何大春从炕边跳下来怒道:“大胆!你竟这么和王公……”,他说到这儿眼珠子突然瞪得突了出来,声音哑在嘴里再也说不出来。

    几个人坐在炕里看不见外面,他这一跳下地,才瞧见门口躺着原先侍立在那儿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武骧卫地官兵正在那小太监地尸身上拭着血淋淋的尖刀,外厅里站着七八个人,全是提着刀,杀气腾腾的御马监士兵。

    何大春不禁骇然倒退了几步,吃吃地道:“你……你……你干什么?”

    苗逵笑嘻嘻地道:“干什么?给王公公送兵来了!”他把笑脸一沉,冷喝道:“来人,统统抓起来!”

    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官兵冲进来将四大首领太监摁倒在地,随即便有人提了绳索将他们捆了起来。苗逵弹了弹衣襟,向惊得面如土色地王岳施了一礼,微笑道:“王公公,奉皇上口谕,司礼监欺君犯上,着即全部拿下,请公公交出虎符来吧。”

    王岳气得直哆嗦,指着他呼哧带喘地道:“你……你放屁!

    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平素在咱家跟前儿象灰孙子似地,谁给你撑的腰,竟敢抓我?”

    苗逵直起腰来,冷冷地道:“给我撑腰地……是当今皇上!”,王岳坐在炕里头,没着外袍,苗逵瞧见他月白色的汗袍腰带上挂了一串钥匙,抢过去一把扯了下来,丢给地上一个士兵。

    王岳瘦小枯干,走起路来都颤巍巍的,被练家子出身的苗透一夺一抢,推趴在炕上,苗逵一指炕头那个擦得铠亮的黄铜柜子道:“给我打开!”

    那士卒拿了钥匙过去,试了几把,“嚓”地一声打开了铜柜,从里边捧出一只黄缎子包着的锦盒,苗逵连忙接过来,小心地解开绸结,掀开来只见里边四四方方一块金印,苗逵提起来看了看印信,又放回去系好,小心地揣在了怀里。

    所谓调兵虎符,只是延续古时调兵印信的称呼,其形状早已改成印信,而非两片的虎符了。

    尚宝监掌着玉玺,司礼监掌着十二团营和京营的调兵印信,这是一支庞大的力量,哪怕其中只有少数人誓死效忠于司礼监,这次行动就将陷入一场力量悬殊的苦战。

    而且得到了外廷支持的司礼监,有无圣旨只不过是在法统上能否更师出有名而已。就算皇帝坚持不肯下诏,他们照样可以调兵、以清君侧之名诛八虎、杀杨凌,照样可以按着他们的意愿来书写这段历史,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而内厂和西厂政治上处于劣势,没有圣旨就得防备外廷以此为由反攻倒算,如今拿了司礼监诸首领,抢回了调兵虎符,才算完成了“斩首行动”。下一步就是锁宫了。

    苗逵吁了口气。对亲信喝道:“把他们统统押起来,严加看管”。

    侍卫们拖起面如土色地几位大太监向外便走,早得到苗逵嘱咐的亲兵故意慢慢腾腾绑着戴义,其他几人被推了出去。才将他提了起来。

    苗逵摆了摆手,示意几名士兵先退去屋外。然后笑吟吟地道:“戴公公,委屈你了。杨厂督让我向你表示谢意”。

    戴义这才知道杨凌已得了自己的密信,那么今日的行动必是出于杨凌的授意了。他不禁一阵兴奋,说道:“厂公已知道我的身份?那太好了,怎么……你把咱家也绑了起来?”

    苗逵笑笑,说道:“戴公公现在还得再扮一扮阶下囚,明日早朝时你要……”

    旗官何六保“蹬蹬蹬”地走下藏兵墙,哼着小调儿要去解手,他刚刚拐下来,忽见厚重的宫门“咯咯”地合起来,“砰”地一声掩上,下杠、落锁、上囟、合闸,何六保见了不觉一怔,向守门将军赵明达脱口问道:“赵将军,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锁宫门了?”

    赵明达肃然道:“奉上谕,紧锁宫门,没有皇上特旨,外臣不得入内,内官不得外出,别的你不需要知道,回到你地位置上去!”

    何六保心里“咯噔”一下,皇上下旨锁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他看看落锁上闸地宫门,知道是无法把消息传给东厂的人了,司礼监那边不知……

    他略带点慌乱地笑道:“哦,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赵明达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立时站出四个持刀侍卫,赵明达笑道:“何兄,上谕吩咐,本官不得不谨慎从事,你们四个陪何将军去,再陪他回来”。

    何六保眼珠乱转,寻思着突然抽身逃跑的可能,可是抬眼一瞧,远远的黄瓦红墙尽头处,第二道宫门也正悠然闭紧,砰然合上,一缕残阳斜映在朱红色地宫门上,映得那一排排铜铆闪着幽寒的光,他不禁长叹一声,只好死心向墙角处茅厕走去。

    司礼监拟旨,皇上首肯后用印称圣旨,若是皇上亲笔所写,再加盖国玺,便是特旨了。正德皇帝提起狼毫亲笔写下三道圣旨,用过了玉玺,说遣:“张永、大用,你二人各持一道圣旨,速去成国公、曹国公府邸传旨,让二位国公立即接管京营,由你二人任监军”。

    东厂这块硬骨头是无法用计啃下来地,虽说番子主力已被引出京去,但东厂还有数千人马,如果不能将京营夺到手,拿下东厂时如果有怀有异心的将领直接参战,或者打着镇压叛乱地旗号浑水摸鱼,很可能由政变发展成兵患。

    数千番子再加上数万京军,足以将北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混战中若再有些乱兵趁机闯入王侯公卿府中抢劫杀人,无论杨凌成不成功,这滔天大罪都免不了了。

    成国公、曹国公这两位国公忠心耿耿,年轻时又都曾带过兵,在军中素有威望,而且这两人素来洁身自好,与朝中百官交往不多。

    由他们出面接掌京营大权,再有张永、谷大用监军,足以镇慑京营人马了,杨凌也不奢望这些原先统归司礼监的人马能迅速归心,继而出面剿灭东厂。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保证京师不乱那就大功告成了。

    不过他倒没想到皇上自作聪明,又派了张永、谷大用为监军,听了虽然稍觉错愕,随即便也释然。皇上刚刚即位,这两位老臣他并不十分熟悉,不派两个身边信得过的人去看着,他心理上必定不安。

    至于八虎因此从中分一杯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此时如果揽权擅专,将八虎排除在权力圈子之外,那就太不明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内厂精锐早已全部返回京师西郊候命。先期回京的吴杰已按杨凌计划做好了安排,这边京营兵权一到手。杨凌就要对东厂发动最后一战。

    这一仗至关重要,如果杨凌失败。范亭横下心来率军逼宫,正德唯一地选择就是释放王岳等人,乖乖按东厂和外廷要求诛除八虎,这一撕破脸来,今后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了。

    正德知道这一战不会象对付司礼监和夺取京营兵权那么容易,他拿起圣旨,却担忧地望着杨凌道:“杨侍读,东厂范亭,朕就交给你了。可恨京营和十二团营被司礼监经营多年,他们的兵朕不敢用,仅凭你的五千兵马,朕担心……你对付得了东厂八千名番子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只有一战,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

    怎么能对皇上说出泄气的话来?杨凌一脸自信地微笑道:“皇上放心,微臣已有所计较,今晚的冲锋陷阵绝无悬念,不过明日早朝,可就是皇上独战千军了,徽臣担心……”

    正德皇帝眉毛一扬,冷哼道:“爱卿放心,朕不怕他们!”

    他顿了一顿,又讪讪地道:“可是……爱卿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事急矣,皇上特许宫中骑马,张永、谷大用揣了正德皇帝亲笔特旨,各领八名带刀侍卫快马出宫,宫门一道道在他们身后砰然闭合,皇宫内一片肃杀之气。

    出了皇宫,张永、谷大用就招呼一声,各领六人分别奔赴成国公、曹国公府邸。杨凌扮作宫中侍卫打扮,领着一名亲兵直趋北镇抚司。

    东厂内建筑格局、兵力分布锦衣卫了如指掌,牟斌正在密室拿着一张详细注明东厂内各处建筑的地图细细说与杨凌,便听人奏报提督张绣率人赶到了京师。

    杨凌听了有些意外,杨凌在疑兵计上再布疑兵,虚虚实实,引得锦衣卫和东厂不得不分兵两路,本来是希望将张绣调开,等到京师大局已定,他在天津也就玩不出花样了。

    至于柳彪等人安危,杨凌却不担心,吴杰、柳彪对张绣的了解还甚于他,张绣此人对外廷文臣一直心存忌惮,彼此成见极深,今日的合作伙伴,来日可能便是政坛死敌,此次虽然为了除掉杨凌暂时联手,但他决不愿意留把柄与外臣,所以只要杨凌不在船上,没有了借口,他是决不敢杀死官船上百余名番子地。

    可是按理说京师这边有东厂数万人马,也不差他一个,就算他早就怀疑杨凌是以官船为幌子走了旱路,也不应该急着当日就返回京师呀。

    牟斌笑了笑,说道:“奇怪么?想必提督大人是担心东厂取了你地人头,向文臣们邀宠献媚时少说了他那份功劳吧”,他迅速披挂起来,说道:“我去迎接张提督,杨大人稍候片刻”。

    杨凌目送他离开,望着桌上那张地图又仔细瞧了一阵儿,抬头问道:“人已经派回去了?”

    一个亲兵答道:“是,掌灯时分应该就可以到了,不过……

    还没进高老庄,东厂就设了许多关卡,平素我们进出都寻了借口再三盘查,如今他们已撕破脸面在京外捕杀大人。恐怕要直接拦阻了,咱们的人能不能回到山上?”

    杨凌微微一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我与大档头早已商定计策……”

    他说到这儿,牟斌已走了回来,杨凌起身笑道:“张大提督自投罗网了?”

    牟斌笑道:“兵不血刃!”

    他看了看更漏,说道:“他带回五百校尉正可给我使用,今晚这镇抚司衙门人去楼空,厂督大人可以放开手脚了。”

    杨凌点了点头。道:“好。我的人一进城,就请大人依计行事吧,既要看住各位官员,不许他们串通消息。又要防止有人去他们府上闹事,你的人手有限。还要小心才是”。

    牟斌笑道:“无妨,我地人马要看住那些重大臣尚还游刃有余。今夜就算东厂那边杀声震天,我也能保证六部九卿、满朝文武都变成瞎子、聋子!”

    皓月当空,播洒下淡如轻纱的银晖,地面象是铺了一层轻霜。

    京城西效,十余骑快马急驰而来,蹄声如雷。

    此时夜色苍茫视物困难,那马竟奔得这么急,潜伏在高老庄外地暗桩不由得一怔,眼看那马越来越近,就要闯进庄去了,一个挡头当机立断,立即高声喝道:“拦住他们!”

    两个番子马上挥刀砍断了两条绳索,“喀喇喇”一阵响,路边一棵早已被伐下的大树轰然倒在路上,拦住了那四匹快马去路,东厂档头提刀上前,喝道:“什么人,深夜纵马意欲何往?东厂奉命办差,速速下马受查!”

    “哈哈哈哈……”,马上一个骑士朗声大笑,提着马缰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忽地探手入怀,随后只听“嚓嚓”几声,站在前边地一个番子见他手中火星乱冒,不禁骇然退了几步。

    一丛火苗燃起,随后只见火花一闪,红光一闪间,番子看清那骑士手中有一枝粗粗的短棒“砰”然一声响,一溜儿火星直奔向夜空,在夜空中砰然炸开,满天红的、蓝的、紫的、金的颜色,凝成怒绽地秋菊地丝蕊,在空中艳丽地开放。

    几个番子都仰头望去,那极绚丽的姿彩徐徐燃尽,眼睛里还残留着那焰火的绚丽,一时还看不清满天星斗,忽听寂静的夜空中又是“砰”然一声炸响,一团瑰丽地火花在高老庄上空腾起,紧接着,远处山头上又是一点亮光,只是隔得远了,看起来象是大大小小一团星斗,却已失了那种艳丽。

    那档头怔了一怔,失声叫道:“焰火传讯!”

    马上骑士笑吟吟地道:“正是!”

    档头举刀叫道:“快!杀了他们回去报……”,他话音未落,喉音一紧,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去,整个人软软地竣在了地上。

    马上骑士厉声喝道:“就凭你们几个拦路盘查地小角色?

    统统不要乱动,否则爷的诸葛神弩可不认得你!睁大你们地狗眼回头看看!”

    这些设伏的番子人数有限,还没有这些夜行骑士人多,这时见对方也撕破了脸面公然动手,心中先自怯了,闻言乖乖向身后看去,只见远方山上蜿蜒移动,竟如一条长龙,火红的长龙以极快的速度正向山下扑来。

    吴杰红帽青衣,一身大档头打扮,而彭继祖、连德禄等人顶盔挂甲,却是当初神机营那身行头,五千精兵除了刀剑弓弩和火铳,大部分人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也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大军军容严整,队列整齐,一个个手持火把,神色凛然、杀气腾腾,最后边的驮马还拉了十门小炮,这些人持了圣旨叫开西城门,横穿京师大街,直扑向东辑事厂。

    这些日子东厂番子不断挑衅,内厂的人出入都饱受欺辱,要不是吴杰、黄奇胤、于永、杨一清等人再三弹压,这些桀骜不驯的大兵早就和东厂起了冲突。

    如今奉令剿灭东厂,这些目高于顶的神机营精锐人人士气高昂,正规军出身的他们,又是一身正规军的武器装备,哪把东厂那些欺压起百姓来神武无比的东厂番子放在眼里,东厂有无准备在他们眼中都不啻于一堆土鸡瓦狗,一条士气高昂的火龙浩浩荡荡杀奔东安门。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50章 我攻你受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堂内空空荡荡,猛虎下山图下,一张白虎皮的金交椅上杨凌侧身而坐,十名随同进京的铁卫左右侍立,不动如山。

    轻轻饮了口江南采茶女子以舌尖采撷、酥胸焙干的极品雨前茶,杨凌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虽然一直暗自警醒,慎躁慎独,但是大权大握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吧?提起美人儿,杨凌坐在软棉棉的虎皮交椅上,支着下巳忽地想到了黛楼儿和高文心,她们只带着四十名护卫,吸引了两万四五千名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心中有些不安,但是想起进出京师的大小道路何止千条,东厂又不能动用地方官府和官兵,分兵把守每处不过几十人,以那四十名百中挑一的卫士应可保得她们平安无事才动,何况还有个足智多谋,可以随机应变的成二档头。

    实在不济的话,她们还可以退入石家庄,那里屯有一卫兵马,千户长是南镇抚使邵节武的内弟,现在两厂之间都是私下火并,无权动用军队,但是黛楼儿身上揣了邵镇抚的信物,如果退守石家庄,他们还是能予以庇护的,京里大局一定,番子们就得望风景从,她们的危险自可解除。想至这里,杨凌又定下神来。

    第四名报讯的侍卫又奔进堂来,施以军礼道:“禀厂督大人,大档头率军已进入东安门”。

    杨凌目光一闪,将茶杯递向一旁,一名番子伸手接过,杨凌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东厂那边有何动静?”

    侍卫回道:“掌灯时分番子们进进出出尚还频繁,但是半个时辰间就大门紧闭再无动静”。

    杨凌想了想道:“东厂撒出去监视高老庄的几路暗桩呢?

    没有人返回?”

    侍卫带出丝笑意,应声道:“是!大档头的人马来势迅速,有惊觉不妙想要回报的东厂探子全被我们的人暗中干掉了。”

    杨凌点了点头,门外战靴“铿锵”作响,吴杰和彭继祖大步走了进来,杨凌一喜,不待二人拜下去。就连忙抢过去扶住道:“吴老。彭兄,一切妥当?”

    吴杰恭谨地应道:“是,一切按厂督大人安排,连得禄和冯唐两位都司正在布兵包围东厂”。

    彭继祖眉飞色舞地道:“大人。自你离京后,咱们可没少受那些兔崽子地气。要说咱们还有权督察他们呢,不说那些大头兵。我都快把肺气炸了,这回总算可以收拾他们了”。

    杨凌微微一笑,问道:“东西呢?”

    彭继祖挺胸腆肚地道:“嗯,着人都堆在院里了,我留了三百人听用。不过……东厂的番子平素只负责缉司探报、奉命拿人,兵器大多是刀枪,连弓弩也没有几把,都说东厂有很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他蹦得再高,难道还能敌得了咱们的劲弩长弓、火铳大炮?大人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

    杨凌笑道:“东厂现在还有八千名番子,其中不乏从江湖中招慕来的好汉,要他同咱们的军队作战,那是以卵击石,可是若趁乱逃走却也不好拦截,我们要将他们围堵在东厂内,不能让他们四处逃窜”。

    “再说,打仗么,当然是伤亡越小越好,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不一定要硬拼硬砍!”他一拍彭继祖肩头,呵呵笑道:“今日剿除东厂,本督是‘化学战’、‘火器战’‘攻心战’、‘宣传战’为主,把你的大刀收一收,随本督上房顶瞧瞧热闹去!”

    彭继祖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化学、宣传?我带了半辈子兵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吴杰在金陵时听了这名词也有些奇怪,已经问过杨凌,便向彭继祖笑道:“军中的飞天神火毒龙枪你见过吧?大人说地化学战与这毒龙枪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军发明地飞天神火毒龙枪有时在枪尖下绑赴火箭,临敌时点燃火箭,飞箭杀敌,如果敌人藏在洞穴、高屋中,还可以在顶端系上呛辣熏人的药物点燃后举入其内迫敌晕迷或逃出来,吴杰这一解释,彭继祖才明白过来。

    不过这种武器用处不广,威力不大,所以彭继祖围于习惯,压根没想到这场城市巷战,可以大量使用这种方法,避免大规模正面冲突。

    杨凌有此创意,却源于他在落雁滩被熏晕的事,那次被呛得死去活来,使他记忆犹新,这次让士兵每人背了一个大包袱,不但装了许多易生浓烟、辛辣呛人的东西,还要高文心开方子,准备了许多迷乱神志、让人身体酥软地中药材。

    杨凌登上一幢房屋顶处,北方寻常房屋皆是翘起的屋脊状,这座也不例外,后因在四合院上方罩了顶,才形成一个木座地平台。北镇抚司和东辑事厂比邻而居,这条大街上除了这两家,也没人愿意和他们作邻居,空空荡荡的正方便内厂人马动手。

    两个院子中间隔着一块空地,月华如水,杨凌瞧见影影绰绰许多官兵已将东辑事厂团团围住。内厂人少,而东厂院落极大,若强行攻入必然出现围堵空隙,这般守在外边却能风雨不透,确保不会漏过一人。

    杨凌点了点头,彭继祖招手唤过一名番子,取过他地弓来亲手射出一枝响箭,锐啸声破风而去,杨凌这一边正在顺风的位置,许多官军点燃了背来的包裹,跑动着丢过一丈多高的围墙,‘化学战’开始了。

    东厂大堂左小厅内,范亭坐在“精忠报国”大匾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七个大档头全都坐在下首。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在厂公面前就象温顺的猫儿一般,全然不见平素的跋扈蛮横。

    范亭沉默半晌才阴沉地道:“宫里落闸上锁提前了两个时辰,派出四拨人马,却连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你们看,宫里到底出了甚么事?”

    大档头宋士俊迟疑了一下道:“厂公,今日三公九卿会同百余名京官联名上书,逼皇上诛除杨凌和八虎。皇宫突然锁宫。是不是皇上生了怯意,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才……”。

    二档头巴龙三角眼凶光乱射,不客气地截住老大地话道:

    “大档头。恐怕不对劲儿,就算皇上锁宫。司礼监的人也不可能没有办法递出消息来,何况所有的宫防处都有我们的人安插在里面。

    现在皇宫里毫无动静。我们的人在四门用各种方法联系,里边一声不吭,依我看,恐怕司礼监不是没有消息要传出来,而是想传也传不出来了”。

    辑事厂的官不按朝廷品秩和职位数安排,全由厂主自行设定,范亭不设并列档头,而以名次依次下排。四档头甘敬堂听了瞿然动容,不敢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皇上有这么大的胆子?内廷外廷已经联手,他敢不顾一切擒拿司礼监的诸位公公?再说……他有兵可用么?西厂范亭也不是傻瓜,岂肯听命行事?”

    范亭若有所思地道:“少年天子,心高气盛,不计后果地胡为也不是不可能,他若下严令,苗逵又不是我们地同路人,他敢不奉诏么?”

    “唔……,为了以防万一,立即再派出些探马观察京中动静,其余所有人都留守厂内不得妄动”。他冷笑一声道:“皇上就算掌握了宫城又怎么样?明日一早,如果宫门还是不开,我们就以宫中有变平乱为名强行闯宫”。

    六档头周起凤迟疑道:“厂公,会不会是八虎听了消息,狗急跳墙窜掇皇上锁宫?又或者……杨凌已秘密回京?”

    范亭一怔,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我们一听说王琼被杀,便立即暗布人手,杨凌若是回京,内厂那边、威武伯府还有皇宫里边那么多眼线岂会全都看走了眼?而且这些天内厂在我们的挑畔下步步退缩,一直毫无动静,也不象是有了主心骨的模样……”。

    他嘴里这般说着,神色还是有些不安起来,话未说完忽地立起道:“速速下令,将派出京的人马全部召回来,还有,起凤,你马上去趟镇抚司,请张提督、牟镇抚调集周围诸镇锦衣卫回京,如今我们挟泰山以压卵,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让杨凌自己踏进这龙潭虎穴吧”。

    周起凤起身道:“是,卑职遵命!”

    他话音刚落,外边已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咳嗽着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好大烟,咳咳咳咳……”

    范亭怒道:“哪里着火?快去看看!”

    两个档头连忙起身冲出门去,一到了大堂,已有一股轻烟徐徐涌入,淡淡轻烟,味道却辛辣刺鼻,七档头沙洪旭捂着鼻子奔出门去,只见一些番子正迎风跑向烟雾漂来处,忙问道:

    “哪里起火?咳咳咳……”

    这片刻功夫,熏得他眼泪直流,咳嗽一阵,直觉头脑也一阵晕眩,沙洪旭本是个江洋大盗出身,偶尔也干些偷香窃玉地采花勾当,如今久不拾旧业,倒有些疏忽了,此时觉得这烟气实在不象起火,才忽地警觉过来,不禁大叫:“不好!这是有人放毒烟,快快戒备,防止……咳咳,有人攻……咳……入……”。

    东安门大街上,大街对过一字排开十尊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东厂正门,二档头冯唐一身戎装。依旧如在神机营一般,面色陈静地望着那紧闭地大门高声喝道:“大炮平射,上实心弹,火药十成!”

    弹手捧起大铁球放迸炮筒,火药手用长柄木锤捣着火药椿实,操炮手架起大炮,点燃火信,十声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乌沉沉地铁球弹出。木屑、石片、碎砖横飞,面前巍峨高大的东厂门楼轰然倒塌,两边地砖墙也垮了大半。

    半扇陈重的梨木大门飞上了半天,落到了半里地外的空巷中。“啪”地砸得粉碎,受到波及的两头蹲狮也被砸得面目全非。

    这种实心弹射程远。直接杀伤力小,本来就是专门用来攻城掠地。洞穿城墙工事的利器,在这么近的距离,它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前尘烟弥漫到了半空,但前边已影影绰绰看到了东辑事厂大堂和前边一些呆若木鸡的番子。

    两侧地弓弩手将利箭森森然对准了辑事厂内,但是没有人冲出来,这些杀人不眨眼地番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重炮的威力,更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将以血肉之躯直接面对着它的威胁,暴露在大炮面前的番子们连逃跑都忘了,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

    冯唐对面前地情形恍然未见,继续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大档头的命令,高声喝道:“大炮仰射,上霹雳开花弹,火药九成!”

    地皮一阵哆嗦,十颗霹雳震天弹象天女散花一般越过那些呆立地番子,砸向厂内各处,剧烈的爆炸声起,大门前地番子才恍若从梦中醒来,发一声喊立即四散奔逃,在辛辣呛人的烟雾中哭喊着寻找着出路。

    在冯唐的吩咐下再次放平,这回放上了‘暴雨狂蜂’,这种最大射程只有一里的霰弹,是大明火炮杀伤力最庞大的武器,数升铅铁合金的小丸被灌入炮筒,如果有什么‘云中鹤’‘翻天鹞子’一类的江湖好汉胆敢扑出来,不立马变成‘火鸟’才怪。

    神机营左哨军改为内厂官兵后军方已不配发大型作战火器,而且应该将重炮等武器收回。左哨军还任皇帝亲军时将重炮施到高老庄,由于随后改为内厂,杨凌忙着‘开疆拓土’,也没空交还重武器,碍于他在皇上面前的身份,神机营也没敢主动上门索取,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不过这已是最后一批弹药了,山中演武时已耗费了大半。

    然而这一番威慑,已经没有人敢打从正门逃出来的主意了。

    大门被轰掉的那一刻,洪沙旭等人已扶着范亭慌忙逃去,纠集了一众残兵扑向浓烟起处,那些有迷神作用的中药被火一烧,药性大减,已不能将这些人迷倒,但是多少影响了众人的灵敏度,加上那些辛辣之物呛喉燎鼻,一群流着眼泪鼻涕、咳得肺子都快呛出来的番子还没找到浓烟火源,就被已登上墙头的内厂番子用乱箭射了回去。

    这是杨凌的严格命令,尽量减少已军死伤、尽量避免直接肉搏、不给他们逃跑的可趁之机。

    一阵大炮把自家大门给轰没了,紧跟着一阵箭雨射过来又死伤无数,却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到,呛人的烟越来越浓,却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人、不知道敌人的目的。

    武器不如人、士气不如人,一向骄横的自以为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东厂番子,头一次发现,如果有人敢于渺视他们的权威,那么他们根本就不堪一击。

    范亭用温毛巾捂着口鼻,哈着腰颤声道:“怎么回事?难道皇上调了兵来?是京营还是团营,这些混账总兵、参将吃我们的、拿我们的,竟然真的动手了”。

    巴龙急道:“厂公,我们集中人马从南边杀出去,那条巷子很窄,穿过去是树林,只要冲出林子就进入民宅了,咳咳咳……任他兵马再多也休想拿得住我们”。

    东厂内还有八千名番子,可是杨凌这番阵仗攻心为上,只有猛烈的攻击,没有一个人表明身份和来意,这让范亭等人产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只能往坏处想。再也生不起一丝反抗之意。

    宋士俊一听连声叫好,说道:“厂公,现在浓烟四起,想组织人马反击也不成,还是集中尽量多的人先冲出去再说吧。”

    范亭在官场上诡计多端,却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心中早没了主意,闻言忙叫各位档头速速整肃人马。不一会纠集了三千多人。提着刀剑直扑南院墙。

    烟气到了这里已经渐渐淡淡了,泪眼模糊的番子们精神一振,南院墙下有三道门户,平素都是紧锁着地。只要砍开铁锁冲出短巷,就可以得脱生天了。

    一片空地。原本是东厂番子们的演武场,此时却有整整齐齐一排火把。火把持在人手中。近百名身着奇怪的人端立在地上,火把映着他们冷肃的脸庞。

    奔过来的番子们远远的就看见一排持着火把的人,个个体形臃肿,一个人仿佛变成三个人那么宽,奔到百米开外才发现这些人头戴铁盔,身上背着一口凹形箱子,身体正好嵌套在凹形里边。

    北边有利箭,正门有火炮,他们原也没指望南门会没有伏兵,可是这边出去是短巷树林,是唯一有希望从这群可怕的杀神手中逃脱地唯一生路,红了眼地番子们举起手中的钢刀,拼命地呼喊着,向这区区百人冲过去。

    近了,更近了,近百名持着火把的人忽地齐齐转过了身去,东厂番子们愕然、茫然还带着不知所谓的欣然,在身后大队人马地簇拥下疯狂地扑过来。

    不知是哪里冒出了第一点火光,然后是第二处、第三处,直的、弯地、斜的不同角度,象火流星一般千百枝密集地火箭箭尾喷着火光,一窝蜂的射了过来。

    衣色中,漫天的流星,那是何等的浪漫和辉煌?

    可这辉煌却是来收割人命的。冲在最前边的人首当其冲,立刻被乱箭贯穿了身体,身中数十箭的身体,由于火箭箭尾还在不断推进,那前冲的身体竟倒过来向后飞去。

    一个番子举着钢刀,眼睁睁看着早上还在一起勒索、中午还在一起玩女人、晚上还在一起喝酒的伙伴眼睛、嘴巴、喉咙、小腹上都插着冒火的利箭从自己身边倒飞回去,一声胆丧的狂叫还没有出口,一枝没有准头、歪歪曲曲地飞过来的火箭已从他的太阳穴贯进去,箭头从另一端穿了出来。

    一口普普通通的木头箱子,在山上就地取材,着军中工匠制作,前边一块带孔的档板,这是杨凌早在高老庄后山练兵时就授意以军中的‘百虎齐奔箭’为蓝图改良制造的火箭,成本低、易制造,易携带,用完就丢,纯属一次性武器。

    火箭虽然解决了火铳装填速度慢的缺陷,但箭枝火箭携带量有限,射程不远,准确度更谈不上,考虑到士兵的负重能力,每箱只装75枝箭,可是用来打这种烂仗却是极犀利的武器。

    火箭发射完了,一千多人仰面倒卧在地,有的人身上火箭箭杆儿还在冒着火星儿。可以把一枝烧得通红的铁枝毫不犹豫地刺入犯人的大腿,看着他疯狂呼叫,人油滴淌而谈笑自若的番子们惊呆了;最喜欢把开水倒在犯人身上,然后用铁刷子一层层把血肉刷下来直露出白骨的刽子手们惊呆了。

    过度的恐惧反而使人丧失了逃跑的欲望,一双双呆滞的眼神瞧见那些持火把的人丢下箱子,扔掉火把向黑暗中跑去的时候,它的主人不由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渗人的惨叫,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过去。

    可怜的番子们就象一个被小虫子堵在死胡同的女人,心里惊恐之极,恨不得立刻逃得远远的,却一边不受控制地疯狂去跺它。

    然而,高墙黑影下又是一排火把燃起,匆匆跑过去的人隐入了暗处,另外一排人象钉子似的站在那儿,每个人身上,仍然背着一口箱子。

    番子们终于崩溃了,他们立刻转身向后逃去,如果有人哪怕只是稍稍挡了他的路,阻碍了他逃跑的脚步,疯狂的刀就狠狠地劈了上去。他们没有勇气回头,但是满脑子都是万箭攒射的画面,是满身满脸射满了利箭死无全尸的凄惨人影。

    恐惧象会传染的瘟疫,番子们以比冲过来时快一倍的速度向回飞奔,闻讯跟过来的番子们还什么也没看到,就被他们鬼一般的样子和喉咙里不成调的怪叫吓呆了,紧跟在他们后边狂奔起来。

    这个时候,四面八方无数个声音用整齐划一的声音高喝起来:“奉圣谕,内厂拿人,降者不杀!”

    内厂番子冲进东厂拿人了,仅仅派进去四百人,六千多名面无人色的东厂番子却象羔羊一般听话,一个人看押着数十个、上百个东厂番子,竟无一个萌生反抗的念头。

    杨凌端坐在锦衣卫房顶的平台上,听着赶过来的连得禄兴奋地禀报着战果。

    彭继祖哈哈大笑道:“大人,卑职也料到东厂中人不是咱们的对手,可是却想不到他们是如此不堪一击,他奶奶的,别看东厂叫得凶,简直就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嘛,爷们想怎么的就怎么的,他们只能受着。”

    连德禄见杨凌对战果也甚是满意,不禁凑趣笑道:“只能受着?只能受着有只能受着的好处,起码人家不用担心自己阳萎,哈哈哈哈……,你老彭也别得意,要不是厂督大人妙计,就凭你一通蛮干,没准儿就叫东厂这帮娘们笑话了”。

    两个人说完捧腹大笑,杨凌实在开不了这种粗俗玩笑,他站起身来,向一直冷静地肃立一旁的吴杰道:“吴老,剩下的事交给你了,东西都冷备齐全了?”

    吴杰点头说道:“大人放心,东西保证让东厂的人看着从范亭的房间里搜出来”。

    杨凌点了点头,紧紧身上的大氅道:“好,那么东厂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现在赶去和成二档头汇合。”

    吴杰轻声笑道:“大人‘重伤’回京时,要不要告诉夫人她们前去迎接?”

    杨凌顿住脚步,想了想笑道:“算了,这个戏就不要做了,过犹不及。”

    彭继祖和连得禄早已得吴杰吩咐,除掉了东厂后大人还要秘密离京的,所以见杨凌起身,忙迎了过来,杨凌说道:“彭兄、连兄,今晚就率兵驻扎东厂,京中事务就劳烦你们了”。

    杨凌步下楼梯,就听彭继祖在平台上已向身边亲军恶狠狠地下着命令:“走,跟老子去东厂,注意看我的眼色行事,该消失的人就让他消失,手脚利索点!”。

    杨凌停住脚步,扶着栏杆仰首望着天边一轮皓月,幽幽地吐了口气:“该杀的,终于还是要举起屠刀了,在这样的宦海生涯中,要慎独谈何容易?

    内廷这帮只知道拳头大的有理的人还可以用刀去对付,那些除了四书五经,鄙视一切知识,除了科举进仕,鄙视一切人的文官,我又该怎么去对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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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7章 场外之战
    身为内务府大总管,平时的采买已不需要马永成亲自出来洽谈,但是今日的买卖大了点儿,京城最大的‘成记’绸缎庄本来一直是供应皇宫大内所需丝绸的,可是昨日却突然传出由于运费增加,要加价一成。

    这一来马永成从中收取的折扣一年下来少的何止万两,把个老马气得跳如雷,可这家店背后真正的主子是成国公朱刚,马永成有财无势,还真不敢和他闹翻了,是以一大早就坐上轿子赶赴‘成记’,想探探朱家的口风。

    马永成下了轿子,端着架子走进店去,他是成记最大的主顾,虽说店大压客,可是老板也不敢怠慢,忙笑嘻嘻地将他迎进内厅客房。

    马永成会在官帽椅上,翘着二郎腿,举杯呻了一口香茗,皮笑肉不笑地道:“成掌柜,咱家和你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价钱说变就变了?

    要说呢,你这批丝绸应该是内厂杨大人的官船帮你带回来的吧?咱家给你算了一下恐怕运费不但没涨,还省下至少五万两呢,这贸然加价从何说起?不知是朱老公爷的意思呢,还是你掌柜的自作主张?”

    成掌柜陪笑道:“我老成哪有那份胆子哪?自打皇后娘娘和两位贵妃进了宫,马爷照顾咱们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多,老成巴结您老还来不及呢,怎敢胡乱加价呀?”

    他压低了嗓门,低声道:“加价不过是幌子,其实……是有人想见见马爷,所以才这么说,劳烦马爷辛苦一趟,小的可是过意不去”。

    说着成掌柜向他手心里塞了张条子。马永成瞄了一眼,见是张三千两的银票,顿时满脸堆欢,哈哈笑道:“瞧你,有事儿招呼一声不就得了,不看你的面子,咱家也不敢不给朱老公爷面子呀?呵呵呵,是谁要见我呀。要往宫里供奉那也好办。

    咱家点头就行了。不过丑话咱可说在前头,那可都是给娘娘们用的,要是东西太拿不出手,还是不要来现眼的好”。

    “哈哈哈。马公公,不知我拿不拿得出手?”门帘儿一挑。杨凌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马永成大吃一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那茶水竟洒了一身,他惊讶地叫道:“杨……你怎么……你不是还在江南么?”

    杨凌向成掌柜摆摆手,成掌柜会意,哈了哈腰道:“二位爷慢慢聊着,老成出去招呼客人”。

    成掌柜一出屋子,杨凌地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向马永成冷冷一笑道:“我在江南?我若再迟回几日,就只能等着给你收尸了,马永成,你已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大祸将至吗?”

    “杨凌已到了什么地方?”范亭向眼前一个番子问道,神色间有种兴奋之意。

    张寿听了番子回答,不由一怔道:“天津卫?他要在天津卫停船?混帐,他的官船拐到了内海,为什么不早早禀报?范公公,你说杨凌这是何意,莫非……他对我们的行踪已有所警觉?”

    范亭哈哈笑道:“内厂也有耳目嘛,要是丝毫没有察觉,那才真的奇怪了,不过那又如何?这个蠢材,他在朝中毫无根基,唯一的倚靠就是皇上,他不速速回京向皇上乞援,却还声东击西玩什么疑兵之计,真是自取死路”。

    戴义假意低头啜茶,心中微微有些惊慌:“杨大人在搞什么鬼?难道吴大档头没把我的消息传递给他?我已经说了锦衣卫同东厂合谋,他跑去锦衣卫的老家,这不是找死么?不对呀,杨凌没有这么蠢……”

    张寿见他脸色凝重,不禁问道:“戴公公也觉得不对劲了?”

    戴义心中一惊,忙说道:“是啊,一个人有了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找最可靠、最能帮得上他的人才对,他东游西逛,跑去天津卫做什么?”

    张寿摇了摇头,轻轻击了击掌,一个档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张寿问道:“派去监视威武伯府地人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那个档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张爷,没有丝毫动静。卑职不但对杨府出入地人、杨府上下人等的神情多加注意,连杨府采买的菜蔬肉食也派人每日查问,杨凌如果回府,就算他掩饰的好,杨府上下也不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

    张寿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不管他回不回府,如果他来个金蝉脱壳暗暗回京,必定要进宫见皇上地,派至九门的人要严加戒备,注意一切出入皇宫地人。还有,叫皇上身边的几个小崽子给我提起十二万分地小心,不管皇上见了谁,说些什么,都要及时回报”。

    “是”,那档头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王岳正半倚在炕头上,人年纪大了精神头儿就不济,这会儿功夫他已磕睡了一阵。

    老王岳揉了揉眼睛,颤巍巍地坐起来道:“瞧你们如临大敌的样子,王琼不是被他杀了么?如今外廷上下想必也该得了消息了,还会有人站在他一边?先帝爷在的时候,就最听纳百官的谏言,当今皇上年幼,是个没主意的,还能架住山一样压过来的奏本?只要皇上的旨意一下,杨凌还不是束手就擒么。”

    这位王公公无能无才,毫无野心,可是也正因如此,才会被弘治帝委以重任。他待人宽厚、从不专权,有他这个名义上的头领镇在上边。范亭、张寿这些各有野心的人才能和睦相处,彼此不起争端,所以这些人对他倒是极为尊教。

    听了王岳的话,范亭呵呵笑道:“不能不谨慎呐我地爷,当今皇上可比不得先帝,先帝只不过迟了两次早朝,就被百官一顿训斥唯唯喏喏地下诏自责。可当今皇上呢?经筵停了、午朝停了,早朝爱去不去。百官进谏如同雪花。他是置若罔闻,左耳入右耳出,何时在乎过了?”

    他说着眼睛微微

    眯了起来,阴阴一笑道:“至于朝中百官……只有御使台、翰林院的一些书呆子才真的相信什么诛除奸佞、维持正义。

    那班久经官场的老奸。真正在乎的是他们影响不了皇帝、控制不了皇帝了,他们自以为正确的国策和政策很可能因为这些皇上肯听从新宠的话而废止。可偏偏这些新人,他们又不屑结交。只好想办法把他们除去”。

    张寿微笑应道:“正是,内侍之中,引领皇上游乐的人不只是八虎,杨凌虽然极尽谗媚,未立寸功平步青云,可也没有做出大恶,他们再恶恶得过莫清河、袁雄之流么?

    外廷如此处心积虑,是因为他们发觉杨凌不是他们地同路人,而皇上也不再能被他们控制,铲除杨凌和八虎,不是因为他们为非作歹地太厉害,而是发出一个讯号:让那些有野心排挤文官、影响皇帝的人都远远的滚开,让皇帝见识到他们的力量,乖乖按着他们地摆布去做一个‘好’皇帝”。

    李荣和何大春两人的见识远不及范亭、张寿,听了这些分析非常不耐烦,李荣说道:“管他们出于什么目地,只要和我们目标一致就好。现如今杨凌掌了司税监,咱们下边那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老范那儿还好些,零敲碎打的总能捞些好处,我这里可是日渐拮据呀,只要早些收拾了这小畜生就好”。

    范亭嗤笑一声道:“目光短浅!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以我们为辅,以百官为主,让皇上下旨斩了杨凌和八虎,那么外廷就会声势大噪,皇帝就要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了。

    杨凌和八虎就成了我们地榜样。我们就成了他们利用之后的一把刀,随时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如果……杨凌先死在我们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何大春这才会意,不禁说道:“如此看来,不管外廷请不请得下来旨意,我们都必须抢先除掉杨凌和八虎了”。

    范亭颔首道:“正是,外廷利用我们,我们何尝不在利用外廷,没有他们的威吓和支持,我们擅杀杨凌和八虎,就要小心皇上的惩治,如今却没有这份担心了。

    你看着吧,王琼被杀的消息一进京,就是三大学士也弹压不住激愤的言官翰林们,他们原想等个最好的时机再动手,堂而皇之地成为诛杀奸佞的最大功臣。可是本来随在他们身后受其指使的百官这回却要推动他们立即请旨杀人了。哈哈哈哈……”。

    王岳见他得意大笑,忽地惊道:“范亭,王琼不是你杀的吧?”

    范亭见大家都以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不禁变色道:“公公,这话也就咱爷们在这房间里说得,要传出去那还得了?我若有胆子暗杀王琼,那还不如直接派人暗杀杨凌,何必还要借助外廷之力镇慑,以免皇上降罪呢?”

    王岳放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这种事干万做不得,要是给外廷捞到丝毫把柄,他们抄蔓摸瓜的功夫可不比咱们差呀,想当初李广倒台,外廷看不惯的内监,全被归为李广一党,哎!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

    就在这时,一个档头匆匆奔进来道:“禀公公,第四拨探马传回急报”。

    范亭动容道:“快拿来我看!”

    他拆开讯报火漆封口,匆匆看了一遍,冷笑道:“杨凌果然不蠢,竟用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刚刚传来的消息,船行过半。他的官船使在午夜靠岸,下去四十余人,取旱路直奔京城,目下已到了沧州地界”。

    李荣急问道:“确定么,可曾看到杨凌本人?会不会也是他的疑兵之计?”

    范亭犹豫一下道:“杨凌坐的是八骥的车轿,速度不比单骑快马慢上几分,探马不曾见过杨凌下车,不过偶在沿途市镇歇息、购买食物。我们地人确曾听到车中有人吩咐行止。暗观随行之人神态恭谨自然,若是随意找个小卒冒充,那些番子离开军营不久,个个桀骜不驯。不会丝毫不露马脚”。

    戴义心中暗惊,他接过信来看了看。替杨凌说项道:“那也未必,听说杨凌治军有方。在海宁抗倭以一抵百,军纪严明。那些兵卒若受了他严令,谁敢因车中没有厂督就随意放肆?

    杨凌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千户、两个百户既然都在船上,那就可疑了。他若真的弃舟就车,怎能不把亲信带在身边?”

    范亭笑了笑道:“他一向形影不离的那个女婢也在车中,听说那美貌女婢与他关系暖昧,平素便常在夜间出入他的房间。那小小车轿只容坐卧,肩踵相接,他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耳鬓厮磨十余日么?”

    戴义闻言不禁哑然,何大春着急地道:“如此岂不甚好?

    如今王琼一死,杨凌已是千夫所指,京中百官是再不敢有人敢维护他了,现在可速速派人拦截,趁他人单力薄将他除掉最好!”

    张寿目光闪动,说道:“正是绝无可疑,瞧来才更起疑,他既然有此举动,分明对我们的行动已有所察觉。他是秀才出身,有这个魄力只领着几十骑护卫回京?

    依我看,人还是要派地,不过张绣那边也要他回天津卫早做准备,两边撒网总能网住他这条大鱼,至于京里……就交给朝中百官去折腾吧”。

    河北霸州,近天子之地却多盗贼。

    三四十骑护着一辆八骥地车轿疾驰在茫茫荒野中,此时天色微明,马儿都喷着炽热的鼻息,显然一夜之间已不知行了多少路,荒郊上长满芦苇,只是比起落雁滩来稀疏了许多。

    车轿不大,在疾行中颠簸不已,但是坐椅上都铺了厚厚的褥垫,虽然摇晃不已,倒不致把人颠散了架儿。高文心和一身男装的成绮韵对面而坐。

    成绮韵穿着与杨凌相同地服装,五官修饰斯文英朗,一对箭眉、面如美玉,远远望去,倒与杨凌有五分相似。车顶悬着一盏鱼油灯。两人中间是一张磁石的棋盘,两人正在布子下棋,已下了二百一十四手。

    高文心执黑先行,双方都以星小目开局,初时高文心尚稳扎稳打足可一战,可惜中盘眼见对方一条大龙在劫难逃,欣喜之下苦心竭虑布了一着妙手,想一举屠掉对方这条大龙,结果大龙气长,自己只顾着眼与此未虑其他,大龙还不曾绞杀,便已处处失着。

    高文心瞧瞧自己已全盘崩溃,左下角黑棋无根,上方活棋受压,右方虽可一搏,但若把它做大,自己中盘苦苦挣扎地大龙就要被成绮韵吞了,实是再无搏胜之力,瞧了半晌只得推秤认输。

    高文心自诩棋艺高明,可是一路北上与成绮韵对战数十回合,竟从不曾赢过一局,心中着实有些气馁。

    成绮韵得意地笑道:“人生如棋,要着眼长远,我看姑娘下棋,每以杀大龙为乐,其实便是着相了。下棋是为了赢棋,不是图一时之快。你的棋艺本来不低,只是不曾通盘考虑,常为下出一记妙手不惜代价,反倒因末废本了”。

    高文心虽不耻以她过去地所作所为,还向杨凌眉来眼去,不过这一路车中只有两人,总不成每日板着脸。

    何况成绮韵秘密北上以身作饵全是为了杨凌,自己又负有监视她的责任。如果现在闹不合就太不顾大局了,所以表面上对她倒还客气,听了她的指点只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也未答话,她轻轻捶着发酸的腰肢,靠在了椅垫上。

    成绮韵微微一笑,说道:“进了前方镇子再休息吧,昨日我们突然过镇不入连夜疾行。如果有追踪者应该已把他们甩开就在这时。只听远方有人喝道:“站住,巡检衙门查私盐贩子,停车下马,呈上路引。接受检查!”

    两人的身子向前一栽,车轮吱吱作响。拖出一道长痕停在路上,成绮韵霍地掀起厚厚地轿帘。一阵清凉的风吹进来,已带了几分秋天萧杀的寒气。

    清晨初绽的阳光象是给她白玉无瑕的俏脸蒙上了一层寒霜,成绮韵清斥道:“什么人?”

    一个背弓的灰袍男子提着马缰,奔到车前俯身低声道:

    “大人,是巡检司查盐贩子,咱们是递上腰牌让他们走路还是塞些银子?”

    成绮韵听了眸中寒光一闪,顿时有些起疑。莫清河就是督茶粮盐米税赋的,她对这些税吏十分了解,私盐贩子大多是些亡命之徒,那些税吏们欺负良民百姓还差不多,肯大清早的跑到荒效野外设伏查禁私盐?

    她推开轿门哈着腰向外边望了一眼,只见十丈开外芦苇丛前站着十多个税吏,穿着打扮、棍棒兵器倒是标准地税吏,而且一个个闲闲散散,说是查盐禁,可是大概也看出这么多人,只有一辆客轿,不象是贩盐地,有的人连刀和棍子都丢在地成绮韵微微松了口气,扭头刚想对手下吩咐两句,眼角忽觉寒光一闪,她霍地转头,目光直射向芦苇丛中,阳光自身后方向照过来,正洒向前方,苇丛中忽又有两道亮光一闪。

    成绮韵立即弯腰缩回轿中,口中喝道:“小心埋伏,调头向西,经保定奔白洋淀”。话音未落,两枝利箭已‘笃笃’两声射在她身畔车板上,骇得成绮韵站立不稳,一跤跌到高文心身旁,坐在那儿定了一定,脸色才刷地一下变的惨白。

    她虽颇有大将之风,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两枝利箭贴身而过,先是一惊,这时才想起后怕。

    高文心慌忙扑过去一把拉上了轿门,外边已叱喝连连,马声嘶啸,车子呼地一转,把两女悠得摔在一起,然后轰隆隆地向西狂奔而去。

    幸亏成绮韵叫的早,她带出来地这四十人原本就是亲军,为人机警,最擅长护卫反击,一听她叫已纷纷提弓在手,这时一边纵马向西,一边向芦苇丛中张弓射箭压制埋伏,前边持着刀枪的十多个‘税吏’根本赶不上快马,对他们毫无威胁,所以他们理也不理。

    只是片刻功夫,这支人马就迅速消失在茫茫苇海当中,芦苇丛一片沙沙响,走出六十多人,一个帽子尖细,穿纯青色军服,系小丝带白官靴地档头,望着车马消失处脸色阴霾。

    一个假税吏张皇地道:“袭挡头,卑职听他们说奔白洋淀去了,我们要不要追?”

    裘档头瞪了他一眼道:“闯进这芦苇帐,还看得到人么,往哪儿追?哼哼,那边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让他姓杨的去闯吧。”

    假税吏讪讪地道:“方才明明射中几个,箭却落在了地上,看来内厂他番子都穿了金丝软甲,瞧他们马术、箭术不凡,那边的人对付得了么?”

    裘档头狞笑道:“越接近京城,咱们的人越多,这回派出两万人马,进京的大道小路各处要隘全部封锁,可他姓杨的就算明知是龙河潭虎穴,又怎能不闯?就这么几个人,再是了得有个屁用,哈哈哈哈……。”

    马队行出十余里,成绮韵早已恢复了气色,她拿着地图看了半晌忽地拉开窗帘道:“停止前行,回小祝泽,休息一个时辰,取道玉马台”。

    高文心瞧了瞧那张图,说道:“越走越往西行了,他们会不会起了疑心?”

    成绮韵嫣然道:“小心翼翼的。他们才会认定大人在车上。进京的路成千上万,想堵死我们谈何容易,东厂得了消息就得从京里不断调人出来,调出的越多,大人越好行事。他们处处分兵,对我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实在事不可为时我们就调头往回走,回石家庄。”

    高文心瞧她说的神采飞扬。似乎十分着迷于这种颐指气使、大权在握的感觉。不禁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她。

    成绮韵说的眉飞色舞,说完后见她怪异神色,不觉怔了怔道:“你看我做甚么?”

    高文心问道:“你很喜欢这

    种感觉?”

    成绮韵反问道:“这样有甚么不好?”

    高文心吸了口气,轻轻叹道:“这个世界还没有女人出来做事的。你能做多久的官?等到你五十岁、六十岁时,你准备怎么办?没有男人、没有孩子、你靠着冰冷的金钱和权力过一辈子么?”

    成绮韵茫然望着她。眼神里渐渐浮起一丝恐惧,好象什么应该抓住的东西现在才惊觉它的失去。不过这种迷茫只出现了片刻,她就恢复了往昔的精明和狡狯。

    她向高文心巧笑倩兮地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存有戒意,我表现地越有才干、越有野心,你便越是忌惮。你在担心我今日立下大功得到杨大人地信任,我便会得寸进尺,进而又有非份之想,甚至……他日会象对付莫清河一样对付杨大人,所以劝我早日做个本份女人,是么?”

    高文心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成绮韵轻轻叹了口气,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高文心,唇角带着丝落寞的笑意道:“我一直在作戏,从我懂事时起就在演戏,和别人是这样,和莫清河也是如此,又何曾把他当成我的什么人?只因为他挂着‘我地丈夫’这块牌子我就该对他忠心耿耿?”

    高文心追问道:“那么你对我家老爷的效忠呢?也是作戏?”

    成绮韵贝齿微露,眸子陡地亮了亮,那灿然一笑间地神情带着些甜糯和娇俏,一双描成男人模样的剑眉,还是不可遏制地呈现出水一般地柔媚。

    高文心不禁垂下了眼帘不去看她,这个女人,以男人模样示人时,也可以这般迷人么?

    成绮韵的鼻尖轻轻皱了起来,就象春风吹起了碧波中的涟漪,含笑的嘴唇悠悠地向高文心吹了口气,腻声说道:“奴家可正在为大人卖命呢,你说我是不是作戏呢?”

    高文心方才一时有感而发,现在就已后悔了。这个女人以人生为戏,以戏为人生,说起话来真真假假,谁能看得出她的真意,如果自己说的话重了,逼她断了念想,此时对老爷不利的话,自己岂不是哭都来不及了?

    所以她灵机一动,故意醋味十足地道:“哼!你很美么?

    我家老爷才不会看得上呢”。

    成绮韵吃吃地笑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对心上人又是担心又是维护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唉!自己年轻时候,何尝不是“年轻时候?”她悄悄望了高文心一眼,怅然想道:“我真的老了么?如她所说,我还有多少青春和美貌供我消磨,云儿和玲儿早晚要嫁人的,当我垂垂老去,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车外一声马嘶,有人大声叫道:“厂督大人,前方有人拦路,是东厂的番子,二、八、才十四个,要不要干掉他们?”

    成绮韵顷刻间又恢复了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表情,她厉声叱道:“一个不留,杀!”

    可怜这十几个番子根本不是东厂的主力,只是派在附近镇上的外围人员,临时抓来看守这些不太可能有人经过的小道以防万一的。

    役长赵四儿大清早的就接到京中严令,被迫钻出俏寡妇骆氏的热被窝儿,带了人赶到这荒山野路上,正骂咧咧的训斥着手下,忽听马蹄如雷,突然从芦苇丛中窜出来一哨人马,双方离的是那么近,头前那人高声大叫的“厂督大人”和车厢中冷冰冰毫不容情的“一个不留”听的是清清楚楚。

    赵四儿打一寒战,刚刚举起九环牛耳大砍刀,一匹黑马已冲到面前,一张杀气腾腾的面孔在马头上瞪视着他。

    刀光,如匹练一卷,人头飞到半空,一腔热血溅在马腹上,黑马四蹄已踏着他的身躯疾驰而过。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逃入两边苇丛的番子们被这群骑马的死神一一斩杀,最后两个番子吓呆了,竟疯狂地嚎叫着向左侧光秃秃的碎石山坡狂奔而去。

    那里战马难登,但是弓弦铮鸣,顷刻间两个人就一身利箭,变得象刺猾一般,身躯倒下,箭杆倒刺入石隙,竟支撑着不曾滚下坡来。

    车前三十匹快马片刻不息地直冲过去,如狂风一般未作丝毫停顿。

    当车轿驶过来时,赵四儿破破烂烂的残躯已被碗口大的马蹄跺入肥沃的泥土,与地面平齐了。高文心没有看到这幕惨况,她只看到山坡上那两只血染的‘刺猥’,就已忍不住作呕的感觉。

    车帘被她急急扯了下来,成绮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挪揄道:“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就不只是死那么简单了,会发生什么事你想象得到的,今天换了你不会作出同样的命令么?”

    高文心怒道:“杀了也就杀了,为什么手法要这么残酷,他们是老爷带出来的兵,我知道他们没有这么狠,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成绮韵眼皮子一耷拉,轻描淡写地道:“当然是!因为本官要立威。”

    她伸出一根如同葱白似的纤纤玉指,在那张牛皮地图上划了个圈,淡淡地道:“我要把这里变成逐鹿的战场,从京里吸引出尽可能多的人。人数多过我时我便逃。人数少于我时我便杀。”

    她轻轻一笑,悠然神往道:“不过,决定胜负的战场不在这里,而在京师。杨大人那里,此时想必更精彩吧……”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8章 以小人之名
    天津码头,远远的已可看见玄黄天子龙旗。

    北方的十一月,已十分寒冷。今天是阴天,阴云密布,风把旗幡卷得猎猎作响。望着那面杨字大旗,张绣的嘴角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这个人是自己一身扶植起来的,原以为可以在新帝面前,为锦衣卫和东厂搭上一层关系,孰料他的官运竟是出奇的顺畅,短短时日就已反客为主,威胁到了自己的权益,自己可以附庸在东厂之下,可是自己能向旧日的下属卑躬屈膝么?

    他向左右看了看,停泊在码头上的两艘大战,厚厚的莲布下遮掩着四尊火炮,那是准备杨凌一旦逃跑炮轰座船的。身后的垛墙后埋伏着四十名弩手,十名火铳手,只要杨凌一露面,立即攒射,任他再大的本事,也休想活命了。至于埋伏在港口外的两千锦衣卫精锐,则是准备以反叛为名铲除杨凌的二百名侍卫的。

    剩下的,就是朝廷那些官员们的事了。他可以想象的出,当自己把两百多具已看不出原形的溃烂尸体送进京去时,那些官员可以为杨凌这个已有口难辩的人安插多少条该死的罪名。

    张绣深深地吐了口气,从心眼里,他对那些文官厌恶不已,这种观感是彼此立场和利益的不同形成的,绝不会因为彼此的合作而改观。

    船靠岸了,张绣淡淡一笑,负手望着缓缓放下的踏板,送死的人终于来了。

    他是杨凌的老上司,如今不相归属,从地位上也并不比他低。杨凌见他来迎接,必定主动迎下船来,只要他一踏上陆地,200枝钢弩将射满他的全身。

    “砰”地一声,踏板落地,张绣地肌肉抽搐了一下,好象看到杨凌浑身是血,惊愕地望着他摔倒在地。

    船头出现了一个人。然后“蹬蹬蹬”地跑下船来。老远的就向他单膝点地,抱拳施礼道:“哎呀,张提督怎么来了,下官柳彪拜见大人”。

    张绣本来就觉得这人面熟。一听他自报姓名,才想起这是锦衣卫中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今却是内厂千户了。张绣虚扶了一把,唤道:“原来是你?起来起来。杨大人呢,怎么不见他?”

    柳彪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道:“杨大人急着进京见皇上,半道就下船走了旱路,呵呵呵,大人您不是外人,也不怕您知道,哪位大人办差不顺道带点私货呀?

    这船上全是南方的货物,前些日子运进京去一船了,这些要再往京里拉,可太显眼了,所以就走了天津码头。小的回头要知会本地的客商前来接货,得停个两三日再回京去”。

    张绣暗道:“他果然声东击西,暗走陆路了”。眼光轻轻一瞥,船上稀稀落落也不见多少人,张绣淡淡一笑,摆手道:

    “既如此你去忙吧,本督与杨大人多日不见,本想置酒一叙,如今只好等进了京再说了”。

    柳彪望着他的背影也在心底深深一叹:“天作孽犹可活,张大人呀张大人,你这么急着回京送掉自己的前程性命,那是咎由自取,可莫怪卑职不厚道哇”。

    张绣走出一阵,暗示左右埋伏地弓箭手撤掉,指挥金事夏洛回低声问道:“大人,不趁机吃掉他们?”

    张绣瞪了他一眼道:“让他们做他地买卖去吧,杨凌不在船上,吃了这些小鱼小虾有甚么用?反倒授人把柄!”

    他想了一想,回头看看船上悠闲的番子,低声吩咐道:

    “人多了乍眼,我带两千人分四批回京汇合北镇抚司人马,只要杨凌一死,立即请旨荡平内厂,这里交给你了,注意船上动静”。

    王琼与杨凌宴上口角、既而惨遭毒手的消息终于通过驿站递入京师,督察院、翰林院、六部官员群情汹汹,齐聚大学士刘健府中。

    李东阳的小轿在府门停下,刚刚踏进院子,各部官员就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嚷道:“李大学士,杨凌目无王法、肆无忌惮,此獠不除,朝廷不安呐。李大人,要为王老尚书主持公道啊”。

    李东阳面沉似水,一路拱手前行,直到了刘健书房,见外书房坐了六部九卿,这些人倒还沉着,见了他只是微微颔首。

    李东阳点头示意,步入内书房,刘健、谢迁大袖垂衣,对面而坐,彼此一言不发。

    见他进来,刘健才缓缓道:“宾之,你听说了?”

    李东阳点了点头,说道:“是,不过……杨凌便再跋扈,会为了口角之争就行凶杀人谋害朝中重臣?”

    谢迁苦笑一声道:“谁来为他辩解?是你还是我?这人本就在我们剪除之列,如今群情汹汹,我们本是站在百官前头地人,如果此时停下来,或者改变方向,那么连我们都要被他们踩在脚下了!形势……

    已非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李东阳目中闪动着两簇幽幽地火苗,沉声道:“东厂杀杨凌之心,其切尤胜于你我,我只是怀疑……”

    刘健断然道:“王老尚书被杀,己是不争的事实,凶手不是杨凌便是东厂,但是如今地时、势,还能同东厂开战么?况且谁来说服百官?如果再压制他们,群情激怒之下,恐怕你我……都要引火自焚了”。

    李东阳默然。他也知道不管是谁杀了王琼,一个成大事的人都该顺应时势先铲除杨凌,至于东厂……杨凌一除,外廷权势大炽,再慢慢收拾他们不迟,此时想要两面开战,实是不智。

    谢迁扶案道:“方才,我与刘大人已同六部九卿议过。只要你也同意。我们便联名上书,请求皇上杀杨凌、除八虎,你意如何?”

    李东阳沉吟半晌,一声苦笑。幽幽地道:“如今,我们还有得选择么?”

    “宦官、宦官。朝廷难道都是宦官为害么?历来朝臣坏事的占了十分之六七,偏要把个阉人来说事!”正德坐在龙书案来。打开一份奏折瞧上两眼就愤愤地掷出去,书房内到处都是摊开的奏折,他一边扔,两个小太监一边趴在地上满头大汗地捡着。

    这时,门口一共小黄门战战兢兢地细声道:“皇……皇上,内阁大学士有急奏”。

    “呈上来!”正德气呼呼地脸色通红,听说又有奏折不禁愤愤地一拍桌子。

    满地的奏折,那小黄门也不敢大意踩到了,当下如同跳舞一般惦着脚尖儿,摇摇晃晃走到正德身边,呈上那份厚厚的奏折。

    正德打开一看,不由一下子呆住了,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吏、户、礼、兵、工、刑,都察院、通政使、大理寺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御使……后边一排排各种笔迹的名字,正德已看不下去了。

    他的眼前仿佛有几百个脑袋簇拥在那儿,向他大叫着:

    “杀杨凌、除八虎,清君侧,否则我们就挂冠求去,把这偌大的江山交给你自己去管理!”

    正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怅然望着前方,殿中几个小太监察觉皇上神色不对,手脚动作顿时更轻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谷大用圆圆的笑脸在殿门口向内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向几个小太监挥了挥手,几个小黄门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谷大用走到正德身边,卑微地笑道:“皇上,又为朝中地事发愁了么?不是还有六部九卿那些老臣么?他们都是先皇留给您地臣子,忠心耿耿,皇上年纪还小,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办就是了,食着朝廷俸禄,哪有不为君分忧的道理?”

    正德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怔然道:“大用,你来了?”

    谷大用哈腰道:“是,老奴着人在豹房又驯服了两头豹子,想着皇上国事烦闷的时候能去寻个开心……”

    他偷偷瞟了眼那些尚未捡起的奏折,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跳,换了副语气说道:“皇上从小,就是老奴侍侯着地,那时瞧您一笑啊,老奴心里头就乐开了花,现在眼看着您当上皇上了,是大明的天子,天下共主,可反倒不开心了,老奴心里头……”

    他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流下泪来,急忙地擦了擦眼泪,说道:“老奴本该哄您开心的,咋就自己哭上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说着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正德见了,忽地跳了起来,放声大哭,谷大用见状连忙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道:“老奴该死,老奴惹皇上不开心了。”

    正德抢过去拉起他,哭泣道:“大用,给朕起来。朕还记得,朕小时侯淘气爬上树去,你站在树下求我下来,骇得满头是汗,朕滑了手摔下来,是你扑过去接住朕,朕地靴子在你颈上还划了长长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可你只顾抱着朕大叫‘太子爷平安无事’,朕……朕……”

    他又痛哭起来,使劲拍着龙书案象困兽一般吼道:“陪朕做些游戏,哄朕开开心。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了?”

    小皇帝眼泪汪汪地道:“还有杨侍读,说他贪权擅断、野心勃勃,我呸,他们瞎了眼不成,哪次差使不是朕硬派给他的?就连堂堂的尚书,他都不肯做,说他野心勃勃?”

    正德抽噎着,带着哭音儿道:“朕想用个自己的人。又没让他干预朝政。这都不行么?这都不行么?他们这么欺负朕,动不动就威胁说罢官不做,他们到底想让朕怎么样?”

    谷大用眼角一阵急跳,陪笑道:“皇上莫哭。皇上莫嚣,你是天子。全天下的人都听您地,这要叫人看见。岂不惹人笑话?”。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不啻于火上浇油,正德皇帝大怒道:

    “谁听朕的?谁听朕的?全是朕在听他们的,朕把国事全托付给他们,这还不够。

    朕要吃什么、穿什么,几时睡觉几时起床全得听他们的,你说天下是朕的?就是这宫里头,他们都规定朕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可以去,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谷大用见正德暴跳如雷,也不敢再刺激他了,他畏畏缩缩地道:“皇上息怒,他们上奏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封还了也就是了,莫要伤了自己身子”。

    正德擦了一把泪痕,从桌上拴起那张奏折,惨笑道:“封还?这次是内阁三公、六部九卿、文武百官逼宫来了,你要朕怎么办?”

    门外刘谨等人早就悄悄候在那儿,听到此处终于相信杨凌说满朝文武试图将他们全部斩首的话是真地,自己受那些管事太监地吹捧确是中了东厂的奸计了。

    此前杨凌与马永成共乘一轿,秘密进宫,约齐了八虎谈及此事,想不到这历史上气焰熏天的八大权监竟是有贼心没贼胆,一听惹了众怒,反吓得麻了爪,这两天任凭那些管事太监说的天花乱坠,都不敢鼓动正德出宫了,只盼着朝臣们能放他们一马。

    如今听说连三公和六部九卿都出头了,就算他们没文化,也知道事态之严重,几个人跟头把势地爬进来,按照杨凌所教地法子又是哭又是叫,从正德吃奶的时候侍候他拉屎撒尿直说到为了哄他开心如何殚心竭虑。

    一个个说地声泪俱下,如杜鹃啼血,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说泪,正德皇帝也顾不上思考他们怎么得了讯赶来,听得只是伤心大哭:眼前这些人可说是除了先皇,他感情上最亲近的人,那些大臣把他们说地青面獠牙如同鬼怪,让这少年天子如何肯信?

    杨凌悄立在外边,低声对苗逵道:“人都控制住了?”

    苗逵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放心,从现在起,皇上身边的人我都安排了御马监的亲信盯着,谁也别想和他们接近,不过……如果皇上还是拿不定主意怎么办?我们既然动了手,再偃旗息鼓必然要引起他们注意”。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皇上年幼,要靠着满朝文武治理江山,要他冒着百官请辞的危险为我撑腰,确实难为了他”。

    他唇边浮起淡淡笑意道:“不过……杨某也是早就在官场待过的人,大的官场和小的官场除了权力大小也没有甚么不同,他们可以请辞,皇上可以不允。”

    杨凌想着十年苦读的学子们进京赶考的情形,想起严嵩为进考场磕头如捣蒜的模样,嘴边噙着丝冷意道:“功名利禄来之不易,我看顺水推舟留下来继续做官的人绝对是大多数,再稍加拢络,只要拢住了这些具体办事的人,几位尚书、几位学士,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此时刘瑾见皇上只顾大哭,可是也是一副毫无办法为他们撑腰的模样,忽然擦擦眼泪说道:“皇上,您在宫里的事,外臣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呢?这都是司礼监、东厂和锦衣卫在背后撑腰啊,他们本该是您的耳目,可是却反过来做了外臣的探子,把您的事全都告诉给他们知道,煽动言官难为皇上!”

    魏彬忙道:“是啊,皇上。奴才亲耳听见王岳王公公对三位大学士说过:‘皇上年纪小,各位先生瞧见皇上有不对的地方,就直说,不用怕’”。

    正德一听气得发抖,浑身哆嗦道:“这个……这个大胆地奴才!”

    马永成因为女官杖毙案对杨凌有所嫌隙,可那只是小事,如今可是坐在一条船上,要沉一起沉。要过一起过。也是竭力配合,绘声绘色地道:“皇上,东厂的范公公常常叫奴才去问皇上经常买些什么东西,然后告诉外廷。这内库可是皇上自己的,他们连这都插手。还把皇上放在眼里么?”

    正德脸色发白,厉声道:“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朕继位以来动过他们么?你们随朕多年,现如今也不曾在内廷中坐上要职,朕只有杨凌一个亲自提拔的官员,还是另设的内厂,也不曾夺了他们的权,他们这是做什么?”

    张永在这些人中读书最多,瞧见皇上耐性将尽,便温声说道:“皇上,您还记得老奴和邱聚给您演的那皮影戏么?他们这是联合朝中大臣,欺负皇上年幼,想让皇上变成那提线木偶呢。

    他们牵牵手呢,您就动动手,他们牵牵脚呢,您就动动脚,总之,就是他们想让皇上干什么,皇上就得干……”

    “砰!”狠狠的一拳擂在案上,正德地脸色已由红变紫,他地胸膛剧烈起伏着,额上青筋直冒,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喘了半晌,才嘶声说道:“其心可诛!你们说,朕该怎么做?”

    杨凌听到这句话,微微闭上了眼:“皇上终于被说动了,这一句话问出来,一场大风波是不可避免了,我这权奸也做定了,谁还理解我?

    可是……我又何必一定要让人家理解?其兴

    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也只是被命运安排到这里的一颗棋子罢了,行霹雳手段,存菩萨心肠,只要我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看!”杨凌想至此处,又睁开了眼,目光坚毅起来。

    刘瑾一听正德这话,不觉精神一振,连忙爬前两步,说道:“狗马鹰犬,何损万几?厂卫是皇上您设的,想用谁想撤谁,还不是您一句话?”

    正德想起奏折上那长长一串人名,那股因愤怒而激起的勇气不禁又消了几分,胆怯地道:“可是……他们掌着十二团营,会不会对朕不利?再说……外廷那些官员,如果真地全弃朕而去,那……那朕该怎么办?”

    张永微笑道:“皇上放心,杨凌杨大人受您之命督察百官,一直尽忠职守不敢稍有懈怠,听说内廷外廷联手逼宫,他已星夜赶回京,勤王护驾来了,杨大人必有良策”。

    正德一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惊喜地叫道:“杨侍读回京了,他在哪里,快!快叫他来见朕!”

    杨凌从宫门阴影下一闪而出,疾步上前,一撩衣袍刚要翻身拜倒,正德已一把抱住他,惊喜的声音发颤道:“杨侍读、杨侍读,你可回来了,朕被他们欺负得苦了,有你在,朕便不怕了”。

    北镇抚司,落暮时分张绣率着五百名锦衣卫赶到了,牟斌匆忙迎出来道:“大人,您怎么这么晚了还从天津卫赶来?”

    张绣瞧他一身戎装,怔了一怔道:“你平时在衙门里不是都着便装么?刚刚出去了?”

    牟斌眸光一闪,笑道:“哪里,这几日事态紧张,卑职岂敢大意,自大人去了天津卫守候杨棱地船只,卑职在京中就枕戈以待了,怎么样,杨凌捉住了么?”

    张绣摆了摆手,示意那五百人散入后院房舍中休息,一边往房中走,一边叹道:“你看我的样子,象是捉到了么?他选了旱路,不过东厂派出了足足两万五千人,在沿途布下张天罗地网,他想进京,除非插上翅膀飞回来!”

    牟斌地书房,张绣是熟门熟户,所以毫不拘束地踏进去,走到案后坐了,一瞧牟斌跟了进来,却站在门边,不禁呵呵笑道:“你又不是没有办过大事,用不着这么紧张,一二品的大员咱们没拿过么?何况是杨凌那只丧家犬”。

    牟斌笑了笑,说道:“一二品的朝廷大员,卑职自然是拿过的,可是卑职却从不曾拿过锦衣提督,怎么能不紧张呢?”

    张绣闻言霍然立起,想也不想抬手便去抓壁上佩剑,只听“呛啷”一声,剑作龙吟,悠悠不绝的剑啸声未尽,张绣已提剑纵起,如同剪水飞燕,翩然跃过书案。

    抬头再看,钱宁已从门外闪入,手中举着两只钢弩,笑吟吟地望着他,那弩上机弦拉开,上边乌油油一排弩箭,侧内屏风此时也砰地一声摔倒,四名锦衣卫亦持弩立在后面,不禁颓然垂下了手臂。

    牟斌按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现在总算识时务了,自家兄弟嘛,还是不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的好。如今我只希望东辑事厂的人也能识时务,否则可叫外廷的人看笑话张绣又惊又怒,厉喝道:“牟斌,你要造反不成?竟敢拘捕本官!东辑事厂内现在驻扎着八千名番子,就凭你一千人马也敢以卵击石?”

    牟斌啧啧地道:“大人,卑职刚赞你识时务,这可就又犯糊涂了,东厂么,自然是那位插上翅膀飞回京来的杨大人亲自去抓描判逆,卑职怎好抢了他的风头?”

    张绣倒退两步,骇然道:“他……他已经进京了?”

    牟斌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道:“不知已不知彼,如何能胜?卑职也是刚刚才知道,杨大人换马不换人,扮作贩马商人自金陵日夜兼程,回京已经五日了!”

    张绣闻言,顿时脸色苍白,牟斌叹息一声,转身踱出房间,悠悠地道:“钱宁,宣圣上口谕!”

    牟斌步向大厅,耳中只听钱宁的声音一字字传来:“查锦衣卫提督指挥使张绣,勾结司礼监、东厂谋害大臣、欲行不轨,着即拘押,侯参待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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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5章 逼上梁山
    如果说秦淮河是温柔乡,那桃叶渡就是温柔乡中的锦榻绣床。桃叶渡头水悠悠,岸下游船岸上楼;归客行人争渡口急,歌船画肪满中流。

    这酒楼妓馆笙歌盈耳,引将行人流连忘返。水面上游船如织,灯火辉映,画船中有江南佳色、上等乐师,让游客个个如醉如痴,不知今夕何年。

    虽然天色已晚,但码头上商贩们仍高声叫卖着水酒和熟菜以及各式小吃,这里可以说是这座城市的商业、娱乐中心。

    自洪武初年,朱元璋下令建淡烟、轻松、重泽、来宾等十六楼,广蓄官妓以来,杂童狎客、杂妓名优,争相献媚夺妍,金陵风月脂粉气大浓,“嫖妓不忘忧国,忧国不忘宿娼”的名士官绅也趋之若骛。

    淡烟楼上,南京给事中戴铣蹙眉轻声道:“王大人,杨凌肯来么?”

    王琼听了淡谈一笑,环顾众人道:“今日有南京六部大员、御史台、布政司、守备营诸位同僚联名邀他赴宴,若是还要作势不来,那就不是杨凌了”。

    自被贬出京,他的须发更加苍白,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可是他的神情却比往昔更加沉稳坚决。当他一向侍为无往不利的“道德礼教”能置奸佞于死地,甚至不能得到朝廷大多数官员的响应时,他才知道,如今礼乐崩坏,已不是仅仅凭着圣人遗训就可以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了。

    派在京中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杨凌结交京中权贵、勋臣功卿,为他们私挟货物的事他已知道了,听说他还运回大量异国奇巧之物献给皇上、这样的人不是奸佞何必如此处心积虑?

    这个人甫立内厂,就开始结交权臣、搜刮钱财,看他在江南和皇上跟前的手段,真是野心勃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大义,何惜小义?为了大我,何惜小我?现在不除去他,等他羽翼丰满,那就大势去矣。

    借助东厂之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要想不让他们借势而起,那除非是朝中百官在除奸过程中起到主导作用。可如今文武百官不能齐心协力,许多官员仍在观望,甚至包括李大学士,而自已的计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从听人回报了京中的形势,他就决定要会一会杨凌。如今不得不在天平上放下最后一抉砝码了。

    南京御史蒋钦不悦地冷哼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杨凌虽然位高权重、手握巡狩江南之权,不过我们大可不必理会他。要不是看在王老大人面上,我是决不会来的”。

    同为御史的薄彦徽轻轻一扯他衣襟.轻轻斥道:“若论公义,难道你及得上王尚书?若论私仇,王大人不但是因杨凌才被贬出京,他的儿子还是因杨凌而丧命,难道不比你我更憎恶杨凌?如今内侍作乱,能够说动皇上的只有杨凌。王尚书抛却个人恩怨,设酒款待他,还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暴民百姓?你呀,胸怀哪及得尚书大人万一,还要在此胡言。”

    蒋钦闷哼一声.见席上众人都默然不语,遂轻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听说号称八虎的内侍原本与杨凌就是一党,甚至蛊惑圣上本就出自杨凌之意,此事在京中早已尽人皆知,王大人想说动杨凌除奸,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薄颜徽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钦差杨大人到!”杨凌登上搂来、匆匆一瞥除了南京守备关大人,一个也不认得,但满满四大桌,瞧那官袍分明是影子政府的各级高官,忙陪笑抱拳道:“各位大人久等了,杨某来迟,恕罪恕罪”。

    他的确是晚了一点儿,接了王琼请他赴宴的贴子,杨凌着实踌躇了一阵,王琼因他贬官、因他丧子,无论公私两人可说是仇深似海,他请自己赴宴,这摆的哪一出儿?

    柳彪干惯了谋杀、陷害、栽脏手段,第一个想法就是万万不可去,王琼摆明了这是鸿门宴,那老家伙要是狠下心来同归于尽,说不定会伏人手将厂督大人给剐了。

    吴杰要过请贴,见后边密密麻麻一群官员,这一来也猜不透王琼的用意了,在那么多官员面前行刺钦差?王琼倒是不怕死,可谋杀钦差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他敢?除非他想反了。

    成绮韵同样摸不透王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今日联名促请的是整个金陵所有高官,杨凌不去,就等于把金陵所有的官儿都得罪了。杨凌将来的发展重点本就在南方,这些人除了六部是闲职,其他的官儿可是掌着南直隶的实权呢,岂能不去?

    最后几人商定先遣番子急赴“烟雨搂”,将里里外外彻察一遍,确定并无埋伏,这才派了十个精明强干、武艺甚高的人暗揣利刃,扮作轿夫随从等人随他前来赴宴。

    京师六部,吏部为首。南京六部都是闲职,就得按资历威望排定坐次。杨凌是钦差、王琼德高望重,自然是两人上坐。

    杨凌硬着头皮和王琼坐在了一起,好在其余诸部官员也知道两人的私人恩怨,待酒席一开,便扯着杨凌聊天论地。

    这些老大人饱读诗书,聊起风月事来也不似普通人粗俗。虽说王尚书最重礼教,但是重视的是朝纲人纶。狎妓乃是风琉韵事,无损私德,老王自己还有五房妾室,最小的才二十二岁。他们自然不加顾忌,这一来拘谨的气氛自然一扫而空。

    杨凌不知王琼用意,席间不敢多饮。酒至半酣、杨凌才对同席的几位大人道:“杨某此次南下,只是处理税司监的一点小事,原不敢麻烦诸位老大人。昨日在下己同南京镇守冯公公议定派遣人选。正想近日悄悄返回京城,却不想竟劳动诸位在百忙之中前来饮宴,杨某再敬大家一杯”。

    众官员虽说大多不屑他为人,可官场就这样,背地里对知交好友说的义愤填鹰,见了面却是花团锦簇。谁熬到这么高的位置也不容易,真肯为了大义得罪皇帝跟前红人的有几个?一见杨凌举杯,大家连忙举杯应和。

    王琼浅酌一口,淡谈笑道:“大人此番南下可谓功德圆满呀,折服了江南三位镇守太监,司税监便是大人囊中之物了。在朝政中自可一展拳脚。大人原本在军中威望就颇高。

    此番海宁抗侯,竟象是倭人给大人送来的一桩厚礼一般,正规军不敌倭人凶悍。杨大人仅靠着百十番卫,竟力抗千军,一时声名远振,堪称明名将。

    依老失看来,将来大人手握天下兵马抗边御敌、主理朝政威服四夷亦非难事,前程不可限量呀”。

    杨凌强笑了笑,淡淡地道:“大人谬赞,铲除几个不法的镇守监,算不得什去政绩,再说我大明精税乃是京师十二团营。内厂的番子本就神机营,对付一群海上倭寇自然不难”。

    他说着深深地瞧了王琼一眼,王琼这是在夸我么?貌似说我文武全才,可这又主军又主政,还威服四夷的,怎么句句带刺呢?

    王琼呵呵笑道:“杨大人过谦了,身为天子近臣,又有如此才干,这有何难呢?不过……”,他目光一凝,神色冷了下来,肃然道:“天子年幼,近日朝中有一班谗臣媚惑皇上,使皇上疏于政务、荒废学业,朝中百官都人心仲仲,天下黎民亦人心浮动,杨大人甚得皇上宠信,回京之后对此可有什么打算呢?”

    他这一问,四下顿时静了下来,许多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杨凌答复。杨凌见王琼目光灼灼,心中不由一怔,莫非今日王琼抛却旧怨,就是希望我能规劝皇上?

    杨凌略一思付道:“身为臣子,杨某自有规劝皇上的责任。回京后,杨凌自当对皇上晓之以理,请皇上多多关心朝政”。

    王琼冷冷地说道:“六科十三道,乃至内阁三位大学士不知已上书几何,何曾劝得皇上归心?几个微不足道的内侍,大人权柄在手,难道不能铲除奸佞、清君之侧?”

    杨凌听了这样开诚布公地话不禁大吃一惊,不过想想那些言官和内阁大臣们在奏折中直言不讳要求皇上杀了八虎,甚至还在暗中策划先斩后奏、杀掉自己这个权臣,那么王琼敢公然在酒宴间教唆自己除掉八虎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依王琼之计,倒是暗合成绮韵的中策,只是更激进一些。不过……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历史上刘谨等人是风光过一阵的,自己能不能杀得了他们?而且文武百官会因此打消铲除自已的念头么?

    自已超前的见识和理论根本不能妄想得到如今掌权者的理解,自古以来德行上惺惺相惜,却在朝廷上为了政见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还少么?如果真杀了八虎,皇帝必起嫌隙,内廷敌对势力丝毫未受损伤,外廷掌握大权者仍是阻力,那时四面树敌,自保都难了。

    杨凌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大人,皇上年幼,贪玩本是天性,在下以为正确引寻,让皇上减少些游玩也就是了。况且国有国法,杨某怎么闯进宫去除掉八虎?造反么?”

    王琼冷笑一声道:“那有何难?一个被锁铐在囚椅上动弹不得的犯人,都可以因蓄意行刺官员而被杀,死得光明正大、不冤不枉,大人要处死几个内侍就没有办法?”

    杨凌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只道:“难道我杀王景隆,竟被他看出端倪了?不对,知子莫若父,他心中的儿子,仍是那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就算他拿不到证据,心中还是认定是我设计杀死他的了”。

    杨凌艰涩地道:“王大人这是什么话?令公子之死,刑部早有定论。若非大人与令公子苦苦相逼,何至于斯?”

    众官员知道今日王琼是想劝说杨凌回京除奸,虽觉他的想法有些天真,倒也真心希望他能成功。想不到一提起儿子之死,王琼这般沉不住气。

    旁边工部尚书刚刚站起准备劝解几句,王琼已慢慢起身,阴沉沉地笑道:“老夫本还不信,如今看来京中传言八虎是受你指使果然不假了,你自然不舍得除掉自己的耳目!

    年幼贪玩?天子是一国之君,怎能像寻常人家一样?你诱使皇上喜欢些奇技淫巧,分明是别有用心,谋权乱政。你这奸佞之臣,老夫但有一口气在,誓要说劝百官,将你这奸佞与八虎一齐除去!”

    王琼说着飞起一掌,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杨凌脸上,这一掌用力奇大,把那官帽也打飞了去,席上顿时大乱。

    劝解的、拉架的、幸灾乐祸的,一时吵作一团。一直紧紧守在楼下的番子们听到楼上喧吵,慌忙冲了上来才将双方强行拉开,御史蒋钦等人急忙告罪拖着王琼离去。

    戴铣、蒋钦等人随着王琼的官轿直到了他府前。王琼下轿夫,似乎仍是余怒未息,他见几位好友十分担忧地望着他,不禁呵呵笑道:“诸位老友不必担心,就算他杨凌如何了得,又能奈老夫何?他敢杀了我不成?”

    戴铣强笑道:“老大人说的是,想当初李东阳大学士在京师街头以马鞭抽了圣宠正隆的皇亲寿宁侯张鹤龄呢,只是……唉!我等早知规劝杨凌向善不过是与虎谋皮,累得大人与他再结新怨,以这奸佞的权力若是挟怨报复,大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王琼呵呵笑道:“老夫年逾七旬,前程性命都已走到了尽头,何惜得罪一个权奸?怕他作甚!来来来,咱们回府,一齐品茶赋诗。”

    王琼挽着戴铣、蒋钦,向薄彦徽呵呵笑着,举步向府门走去,门楣下四盏大红的灯笼耀如白昼,蒋钦甫一抬头,只觉眼角一线黑影掠过,竦然风响间,身旁的王琼已停下了脚步。

    蒋钦扭头,只见王琼双目直视前方,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那双浑浊的老眼被红灯辉映着,眼中似燃烧着两团火苗,他的喉间……他的喉间赫然插着一枚箭杆乌黑的利箭。

    蒋钦愕然片刻,忽地和戴铣同声大叫:“王大人!……王大人?抓刺客,快抓刺客!”

    闻讯赶来的侍卫匆忙拔刀冲向墙角,巷中空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关守备等人瞧见今日饮宴竟闹成这般模样,一个个也觉得脸面无光,除了相熟的或想攀附杨凌的人,大多讪讪告辞离去。

    杨凌虽然年轻气盛,可是吴景隆确实是他设计杀的,瞧那王琼白发苍苍、年逾七旬,虽然被他一掌掴得唇角流血,倒也没有报复念头。可是这里他也无颜再呆下去了,见关守备和几个官员还在劝解,杨凌强笑着与他们理会几句,就匆匆下楼,打道回府了。

    吴杰和成绮韵、柳彪还候在厅中等他消息,瞧见大人半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回来,不由都吓了一跳。高文心在后厅听说了也急忙跑了出来,这天气没有冰块不能冷敷,为了尽快化肿消淤,高文心便用热毛巾捂在他的脸上,轻轻化解着他脸上淤痕,瞧她心疼的模样,要不是旁边还站着吴杰等人,王琼恐怕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堂堂内厂总督被人当众扇了一个大耳光,只怕这事明日就要传遍江南,继而成为天下笑谈了。这样大失颜面的事,吴杰、柳彪两人身为内厂的顶尖人物,如何不愤怒?

    杨凌说完了经过,瞧他们气得脸色铁青,正想宽慰两句,却瞧见成绮韵哈着腰儿瞧着自己,眼睛里有丝戏谑的笑意,一见他目光转过来,才攸地一下移开。可那弯弯上翘来不及抿回去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的本意。

    杨凌瞧见不禁瞪了她一眼,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但愿这一巴掌能打醒大人,人的成见,若是个个都能用道理说的通,那这世上可要少了许多是非了。古往今来那些想有番作为的名臣,哪个对政敌不是大力打压?难道他们不想人人信服、万民拥戴才去实行他们的策略?非不想耳,实不能也。

    想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还是老实在家读书算了。事情不去做,谈上几百年也照样有人不理解,与其如此,就该大权在握时努力尝试,只要你做的真的有效,不信服的人可以让他慢慢信服过来。仍然不服的人也不得不服从大势,这就够了。

    如今不过是一巴掌,有高姑娘的妙手,一两日也就消了。若是拦颈一刀,大人又该如何?卑职三策,还望大人思详”。

    杨凌苦笑一声,心道:“我是谁?朝廷没有根基,外臣视我为异类,内廷勾心斗角,上边还有皇帝,我能唯所欲为么?建个特区用实践说话?根本没有那个政治土壤呀,用你的上策除非我大权在握。对朝廷势力重新洗牌,那是多大的动静?”

    杨凌还未答话,门口一个“小红帽”又飞奔进来,向杨凌道:“厂督大人,金陵守备关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一怔,关建功刚刚还在和自己饮宴,他突然又跑来做什么?

    杨凌向吴杰、成绮韵示意一眼,二人会意地避到了屏风后面。片刻功夫,关守备在番子引领下急匆匆走来,方才这位将军在席上还是一身绸衫便装,可是这片刻工夫竟顶盔挂甲,披戴整齐。

    杨凌见了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急忙迎上前问道:“关大人,你是……?”

    关守备见了他,匆匆施了一礼,说道:“卑职正率守备营、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大索全城,途经贵府,所以亲自来知会一声,万请大人约束部下,今日切勿上街”。

    杨凌吃惊地问道:“大索全城?出了什么事?”

    关守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道:“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方才回府时遇到了刺客”。

    “什么?”杨凌茫然,半晌才问道:“王尚书……他现在如何了?”

    关守备垂下眼睑轻轻一叹,说道:“一箭穿喉!王大人他……他已死了”。

    关守备又嘱咐了些什么,杨凌已经全听不到了,只是他临走时那若有深意的一眼,像针一般刺着他的心。王琼死了,偏偏这个有前仇、有新怨的钦差大人来到金陵,刚刚和他发生冲突后,他死了!

    吴杰和成绮韵已走出屏风,立在他左右望着他,愣了半晌,杨凌才厉声叫道:“郑百户,叫他来见我”。

    郑百户走进大厅,茫然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杨凌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铁青着脸色道:“是你派人杀了王琼?”郑百户是随侍他赶往“淡烟楼”的,如今若说王琼死了,十有八九是这些兵丁见自己受辱,为他泄愤暗杀了王琼,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郑百户吓了一跳,骇然道:“王琼死了?这怎么可能?方才他不是还……还……大人,卑职一直随在你身边,没有您的命令,卑职怎敢刺杀朝中大臣?我一共带了十个人,是一个不少随在您身边回来的,王琼决不是咱们的人杀的”。

    杨凌松开手,怔怔地道:“是谁?是谁要杀王琼?”

    成绮韵从未见过他这种神色,虽素知他脾气,平时敢跟他开些玩笑,可是一见他大怒也心中凛然。她迟疑片刻,才轻声提醒道:“大人,谁要杀王琼,自有金陵衙门去查,这不关我们的事。王琼死了,消息马上就会传进京去,我们怎么办?大人如今不能不早下决断了”。

    杨凌心中一震,不错,王琼一死,外廷所有仍在观望的官员都要同仇敌忾了。此时自己纵有苏泰之才,能说得天花乱坠、江河倒流,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肯相信了,如今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堵死,自己除了那一座刀山,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同东厂、锦衣卫作对又如何?同满朝文武作对又如何?如今还有退路么?我要应战!不得不战!

    杨凌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扭过头来,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两团幽幽的鬼火,他用冷幽幽的声音道:“郑百户,吩咐下去,今晚所有兄弟不许离开府门一步,随时做好离开准备。吴老,成大档头、柳千户,随我到书房去!”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6章 若要相思不杀人
    这位一向优柔寡断的厂督大人,想不到狠下心来时竟然如此狠辣。一场腥风血雨看来是免不了,做为内厂大档头,他除了与杨凌共进退,同样没有什去退路。既然被人逼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那还是……你死、我活吧!

    吴杰肃然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今夜五城兵马司锁城缉凶、我虽能离开总是引人耳月。金陵是商都大阜、他禁不得太久的。明日一早,卑职就想法离开,立即赶回京去筹备”。

    杨凌点了点头,眯起眼沉思着道:“皇上年少冲动,要说动他并不难。那些官员不敢调兵,能动用的不过是厂卫,要对付他们……”。

    杨凌自信地一笑、道:“以有心打无心、以有备打无备,要把他们端了易如反掌。只要皇上点了头,不会被指为判乱。我不怕把事情闹大。要说难,难的是天下不能乱,如果雷霆手段后不能细雨和风,迅速平定局势,那么他们的反扑,足以把我们从胜利者变为阶下囚。”

    成绮韵听了他的计划,颊上腾起两抹嫣红,似乎权争和杀戮使她听了感到极度兴奋。

    她向杨凌笑道:“大人,要说人心,大人可不及卑职了解的透彻。卑职原本担心剿灭厂卫在京的数万人马十分艰难,如果被他们先得了手,皇上孤木难支,是不会为几个死人再得罪满朝文武的。既然大人有对付厂卫的手段,朝廷中却不必担心。”

    成绮韵乌溜溜的眸子露出一丝讥诮之意,说道:“那些大人们没有父母妻儿?不求高升闻达么?要他们动笔杆子摇旗纳喊,个个都是忠臣。真要他们舍生取义,那就太少太少了。

    自古便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别看现在上奏折的动辄一百人、两百人,哼!事成之后,就算大人罢了三大学士,肯上折保他们的人,决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富贵险中求。我们有七成胜算,还要悔什么?其实此事成功与否关键有两点、一是皇上,二是厂卫。大人就算一个人说动不了皇帝,有八虎帮忙。皇上也不得不点头,你不是说皇上最信任你们九人么?

    有了皇上允诺,那就要和厂卫拼实力了。大人方才的办法,卑职仔细想过,只要不出什么纰漏,一夜之间拿下东厂锦衣卫,那便大事定了”。

    她微微一笑,叹息一声道:“那时大人还担心什么呢?朝中百官?他们的武器就是一张口、一枝笔。卑职现在算了解什么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了’”。

    杨凌宽慰地看了她一眼。他现在不是鸡鸣驿的小驿丞了,当他爬上权力的顶峰时,自然而然的在他的周围形成一种可观的力量,一群可供驱使的人。这股力量必然随着他的权力和影响力不断扩大。

    他担心的是朝中的官员,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就象吴杰、于永这些人和自己一样,他们就算不跟着自己干,也未必能见容于对方,只能死心踏地的跟着自己干。

    同理,如果六部九卿满朝文武全和三公一条心,一齐全撂了挑子,这朝政谁去管理?以三大学士在朝中的人脉和威望,如果他们坚持反对自己,能只有二三十人跟着他们干到底么?成绮韵的话他实在不敢相信。

    成绮韵见他仍忧心于朝政,不禁说道:“大人一年前还是鸡鸣驿一个秀才,说你有才能统领内厂、辅佐帝王你信么?担任江南镇守太监,要有手腕、有能力、大人调去两个原来蹲在县东头可以看见县西头的小地方的太监,不是一样管理的好好的,比袁雄他们差了么?不是没有能人,是不给他这个机会时,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燕王靖难得天下、用区区一个王府的幕僚代替了洪武大帝留给建文帝的满朝文武和将相公卿,他们就不能治理得了天下么?大人真的相信没了三大学士,这天便要塌了么?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大人若是再瞻前顾后、存了妇人之念,那不如马上回京、辞官归故里吧。相信赶尽杀绝的官儿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同样以项上人头担保”。

    对呀,成绮韵的话说的他心中一亮,就算反对的人比她说的多些,事态应该也不会太严重,谁见过中央权力更迭,有哪个市长、县长也跟着义愤填膺地辞职或者造反的?燕王靖难夺了江山,那些读书人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做他的地方官,自己打掉东厂、罢默几个朝臣,又不是异族入主,能有多少人肯站出来反对?

    杨凌听得痛快,不禁放声大笑,笑罢振衣而起道:“好!既如此,内厂的前程、我杨凌的性命,就交给诸位了!吴老、成档头依计行事。梅千户明日一早帮我联络邵镇抚、走前我要见他一面,现在各自去休息吧”。

    目送三人依次退出房去,杨凌脸上笑盈盈的神色忽地一敛,默默地站了半饷,才挥手灭了桌上灯烛,慢慢来到自己房中。

    高文心正坐在床头等他,她也瞧出情形有些不对劲儿,看见杨凌满腹心事地进来,怯怯地走过去帮他除去官袍,就象一个温柔的小媳妇儿。

    针灸、按摩,高文心比以前更温柔、更体贴,却始终不敢说话。直到她累得呼吸渐渐粗重、杨凌才翻过身来,忽地一拉她的手腕,高文心“呀”地一声轻叫,跌坐在床头上。

    她不知道杨凌是何用意,不禁又羞又怕。心儿没来由地急跳起来。杨凌翻身坐起,又沉吟了片刻,才歉然说道:“文心,我知道你一身医术,从来都是治病救人,难为你一个女孩子,为了我却破了例。”

    高文心不知他提起此事是何用意,不禁吃吃地道:“老爷,你……你何出此言?我的人是你救的…”。说到这儿,她忽想起两人第一次老面也是在床上,那时自己只着亵衣亵裤,那身子都被他看了个遍,不禁脸儿一红。

    停了一停,她才垂下头,低声道:“婢子不知道那些大道理,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老爷是我……是我心中最重视的人,为了你……婢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杨凌轻轻牵住她的手,高文心身子一颤,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情意锦绵地望着他。杨凌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我决对信得过的人,所以……我要交给你一件差使”。

    他目光闪烁着,才继续道:“我自离京后、就有人在京中设了局要对付我。本来……京中文武百官还有一部分是向着我的,所以我本想息事宁人,可是王琼一死,我是辨无可辩、避无可避,同他们的冲突是不能避免了”。

    高文心心猛地一颤,眼神儿有点迷茫:“老爷是要我去下毒杀人么?天~~那么多大人……可是……他们关我什么事?我爹被砍头时有人出过头么?我被送进教坊司时有人帮过我么?老爷要杀人,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他是被人逼到绝路了”。

    高文心猛地一咬牙,忍着泪使劲点了点头,挺起胸膛道:“老爷,你放心吧,无论你叫婢子去做什么,哪怕你要婢子去杀皇帝,我也毫不犹豫。如果逃不了……我就吞毒自杀、绝不连累大人”。

    杨凌一怔,望了她半晌,忽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揽住了她纤柔圆润的腰肢。高文心感受得到杨凌的心里,他抱得那身紧、和上次在太湖柳树丛中第一次抱她决不相似。

    高文心心里一阵甜密,迷迷糊糊地只是想:“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哪怕粉身碎骨,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可能我再也不能抱着他了,好想让他抱着我,好想唤他一声相公,可惜……”

    她心怀激荡,也反手抱住了杨凌。杨凌好一阵才平息了心情,贴着她的耳边道:“这件事交给别人只怕寒了人心,我只能让你去做。从明日起,你要帮我盯着一个黛楼儿。你只是一个弱女子,不会使她怀疑。如果她有什么异动,以你的针法,要杀她易如反掌。”

    “什么?”高文心骇然离开他的怀抱,要杀的人居然是……她?高文心惊异道:“老爷,你……你怎前……要杀的是她?”

    杨凌点点头,说道:“不是一定要杀,只是要你跟在她身边,小心注意她地一切行动。明日,她要帮我做一件大事,可她刚刚加入内厂,原来又跟过谷清河那样的奸人,我实在不知她有几分诚意和真心。如果她稍起异心,就要坏了我的大事。这件事交给内厂的人去做,不免叫属下寒心,况且……她实在是个美人儿,如果诚心勾引,那些男人……会不会因色背叛,天才知道,只好麻烦你了”。

    高文心一阵喜悦:“他……把这事交给旁人,怕寒了属下的心,就不怕我个做婢子的寒心?在他心里,把我当作了什么人呢?”

    高文心羞喜地瞧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杨凌这才道:“王琼刚死,此时急着离开,固然引人怀疑,可是我们不走,这污名我也同样洗刷不清。明天一早,我先秘密去见邵镇抚使,然后立即启程回京。我的计划是……”。

    ※※※※※※※※※※※※※※※※※※※※※※※※※※※※※※※※※※※※※※※※

    钦差要回京了!

    连赶来送他的冯公公和关守备脸色都有点异样。可是杨凌顾不得了,他的脸色坦坦然然。倒不是因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些用来安慰自己的屁话,而是因为他知道,王琼遇刺的消息必定马上传往京城,那些文臣们不马上炸了锅才怪。

    本来在他们心中印象就不好,担任厂督后甫出京师就抄了莫清河的家,歼了袁雄五千人马。会给人一个什么印象?尽管这事誉多毁,但是杨凌敢作敢为,出手无情的形象同时也深入人心,再加上和王琼的前仇新怨,那些人不炸了锅才怪。

    所以他必须赶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去。否则只怕他一到京城,什么事还来不及做,圣旨就到了。

    然而在外人看来,却似杨凌有恃无恐,亦或愚蠢的根本没有想到此事对他的影响。他同冯公公和关守备道别,施施然回他的官船,两艘大船悠悠驶向北方……

    ※※※※※※※※※※※※※※※※※※※※※※※※※※※※※※※※※※※※※※※※

    长亭酒家,一上午就来泡茶馆的客人正在议论礼部尚书王琼被人刺死的事,在这些普通百姓眼里,显然更在乎的是朝廷大员被杀的惊险和离奇,就连几个读书人虽然故意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眉字间也隐隐露着一丝叙说传奇的兴奋。

    名士忠臣在他们眼中,显然还不如一个清如水明如镜,能给他的家乡和生活带来实际意义的好县今更受人爱戴。其实这也不奇怪,百姓了解朝廷,不过靠彼此口口相传、传的自然也是逸事韵闻,能对一个一丝不苟的老道学了解多少?

    史官笔下那种清官冤死、万民痛哭的场面,大抵和后世笔下莲花的宣传文章差不多,纯属一厢情愿的幻想。除非那位清官真的是上田埂街头、干过许多实事。

    马怜儿手中的刀削的轻了些,侧耳听着大家的谈话,眉心稍稍皱了起来。

    五城兵马司控制的很好,南京各部官员也不是傻瓜,没有一个把昨日酒宴的传出来让市井间胡乱猜测,因此这些士子文人除了口若悬河如同亲眼所见般讲那刺客如何箭法如神,如何以一敌百,从五城兵马司手中逃走,并没有讲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马怜儿想起王琼和杨凌的旧怨,心中不禁暗想:“不管王琼是因为什么死的,恐怕京里那些喜欢捕风捉影儿的官儿又要大作文章,难为杨大哥了”。

    她咬着薄薄的红唇,终于下定决心,把尖刀一放,抓起围裙来擦了擦手,喊道:“大伯,我出去一下,叫人看下柜台”。

    里边答应一声,马怜儿正要走,只见门口一个短打扮的汉子。那时人都穿袍子,短衣长裤、身背褡裢的人大多是小本经营的行商或者马贩子。

    怜儿本没在意,不料那人进了屋子四下看了几眼,却径奔她而来,走到近处悄声说了句:“马姑娘,松林内杨大人要见你”。

    马怜儿一怔,瞧那汉子却不认得。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君似明月我是雾”,说罢四下张望几眼,好似这家酒店档次较高,不舍得用餐一般,讪然退了出去。

    马怜儿心中好奇:“杨大哥怎出鬼鬼祟祟的,此时不方便来见我了么?松林中……林中……”。她脸上有点儿发热,又使劲儿擦擦手,解下蓝裙悄然闪出了酒楼。

    四下随意逛了逛,见不曾有人注意,马怜儿脚下加快,走到长亭西边。走到一丛矮松旁,只见十多个身材魁梧的马客打扮的行商正坐在草地上,旁边十几匹马儿拴在树下正啃着草食。马怜儿不禁踌躇了一下、虽说那人说出了只有杨凌和她才知道的秘密,但骤然在隐秘处见到一伙男人如何不怕?

    这时林中已有人唤道:“怜儿,过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马怜儿欣然抬头。瞧见扬凌正站在林中唤她,顿时喜悦不禁,她匆忙奔入林中,看清杨凌一身粗衣短打打扮,不禁昵声笑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她脑中灵光一闪、已恍然道:“你……要回京了?”

    杨凌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上次离开,我没有告诉你,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先见你一面”。

    马怜儿黛眉一颦,担忧地道:“京中出了大事?有人对不利,是么?”

    杨凌惊了一跳,本来还想解释一番,想不到她见了自己装扮已猜出一切。马怜儿眸中忧色更浓,忍不住拉住他手,颤声道:“你……你竟乔装打扮,事情有多紧要?……我……”。

    事关杨凌安危,她的声音已微微发起颤来。

    杨凌瞧了她一眼,有个又聪明、又漂亮的老婆,说话是省事,可本来想适当隐瞒一些,免得她担心,这一下倒不便说谎了。

    杨凌叹了口气,直言道:“京中有些大臣早已欲对我不利,昨日王琼被人刺死,这笔账事必要算在我头上,形势一触即发。内厂甫立,我若不回去,势必人心不稳,上下岂肯死力效命?况且现在除了我也没人能主持大局,所以……唉,本来答应了你的,如今又要失言了”。

    马怜儿笑嗔道:“哪来这许多啰嗦,要是快走。兵贵神速,抢一分先机便多一分胜算,此时还要缠锦,那便是怜儿害了你了”。

    杨凌欣喜地点了点头,忽地住怀中一摸,只听叮当悦耳,掏出两只镶着蓝钻的乌金镯子来,然后抓起马怜儿的素手,将两只镯子替她套上。

    阳光照在她的手腕上,乌黑闪亮的镯子更衬的肌肤如霜似雪,那一排蓝钻◎◎◎生辉,单是翠衫半褪、纤腕宛宛,竟有种勾魂摄魄的诱人之美。

    马怜儿咬着唇,珍惜地抚摸着那镯子,忽地转身道:“是吧,朝廷中的事,怜儿帮不上你、却也不能误了你!”说着,一串比那钻石更加晶莹灿烂的泪珠儿顺着她的玉颜淌了下来。

    明朝大礼,庶人妇不得着镯、钏。马怜儿的父亲原本就是不在品的小吏,如今更是一介平民,杨凌给她套上双镯,虽然尚未大礼送聘,这也已是表明心迹,认下她是杨凌的夫人了。她的名份终于定了下来,心中如何不喜?

    杨凌默立片刻,忽地转身,大步走出林去,翻身上马。骑士见状解下缰绳,纷纷跃上马去,一时马蹄踏踏、马嘶啸啸。

    杨凌从马鞍旁摘下顶六合一统帽戴在头上,帽沿儿压得低低地,左手持缰,右手摘下马鞭,回头又望了林中一眼。

    只见青松之内,翠衣一袭,夭夭桃花的马怜儿已拭去泪痕,向他灿然一笑道:

    “腹中愁不乐,愿做郎马鞭。

    出入环郎臂,蹀坐郎膝边。

    我祝夫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莫让相思亦杀人。”

    杨凌胸中豪气大盛,他的眸子只与怜儿深深一望,就扭过头来,在马股上狠狠一鞭,领着十余铁骑纵马狂奔而去。

    “若要相思不杀人,杨某便去杀相思!京师,我杨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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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4章 上中下策
    轻轻的风吹过,亲情人的手温柔一拂。和熙的阳光,暖暖的像是轻若无物的丝绸,将一对如痴如醉的人沐浴在它的的温柔中。

    马怜儿骨软筋酥地瘫在她上,手脚一动也不想动,衣衫凌乱她盖她的身上,几抹雪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一件罗裙遮在两人的头顶,里边一片朦胧,两人离得又近,近得肌肤相接,彼此看不清眉眼,一如雪山那夜的暖昧。

    土地的气味和压断的青草香气,慢悠悠地泌入鼻端。杨凌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怜儿富哺弹性的香臀,那里被草茎硌出了一道道轻微的红痕,滑腻的触感和那痕迹抚摸着叫人格外着迷。

    怜儿气息幽幽她躺在杨凌的怀中,好半晌才似从梦中醒来似的昵声道:“夫君,怜儿终于成了你的人了。你……你还能在金陵待多久?舍得现在就离开人家么?”

    杨凌轻轻叹了口气道:“不会,我想……我能再呆五六天吧!”

    “那去多?”怜儿惊喜地叫,她满足她抱紧了杨凌,然后把头埋到他怀里吃吃她羞笑。

    胸前一嫩温软因为轻轻的颤动,搔得杨凌胸前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握住那尖挺的椒乳,引得怜儿又是一声嘤咛。

    杨凌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马件儿腻声道:“杨大哥没良心,原来急着回京去,现在……现在这样了,便又有了空闲”。

    那柔媚的语气逗得杨凌心中一荡,却无心去辩解纠正。原本他就疼惜她、觉得亏欠于她,如今两人有了这层关系,虽说张天师有言在先,他还是隐隐有种恐惧和担心,有机会让她开心些也好,就让她以为是为了她才留下的吧。

    杨凌轻抚着她的身子,低声问道:“我和你的事,你的伯父知道么?”

    马怜儿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原来不知道,昨儿你一走,他就来问过我,听说了你的身份,又知道我早已和你订下终身,他只是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杨凌也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回去后我就送聘礼上门吧,你现在成不得亲,先把名份订下也好”。

    马怜儿幽幽地道:“还是……再等等吧。哥哥再不好,总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我的事他……他被毕都司整得很惨,他来信说过你提拔他的事了,他心中对以往也大有悔意,我想……等他回来由他接受聘礼,长如父呀”。

    杨凌嗯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言,只有轻轻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肤上。

    过了一会儿,忽地有人纵声大叫:“厂督大人,杨大人,你在哪儿呢?”

    杨凌吓了一跳,慌忙坐起道:“他们怎去上山来了?”

    他这一坐起,罗裙一掀,马怜儿被阳光一晃,不禁闭上了眼,轻风一过,一阵凉意。她才察觉胴体上不着寸缕,不禁娇羞大嗔道:“呀!瞧你,快转过身去,不许你看,我……我要穿衣服了”。

    怜儿那粉弯玉股别样动人,含羞薄嗔更是风情万种,可惜这时杨凌也顾不上欣赏了,他慌忙抓起袍子披上扭过了头去。怜儿忍痛坐起,强撑着酥软的身子穿好了衣裳。

    两人互相瞧瞧,杨凌还好些,马怜儿却发髻凌乱,面带徘红,眉梢眼角春情一片,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只要不是瞎子,人人都看得出刚刚发生了什去事。

    马怜儿慌慌张张的,杯碟也不要了,只把那带着朵桃红的白绢团了团,赶紧的塞进了食盒中提起来。

    杨凌硬着头皮对外边喊了一声:“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说着他向马怜儿招招手,头前带路走了出去。

    柳彪领着几个人正没头苍蝇地四处乱叫,一见他现身才放下心来。

    后边马怜儿羞羞答答地走了出来,柳彪却恍若未见,他急匆匆走到杨凌身边道:“大人,大档头连夜从京中赶来,说有极紧要的事见你。听说你在栖霞山,他连一刻也等不得就赶来了,目前也在满山的找你”。

    杨凌听了脸色不由一变,如今内厂发展迅速,吴杰坐镇京师简直是一刻也离开不得,他竟突然赶来,京中必定是出了大事了。

    杨凌立即道:“快,我在这里等你,马上给我找到他”。

    柳彪和几个番子四下散开转而找起吴杰来。怜儿瞧见杨凌脸色对,忙迎上前道:“杨大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凌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马怜儿歉然道:“怜儿,大档头从京中连夜赶来,恐怕必有重大地事情,我……”

    马怜儿顿时会意,她低首挽了挽散乱的秀发,甜甜笑道:“怎么啦?现在不能陪着人家甜言蜜语、花前月下,觉得过意不去了?有公事就去忙,怜儿是婆婆妈**女人么?”

    杨凌虽然有点心中焦急,听了这话也不禁呵呵一笑,他轻轻拥抱了怜儿一下,柔声道:“不愧是我杨凌的女人,我还有几天时间呢,等忙完公事,天天来陪着你”。

    马怜儿脸红地点了点头,心中甜丝丝的。这时远远地有人叫道:“大人,卑职到了”。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吴杰健步如飞,柳彪步履轻盈紧随其后,其他地番子都是一溜小跑儿地跟着。

    吴杰虽已五旬,却有一身好功夫,这一番急步上山仍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奔到面前,瞧见了马怜儿不由得目光一凝。

    吴杰带年在塞外奔波,是关外锦衣卫的最高首领,识人记人的本事超凡卓俗,就是一个面目最平庸的人让他看上一眼,过上两年也休想再让他看走了眼,何况是马怜儿这样的美人儿。

    不过他神色忧急,心中显有要事。这时也顾不上和马怜儿客套了。吴杰向杨凌匆匆拱手道:“大人,卑职从京中赶来,有要事面禀大人……。”

    杨凌会意,他转身对马怜儿道:“怜儿,我着人先送你回去,一忙完公事我就去看你”。

    马怜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在两名番子的陪同下先下山去。杨凌拉住吴杰,在一块石上坐了,问道:“吴老,京里出了什出事?”

    吴杰挥了挥手,四下的番子立刻散开。吴杰这才对杨凌肃然道:“厂督大人,自你离京后,刘谨、马永成、谷大用等人末断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蛊惑皇上,让他东游西逛、疏于政事,先是停了经延和午朝,然后连早朝也断断续续。内阁大学士们和朝中百官为此不断上书。

    因为大人您与这几名内侍关系很好,市井间开始传说这几个内侍都是受了大人指使故意迷惑皇上,使皇上懒理政务。还说大人野心勃勃,这是为了擅谋专权。

    卑职觉得蹊跷,便买通了皇上身边一个小黄门,这才打听到最近宫中哨一班太监投靠了他们八个,整日劝诱他们说杨大人是皇上信臣,如今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他们几个也是皇上宠信的人,只要哄得皇上开心些,便也能捞个威风些的差使做。

    这几个人猪油蒙了心似的,竟然信以为真,整日绞尽脑汁弄杂耍游戏哄着皇上,如今已被满朝文武视如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们利刃悬颈了犹不自觉。

    奇怪的是,这些太监在宫中都是一些执事,权力不比刘谨等人小,若是想要投靠他们,早便该投靠了,怎么这去恰巧,大人前脚离京,他们便立即一起投靠,还众口一辞做出这些举动来?这分明是……”。

    杨凌心中已轻了然,他淡淡一笑,接口道:“这分明是上司划拳、下官喝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吴杰怔了一怔,才欣然笑道:“大人瞧出来了?自古以来朝中相争,很少有直接对准最终目标下手,直接暴露自家实力和目的的。那些官员惯常的手段便是先寻与对方关系密切,又不太起眼的小人物下手,以此为借口,直至将事情越捅越大,等到真正的对手发觉危险时,整个朝野形势已不可逆转,这时才是图穷七现的时候。

    而东厂和锦衣卫却不熟此道,他们一向以势压人、强横霸道,顶多会来个栽脏陷害的手段。我对他们的整人手法一向十分熟悉,所以根本没想到这样步步为营、旁敲侧击的阴险手段会是他们想出来的,我担心朝中另有人想对大人不利,所以一直在秘密侦缉此事。

    前几日厂内几个番子和东厂的人在酒楼起了冲突,被他们的人拿了,放话说不见内厂大档头出面赔礼绝不放人。大人出门在外,卑职实在愿多事,闻讯便亲自赶了去。

    想不到……与卑职交涉的那位戴义戴公公,争吵之间暗中竟塞了一个纸团拾我,卑职回去后一看,内中写的正是东厂和锦衣卫暗中合作,图谋大人的事,这和卑职揣测的阴谋不谋而合,卑职再也末敢怠慢,这才急忙赶来见你”。

    杨凌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戴义?晤……他对王岳、范亭早有不满,透露的消息应该不假,而且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骗我。他在信中说些什么?”

    吴杰道:“戴义信中原话卑职还记得,戴义说:‘东厂、锦衣卫计:诱刘谨、张永等人为恶,激起众怒移罪于杨凌,杨凌回京,百官上疏请斩、皇上必不允。遂再请囚杨凌候查、皇上必允。

    锦衣卫奉诏逮捕之时,内外伏以厂卫精锐,以杨凌拒捕之名遽杀之,并剪羽翼。挟余威再除刘、马、张等八内侍。内廷除奸、外廷造势,则帝王之尊亦末能罪之、天下靖矣。’”

    杨凌听了霍地站起,急急向前行了两步,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吴杰站起身随在旁边,静静地不发一言。杨凌望着眼前火红一片的枫林,胸膛急剧起伏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有什么好愤怒的呢?自已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得遵守现在的游戏规则,他们斩草除根的酷厉,自己觉来心狠手辣。在他们眼中却是理所当然的手段。

    这样的朝代,难道还能指望政治分歧像现代民主社会一样投票表决定么?要斗垮对手,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所谓仕途险恶,岂不正是这个缘故?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平静地道:“大档头一路辛苦,走,咱们回府小酌几杯,再细细商议”

    吴杰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欣赏的神色,向他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

    小厅中。两人置酒浅饮,柳彪打横儿作陪,这两人都是内厂上层人物。不需有所顾忌。

    杨凌举箸皱眉,沉思半晌,嘴里咀嚼的什么食物全然不知味道:东厂此计不可谓不毒啊,八虎与他交好的事众所周知。至于八虎是否受他盅惑,根本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市井谣言就相当于后世的舆论导向,只要他同样拿不出反证就足够了。

    如果朝中百官和士绅名流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那么东厂锦衣卫趁他突然回京,对他们的计划尚无察觉时猝然下手,一夕之间将内厂精锐连根拔除,就算皇帝事后知道事情,也已无力回天,更无法降罪一人了。

    最难办的是这个计策一时竟无法想到破解的手段,舆论掌握在谁手里?在读书人手中,而朝中的文官就是读书人的核心。这件无往而不利的武器一直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就连皇帝也同样畏之如虎。自己去向谁辩白?可笑!就算他舌灿莲花,又怎斗得过千百张嘴巴?

    不能消除百官的误解,自己在道义上就始终屈居下风,不要说想回京提出解除海禁、通商利民的政策,意图改变大明的命运了,恐怕今后举步维艰,做这个官都要战战兢兢。

    杨凌叹了口气,见吴杰和柳彪也是一脸沉重,不禁展颜一笑,安慰道:“不必太担心,他们还是低估了我们的力量,不知道司礼监有我们的人,更不知道西厂和锦衣卫内部也有人和我们结盟,他们想以迅雷之势将我们掩杀?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们知已不知彼,胜算能有几何?”

    吴杰颔首道:“卑职明白,如今我们既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又掌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想猝然袭杀内厂精锐自是一句空谈。

    可是现在对我们不利的形势已经造成,除了东厂、锦家卫,仇视我们的官员也在日渐增多。这件事不解决,终是一件大患,向来只可千日作贼,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呀”。

    杨凌强笑了笑,又问道:“文武百官怎么说?难道他们已轻全部站到内廷一边去了?”

    吴杰想了想,脸上露出些许宽慰,说道:“也不尽然,朝中六部里,户部、礼部至少是保持中立的,至于武将方面也大多倾向于厂督这边。另外,厂督大人在海宁潮前以一当十力抗大股倭寇的事传回京后,又有各地税监及时将朝廷税赋递缴进京,御史台和翰林院一些文官对大人也甚为嘉许。

    这股力量虽然太小,不足以影响局势,不过显然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从卑职察访的情形看,三位大学士意见也不统一,李东阳大学士似乎仍在观望,不似刘、谢两位大人那般对大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

    杨凌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李东阳威望卓著,朝中百官里有一批人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如果他不赞同对付自已,就可以从文官集团中分化出一部分力量,哪怕他们不能转化为自己的助力,但是只要他们保持中立,皇帝那里承更的压力便可大为减轻。利用这样微妙的局势,再加上自己掌握的隐藏力量,应该可以和东厂一较长短了。

    就在这时,一个番乎走到门口,拱手道二“厂督大人,二档头求见”。

    吴杰愕然站起,惊道:“二档头?是黄老还是于永?我不是叫他们严守京城不得擅离半步么,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杨凌笑道:“吴老勿惊,这是本督新收的一位下属。正在帮本官做一件大事,只是如今看来,不解决京中隐患,此事也只能拖下去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请成二档头进来”。

    成绮韵紫中蓝带青砂袍子。扮作一个面如冠玉的俊俏书生,施施然跨进大厅,正要向杨凌施礼,却一眼瞧见房中还站着两人,不由怔然站住。

    柳千户她是认得的,而另一个面容清矍、眸蕴神光的老者却面生的很。成绮韵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微下垂,见这人站在杨凌身后。比柳千户还踏前半步,心中隐隐有所了悟,她笑吟吟地拱手道:“卑职参见大人,这位是……”。

    杨凌正在重用她,吴杰又不是见不得人,如果遮遮掩掩地,以后如何相见?所以他畅然一笑,说道:“成档头,这位就是吴杰吴大档头,乃是你的顶头上司,快快上前见过”。

    成绮韵暗道:“原来是他,杨大人挑的人果然不凡,就算对我并无绮念,但初次见我目光如此平静冷淡的男人,实是少见”。

    她以前见的大多是闻香之徒,见惯那些人垂涎嘴脸,也习惯见了男人先看对方是否在意自己相貌,以衡断此人为人。

    她却忘了此时她是一副男人相貌,吴杰虽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姿容不俗的女人,但男装女装、是否妆粉,与姿容大有关系,以吴杰的见识,自然不会对她现在相貌如何惊艳。

    成绮韵上前以下官之礼拜见,举止形态,倒是大有男儿之风,吴杰含笑扶起,目光却若有深意地瞥了杨凌一眼。

    这女子有何才能,他还没有见过,不过细细打量,这女子虽刻意装扮,但秋水为神、五官精致,分明是个美人儿。

    内厂官员虽说不在朝廷官制之内,可也从未听说有过女人做官,杨凌如此重用一个女人,他不免想地笛点歪了。

    成绮韵见过了礼,含笑退开两步,对杨凌大声道:“大人,卑职幸不辱命,咱们的条件优厚,姓彭的又没有什么风险,所以见了大人腰牌,便慨然应允答应襄助此事,以他说法,一个月内便可淮备停当,至于具体何时赴京,还持大人决定”。

    说着她探手入怀,取出那面象牙腰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杨凌接过腰牌,那腰牌在成绮韵怀中熨得温热,还带着丝儿幽香。

    杨凌不禁犹豫了一下,又将腰牌递了回去,说道:“现时给你制作腰牌也来不及了,这一块你且拿去吧,我随后画影图形,晓谕内厂,告知是成二档头信物便是。”

    成绮韵欣然按过腰牌重又揣入怀中,杨凌思索了一下,说道:“准备的事你且让他继续办着,不过进京却不急在一时,如今京中正有一件大事,这件事我暂时是顾不上了”。

    成绮韵吃了一惊,脸上笑容顿时不见,她迟疑一下,说道:“寻个理由叫他慢慢候着不成问题,不过……大人神色如此凝重,京中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啊!卑职莽撞了,要是不方便……”,她说着眼神飞快地溜了杨凌一眼。

    以她多疑的性格要是不让她知道真相,那真是心痒难搔,所以她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话一出口才省起自己刚刚加入内厂。身居高职却功未立,目前还难以取信于杨凌。若是真有什么大事,杨凌不便对她提起也没有什去不恰当地,自己岂不是在自讨没趣?

    杨凌却另有一番打算,他方才分折朝中双方实力,己方势单力薄虽居于弱势,但是胜在自己已知对方计划。而对方却不知自己隐藏的实力,加上文武百官并不齐心,如果外臣不能在道义和舆论上全力支持,东厂和锦承卫就不敢担着“造反”的风险动武。

    他已淮备通知西厂和北镇抚司暗中戒备,自己进京之前将厂卫的阴谋提前宣扬出去,只要这事闹得人尽皆知,阴谋变成了阳谋。他们再想藉故杀人,就得考虑一下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所以除了西厂和镇抚司的事暂且不能说,别的也没有隐瞒的必了,这时正好用来向成绮韵故示大方。

    他望了吴杰一眼,微笑道:“吴老,你说拾成档头听吧。成档头智计百端,说不定能想出个应付的好办法呢”。

    众人重又回到桌前坐下,吴杰把京中情形对这位二档头重又叙说了一遍,成绮韵听得目中泛起异彩,微倾着头沉思半晌不发一语。

    杨凌见状,忍不住身形前俯,沉声问道:“东厂、锦衣卫如虎之伺,形势危急。成档头可是有了什去对策么?”

    成绮韵微微一笑,眼波儿向杨凌一荡,娇声道:“大人若是毫不知情地就回了京,那真是九死无生了。幸好有这金陵之行,竞是趋吉避凶来了,如今我倘既知他们底细,还有什么危急的?”

    杨凌不但见过她的女装,而且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透澈。在杨凌面前,她下意识地就没有伪装的警觉,所以方才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女儿媚态。

    杨凌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尴尬。成绮韵笑盈盈地还要说话,忽地觉察到吴杰和柳彪目有异色,这才惊醒过来。她微带窘态地清咳两声,说道:“想必大人早已成竹在胸了,卑职想到三策,或许只是画蛇添足之举,说出来可要在两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吴杰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竟有三策?成大人快请直言”。

    成绮韵的眼神儿眯了起来,很阴险地道:“他不仁,我不义,中间隔着一个富得流油的司税监,我们和东厂根本没哨谈和的可能,为什么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所以我这上策就是先发制人!”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在皇上面前,大人近而东厂远,所以他们用势,借助百官之势,势大压至尊,从而不利于大人。我们可以趁其势未成,秘密潜进京去面圣,先发制人尽夺其势,甚至……可以再冒胜一点,内厂有督察东厂、锦衣卫之责,为什去弃而不用?栽们可以不奉圣旨直接去东厂查人、拿人!”

    杨凌和柳彪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柳彪已失声道:“不可行,如此大打出手,授人权柄,岂不弄巧成拙?”

    成绮韵失笑道:“当然不是大张旗鼓,他们现在正秘谋厂督,必然心怀鬼胎,只要我们给他们一个错觉,一个大人要对他们先下手的错觉,就可以逼着他们先动手,给我们送一个借口来。

    “至于罪名……”成绮韵轻笑一声道:“前些年李广在朝,想要祥瑞,各地就忽然祥瑞不断。如今东厂倒了,相信大人只要暗示一声,各地税监那里有关东厂的罪证一定也是层出不穷地呈送上来。”

    “甚至……我们可以直按在东厂找到大量谋逆的罪证,有就是有,没有还是有。有了罪证,这就是内厂职司之内的事情了,文武百官还有何话说?不怕陷进东厂这个烂泥塘地,那就尽管来吧”。

    杨凌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隐隐有点儿发麻:这个女人太阴险了,心够黑,手段也够辣。如果她是男人,能够入主朝政的话,唉!那与她为敌的人日子一定不好过”。

    杨凌也知道,心慈手软也得分时候,现在人家已经磨刀霍霍,如自已还在妇人之仁,不但害了自已,也害了苦苦追随自己的几千名兄弟。

    到那时对手会钦佩自己的仁慈吗?恐怕只会笑他愚蠢。难道自己要学袁崇焕?肉都让老百姓吃了,过后再换来他们的一声叹息,一声忏悔?何况自已的理想有谁明白?有谁知道,恐怕连那死后的清白也得不到。

    可是如果按照成绮韵的方法,自己在文官眼中,就是彻头彻尾的权奸了,纵有再多的理由也翻不了身。如今朝中还有一部分官员是倾向于自已这边的,把他们也一把推开?到了走这一步的时候么?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问道:“那么,中策又如何?”

    成绮韵见了他举止,不申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轻松。理智上,她非常希望杨凌是个果断、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前途,才值得追随。

    可是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愫,又使她宁愿杨凌是个有情有义、有点痴肯吃亏的人。连她也说不清自已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矛盾的心理。

    她咬了咬唇,继续说道:“中策,就是以进为进。大人若舍得和八内侍的交情,那么进京后立刻大造声势,最好闹得人尽皆知,公开上谏,力请皇上顺应百官。诛奸佞、正朝纲,铲除惑君媚上的八位内侍。他们无权无势,在帝前恩宠又不及大人。此举必可一踌而就。

    何况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他们岂敢为私益在此关头不站出来支持大人?如此一来,文武百官和东厂、锦衣卫苦心为大人罗织的罪名,反倒成了大人的功绩。大人成了为百官请命的人,就算他们心知肚明,名义上至少也要和大人共进退,在一段时间内是没办法公开出面加害大人了。

    不过这计虽比上策稳妥,却只能解一时之厄。留下东厂这个心腹大患,终是一个祸害”。

    柳彪忽地插口道:“大人!”

    杨凌抬眼望去,只见柳彪脸上一红,有点讪讪地道:“卑职觉得……觉得成大人的上策值得冒险一试!”

    杨凌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和吴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地又道:“唔,那么……下策又如何?”

    “下策……”,成绮韵苦笑一声,无奈地道:“下策么,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这下策,就是在大人回京前将东厂的阴谋散布出去,忌于悠悠众口,又不知大人有何对策,他们剪除大人的计划便不可再行。大人自可安全回京,不过一计不成,他们势必另寻打击大人的办法。八内侍与大人的关亲剪摘不清,这个污名就始终是他们用来威胁大人的一个借口。而且内廷外廷的士气、力量丝毫没有受损,如此下去后果如何,殊未可料。”

    原已想出的妙计,在成绮韵眼中,只是下下之策罢了,杨凌不禁暗暗苦笑一声。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着沉重的步子。

    理智和感猜、利害与得失,不断在他心中盘算衡量着:朝中至少还有一位大学士、两位尚书和一部分文官、极大部分武将是中立的。如果真用上成绮韵的上策,为了自保,就不得不追求更强大的权力,那时他们会怎么看自己?真的到了要兵戎相见的最后一步么?

    杨凌思忖着,犹豫着,吴杰、成绮韵和柳彪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等着他拿出一个决断。

    杨凌停在屏风间,望着屏上青山淡水如同仙境的风景,心中却是烦乱如麻,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

    就在这时,门口忽地抢进一个青衣红帽的番子来,单腿点地高声奏道:“启禀厂督,金陵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遣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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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3章 红枫树下
    杨凌与成绮韵就她提供的计策又细细参研一番,排订了一些细节和实施的时间,然后唤进柳彪,吩咐他从内厂设在金陵的车马行抽调一部分人手划归成绮韵统率,不足者再从各地抽调补充。

    杨凌对成绮韵笑道:“成姑娘,从今日起,我任命你为内厂二档头。目前先划拔二十人给你,单独成立海运司,由你负责。朝廷允许解除海禁前,这些人手足可供你使用,将来海禁一开,你势必需要大量人手,那时可以再从内厂和江南就地招募。”

    杨凌虽欣赏成绮韵的才能,但是彼此毕竟相知太浅,如果暗派亲信跟在她身边监视,或者对她约束太深,以她的精明,必可瞧出端倪,不免要离心离德。

    与其如此,不如示之以诚,放手让她去做。目前内厂实力主要散布在车马行,财源和情报搜集皆集中于此。司税监刚刚掌握在手中,将来要倚助的还是各地税监,只要他们诚心归顺,就可以迅速接收一股现成的庞大力量。

    这两支力量掌握在手中,他就足以将内厂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成绮韵现在虽与于永、黄奇胤并列二档头,可是权力不可同日而语。既然单独划出个海运司,她能掌握调配的力量也仅限于此。

    这样只有海运司能够成立,并且足够强大,她的实力才壮大。而海运司,没有涉政权、司法权、侦缉权,与海运有关的水师也另成一系统,这就足以保证她必须依附内厂才能保障她的权益,将她牢牢地绑在自已这辆战车上。

    成绮韵也明白杨凌用意、不过自已刚刚投效到他门下。杨凌肯如此重用,并将这么大的责任交给她,足以证明他的看重。至于有所戒备,在她看来实是理所应当,是以丝毫不以忤。

    杨凌从怀中摸出一抉象牙腰牌,递给成绮韵道:“鲨鱼王不是还有所怀疑么?成档头就持了我的信物,尽快与他联系,筹备一韧事宜,我在金陵再多呆几天、有了你的准确消息我再回京”。

    有柳彪在旁边,成绮韵也神色肃然,恭谨有礼,再不敢巧笑嫣然媚于语言。她上前一步,忍着痛疼举起双手,从杨凌手中接过腰牌,恭声道:“卑职领命,这便回去准备,定不负厂督大人厚望”。

    ※※※※※※※※※※※※※※※※※※※※※※※※※※

    室内寂寂,杨凌坐回椅中,阖上双目将今日的事又细细回味了一番。成绮韵提供的办法,以及今日会见南镇抚司镇抚使邵节武所听到的消息和京中的动静。这些事,固然有人向他提供消息,为他出谋画策,可是最终取舍抉择的人却只能是他。一个判断失误,付出的代价就是万劫不复,他又怎敢不再三权衡,轴轴斟酌。

    鼻端忽嗅到一阵淡淡请香,随即肩头一松,一双温暖的小手正在轻柔地为他按摩。杨凌长长吁了口气,却没有开口说话。

    高文心不禁担忧地道:“老爷,你可是太累了?要不要上床歇息,让奴婢为你推拿一番?”

    杨凌摇了摇头道:“等晚上用过了针再说吧”。

    他沉默半晌,细细思索着今日在红船上听邵镇抚说过的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轻轻拍拍高文心的手背,扬声说道:“叫郑百户来见我”。

    郑百户匆匆踏入大厅,施礼道:“大人唤我?”

    杨凌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派人知会邵镇抚使,本官要见他,还是老地方”。

    杨凌望着郑百户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幽幽一叹:“世事难预料,张大人呀张大人,当初你简拔我进入锦衣卫,一定不会想到今日我却要成为你的对手吧?”

    ※※※※※※※※※※※※※※※※※※※※※※※※※※※

    “什么?二档头!个姐你……你居然能做官?你不是开玩吧?”楚云、楚玲两个俏丽婉约的江南美女异口同声地惊叫着,樱桃小嘴儿张地好大。

    成绮韵坐在椅上,象男人一样分开双腿,直起腰扳,威严地扫了她们一眼,冷斥道:“什么小姐?敢对本官如此无礼,来人呀,把她们拖下去,屁股统统打烂”。

    说完她噗哧一笑,掏出杨凌给她的腰牌一晃,笑道:“你们以为是假的?我也以为是在做梦。女人做官,这位杨钦差……我真是琢磨不透了。”

    楚云、楚玲雀跃地奔到她身旁,摸着那面象牙腰牌,楚云欣然道:“真的呢?女人也可以出面做事,也可以入朝为官?杨大人好了不起、想人所不敢想,为人所不敢为,难桂小姐青睐于他了”。

    楚玲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笑嘻嘻地道:“小姐,是不是那个俊俏的钦差大人被你迷住了?小姐能让他欲仙欲死,他自然任小姐予取予求了”。

    成绮韵脸儿一红、微带愠色道:“你们两个虽出身青楼、身份卑微,好歹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这种浑话以后不许再挂在嘴上了”。

    楚玲不知小姐以前对那些荤言荤语从不忌讳,怎去个日却转了话风。她吐了吐舌头、乖巧地应了一声。

    楚云问道:“小姐,是不是你把杨虎谋反的事告诉了杨大人,他才如此重用?”

    成绮韵摇了摇头、黛眉微微蹙起,幽幽叹气道:“杨虎造反,目前正在招兵买马,广蓄钱粮,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现在不急,待解决了海禁之事再说吧”。

    其实今日去见杨凌,这件事她原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在她心中,这世上的男人一直只有两种,一种是瞧不起她身份的所谓正人君子,另一种就是谋取她姿色的酒色之徒。

    投靠杨凌,在她想来仍然不过是互相利用、北方绿林杨虎蓄谋造反的事。她原本视作一个重要筹码,根本没打算现在告诉扬凌。杨凌对她慨然许以重任,此举大出她的意料,一时冲动下她也曾想合盘托出。但是对男人的多疑,最终还是让她的理智占了上风,将秘密又咽了下去。杨凌这个人是不是可以托,她必须还得再看看才成。

    成绮韵盘算了一阵,站起身来吩咐道:“玲儿帮我换药,云儿去取我那套男人衣服来。如今带着一帮男人,可是不便以女相见人了。我马上再去见见彭老太爷,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京师一派风雨欲来的紧张情形,估计只有那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皇帝感觉不出来。内厂虽然刚刚成立又岂能毫无耳闻,只是吴杰为人谨慎,困为一直没有得到准确情报,他不敢将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传递给厂督。是以正在抓紧加派人手,四处侦缉朝中动向。

    杨凌以雷霆手段力折江南三大镇守太监,天下各地税监自觉东厂已不可倚靠,现在纷纷向杨凌表态效忠,各地拖欠数月的税银开始启程押运赴京。东厂范亭、锦衣卫张绣见此情形坐立不安。恰在此时王琼竟主动与他们联络,献上一条绝户计。二人视为至宝,立即依计行事,在京师秘密筹划起来。

    但北镇抚使牟斌与锦衣提督张绣却不是一条心,他的才能、人脉不在张绣之下,原本对张绣就有些不服,现在张锈下令锦衣卫全面配合、从属东厂,更让他大为不满。

    西厂苗逵早看出他的野心,也曾多次试探拉拢,但牟斌深知西厂势力远不及东厂,所以一直不动声色,不拒不允。直至苗逵最后掀出底牌,说出已与内厂联手,牟斌一番权衡之下,才决意结盟西厂、内厂,联手倒张灭范。

    范亭、张绣对付杨凌的计划他也不知其详,但是从二人行动也看出他们志在杨凌,是以一经结盟,立即便联络他的好友。对目前地位早有不满的南镇抚使邵节武,许诺只要自己坐上提督之位,就提校他为北镇抚使。

    两个野心家一拍即合,但是这计划当然绝不能少了实力最强的内厂厂督杨凌。他和苗逵为避东厂耳目,不敢南下联络杨凌,各自通过秘密渠道,将亲笔信交付邵节武,要他速速与杨凌按洽。

    杨凌上次约见邵节武,听他说了牟斌结盟之意和倒张的条件,一时还有些犹豫。他有今日,可以说全因张绣用他为锦衣卫百户,从任职驿丞开始,虽说张绣别有用意,毕竟对他肃提拔之恩,没有他,就没有自己飞黄腾达的今天。

    直至成绮韵赶来,有了说服朝廷解除海禁的计策,他才感觉到当务之急必须要掌握更大的权力,而现在看来,第一个障碍就是东厂和锦衣卫,彼此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心中才拿定了主意。

    他密约邵节武,暗暗定下了西厂、内厂、北镇抚司联手对付东厂、锦衣卫的反制之计。如今东厂锦衣卫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对付他,他也下令内厂做好应变准备,同时将各地得力的人手暗暗抽调回京。西厂和北镇抚司也在不动声色的筹划着一切,一场大风暴即将引发,而引发的关键人物就是杨凌,所有的人和布局,都在等着他,等着他回京。

    一早,杨凌轻衫软靴,只带了几名番子,两辆车轿来到长亭酒家,接怜儿同游栖霞山。一大早,柳彪已派出一队番子,把栖霞山自上而下梳理了一遍,然后在山脚四处团团围住。这次游山,除非有人自天而降,否则再也休想看到半个人影儿了。

    栖霞山有三峰,主峰凤翔峰卓立天外,东峰名曰龙山,西峰状似伏虎,山上枫林、乌柏林连绵成片。

    杨凌和马怜儿乘车来到西山脚下,仰首上望。只见漫山红叶层层叠叠,那株株枫树紧紧相挨。如团团火焰在熊熊烈烈燃烧,瞧了令人心神一旷。

    马怜儿有心上人相伴,神态间一直喜悦不禁,她跳下车,从车上取下一个食盒,拉住杨凌道:“杨大哥,这里山并不高,风景却极优美,我们上山寻一处风景雅丽之地,一同饮酒赏枫可好?”

    山脚下两个樵夫打扮的人向杨凌打了个手势,杨凌瞧了微微一笑,对随来的郑百户说道:“你等且在山下等候。我陪怜儿姑娘上山一游”。

    山路弯弯、两旁枫林高低掩映、疏密相间、红影闪动、尽显万种风情。如霞如锦的红叶,与柏树交相辉映,更显得五彩缤纷。

    杨凌从马怜儿手中按过食盒。与她一边低诉别后各自情形,一边慢慢登上山巅。此时太阳高升,灿烂无比,红枫在阳光照射下交汇出一种更为夺目的光芒,艳红充溢了半边青天,马怜儿望着这蔚如云霞的美景,一时瞧得痴了。

    杨凌微笑着望了她一眼,怜儿今日穿了身月白衫月白裙,头上三丫髻戴了三朵翠绿色的花环,简淡梳妆,却更现妩媚。

    杨凌看着她开心快乐的样子,心中也暖洋洋地。这个刁蛮可爱的小妮子,说起来真正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日子有过几天呢?能让她这么开心,这趟金陵也算没有白来。

    马怜儿挺起酥胸,迎着那温柔的风,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已醉了。二八妙龄的佳人巳轻开始孕育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剪裁合体的衫裙,腰间一条洁白的腰带,勒得那小蛮腰儿细细的,酥胸也显得更饱满了些。杨凌看着自己眼中的‘美景’,情不自禁地握了握她的手,一痕滑腻攸然袭上心头。

    马怜儿扭过头来,嫣然道:“杨大哥、咱们到林间去,坐在枫林中,饮酒赏枫叶吧。”

    杨凌微笑道:“好,今日一切皆听从怜儿小姐安排”。

    马怜儿羞笑着望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是你自己说的,杨大人,可反悔不得”。

    地上是多年积累的厚厚的松软的落叶,漫步在一片彤红、和煦温暖的林间,身畔是一个浑身雅艳、遍体幽香的美人儿,那是怎样的惬意舒坦?杨凌不禁欣然点头。

    几株密密的红枫树,在隐蔽的巨石后围成了一个小空间,马怜儿提着自己的裙摆钻进林去,从杨凌手中接过食盒,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铺在松软的落叶上,俏巧地坐在上边。

    杨凌环顾了一下四周优美的风景,弯下腰去拔下一根青草,微笑道:“在五栅岭时,我们钻在一个雪洞里取暖,黑漆漆、冷冰冰地,如今的风景却仿若天堂,这味道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马怜儿正在将盒中酒菜一样样他摆在上边,听了这话却柔声说道:“杨大哥,怜儿心中,却一直对那一晚念念不忘……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在哪里怜儿都觉得是人间天堂”。

    杨凌心中一阵感动,悄悄望去,那低头温婉、合羞而笑的怜儿,正无比深情地望着他。她的肌肤如新雪乍陈,两弯细细的柳眉犹如远山含黛,在杨凌的注视下,那白晰的脸蛋儿渐渐羞红了起来。

    她掩饰地转过头去,从盒中拿出两只酒杯,斟上淡绿芬芳的竹叶青,轻轻放在盒盖上。

    两个人对面而坐,马怜儿低头举杯,白瓷细杯衬着她润红的香唇,淡绿的酒液,缓缓从那红唇中渡入,风光无比旖旎,看得杨凌心中一荡,尚未饮酒,他已有些醉了。

    笋干烧鸭胗、盐水鸭、水八仙、油炸豆腐果,一样样小莱精美可口,酒至半酣,怜儿的粉腮巳跃起两抹桃红。

    她打开食盒的最下边一层,慎而重之地拿出一抉年糕,情意锦锦地对杨凌道:“杨大哥,你知道……我……我做不得什么菜的,为了你来,我……我学做了年糕。本来,这是该过年的时候吃的。过年的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这东西放得住。过年的时候、你和幼娘妹妹一起吃,就象……我也在你身边,好不好?”

    说到这里,她地眸中已有泪光闪动。杨凌感动于怜儿的心意,他接过来,使劲地咬了一大口。

    怜儿紧张地看着他,问道:“味道好不好?”

    年糕这东西,只要材料对头,踩得筋道,口感味道就错不了,还有什么好不好吃地?可杨棱又怎忍拂了美人之意,做大煞风景点事?

    他咽下年糕,又使劲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赞道:“嗯,味道特别香,怜儿果然心灵手巧,你和谁学的?”

    怜儿喜不自禁地道:“嗯嗯,我问了一下嫂子,就跑回去……昨日连夜做的,听说蒸好的粉头要踩得筋筋道道才好吃,可真累坏我呢,你喜欢吃就好,呵呵”。说着她轻轻捶着小腿,一双眼睛喜得弯成了月亮。

    杨凌呵呵笑道:“听你一说好象还做了不少?踩这东西可很累人的”。

    “你也知道怎么做年糕?是呀是呀。整整一大盆,那粉头粘粘的,粘在脚上,我抬都抬不起来,累得一身汗。后半夜才洗得澡,倒花了半天功夫洗脚上的面”。

    “呃?啊?嗯……”杨凌心里有点儿纳闷,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做的?不是在大木盆里铺一张干净的布,然后将蒸好的粉头放在布上裹好,再穿上套鞋上去踩么?怎么会粘脚?”

    “啊?”马怜儿迟疑着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唇,疑道:“放什么布?我……我就是把粉头倒在大木盆里,然后光着脚进去踩……套……套什击鞋?”

    杨凌“噗”地一声,一口年糕直喷了出去。他失声笑道:“我的天,你光着脚直接踩年糕?呵呵,哈哈,哈给哈……”。

    马怜儿顿时涨红了脸,“我……我不知道……可我……我的脚事先可洗得干干净净,非常非常干净”她讪讪地表白。

    杨凌连忙点头:“那当然那当然,决不会有味道,我也却实没吃出味道,真的”。

    马怜儿急了,借着酒意,她蜷起腿来,脱下绣鞋,解开雪白的罗袜丝带,露出一对白皙柔嫩的小脚丫来,伸到杨凌面前道:“你看,真的干干净净,我费了半夜功夫,你……你不要嫌我呀?大不了,我……我今天再重做一回”。

    怜儿的小脚丫长得纤秀柔美,粉红色的脚掌滑润光泽,五个整齐小巧的脚趾并在一起,脚背细腻、足踝轩细、肌肤晶莹剔透。

    她不敢看着杨凌说话,那滚烫滚烫的脸蛋儿紧贴着杨凌,呢喃的呼吸还带着些淡淡的酒气,杨凌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说什么?你喝醉了么怜儿?不可以,你会后悔地,你一定会后悔的”。

    马怜儿鼓足勇气、颤声表白道:“是,我是后悔,后悔没有早些把自已给你,我……我不要再等两年那么久,你回去后,就能和幼娘妹妹生小宝宝了,可我还要等你两年。我要给你,我要得到你,就是现在……”。

    头上的三丫髻环被轻轻扯了下来,顿时一头漆黑如墨、清亮如油的青丝倾泻下来。马怜儿忽地翻身坐起,跨坐在杨凌的身上,勇敢地直视着他,眸子亮晶晶的:“怜儿爱你,老天送你来江南,如果我还要委曲自己苦等你两年,我才会真的后悔!”

    她忽地一扯腰带,双手抓住衣襟左右一分,杨凌眼前霎时一片耀眼的白腻,白如堆雪,雪尖两抹嫣红。马怜儿象高高在上的女王,低低地、一字一字地道:“杨凌,不要让我恨你,我要你现在爱我!”

    那对椒乳不大,但是乳形优美,笋形的,大小正堪一手掌握。乳房的颜色象瓷一样光滑细腻,尖挺结实的乳房上两粒嫣红的樱桃娇嫩欲滴。她的脸儿红红的,一双明媚的眼晴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杨凌的魂魄轰地一声,出京以来压抑已久的男性欲望被她娇美动人的神态攸地唤醒,他的意志也在怜儿的勇敢和坚决下瞬间崩溃。视觉的快感迅速在他的心湖中荡漾起层层涟漪,使他欲火炽燃、下体已坚硬如铁。

    杨凌攸地抱紧了她那动人心弦的纤秀胴体,反身把她压在身下。怜儿娇弱的身子被推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白皙的俏脸旁一丛茵茵绿草,几棵嫩嫩的绿芽被她红唇的呼吸轻轻吹动着。

    阳光从红枫树间照射下来,风吹影动,斑斓的光影抚弄着她婀娜动人的身子。乳白如玉的娇美乳房在杨凌的抚弄下翘挺结实起来,两颗绯红色的小樱桃竖立着,娇嫩无比。

    马怜儿无限娇羞地望着他,当杨凌伸手去解她的永裳,她只是紧张地抓了一下他的手,就攸地放开,转而去遮自己的眼睛。

    那肌肤是芬芳的,光滑如玉,整个玉体在怜儿羞涩的呻吟声中完全裸露出来,两条白生生的腿儿羞涩地纠缠在一起,杨凌看到这撩人的要态,所有的坚持都抛到了九宵云外。

    也许他会后悔,可是现在如果还能挺身离开,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更后悔。那美丽轻盈的身子曲线流畅,优美动人。

    怜儿羞不可抑,忽地一声呻吟,攸然转过身去,乌黑秀丽的长发散乱在她光滑圆润的颈背和肩头上,细细的柳腰使那浑圆、眩目、柔软丰盈的臀部展现着惊人的美丽曲线,高耸的圆丘间优美的弧形沟壑让人心荡神驰,仿佛那是可以让人升入仙境的蟠桃。

    杨凌眼中射出炽烈的欲焰,他嘶声问道:“怜儿,你不后悔么?”

    怜儿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抱紧了他的身子,紧紧闭着眼,使劲地点了点头,昵声道:“怜儿后悔,后悔你早来了两个月,不能让怜儿……让怜儿为自己的相公怀上一个宝宝,我要你,我还要你给我……给我一个孩子,我,和你的……”。

    “啊……,怜儿……”

    一对互相爱抚的身体渐渐凑成了最契合的姿势,似乎是水到渠成的。随着一声颤抖吸气的呻吟,怜几纤秀的双腿忽地一挺,脚趾紧紧扣向脚向,大腿急剧地颤抖了两下,又缓缓地放松下来。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儿恐惧地颤动着,双手扣紧了杨凌的腰间,小嘴儿紧张地踹着气,但是眉间却溢起一团喜气:她终于成了杨大哥的女人,再也没人能改变这种关系。

    她咬着牙、忽地搂紧了杨凌的腰,杨凌那一丝不忍,也在她的娇呼声中完完全全进入了她的身体……

    许久,许久,在杨凌的温柔中,怜儿苦尽甘来,慢慢体会到了那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柳腰随着他的挺动开始有了款款的扭动……

    许久,许久,杨凌半跪着,将她白嫩的腿儿搭在肩头,一双纤秀的脚丫轻轻在空中晃动,那风光、比满山枫叶更加夺目。

    一阵风来,几许红叶飘摇而落,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遮住了她的羞。落在她卉起的玉峰上,遮住了那一抹嫣红。

    红枫树下,只见白如堆雪,艳艳猩红,隐隐风闻婉转娇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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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2章 妙不可言
    关公子一听有人又叫怜儿,不禁心中大乐。自从上个月送客至长亭瞧见了马怜儿模样,这位关公子顿时如见天人,从此常常从城北跑到城南来看她。后来他再打听到这位姑娘无父无母,现在寄住在伯父家中,他更是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干脆把怀孕的老婆送回娘家安养,一门心思跑来追求佳人了。

    整天痴缠在长亭酒家盼着一睹佳人颜色的登徒子中,关分子最是积极,碰的钉子也最多,自然深知这个刁蛮美人儿的厉害。

    只是这朵玫瑰花儿虽然多刺,就连薄嗔轻怒时模样也是那么有味道,竟把他迷得甘之如饴,痴心不改。如今瞧这位美人儿正在气头上,不知是哪条色狼要倒霉了,说不定从此就要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关大少如何不喜出望外?

    果然,马大小姐今日的愤怒与往日大不相同,她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眼圈儿都气红了,那双乌黑眸子却是越来越亮,好像……好像已气得溢出了泪,看得他好生心疼。

    杨凌也在痴痴望着马怜儿,她苗条高挑的身段儿仍是那么迷人,淡绿衣衫如同一片绿叶,衬得她的俏脸象一朵洁白的百合花,清新灵动、白玉无瑕。

    女大十八变,才半年光景,她变得更美丽了,水灵灵得象出尘的仙子。如果说她原来是桃蕾初绽,现在鲜嫩的花瓣已沁着消气儿露出了一抹韵红,只是比以前多了几分娴雅、成熟。那姣好白嫩的脸蛋上尽是一片痴意温柔,这还是当初那个驰聘街头,放声大笑的女孩儿么?

    杨凌想见她,又怕见她。原本还想扮出的一丝矜持,在婷婷妍妍的怜儿面前顿时如雪狮子遇火,化成潺潺的流水。他冲动地向前又跨了一步,柔声唤道:“怜儿……”

    为美人出头的机会到了。关公子跨前一步,描金小扇乍一开又一合,在杨凌肩头一敲,潇洒万分地道:“老弟,马姑娘的闺名是外人随便叫的么?请你自重!”

    “你是谁?”杨凌问着,眼睛仍然望着怜儿,她的小嘴儿一扁,好象正要哭出来,看得杨凌心肠一软。有些女人真的是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长相。叫人瞧了就有心疼的感觉。

    关公子把腰一挺,刷地一下张开小扇遮在胸前,傲然道:“本公子姓关、名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关。”

    柳彪听马昂说起过马怜儿,此时一瞧这女孩儿姿色犹在厂督大人三房娇妻美妾之上,和杨大人又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暧昧模样,怎么还能猜不出两人身份。他向郑百户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上前一把挟起这位关关公子,脚不沾地的向门外走去,柳彪和霭地笑道:“关关兄,好久不见啦,来来来,咱们出去聊聊。”

    “喂喂,少和我攀交情,你们是谁啊,我小关可不认得,我告诉你们,我爹可是金陵守备关大人!”

    门外传来郑百户的笑声:“那可巧了,今儿一早我们刚刚和关大人一起喝过酒,走走,找个大点地方,咱们再喝两杯去。”

    马怜儿咬了咬唇,招呼一个伙计道:“小七,看着点儿柜台。”

    当小二的谁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七早瞧出两人关系不同寻常,这位公子可不象是上门骚扰的登徒子,他忙乖巧地应了一声。

    马怜儿垂下眼睛,转过身去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指,然后折身走向挂着门帘儿的后门,杨凌举了举手,却又茫然放下,心中只道:“怜儿怪我这么久连个音讯都没告诉她么?”

    马怜儿款款而行,纤细的腰肢轻轻地扭动着,那轻微而动人的韵律就是恼人的春风轻轻地拂动袅袅的柳枝,杨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

    马怜儿走到门边,一手掀起门帘儿,忽又咬着唇回头一望,过堂的风儿拂起几缕柔顺的秀发,掠过她白皙光滑的颊,那星眸亦如丝发。

    杨凌吁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门后是一个长廊,穿过去,就是屋后一片绿茵,矮矮的篱笆扎成了一个小院子,几只闲适的鸡鸭在庭院中闲逛。

    马怜儿俏然站在一株木FR下,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尽夺满树红花之艳。

    杨凌深深吸了口气,以他的见识和对怜儿的熟悉,每见其美犹心旌摇动、不克自持,这个女孩儿真的可以称得上绝世尤物了。

    他轻轻走过去,一阵风来,树头摇动,几朵碗大的红花簌然落地,马怜儿扶着罗裙,蹲下身来将它捡起,托在纤白的手掌上。

    痴痴望了半晌,她才轻轻一叹,说道:“我……我托韩大哥给你的信你收到了?”

    “嗯!”杨凌重重地点了点头。

    马怜儿又道:“听说……皇上赐了你两房妾,漂亮吧?”

    “嗯!……呃……不过,没有你漂亮。”杨凌讪讪地道。

    “怎么会?皇上赐的嘛,皇上赐的,还不够你臭屁的?”

    “呵呵……”这句话是杨凌给她讲《大话西游》时教给她的一句话,再一次听她说起,好象一下子回到那个冬夜,两个人无拘无束地依偎着,在雪洞中捱着的雪夜闲话,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心理障碍产生的隔阂和生疏顿时一扫而空,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马怜儿却没有笑,杨凌笑声未歇,她忽又说道:“你来江南去过苏州了是不是?”

    “嗯,去过,游览了几个地方。”

    “苏州离金陵好象并不远吧?杨大人。”

    “呃……”杨凌忽然觉得身上有点热,额头要冒出汗来。

    马怜儿慢慢抬起头来,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来金陵带了一个漂亮姑娘,不会是苏杭收的吧?苏杭可是出美女呢。”

    杨凌松了口气,连忙道:“她是我的郎中,替我治病的。”他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敢直接对他你你我我这么讲话的,除了马怜儿。

    或许这是她在塞外养成的习惯,不过杨凌听了特别亲切,总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可是方才那种步步杀机,可真逼的他差点儿没喘过气来,如今总算有个可以漂清的机会。

    “什么?”马怜儿不舍得再逼他了。她忘形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焦急地问道:“你病了?这才多久,怎么就病了呢?你生了什么病,快告诉我。”

    “呃……这个……呵呵……呵呵呵……”杨凌大窘,只能尴尬地笑,眼前这位大姑娘虽说个性和一般人家的姑娘小姐不太一样,可是这种话也没法对她讲呀。

    马怜儿丢开他的手,瞪起眼睛恨恨地道:“怕是患了寡人之疾吧?”

    杨凌无奈,只好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招了,马怜儿虽说爽朗大胆,可也不禁有点尴尬,她抬头瞟了杨凌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低声道:“那位女神医说……说治得好吧?”

    杨凌干巴巴地道:“嗯……她说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了……不是不是……是就正常了。”

    马怜儿俏脸一红,装作听不懂他突然纠正的话中的暧昧,她摆弄着腰带,把它一圈圈卷在纤长的手指上,低声道:“我是不是太霸道了?其实……其实听说你为了幼娘妹妹抗旨不遵的事后,我就知道……知道你虽然做了大官,你的人并没有变。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哭得……好开心好开心,我知道我没有选错人,天下间再宠爱妻子的人,有谁会把她看得比皇帝还大?我……我其实好想你,天天都梦见你。”

    她吸着鼻子,眼泪已一串串流了下来:“我只是气你,你在京中做了那么大的官,通过驿亭送封信来那么难么?你既来了江南,有时间去苏州玩,就不能来金陵看看我?”

    她颤抖着声音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地道:“杨大哥,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可有怜儿么?”

    她紧张地望着杨凌那张英俊熟悉的面孔,腰带卷得手节惨白,指肚却涨红了起来。

    迷蒙泪光中,他的身影也有些模糊,那个模糊的男人忽然伸手去解腰带,满腔悲怆的马怜儿吓了一跳,她倒退两步,胆怯地睁大泪眼,心慌慌地问道:“你……你做什么?”

    杨凌解下腰带,旋下绊扣上的玉石,从后边抽出用红丝线系起的三缕青丝,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他现在还不知道张天师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此次来看怜儿,本想先刻意地保持点距离,别让人家姑娘陷得太深,可谁知……那喜欢的话儿不好出口,那伤人的话更是打死他都说不出来,这才片刻的功夫,就丢盔卸甲,沦陷在怜儿的柔情和眼泪里。

    马怜儿揉了揉眼,瞧清那三缕长发,却不伸手去接,只是忸忸怩怩地低下了头。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怜儿,杨大哥其实……其实……”

    马怜儿低着头,嘴角已忍不住扯起一抹甜蜜的笑来,她忽然纵身扑入杨凌怀中,羞涩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你不用说出来。”

    杨凌哑然,马怜儿靠在他的胸膛上,素手紧紧环在他的腰间,杨凌迟疑着,迟疑着扣住她那不堪一握的柳腰,一种暗夜花开的暧昧迅速弥漫在两人心田间。

    许久许久,马怜儿才叹息似地昵声道:“杨大哥,你这次来金陵能待多久?”

    杨凌说道:“我……安排了两名税监就要赶回京去,也就这两天的功夫。朝中……离开了一个多月,发生了许多事,我不得不……不尽早回去。”

    “嗯!”仿佛能趴在他的怀里,马怜儿就已满足已极,她乖巧地点头,轻轻地,柔柔地道:“怜儿明白,怜儿喜欢抱着你,听你给我讲那些稀奇的故事,可我也喜欢听人讲你抗旨救妻,讲你舌战群儒,讲你阻迁帝陵,讲你平倭寇、除权奸,每次听到我都欢喜得不得了,只因为……那是我的男人。”

    她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绵绵的情意,幽幽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怜儿的夫君不是一个只会在温柔乡里逞英雄人男子汉,怜儿不拦着你。只是……只是还要两年才能和你在一起……”

    马怜儿贪恋地凝视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痴痴地道:“怜儿不方便去京师看你,如果……如果你方便,每年能来看我一次,我就知足了。哪怕不能来,只要能有你一封书信。”

    杨凌在那缠绵的目光败退下来,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如果有机会我就来看你,如果我不能出京,那就……那就派人送信给你。”

    马怜儿眼波流转,闪着魅惑的光,她的手指轻轻抚在杨凌的唇上,心中想道:“你的身边有幼娘妹妹,还有臭皇帝赐的两个狐狸精,两年多的时光,如果你的身边再添上两个女人,你会不会忘了我呢?我马怜儿削发明志、三箭订情,好不容易找到的郎君,才不要拱手让给一群莺莺燕燕,我要……我要……我要先得到你。”

    杨凌瞧着她的俏脸,马怜儿的脸颊五官线条分明,桃腮如凝脂美玉一般,那双天生妩媚的眼睛,黛眉与扇形的睫毛现出优美的曲线,美得令人屏息,杨凌竟没注意到她眼睛里忽然闪耀的诡异的神色。

    “姨姨不羞,和男人抱抱。”马怜儿目光闪动,刚要张嘴说话,忽地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两人骇了一跳,慌忙分开身子,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正好奇地站在院门口拍手而笑。

    小家伙长得粉粉嫩嫩。她梳着娃娃团髻,用红色璎珞穗子系着,还垂着两条小辫子,煞是可爱。身穿粉色锦缎小衫,脚上一双绒边虎头童鞋。

    马怜儿红了脸,走过去弯腰抱起外甥女儿,威胁道:“再胡说,再胡说姨姨不给你买糖吃了。”她的衣衫虽然宽松,可是双臂一举间,腰肢的纤纤柔柔和胸脯的优美弧线就因衣服的提起和绷紧乍然显现出来,瞧得杨凌心中一荡,忙移开目光。

    午后的阳光明亮柔和,映得她白里透红的肌肤被阳光敷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咯咯地逗着孩子,忽又转过头来,雪白的瓜子脸上荡着几丝红晕,眼波盈盈地道:“伯父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我现在也不便说。今日见了你,我心里欢喜得很,你……你明天可再来看我么?我想和你再登一次山,那次是卧雪,这次是栖霞,栖霞山上看枫叶,只有……我和你,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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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头墙上,一丛蔷薇在轻风微微摇曳,八角红宁中,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白须老者望着青砖小瓦、叠踵起伏的小楼亭阁,捋须的手指微微地有些颤抖。

    隔着一条长街,那处宅院中就住着他的杀子仇人、那个巧言令色、把持内廷惑乱君上的奸佞。他多想立刻冲过去,把那个奸臣杀死,为朝廷除害、为儿子报仇啊。可是他不能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以杨凌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谁能杀得了他?

    一个家仆悄悄走过来,王琼转过头来。淡淡地道:“他回来了?”

    老仆忙道:“是,他先去了秦淮河,上了红妓可卿姑娘的花船,直过了晌午才出来,又去了长干里一家酒楼,他走后小的去打听过,听酒楼里的客人聊天,好似那酒家有位姑娘十分貌美,他去了后就带了那姑娘去了后院儿,听说关守备的公子也喜欢那位姑娘,被他手下人以官威恐吓,结果连家也没敢回,直接跑去他岳丈家躲风头了。”

    王琼轻蔑地一笑,冷斥道:“沽名钓誉的伪君子,逐臭好色之徒。哼!找个由头上金陵来,不外乎还是搜刮钱财。”他摆了摆手道:“下去吧,不必再派人跟着他了。”

    王琼转过身,望着冯公公的私邸冷笑一笑:这个年纪轻轻,靠着拍马奉迎,权柄却越来越重,内廷中又结交一群谄媚小人,将来为祸大明者,必是此人。

    可惜呀,三大学士姑息养奸,不趁这奸佞羽翼未丰果断将他除去。坐视他的力量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也必受其害。如今皇上受他盅惑,百官又不识这王莽之辈的本来面目,我也只能委曲求全,与内廷结盟,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对付他了。

    “呵呵呵,杨凌啊杨凌,你就再猖狂几天吧,老夫在京中已为你设下死局,万事俱备,只等你回京授首了!”王琼捻须望着冯公公私邸楼阁,不禁得意而笑。

    冯公公私邸内,杨凌诧异地望着冒昧登门的成绮韵,奇怪地道:“莫……成姑娘,才一日不见,你的手臂怎么就受了伤么?”

    成绮韵苦笑着看看自己裹着白绫的左臂,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蹙着黛眉,幽幽地道:“还好只是伤了,若不是我叫得及时,现在就要变成一具尸首了。”

    杨凌惊道:“金陵治安如此之差么?可捉到了歹徒?要不要本官派人帮你?”

    成绮韵叹道:“捉不得,这人对大人十分重要,大人不是一心想要谋求开放海禁、强大水师么,只是要说服朝廷改变国策,恐以大人之威,虽深受帝宠,位高权重,亦不易为吧?”

    杨凌神色一动,警觉地问道:“成姑娘这是何意,莫非你有办法?”

    成绮韵娇媚地一笑:“贱妾只会哄男人开心,有些投机取巧的门道儿,不过……呵呵,说句不恭的话,大人勿怪,这大明朝廷还真的就象一个喜欢被女人哄的大男人,贱妾在龙江船厂见大人痛心疾首、深为忧虑的模样,有心为大人分忧,回船后细细琢磨,还真的想出一个说服朝廷的办法,大人想知道么?”

    杨凌大喜,他倏地上前一步,忽又狐疑地站住,看着成绮韵道:“你的办法管不管用且不说,你这样帮我,有何用意?”

    成绮韵情意绵绵的眼波投注在杨凌身上,柔情万千地道:“自那日与大人赤裎相见,妾在大人面前再也矫情不得,便对你实话实说了吧。妾自见过大人,便对大人一往情深,妾之过去虽不堪回首,但如今真心想要追随大人,哪怕无名无份,只要能长伴左右,余愿足矣。如此尽心竭力,不过是为讨大人欢心罢了。”

    杨凌皱起眉来,不悦道:“成姑娘,请不要开玩笑了,姑娘费尽周折,必然有所图谋,若不明言,杨某如何信得过姑娘?”

    成绮韵“噗哧”一笑,向他飞了个媚眼儿,笑盈盈地道:“贱妾见过的官儿,大人年龄最小,可这老气横秋的派头倒是没人比得上,你问我有何目的么?”

    她收敛笑容,眼神迷茫起来,她幽幽地道:“坦白说,贱妾也不知道,贱妾也不知道自己是为别人活着,还是为自己活着。说是为了别人呢,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过得好些?说是为了自己,什么事都是为了取悦别人,我自己又何尝快活过?我自记事,便在春雨楼,我恨它,也依附它,得为了它用尽心机的取媚别人,随了莫公公,我恨他,还得依附他,为了他强颜欢笑。贱妾总觉得自己很强,可是现在真的一无所附,竟然心慌慌的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我……我说的你听得懂么?”

    杨凌好奇地看着她,这个瞧业容颜媚极,在男人面前谈笑自若,似乎智计百出,自信自傲的女人,竟然有这种奇怪的心理。

    不过他隐约能够理解,这个女人的强和智,一直是在有所依附的基础上,才发挥得淋漓尽致,好象一条开满鲜花的藤蔓。它攀附在一枝枯杆上时,人们只注意到它的美丽,它的作用,似乎它依附的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然而一旦没有了那条树干,它也就只能软地仆到地上,被践踏漠视,没人注意到它的魅力。

    这个女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习惯了在有所依附的情形下去喧宾夺主,尽显光耀,可是真的让她抛开那个依附,她就无所适从了。

    这种依赖心理,在他上营销课时,似乎听人讲过。一个人再强势,一旦形成类似的心理暗示行为,就很难摆脱。

    就象老师讲过的那个例子:有一个曾经经历过极困难的童年,时时饱受饥饿恐惧的人,当他后来成为亿万富翁后,也始终在家里到处摆满了食物,他走到哪里,游艇上、私人飞机上、汽车上,都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摆满食物,只有这样,他才有种安全感,尽管他的富有根本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

    常人很难理解这种不符合正常理智的行为,或许可以称为一种变态心理?可是的确有一些看着比常人更成功、更高高在上的人具有这种看似愚不可及的心态,并且影响着他们的行为和选择。

    成绮韵说完,自己也吃了一惊,要取信杨凌,她大可随便编出一百个让他相信的理由,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说假话更易让人相信,如今说了真话,他肯信才怪。

    她有些自怨自艾地道:“大人……可是不相信我的话?”

    杨凌定了定神,说道:“你的理由,太过匪夷所思,不过,正因为它很难置信,所以本官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好吧,把你的办法告诉我,如果承了你的这个情,以后但有所求,只要不违国法、不违公道,杨凌一定答应你。”

    成绮韵正自懊恼,听了这话惊喜得一跃而起,眉梢儿一挑,眼放异光道:“此话当真?你……你……你这人当真有些与众不同。”

    杨凌呵呵一笑道:“如何不真?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成绮韵听他答应自己,正在喜悦当中,不禁咬唇斜睨,露出一脸淫媚入骨的表情,腻声挑逗道:“大人不是身有隐疾么?算处什么大丈夫?”

    杨凌脸上一热,恼羞成怒道:“成姑娘,你如今身份也与以往不同,说话还请自重。杨某,不喜欢看到这、种、女、人!”

    成绮韵淫媚笑脸刷地一收,肃然一脸冰清玉洁地正襟危坐起来,恭声说道:“是,大人,那贱妾就把自己的主意说与你听听,请大人参详是否可行。”

    她淫邪起来,风骚入骨,板起脸来,还真的是满脸神圣,一副冰清玉洁模样,就连知她本性的杨凌瞧了都看不出半丝破绽,他不禁啼笑皆非地道:“你……成姑娘,你可真是……”

    成绮韵格格一笑,忽又笑得灿如春花,她似乎觉得逗弄杨凌乐趣无穷,坐在地儿乐不可支地道:“你要的不就是这副模样么?好教大人知道,做得出这副表情,不代表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女子,方才……方才那副表情难道就不诱人?”

    对着这么个女人,官架子摆不得,君子面孔拿不得,杨凌只能闷哼一声,说道:“你的办法,快快说与我听,是不是还要我与你签下契约?”

    成绮韵巧笑倩兮地道:“贱妾不敢,我的法子其实还得要借助大人的力量,只不过关键时刻,做为一枝奇兵突出,以收效果,这计策……”

    杨凌听完她的计策,不禁怔然望着她。半晌不语。成绮韵被他瞧得忐忑不安起来,她虽自认智计多端,毕竟从未参予朝廷大事,她自以为一定可行的办法,如今杨凌这般模样,难道,难道真的很荒唐,很儿戏?

    杨凌瞧了她一会儿,合上双眼一言不发,成绮韵也不敢再说笑。呆呆地瞧着他面孔。杨凌闭目想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竟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一向隐忍力出众的成绮韵面上渐渐露出焦灼神色,她正要说话,忽地瞧见杨凌唇角上弯。徐徐之后,他忽地呵呵笑道:“呵呵呵,成姑娘倒是看得透彻。站在局外看,政治就是一出戏,演给你看,演给我看,演给天下百姓看,哈哈哈哈,你这出戏,看似荒唐,其实如今禁海禁商、屏绵延万里海岸于国土之外的理由,又何尝不荒唐?”

    他霍地睁开双眼,问道:“你确定,这件事可以办得成?”

    成绮韵犹自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反问道:“大人觉得可行?”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妙不可言。”

    成绮韵听了颊边也溢出一丝喜悦笑意,她欣然说道:“你若可行,我便容易,有大人撑腰,我代为穿针引线,相信此事易如反掌,只要此事行来,朝中也真的行得通便好。”

    杨凌摇摇头,说道:“不,不用你穿针引线,这件事我不宜出面,你熟悉江南,又足智多谋,我派人归你听用,由你来办,如何?”

    成绮韵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是女人呀。”

    杨凌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又如何?本官现在实在是缺人手,手中除了一群只会喊打喊杀的兵,只有两个人可用,可惜京里实在离不开他们。至于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你要觉得不方便就易钗而弁好了,就算人家认得出也没关系,谁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海外和未……嗯,许多女人都可以象男人一样做事,你不是要本官给你撑腰么?大事我来作主,你怕什么?今日一条不知多少须眉汉子见了也要畏怯三分的鲨鱼,不也被你折服了么?只是不知成姑娘愿不愿意屈就内厂?”

    成绮韵怔怔地瞧了他半晌,低下头来举起茶来浅浅一酌,唇边露出淡淡笑意,轻声道:“大人若信得过贱妾,贱妾无不应从。”

    杨凌笑道:“好,不过这只是个开端,依我估计,就算此计行得通,朝廷也不会全面解禁,我们必须抓住江南这个口子,象黄河泄堤一样,让它越扩越大,终至不可收拾,无人可以挽回。因此,我留你在江南,就是待朝廷许可之后,以你熟悉江南的条件,利用些手段,将江南士绅、名流、官员,逐一拉拢过来……”

    成绮韵原本低头浅笑,一听这句话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好握紧杯子的手倏地收紧,半晌之后才忽地放松,换上一副媚笑,缓缓抬起头来道:“是,贱妾只有这个不干净的身子,为大人效力,勾引一些好色之徒还是办得……”

    杨凌一怔,怒道:“你说什么?以色诱人?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就只能想出这种办法?以色相诱,一取一舍,各有所图,纵然能成,不过是互相利用,一旦危难临头,一拍两散,你以为可以迷得人连性命都不要了么?何况这种轻贱之举,在我内厂,万万行不得,我不是莫公公,成姑娘你要记住了。”

    成绮韵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忽又变得通红,半晌她才吃吃地道:“贱妾……误会大人之意了,那么大人是说……是说……?”

    杨凌目光闪动,沉思着道:“以我想来,此计虽妙,不过只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他们想得通了,难免卷土重来,开了再禁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旦得到朝廷允许,应该将那些开明士绅、社会名流和官员吸引进来,让他们先得了好处。江南富绅无论家中良田万顷大多兼做生意,所以最易接受,有他们带动,渐渐将那些士家大族的牟利之心从土地引到通商贸易上来,如今为官的人有几个不是出自豪门世家?他们的整个家族都和我们绑在一起,他们还会反对么?”

    成绮韵瞧了他半晌,脸上渐渐绽起笑意,她盈盈立起,向前一步,向杨凌拜倒:“大人高见,卑职遵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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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1章 垆边人似月
    金陵的地面都是以大块青石铺垫而成,显得很整洁,各条大街规划严整,街道上的商家井然有序,热闹非凡却又有所节制。

    单从繁华程度来说,金陵实胜于京师。

    杨凌入住的乌衣巷是当年孙权戍守石城禁卫军营所在地,因士兵皆着乌色军衣,因此得名。自从东晋名相谢安、王导在此居住,例代贵族多居于此,夹地高楼接踵而起,乌衣巷因此名满天下。

    不过这条巷子本身却并不宽敞,由于居住的都是高官望族,虽然无人禁止,但普通百姓却自觉回避。所以狭长幽深的巷子里往来行人更显稀少。

    杨凌和韩武并肩走出巷子,秦淮河畔、夫子庙前,一边走杨凌一边将此次江南之行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韩武听到精彩处眉飞色舞,听到海宁抗倭时不禁扼腕叹息说:“可惜,如果当时我也能在钱塘潮前一展身手那该多好。”

    杨凌笑道:“你在金陵这种富庶之地作官,现在已身居百户之职,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现在身居高位,不知有多少人在打我的主意,把你们调开,能在他处安身立命,这样如果万一有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韩武皱眉道:“仁途凶险我知道,不过大不了丢官免职,真正抄家灭门的有几个?居安思危固然好,可你常常忧心忡忡,所想所虑都是万一这样,万一那样,妹子看了会开心么?如果总是这样,我宁愿看到你做鸡鸣驿丞时,官儿没品,却快快活活。”

    杨凌喟然一叹:是啊,以前在鸡鸣驿时,哪怕吃着野菜蘸酱、粗茶淡饭,但是哪有这么多事操心?闲暇时沏上壶茶,将幼娘抱在膝上,两俱耳鬓厮磨,拉呱些家长里短,那日子多温馨呀,如今呢?

    杨凌停在朱雀桥前,怅然望着桥下流水,如今想急流勇退,那还可能么?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可是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感触这么深。如果自己一直没有机会走出鸡鸣驿,或许会老老实实呆在那座山城里,同自己心爱的女人过自己的小日子。如今既然站到了这个位置,有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难道能就此放弃、退却么。

    杨凌叹了口气,愧疚地道:“是呀,自从进了京,陪在幼娘身边时候越来越少,但愿这次回京后,我就不用再四处奔波了。”

    韩武瞧他有些意气消沉,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只是想让你看开点,其实你现在做的就不错呀,这些轰轰烈烈的事传回京去你以为幼娘听了会不开心?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女人嘛,就这样,你要是天天腻在她身边,她还嫌自己男人没本事,不能出人头地。等你做了官了,她又怨你忙于公事,冷落了她。你有出息,幼娘会不高兴么?你说在幼娘心里,现在的你和一个一直待在杨家坪的秀才老爷,哪个更让她自豪?”

    杨凌哈哈笑道:“二哥也别总说别人,如今二哥也安定下来了,什么时候娶个媳妇进门呢?江南佳丽如云,难道就没有一个入得你眼的?”

    韩武笑道:“我还是对战场厮杀、建功立业感兴趣,女人嘛……哪有宝刀宝剑可爱,讨老婆的事等我想要个儿子时再说吧。”

    他说着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道:“说真的,你想想办法把我调去九边或沿海,只要有仗打就成,在这儿待得骨头都锈了。”

    杨凌听得心中一动,说道:“好吧,你既有这个心思,我就成全你。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这件事等我回京后再说。”

    杨凌忽想起回京后如果向皇上请允解除海禁与异国通商,那么随之而来必须要有一支力量强大的水师队伍。韩武文武双全,要学习海战技术应该也不难,把他调去水师好好栽培一番,将来没准就是一位水师名将。

    可是,皇上那里好说,难的是如何让百官点头呀。那些朝中大臣对他们不了解的大海看得可有可无,把天朝上国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轻海洋、轻通商,后世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以此时文武百官的观念和意识又有几人能够理解、能够接受?

    很多事都是做起来并不难,难就难在没有人想得起去做。即便有人想得起,墨守成规的人也会使尽手段的不许你去做。而在他的心目中,还认为自己是在坚持正义,是在做为国为民的好事。一想起回京后将要面对的情形,杨凌就不由产生一种无力感。

    他的周围一直悄悄随侍着几个便装的番子,前边文士打扮的柳彪忽然现身,向他悄悄打了个手势,杨凌会意,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现在住在金陵镇守太监冯承植的私邸,冯承植虽对他礼敬有加,但是名义上冯公公却是直属京师司礼监的,算是王岳的亲信,杨凌对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本来这次来金陵并没有什么要事,也没有需要瞒着他的地方,可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邵大人莅临相迎,让他对与锦衣卫结盟产生了几分希望。

    如果锦衣卫有心要同他接触,必定也在避开冯公公,所以他藉口与内兄久别重逢,独自送出这么远,就是为了有机会同锦衣卫接触。

    如果锦衣卫确实有心要同他结盟,一定派有人暗中注意他行踪,并和他取得联系,方才柳彪的手势已证实了他的判断。

    杨凌将韩武送过朱雀桥拱手告别后,柳彪凑近他身旁道:“大人,南镇抚司派人来见大人,我验过他的腰牌了,身份可靠。”

    杨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问道:“邵大人在哪里?”

    柳彪笑笑,插足的扇柄向桥下河中一条红船指了一指,杨凌会意,展颜笑道:“都说秦淮好风月,走吧,咱们也去见识见识。”

    ※※※※※※※※※※※※※※※※※※※※※※※※※※※※※※

    长干里偏居城南。是官民杂居的地方,同时这里又是金陵的士绅名流迎送宾客的最后一站,因此巷口开了几家酒店、客栈。生意颇好。

    巷子里还有一些摆卖金陵特产的小商贩,金陵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临行总要带些特产,所以这里的商贩生活倒还优渥。

    总之,这个地方龙蛇混杂,成员比较复杂。一条巷口进去是条浅浅的死胡同,白墙灰瓦,红漆朱栏的院门儿,看起来是比较富裕的人家。

    摆摊卖石的老张坐在巷口,想是许久没有生意上门,他正懒洋洋地靠在墙头晒着太阳。忽然两个身着红衫、体态婀娜的女子姗姗走来,那俏丽的模样立即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主一婢,前边那位夫人妍容鸦发,肤光胜雪,一身娇红的裙衫外罩一件梅花浅纹的月白披风,步态袅袅依依,行来飘飘如仙。

    老张的喉咙忍不住咕咚了一口口水:“啧啧啧,天天在这巷口摆摊儿,可不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简直象仙女儿下凡似的。要是我家婆娘有她一半好看,那我真比神仙还要快活了。”

    小贩不敢盯着人家夫人的脸看,他恋恋不舍地垂下目光,盯着那双轻盈移动的弓鞋,裙摆翻飞,莲足从他眼前轻盈地掠过。

    趁此机会,老板又抬起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只瞧见那张俏脸肌肤晶莹粉腻,比他匣中待售的雨花石还要剔透几分,那份美艳,尤其那万种风情,意是平生仅见,想来也只有长亭酒家的马姑娘能和这位绝代佳人一较长短……

    两个红衫女子走到了那幢青砖小瓦的房子前,这幢宅子瞧来有些年头了,马头墙上下阴暗处生长着绿油油的青苔。

    那个红衣婢子上前扣住门环咚咚地敲了几声,随即一个家仆拉开门探出头来,老张远远地张望着,只见那家丁对答几句,理将那两个美人儿迎进了门去。

    自报姓名成绮韵的黛楼儿神色自若地立在照壁前等着家人传报。这个院落从外边看,青砖小瓦低墙窄院,似乎里边并不大。可是站在这天井里再瞧却是庭院深深,后边似乎打通了几进院落,串成了一个长长的院子。

    红衣俏婢是楚铃,她担心地四下看了看,轻声道:“小姐,瞧这宅院好似颇有些年头了。这位彭老太爷真的便是那位纵横四海的鲨鱼王?”

    成绮韵自信地道:“要证明也简单,只要他听了我胡诌的名字肯出来见我,那就绝不会错。”

    楚铃瑟缩了一下,有点畏怯地道:“小姐,我们……是不是来得莽撞了些?如果……如果咱们请杨大人派人来,那还稳妥些,这可都是些亡命江湖的好汉,咱们……咱们可没有任何倚杖。”

    成绮韵淡淡一笑,说道:“杨凌随时回京,我们没有时间策划了。你不用担心,没有倚仗,也就是倚仗。这条鲨鱼现在有子有孙,拖家带口的,你以为他落户于此,苦心经营,会舍得随意弃置,再流落他乡?摸不清我们的来路,他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我的办法,必须要取得这个海盗王的帮助才能行得通,他虽未必信得过我一介女流,不过狐假虎威嘛,他有把柄在我手中,就得坐下和我谈。紧要时我再扯起杨凌的虎旗,就算我是只小狐狸,他这条上了岸的鲨鱼,也得乖乖和我合作。”

    瞧见那个家丁急匆匆地又跑了回来,神态恭敬。成绮韵鼻子一皱,轻轻巧巧地笑了。笑得果然象一只小狐狸。

    彭老太爷有个很俗的名字,叫彭富贵。据说他本来就是金陵人,他还没出生,就跟着他爹搬去了大理。一晃七十年过去了,靠做茶马商人他发了大财,于是携带着满堂子孙衣锦还乡,在长干里买下了这幢宅院。

    离家这么久,当然没有什么亲友乡邻,所以彭老太爷只是深居简出做他的富家翁,一向很少与邻里来往。

    彭老太爷正在后院儿拿着串葡萄逗弄着小孙子,听见那家仆说有两位女客上门求见,不禁蹙了蹙白眉,晒道:“哪有正经女人随便上别人家拜访的,是不是老四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野花闲草找上门儿来了?”

    家仆道:“那位夫人说……她受老太爷远房亲戚所托,有封亲笔信要交给老太爷。”

    “嗯?”彭富贵将葡萄丢回盘子里,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家人。眸中闪出冷意道:“远房亲戚,什么远房亲戚?”

    彭老太爷白发白须,足有七十上下,一副赤红脸庞,可是身材粗壮,手脚奇大,这一站起,动作还是灵活得很,高大的身材竟然大有威猛之气。

    那家人虽然与彭老太爷朝夕相对,仍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讪讪地道:“那位夫人说是您的远房侄子,叫彭沙王。”

    彭老太爷赤红的脸庞抽搐了一下,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惊喜表情道:“啊!……啊,原来是他,好多年不知音讯了,想不到我这个侄子居然打听到我的住处,快快有请,把那位贵客请到我书房里来。”

    彭老太爷不读书,书柜上只摆了十几丛美丽珍稀的珊瑚树。那位美艳之极的红衣女子轻盈地走进房来,眼波投注在彭老太爷身上,定定地瞧了片刻才嫣然一笑,俏巧地裣衽施礼道:“贱妾成绮韵,见过彭老太爷。”

    彭老太爷惊疑地打量着她,虽然已听说是个女人,可是他却没想竟是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女,如今道上同源有符合这个条件的年轻女人么?

    他挥了挥手,让那家仆退下,然后走过去将门掩上,再转过身来时,那目光宛然变得狠厉异常,冷冷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成绮韵神色自若,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眸子在这位满手血腥的海盗王冷厉的注视下毫无怯意,竟然还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彭老太爷上下打量她一番,忽地哈哈大笑,他走回桌旁坐下,说道:“姑娘请坐,你既盘出我的底细,咱们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大家都是江湖同道,理应守望帮扶。姑娘可是缺了盘缠?三五百两银子嘛,老头子还凑得出来,要是狮子大开口,呵呵,姑娘,你以为你找得出证据证明我是鲨鱼王?”

    成绮韵微笑着摇摇头,说道:“老爷子,你看我象是上门打秋风的人么?我今天来,不要你的钱,相反,我是上门给你送钱来了。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或许……不久的将来,老爷子就能成为金陵首富,这份见面礼够不够大?”

    彭老太爷听了惊疑不定地望了她半晌,才冷笑道:“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老夫年纪大了,只想过几天安逸日子。买卖越大,代价越大,你想做什么大买卖,老头子不打听。你是什么来路,老头子也不过问,你请回吧。”

    成绮韵收敛了笑意,淡淡地道:“老爷子太小心了,你放心,这件事无任何风险,贱妾此来可是甚有诚意,你不听我说明来意便要赶我走么?呵呵,若不是贱妾近日就要北上,其实不会这么急着来见你的……”

    “北上?”彭老太爷一怔,他瞧了瞧成绮韵那一身装扮,火红的衣衫、外罩白披风,惹火的身材曲线玲珑、隆胸蜂腰极为诱人,那张笑吟吟的娇媚脸蛋,看年纪至少也有双十年华,心中忽地想起一个人来,他不禁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是姓杨的派来的?”

    成绮韵正想提了提出自己此来的目的,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也倏地一下跳了起来,愕然道:“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一起来的?”彭老太爷听到这里仰天打个哈哈,他伸出巨灵神般的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砰地一声桌板一翻,已从下边摸出一对锋利的虎爪。他嘿嘿冷笑道:“杨家娘子,老头子混迹海上,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和你们这些想要改朝换代、起兵造反的绿林英雄是井水不犯河水!老夫最后再说一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全当今日未见过。不然,咱就手下见真章,让我鲨鱼王领教你红娘子杨跨虎的真功夫!”

    成绮韵听了一时愣在当地,她本已设下一番说辞,料定彭老太爷有所顾忌决不敢动手伤她,而她优厚的条件也必可说动这个海盗头子。

    可是瞧他现在这副模样,意是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动手,她不禁愕然问道:“什么杨家娘子?你到底以为我是谁?”

    ※※※※※※※※※※※※※※※※※※※※※※※※※※※※※※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谁不知道长干里第一美人儿就是长亭酒家的马怜儿?

    长亭酒家是长干里临街最外边的一家酒店,走出店门前方不远,绿草茵茵处就是送客长亭,地点好,所以生意好。

    自从几个月前,马老板的侄女儿从北方返回家乡,经常来到酒楼帮忙后,马家的生意也就越发的好了。

    不是说秀色可餐吗。杏脸桃腮,纤体如月的怜美人儿哪怕穿着布衣衩裙,都是俏丽可人、柔媚万分,叫人瞧了赏心悦目,以色佐酒,那酒似也愈加香浓,这客人又怎能不趋之若鹜?

    金陵人好吃鸭,桂花鸭皮白肉嫩、肥而不腻,几乎每家酒楼都有自己腌制风味独特的桂花鸭,切成薄薄细片吃来香鲜味美。

    此时,马怜儿穿着一身淡绿衣衫,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扎着件蓝布围裙,皓白秀气的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小刀,立在柜前正娴熟地削下一片片鸭肉,翩然落在那张蓝花簇边的碟子中。

    她的一双美目,只盯着手中那只逐渐变小的盐水鸭,小刀飞快,似乎把那鸭子当成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飘逸英俊、一袭白衣的书生。

    “怜儿,好久不见。”男人咳了咳,讪讪地说话了。

    “对不起,我姓马,请叫我马姑娘。”

    “呃……马姑娘,我们……好久不见了。”

    “有很久么?我怎么不觉得?”

    “当然有,当然有,我……我……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哧”地一声笑,如同桃花初绽,看得面前的公子心儿一荡,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她的手,可是那双弯如弦月的俏眼,只是向他轻轻的一扫,他的手立即缩了回来,讪讪地说道:“怜儿,我……我……”

    “嗡~~”锋利的小刀刷地一下掼在木案上,发出一阵翁鸣,面前的公子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倒退两步,马怜儿俏脸一板,冷冷地道:“关公子,我说过了,不许叫我怜儿,谁再叫我怜儿,我要他好看!”

    马怜儿话音刚落,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身着藕色长袍、足踏乌底软靴的人来,轻轻向她叫道:“怜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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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40章 三吴佳丽地
    六朝古都近在眼前,官船已由运河拐入长江。

    杨凌走上船头,眺首远望,明媚的阳光下,江水悠悠而来,两岸绿草红花,一片生意盎然。

    忽然,一阵笛声传来,笛声时而轻快飞扬,如鸟语花开,时而低回婉转,好似情人的低语缠绵,缥缈的笛声悠扬动听,似乎就在耳畔盘旋,当真有绕梁三日之感。

    杨凌循声向笛声处望去,只见一个白袍书生矗立在后边船头,衣袖随风摆动,低眉横笛,嗫唇而啸,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江风拂过,袍袖翻飞,风姿飘逸过人。

    杨凌怔了一怔,随即恍然,不禁笑道:“这位莫夫……成姑娘倒也识趣,她既扮作男人,倒省了我许多闲话。柳彪!”

    柳彪走过来抱拳道:“大人。”

    杨凌说道:“顶多一个时辰,就该进入金陵城了,到了内河入城处时你派人护送成姑娘的小船超越一步,让她先行吧,我们缓上一缓再入城。”

    柳彪应了声是,高文心妙目回睇,横了那船头‘公子’一眼,唇角不禁微微一晒。

    杨凌瞧见她不屑神色,心中也知道她从小受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教养,若不是无辜逢了大难成为婢女,她和黛楼儿那样的女人,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差了多少级,在她心里是决不可能瞧得起黛楼儿那样的女人的。

    高太医的权势虽远不及莫清河,但那是种清白高贵的身份。莫清河就是富甲天下、权倾朝野,也是无法及得万一的。更遑论更加身份低贱的黛楼儿。

    算了,反正一进城就要各奔东西,彼此再无见面相处的机会,文心是否对她鄙夷轻视,他也懒得去说教纠正了。

    其实象黛楼儿这样的青楼名妓,除了相貌出众,大多有一技之长。或长于诗、或长于画、或长于音乐、或长于巧辩。更有人连兵书战策也习得精熟。

    其水平比起许多中举的才子也不遑稍让,身为最卑贱的**,却拥有这样的才情,若不是杨凌始终怀疑她对莫清河恶行可能早有所闻,甚至为了讨好取悦他也参与其中,以他的为人是不会狠下心来只答应将她护送到金陵,至少也会过问安排她的居处。毕竟她现在一介女流,抛头露面多有不便。

    杨凌吁了口气,走到船舷旁,扶着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船帮,忽地瞧见前方足足有七条人工开掘的笔直的宽河直通向这长江中来,七条河彼此距离还并不太远。

    杨凌不禁有点奇怪地问道:“那七条河是什么地方?怎么在这么近的地方连掘了七条河出来?”

    柳彪也不知原因,忙招手唤过杭州府派来的领航船工,那船工听了问话,忙毕恭毕敬地道:“回禀大人,那不是河,而是作塘,后边那大片树林中便是龙江船厂,咱们大明出海远洋的宝船便是在这儿造出来的。”

    杨凌讶然大喜,连忙吩咐道:“停船、停船,快快靠岸,本官要去船坞瞧瞧。”

    当下船工忙与前方大船取得联系,三艘船在江边缓缓停下,放下踏板,杨凌匆匆踏上堤岸,柳彪带着二十多个番子随下船来,杨凌唤过方才那个船工问道:“此地你可熟悉?前方还有多远,可否带本官去瞧瞧?”

    船工道:“小的常常跑船,虽说没去过里边,可是听说沿着这作塘走下去,不过旬里便是船坞了,大人想瞧瞧,小的陪您去看看便是。”

    这时,一个白袍公子执着把折扇走近两丈开外,拱了拱手道:“大人是要在这里停歇一番么?”

    杨凌瞧了一眼,不觉怔在那里。方才在船上他已认定后边船头吹箫的人必是黛楼儿乔装改扮,看那身材也极相似,可是现在近在眼前,仔细一瞧,这年轻的公子头束白玉冠带,眉目清朗如画,一身银白色的公子轻衫,腰畔挂着翠绿的荷花玉佩,此外再无任何装饰。

    虽说他唇红齿白极是俊逸,可是英眉朗目,哪有一点儿脂粉气?这分明是个男人了。

    杨凌忽地想到黛楼儿说她要迁居远行,便连男仆也不方便带,怎么船上却有个年轻的男人,莫非他们……

    他怀疑地打量着这个男子,拱了拱手道:“公子是从后边船上下来的么?不知高姓大名……?”

    那位公子一双凤目霍地睁大了,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吃地一笑,忍俊不禁地道:“草民姓成,承蒙大人关照,慨然应允携我同往金陵,怎么大人才行了一天多的路就……就如此贵人多忘事么?”

    杨凌瞧‘他’那忽地一笑百媚丛生,若说是男人可真成了人妖了,这才恍然大悟,这个黛楼儿好厉害,这绝不是什么易容术,一认出她身份再看她眉眼五官,虽然精致俊美,但与黛楼儿相貌仍有着八分相似。

    可是她只是将穿着打扮改变,眉毛嘴唇巧加修饰一番,那神情气质便再也看不出半点女人味道,以致明明容颜未改,瞧来却已完全判若两人,甚至连声音也变的中性得很,竟连自己也看走了眼。

    杨凌听她以男人口吻说话,便惊笑道:“原来是成公子,眼拙眼拙,你这一穿上……呃,换上这套衣衫,一时看走了眼,呵呵。是呀,这一路行船也有些乏了,我听说前方是昔年郑和下西洋时造宝船的地方,所以想去瞧瞧。”

    黛楼儿一双秋水明眸投注在他身上,神色间觉得有趣。她深深地望了杨凌一眼道:“大人对船坞如此有兴趣,莫非也喜欢扬帆远航、纵横海上的生活么?”

    不待杨凌回答,她的眼睛就向那片郁郁葱葱的丛林看了一眼,说道:“草民对郑和宝船的事略知一些,可否为大人向导呢?”

    杨凌着实不愿和她走在一起,可是以他的身世经历,到现在也没有养成那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丝毫不在乎他人脸面的态度。

    黛楼儿既主动提出,他也不便拒绝。只好点头道:“好,我也只是去见识一番,成……公子如果坐船气闷了,不妨与我同游如何?”

    黛楼儿手中折扇刷地一开,又悠然合上,眉尖儿一挑,甚是欣悦地道:“能陪大人同游,不胜荣幸之至,大人请。”

    杨凌点了点头,无奈地瞧向柳彪、郑百户几人。这几个亲信都是知道黛楼儿身份的,一见大人瞧向他们,都立即没义气地转过脸去,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看他的眼神。

    杨凌本指望他们能不着痕迹地隔在自己和黛楼儿身边,一瞧他们这副德性,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硬着头皮走过去与黛楼儿并肩走在一条作塘旁的土埂上。

    黛楼儿与杨凌并肩而行,举止步态丝毫看不出女态,初次相遇时那水一般柔媚的样子全然不见,一个人的行态举止可以作出这么大的改变,杨凌虽知她在青楼必定有所训练,心中仍觉惊奇不已。

    黛楼儿边走边道:“大人,郑公公昔年七下西洋,到过古里、溜山、麻林、剌萨、天方等番国,他的事迹我们江南人说起来可都如数家珍。”

    杨凌点了点头,瞧见两旁合抱的大树笔直参天,生长应该至少也有数十年了,但那一望无边的密林棵株之间整齐有序,似是人工栽植,不禁有点奇怪:古代也有植树造林么?

    黛楼儿瞧见他注视之处,立即会意地道:“那些树木都是洪武年间朝廷栽植的,本想百年树木,将来用做造船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如今却只是任其生长、无人过问了。听说龙江船厂现在只做些二桅、四桅的小船,而且朝廷所需的船只有限,那些世袭的船工生活无着,大多都在沿江另求生存……”

    杨凌不禁摇头叹道:“可惜,我大明水上军力昔年堪称天下之冠,可如今……唉!在海宁时我见那些倭寇乘着些破烂不堪的船只便千里迢迢赶来劫掠,若是我们有一支厉害的水师,哪里容得他们嚣张?”

    黛楼儿见他一脸憾意,不禁浅浅一笑道:“如今在明也有水师呀,只不过……只是用来绥靖海疆,追剿犯禁出海的商人、渔民,那船只能在近海巡弋,禁不得海上风浪的。”

    杨凌想起吴济渊对海上通商的态度,似乎江南一带的士绅和百姓民风开放、意识先进,对于开放海禁大多持造成态度。

    自己回京后如果向皇上建议通商,估计朝中阻力不小,如果江南一带各个阶层对于开放海禁持造成态度,那就可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度。

    黛楼儿接触的大多是江南名流,对此必定有所了解,向她多了解一些,要说服皇上便多了一层把握。

    不过他看黛楼儿说话小心,明明对大明水师的能力不以为然,却不敢直言不讳,只有自己先表明态度,想必她才会直言不讳。

    想到这里,杨凌道:“是啊,如果海上通商,大可富民强国,同时随时可以知晓异国国情,也不会蔽塞朝廷耳目。象如今这样,我大明臣民被锁于陆地,外夷游弋海上,待外夷海船有能力万里纵横时,大明漫长的海疆就会从天堑变为坦途。北疆年年饱受鞑子侵扰,防不胜防,这海岸线之漫长何止数倍于九边防地,如果有敌从海上来,布置多少军队也无法防范呐。”

    黛楼儿笑道:“大人远见卓识,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海上也。”

    杨凌讶然停步,望着她道:“好,说得好,一语中的呀。”他啰嗦了半天,表达的不过就是这个意思,想不到这女人倒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黛楼儿莞尔一笑道:“这可不是草民说的,草民一介女……哪有这般见识?这是郑和郑公公昔年说过的话。”

    杨凌听说百年前的郑和能有这般见识,眼光如此长远,倒是对这位三宝太监心下钦佩不已,这人虽是阉人,单只这份见识,多少博学鸿儒能及得上他?

    穿过密林,只见作塘连接处出现几座船坞,每座船坞宽度从十丈到三十丈不等,长度均有一百六七十丈。船坞内空荡荡的一艘船也没有,坞上有水闸、木桥、石城,不过看来到处杂草丛生,荒荒凉凉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杨凌瞧了发怔,不敢置信地道:“这就是龙江船厂?造出百米宝船的地方?难道这里已经被撤除了么,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郑百户听了忙领了几个人四处寻找,不一会儿从船坞下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蹲在那儿提着鱼竿儿钓鱼。郑百户喜出望外,连忙将他唤了上来。

    那老汉想是很久不曾见过官员来这儿了,瞧见杨凌前呼后拥地模样,想必是个极大的官儿,不禁吓得要死,连那鱼杆儿都忘了丢下,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杨凌蹙着眉道:“老人家,你是船厂的人么?我来问你,这个船厂是不是已经裁撤了?怎么既没有人造船,也看不见工匠?”

    老汉点头哈腰地道:“大人,小的是索坊的工头儿,世袭的造船工匠,咱这船厂可没裁撤,不过工部都水司衙门已经有近两年没有造船的命令了,工匠们没有船造、没有工钱拿,可是老婆孩子总得养活呐。所以……平常无工可做时,摆渡的摆渡、帮拥的在拥,妇女孩子就在林子那边种点菜放放羊,可这船厂我们也不敢随便摞着,所以小的就和缆坊、舷坊、蓬坊、木工坊、舵坊的几个管事轮流看着,今儿该小的当值,大人您是……?”

    听他口气,这船厂分工还挺细,连缆绳、蓬帆都有专门的作坊,可见规模着实不小,只是瞧那船厂现在的荒凉模样,到处杂草丛生,船坞里都能钓鱼了,哪里还有半分造出三宝巨船扬帆万里的模样。

    杨凌见那工头卑微地哈着腰,衣衫陈旧破烂,一双布鞋露出了脚趾,也不忍再苛责他。他叹了口气,怅然望着这座硕大无比的船厂,游趣顿消,一时意兴索然。

    那工头儿不知他是什么来历,见他发怔也不敢应声,就乖乖地站在一边儿,杨凌本想再去石城内看看,可是走了几步,忽又顿住脚步转身道:“没事了,本官路经此地,只是随意过来瞧瞧,这便走了。”

    杨凌领着人一路往回走,默默无言,神色有些凝重。黛楼儿悄悄觑视着他的神色,琢磨着他的态度,渐渐摸到了一点头绪。

    她试探道:“其实沿海不过是有些倭寇作乱,不足动摇大明根本,四海番夷那些小国也没有实力侵我大明江山,大人心忧所为何来?”

    这个黛楼儿虽有见识,毕竟也不能看的那么远,她哪知道就是她眼中那些不足为虑的番邦小国,在十几年后,就开始前仆后继,不屈不挠地想要打开中国这个市场。当用尽办法,他们都不能同这个天朝上国取得商业交流的时候,适时而生的坚船利炮给他们提供了武力的机会,使这些弹丸小国可以称霸海上,从而开始称霸世界。

    这番道理,中国要到几百年后,从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教训中才能懂得,现在除了后世的杨凌,谁会知道那是多么惨痛的教训,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百多年前造出称霸世界的巨大海船的龙江船厂现在已形同一片废墟,再过一二百年,现在生机勃勃的中原世界,是不是也要步入一片荒蛮?

    杨凌早知道明朝海禁直接使中国的水上力量急剧萎缩,间接造成整个国家科学、经济的发展迟滞,可是看到今日的景象,他才知道目前事态就已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再过上几年,不止是船厂没落,恐怕连个能用的工匠也找不到了。这些世袭的工匠可没有专门的学校,他们的技艺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无船可造,如果学造船连饭都吃不饱,还会有人教、有人学么?

    想想所知的历史,如果不是现在朝廷禁海、禁造船,中国仍能继续称雄远东水域,那么就可以在接触和碰撞中始终保证先进性,也不至于几百年后花巨额银两买西洋铁甲舰又被东洋击沉。

    如果现在的中国海军够强大,主动开拓海外贸易与殖民,还轮得到几百年后那几个加起来还没有南直隶大的国家成为海上霸主吗?还会出现以陆地简陋笨拙的炮台迎接外国海军舰艇攻击的难堪么?

    现在不止是朝廷自满保守,民间除了沿海一些有远见的商人士绅,大多也不主张对外洋扩张,这种力量其实是相当强大的。即便自己是皇帝,要改变这种情况恐怕也要困难重重,何况自己现在连朝政也没接触多少。

    历史发展的结果自己是知道的,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很可能自己只能看着所有的教训与灾难重演一遍,看着那国家积弱,血流成河的悲惨情景仍然不可避免的出现,我能让它避免么?

    杨凌边走边想,心情愈发沉重,也提不起精神观赏风景和黛楼儿谈笑了。

    黛楼儿只当他仍是为沿海倭寇为祸的事担忧,哪想得到眼前这人思绪已飘到几百年后。她叹息一声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想强行让沿海百姓与大海隔绝实在不可能。朝廷不允,出于暴利,必然有民间富商自组团与外邦交易。但海外诸国的商人都有军力保护,而且海上极不安全,这些海商与外邦交易,没有武力便无法自保,组建武力又为朝廷忌惮受其围剿。结果……朝廷越是禁海、剿海,海商们内外交困下海为盗的就越多。这其中因果缘由,根本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难怪大人为难。”

    杨凌摇头道:“也不尽然,如果没有海禁商禁,如果我们不把水师拘于海湾之内,放道敞开大海,这个结能不能打开?”

    黛楼儿一怔,脱口道:“那怎么可能?”

    杨凌眉尖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为什么不能?这个结既然是人扣上的,就能有人打开它。而且这个结早晚要打开,只是要等到被逼着打开的那一天,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殃,杨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什么就不能试着早些把它打开呢?”

    ※※※※※※※※※※※※※※※※※※※※※※※※※※※※※※

    黛楼儿回到自己船上,身形步态才恢复了女人模样。

    她走进船舱坐下,轻轻叹了口气,一个红衣美婢俏巧地奉上杯茶,轻轻替她捶着肩头,嫣然笑道:“小姐怎么长吁短叹的,都怪你自己,江南第一丽人你不做,偏要扮成男人,那还怎么让他为你着迷呀?我看小姐是见了人家英俊潇洒,少年有为,有点晕了头了。”

    黛楼儿摇摇头,眼神儿有点迷茫:“他若肯迷我,早就迷了,还会等到今日么?傻丫头,我若真是一身女装打扮,他不拒我于千里之外才怪,楚玲,你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就在这时,又一个红衫俏婢气鼓鼓地走进厅来,说道:“小姐,这位钦差还真不客气,他刚刚着人吩咐,一进了城就要护送我们先行一步,要不是小姐帮他,江南之事他能这么顺利么,真是忘恩负义。”

    黛楼儿涩涩地一笑,叹道:“算了,人家不落井下石,不趁火打劫,已经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了。唉,以他的身份,肯不避嫌疑让我随着他的官船同来,做的已是仁至义尽了。若换一个人,哼,就算他心里巴不得一口把我吞下肚去,在人前还不知要假惺惺地躲出多远以示清白呢。”

    她眸子一转,想了想道:“楚燕,吩咐船家,进城后超过大人的官船先进城去。还有……代我谢过钦差大人,就说不必劳烦他派人相送了。”

    那个叫楚燕的俏丽婢子惊诧地道:“小姐,难道你不想……想……要不要婢子问问他的行辕所在?”

    黛楼儿莞尔一笑道:“不必问了,南京六部,王琼为首。他们是不会来迎接钦差的,接迎杨大人的必是南京镇守太监冯公公。冯公公在乌衣巷有私邸,以私邸迎上官,是讨好奉迎的机会,所以……他必住乌衣巷。”

    楚玲嘻嘻一笑,说道:“那我们也搬去乌衣巷,来一出才子佳人巧相逢。”

    黛楼儿嗔瞪了她一眼,说道:“不去,别招人烦了。我们搬去长干里,长干里也在城南,距离乌衣巷又不远。前几年我听人说过,那里隐居着一个曾纵横海上的船王,我想去找找这个人。”

    楚燕奇怪地道:“什么船王?还不是归隐的海盗,这些人最忌有人打听他们的过去,小姐不是想搬去北方么,找他做什么,莫非……又想要出海了?”

    黛楼儿浅浅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滔滔江水,嘴角儿一翘,似笑非笑地想道:以色媚人时,你自觉心高气傲,以为耻辱。如今这人不好你的色,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才了。他对开海禁,平倭寇的事看得极重,如果这天大的难题我能帮他解决……唉,好久不用脑子了,一想起来真是头痛,慢慢想……慢慢想,我就不信我想不出……

    ※※※※※※※※※※※※※※※※※※※※※※※※※※※※※※

    六代帝王国,三吴佳丽城。

    杨凌的官船已到了秦淮河边。南京镇守太监冯承植和南京守备关建功、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邵节武率着一群官员、士绅立在码头上迎候。

    船未进城,杨凌就已接到禀报,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也将来码头相迎,这消息令他揣测了半天。

    他来南京可和锦衣卫不贴边儿,虽说南镇抚司势力远不及北镇抚司,但也是锦衣卫中的重要部门,若没有锦衣卫指挥使张绣授意,以邵镇抚这么敏感的身份敢来相迎么?

    中国人的官场学问实在太大了,一张椅子怎么摆,一杯酒怎么倒,一杯茶怎么敬都可以隐含极大的寓意,堂堂镇抚使屈尊相迎,是不是代表着天津卫那位锦衣提督张大人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了呢?

    一想到这里,杨凌也有些迫不及待,如果能争取到锦衣卫,那可是又一桩胜利,他现在太需要权力了,需要绝对的权力,需要一大批人去为他的意志奔走,潜移默化。徐徐改变自然最稳妥,可是张天师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现在能多做一点,还是多做些的好。

    第一艘官船轻轻驶了过去,后边船上高高矗立的玄黄天子龙旗和杨字大旗赫然在目。官船靠岸,船上递下踏板与码头搭好,船夫甩下缆绳,自有仆役匆匆拾起,紧紧系在码头石桩上。

    南京镇守太监冯承植笑呵呵地和关守备、邵镇抚迎了上去,巡检司的人在附近明里暗里布置了许多人,以防出现不测。

    关守备带来的亲兵中有一位将校,也正紧紧盯着船头,瞧见杨凌身影,不禁露出一丝亲切的笑容。

    这人细腰乍背,肤色微黑,长得眉目英朗,俊武不凡,正是韩幼娘的兄长韩武。杨凌未离京时更已安排他到南方军中任职,他是内厂厂督举荐的人,同时原来的品秩又不高,这可真把地方官员难为坏了。

    官儿安排小了,地方安排不好,那就拂了杨凌的面子。可是凭地给他拔个高官,又不好堵悠悠众人之口。好一番思量,都指挥使把他送到了金陵守备关建功手下,虽说只是个百户,可是在这地方为官油水不小。想必也能称了杨厂督的心意。

    金陵比不得别处。这南京镇守太监、南镇抚使都和杨凌没有隶属关系,而且虽说在皇上面前亲疏有别,地位可不相上下,杨凌也不敢怠慢,早早地站在船头,踏板一放下,他就笑向三人迎了上去。

    此时码头后边一幢高基重檐、宽敞华丽的酒楼,第三层楼上一间垂着翠色纱帘的雅间,桌上置了四色小菜,放了一壶竹叶青,临窗坐了一个清莹不可方物的少年公子。

    他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修长纤弱的身材,乌发宛宛只以洁白铃缨提花木簪挽住。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面如美玉眼似清泉,尖挺的琼鼻如同腻脂美玉一般,还有那微微上翘的唇角,似乎总是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经意间就可以流露出一种醉人的妖艳。男人生得这般美貌,可真不知要迷死多少大姑娘了。

    远远的,看到那挂着杨字大旗的官船驶来,他霍地站了起来,贴近了纱窗紧张地瞪大了双眼。船靠近了,锚放下了,他看到了杨凌,杨凌正微笑着走下船来。

    半年不见了……乍然望见,感觉如同隔了一辈子那么久。他长得比以前更加俊逸,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和威严,还有……他的个子更高了,身材也更结实,但眉眼鼻唇却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少年公子长长地睫毛眨动起来,一层雾气迅速笼罩了他清澈的眼神。慢慢地,缓缓地,雾气聚成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从他美月似的眸子里滴出来,沿着那白玉般无瑕的脸颊缓缓流淌下来,顺着他尖尖的下巴落在桌上。

    他吸了吸鼻子,抑住了想要再次涌出来的眼泪,视线有些模糊了,再隔着一层帘笼,眼中的他也有些朦胧起来,就象无数次在梦中看到的他。

    只是……那时的他看得更没有现在清楚。梦中的他看不清相貌,看不清打扮,只闻到他的气息,自己趴在他的怀里,蜷缩在冰冷的洞穴中,可是耳朵、脸蛋,都被他的胸膛贴得热热的。

    此时的他,看得好清楚,他穿着藕荷色丝面开襟云袍,腰间一条玉带上悬着玉结坠儿,随着他走下踏板的动作轻轻地飘动着,袍下露出一双掐金挖云的乌底软靴,好一位翩翩佳公子,好让人心动、喜欢……

    等等,后边是谁?那个身材高挑、举止娴雅的翠美女?

    少年公子明亮的眸子狠狠地转回杨凌身上,杨凌正在笑,向面前迎来的人微笑,他的笑……他的脸……他的打扮,怎么看起来那么欠揍?

    一大堆官儿拥过去了,把那个欠揍的他围在了中间。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堆人瞬间淹没了杨凌的身影,本来不想再杨凌那副欠揍的模样,可这一看不到,少年公子忽又发起急来,他踮起脚尖贴着纱帘望去,除了一堆头顶,再也看不到他的模样,然后那堆人头便簇拥着他走向码头上停放的一溜儿官轿。

    少年公子跺了跺脚,抓起桌上的瓷杯,将湛绿芬芳的酒液一口抿进嘴里,重重地一墩酒杯,冷哼一声道:“杨钦差、杨大人,好大的官威、好大的本事,我倒要看看,你几时才肯来见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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