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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310 王子犯法
    一队官兵,护侍着一顶绿昵八抬大轿,到了按察司衙门前。

    这队官兵都是狼兵装扮,不过佩的却是质量最上乘的朴刀,看起来又不象是土司和民壮,这样独特的队伍,放眼整个成都,只有钦差杨砍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过这位无辜的杨大人目前已经被人调侃成了杨扫把。这也难怪,蜀王家族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多的事儿?可杨凌一到四川,世子就成了都掌蛮的人质。紧跟着即将晋升公主的小郡主朱湘儿差点死在刺客手里。

    好不容易这位大人决定起驾回京了,成都文武官员弹冠相庆,奔走相告,满怀激动地去参加他老人家的接风、庆功、送行三行一大会了,结果被巴蜀百姓许为第一俊才的玄衣公子朱让槿又成了杀人犯,他不扫把谁扫把?

    听说钦差光临,按察使陆大人领着掌刑、理刑、隶役、缉事各个部门的官员迎出门来,杨凌突兀来访,可是按察使司的人来的这么齐全,显然不是特意在等他。蜀王府出了杀人命案,嫌犯是蜀王的儿子,陆大人自然要聚齐所有下属,通宵达旦地准备破案了。

    大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均设有提刑按察使司,论地位与承宣布政使司平行,不过按察使的品秩比布政使低一级,是正三品的官儿,下边还有几位四品的副使、五品地佥事。如今全都拥挤在大门口儿接驾。

    “下官见过钦差大人,大人有什么事儿只管派人递张贴子来,下官必定登门接受垂询,怎敢劳动钦差大人车驾到此?”陆政满脸堆笑连连拱手,身后一堆官儿也都打躬作揖,行礼如仪。状若群猴揖食。

    杨凌淡淡一笑道:“陆大人公务繁忙,今日蜀王府出了大事,大人想必更加忙碌,说起来是本官打扰了。”杨凌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又道:“本官登门拜访,说是公事,又是私事,不敢劳动这么多位大人,陆大人……”

    “哦?哦哦哦,是是是。下官明白,听说钦差大人到了,阖府官吏自然要出门相迎?大人请进,有什么事咱们内书房谈,内书房谈。”陆政会意,连忙解释道。

    杨凌进了按察使衙门,随着陆政走进内书房,分宾主刚一落坐,杨凌便开门见山地道:“陆大人。贵府办案,按说本官不该过问。不过皇上令本官巡狩天下,探访军政赋律、风土民情。藩王之子杀害郡王之女。这样的案子已算不得普通刑狱,所以本官冒昧前来,想打听一下事情经过,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这个……,不满大人,下官也是刚刚派人探查案情,尚未摸到什么头绪,实在……实在没什么能向大人禀明的东西”,陆政为难地道。

    杨凌一笑道:“大人误会了。本官虽是钦差,可是既非苦主原告、又非被告至亲,只是此事涉及两位皇亲,本官既然适逢其会,多少也该了解些情形,否则这事儿传进京去,皇上问起,本官一问三不知,岂非笑话?对于此案,本官倒无意干预,陆大人这般为难,不是把本官当成了讼棍吧?”

    杨凌这么一说,陆政不禁大惊,慌忙立起连连摆手道:“大人言重了,下官岂敢,下官怎敢这么想?实是所知有限,对案情尚不明了,愧对大人答复,大人既想打听此案情形,且请宽坐,下官一一禀与大人知道便是。”

    讼棍就是讼师,自古就受人岐视,被官府视同罪人。唐律中规定,为人作状者,一旦抓获鞭笞五十,如果出谋划策,罪加一等,入狱三年。宋代有过之而无不及,衙门每次结案之前,几乎都要先把讼师办了。

    到了明朝,轮到放牛娃儿朱重八当家,更是把讼师视为惹事生非的罪魁祸首,认为“世上若无此等人,官府衙门不用设”。官府遇到告状的百姓,首要一件事情就是息讼,尽量把告状的事平息下去,做讼师地写状子、出主意,岂不是专门给朝廷添乱的不稳定份子?

    所以讼棍讼棍,不是说他们能言善辩,言语如刀如棍,而是说代讼代谋的人一旦被官府知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就先打一顿水火棍。杨凌当初帮着马昂打官司,若不是马驿丞本来就是官,闵知县又是个法盲,他傻乎乎的跑上大堂,好好的证人不做,却去给人家出主意,那也是要挨揍的。

    杨凌此刻自嘲为讼棍,显然是对陆政的搪塞大为不满了,以他的权势陆政岂敢得罪?明知杨凌是在以势压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些违心之语了。

    陆政着小厮送上茶来,这才沉吟着道:“先前的情形,大人都知道了,下官也是召来两个经验丰富的捕头后,才去了后宫,询问了事情经过。下官所知,要么是询问相关人员,要么是本府地捕头勘察得来。”

    杨凌点了点头道:“这个本官知道,大人请讲。”

    陆政道:“当时,前厅大排酒宴,后宫里王妃、侧妃也另开酒席,款待诸位皇室宗亲,承平郡王妃、惠平郡王妃还有靖清郡王的次女,便是座上客了。还有一些文武大臣的夫人以及土司首领的夫人们在场相陪,下官的夫人也是其中之一。”

    陆政想了想道:“因为这样客人就多了,郡主梳妆打扮出来地晚,在座的都是长辈,朱梦璃姑娘想是觉得无趣,便独自一人到花园中闲步。”

    他补充道:“蜀王侧室刘夫人。也就是二王子地生母,和靖清郡王妃是姐妹,两家来往一向密切,靖清郡王妃去世后,朱姑娘更是蜀王府的常客,一向把这里当成家里一样随便。所以也无人觉得有异。

    下官询问过当时负责后苑侍候的侍婢们,她们从膳房到花厅,来来回回人流不断,几乎每个人都看到过朱姑娘临池自照,不言不语,好似很不开心。后来不见了她地身影,大家也没有太在意。

    等到酒宴正式开始了,众位王妃才发现朱姑娘还没回来,这时郡主也到了,便自告奋勇出来寻找朱姑娘。结果一个侍婢在水池后边菊花丛中发现了朱姑娘的尸体。”

    说到这儿,陆政露出惊色,说道:“那片菊丛,大约半人多高,植株十分密集。就在水池边绿林之后,朱姑娘喉结被人捏碎了,就抛在菊花丛中,仰面躺在里边,压倒了中间的一片花草。可是若不走近了去,是看不到地。”

    他吸了口气,说道:“如果有人把她引到别处杀死。是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再把她的尸身搬回菊花丛旁的,因为那里并不能藏人,因此按常理推测,那里就是杀人现场。

    她的尸身在菊花丛深处,离着路边一丈多远,周围的菊花花径全被没有压倒碰断,所以不会是被人搬进去的,应该是杀死之后直接抛尸进去。从抛尸的位置看,凶手应该是站在绿林之中。那里草木茂盛,除非走到水池正面位置,而且着意地向林中看,否则是不会发现那儿站的有人地。

    朱姑娘虽然轻盈,但她身材高挑,怎么也有百十来斤,迅速杀人,然后抛入那么远地花丛是寻常人办不到的。这样一来王府后宫的一众女宾和侍婢们杀人的嫌疑就极少了,下官详细问过门禁,在这段期间出入过后宫的人……”

    他说到这儿,推过一张纸道:“大人请看,除去后宫来往地侍婢,一共有十三个人出入,有世子、二王子、掌印太监、内务总管、六个搬运过贺礼的小黄门、小金川拓拔土司的爱女嫣然姑娘、王府侍卫首领唐家山。据我调查,这些人里边会武功的只有世子、二王子,唐家山。”

    杨凌听了大感意外,失声道:“世子也会武功?”朱让栩平素斯文有礼,行止稳重,从来没有露出过会武功的模样,难怪他感到惊讶。

    陆政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大人想是因为世子被人掳作人质,又在九丝城藏遁许久不敢露面,才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吧?呵呵,个人武功在千军万马中能起得什么作用?在敌巢内武功再高也只好暂时隐忍了。

    蜀王家地子孙一向是习文练武的,世子弓马娴熟,武艺极高,只是世子身份崇高,习武只为强身,这种徒逞匹夫之勇的技艺懒于在人前显示罢了。”

    这时代重文轻武,一个秀才若是精通武艺,也宁可炫耀一篇并不怎么出色地诗赋,而羞于表现出众的武功,何况堂堂世子之尊?杨凌不由点了点头。

    陆政道:“世子地位尊隆,但是事关人命,下官不敢妄纵,所以世子也被下官列为嫌疑人之一。三人之中,唐侍卫虽有杀人的本事,但是身份地位悬殊,他很难用什么理由让朱姑娘纡尊降贵,随他到林后谈话,除非他走到水池边看到朱姑娘,二话不说立即便用武力直接把她拖到林后扼死,然后抛尸。

    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区区一个王府武官,能和蜀王的侄女、郡王的女儿这样身份显赫的千金小姐有什么恩怨?况且经下官调查,唐侍卫为官清廉、刻尽职守,既不贪财也不好色。

    王爷王妃们给他的赏赐,他都散于侍卫兄弟,对宫中姿色出众的俏婢,也从无一言挑笑,甚至有宫女主动挑逗,也会面红耳赤地逃开,为人不苟言笑,既老实又木讷,此人的嫌疑是最小地。”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以世子的身份,加上同朱姑娘亲上加亲的一家人关系,如果想把朱姑娘诓进矮林中杀死,是能办得到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今日是王爷禅位之期。世子必定已经知道了,今日宴会一了,虽然皇上地诏书还没下,但他实际上已是巴蜀之王了。就算有什么个人恩怨,世子做了王爷不是更容易办么?

    那时即便查证是他动手杀人,没有皇上的诏命。也没人能拿他归案,而且就算皇上知道了,也顶多办他个罢黜幽禁,不会要一个王爷以命偿命,他有什么理由迫不及待地杀人抛尸,搅了自已的大事?”

    杨凌闷声道:“那么二王子便有杀人的理由了么?”

    “没有,没有理由,但是有证据。”

    杨凌不禁哑然,干预司法,在他心里原本就有所抵触。目前的的确确以朱让槿嫌疑最大,难道能对此视若未见,强行压迫陆政放人?再说死地也不是普通百姓,郡王之女在王府之中离奇死亡,这件事谁有能量把它压下去?就算是他。也不能。

    陆政道:“朱姑娘死后二目圆睁,满脸惊讶莫名的神情,好象到死都不相信凶手会杀她。本府的捕头验尸时,发现她右拳紧握,手里似有东西。费了好大的周折,直至扳断了她的手指才取出那枚玉佩,若说是栽脏陷害。死后塞入的东西怎么可能握的那么紧?”

    杨凌忽然干笑一声,说道:“凭二王子的武功要扼死一个女子,会留下自已的信物么?”

    陆大人慢悠悠地说道:“大人,武功并不能解决一切,弥勒邪教的二少主若论武功,强胜大人十倍,可是大人被缚在柱子上,还不是重伤了这个邪教妖人?

    正因为现在没有证据,所以下官才不敢断定是二王子杀人。只把他列为最大嫌疑人。不过身手高强可不能成为脱罪地理由呀,朱姑娘毕竟是他的至亲,而且又是在那种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如果二王子为了什么缘由突然起意杀人,必定也是心慌意乱急于死去。若是朱姑娘挣扎之中摘去他腰间玉佩,未必就能发现,练武功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原本就是夸张,急促之下,耳目敏锐之力更是大打折扣。”

    杨凌吸了口气,一时无言以对。如果不是和朱让槿同在军营一个多月,对于这位二王子的品性为人、行动举止有所了解,换了他杨凌来做这个按察使,那也毫无疑问,一定会把二王子当成最可疑的人了。现在支持着他不相信朱让槿是凶手地信念,仅仅是他对朱让槿品性的了解,可这理由能当证据么?

    难道凶手就一定在这三个人当中?世子会武,自已并不知道,蜀王后宫的人和客人,个个都是非富即贵,武功对于他们来说同样属于没什么可炫耀的功夫,这里边就没人深藏不露吗?

    杨凌忽地想起剿灭都都寨时,把守五都都的阿欧就是女人,但她力大如牛,手中一柄钢叉使将起来,悍勇尤胜她地丈夫刘浪,不禁说道:“那些土司夫人有没有人会武……”

    陆政同情地看着他,轻叹道:“大人,那些土司夫人纵然会武,能干净俐落地杀死朱姑娘,但她们又如何能得到二王子的玉佩?大人放心,此事如此重大,下官是不敢含糊应付冤枉无辜的,目前二王子虽在押,仍只是杀人嫌凶,此案一定查地有证有据有理有由再禀与大人”

    杨凌点点头,又摇摇头,怅然一叹,起身道:“这样最好,已经打扰了陆大人这么久,本官就此告辞了。”

    “恭送钦差大人”,陆政一揖到地,杨凌的仪仗离开按察使衙门,浩浩荡荡地赶回行辕去了。

    杨凌坐在轿中,心中烦躁无比,从陆政那儿了解的情形,只是把所有的嫌疑近一步指向了朱让槿,朱让槿真的会是凶手?理由呢?他又不是疯子,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杨凌一阵头疼,凶悍如虎的鞑子、狡诈野蛮的倭寇和海盗、军纪严整的西洋海军、倚险顽守地蛮夷叛逆,还有弥勒教、霸州山贼,这些人他都应付过,现在面对一桩无头公案,竟是一筹莫展。

    打仗,那是敌我分明,壁垒森严。可是现在却根本找不到对手,人人都可能是凶手!

    杨凌忽然掀开轿帘儿,伍汉超立即驱马靠近,俯身道:“大人。”

    杨凌低声道:“马上派人通知柳彪,叫他先不要回京。我要他给我查几个人。”

    “是,末将这就派人去。大人要查哪几个?”

    “查……”,哪个不可疑?一个个名字在杨凌心里盘旋不已,他终于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唤他来见我吧,三言两语地,说不清楚。”

    ******

    “大人,陆大人,钦差大人已经走啦”,洛分司扯扯陆政的袖子,低声说道。洛分司叫洛杉宁。正五品的佥事,兼任保宁按察分司分巡道,“分巡道使”被衙门口儿里的人和老百姓呼为分司大人。

    陆政拧着眉头正想心事,被洛分司一扯才发现自已还怔立在衙门口儿,他忙唤道:“来人。快快备轿,马上赶去王府,快快快!”

    官轿抬出衙门,陆政整整乌纱,匆匆忙忙钻进轿子。向着胡同另一头儿也急急忙忙地走了。

    蜀王府内,朱宾翰躺在榻上,脸色青白。朱让栩接过一碗黑沉沉的药汁儿,先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这才扶起父亲,一口口地喂他吃药。

    朱宾翰喝了几口,就艰难地摇了摇头,长叹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朱让栩低声道:“父王,请安心养病,不要过于激动。孩儿绝不相信二弟会干出这种事来,这一定是有人栽脏嫁祸。”

    “就是!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二哥,父王就不该让陆大人把二哥带走”,朱湘儿既为好姐妹朱梦璃难过,又为二哥朱让槿打抱不平,也在一旁说道。

    朱宾翰苦笑一声,摇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他真的做下如此大恶,孤决不会姑息地。靖清郡王呢?”

    朱让栩和小郡主对望一眼,才支唔道:“郡王十分悲痛,儿已着人将王叔扶到客宅歇息了。”

    蜀王看二人神色,就知道靖清郡王在自已晕迷时必定来大吵大闹过,也不知这兄妹二人是如何好言劝走的,他幽幽一叹,说道:“咱们家今年多事呀,唉!希望陆政能早日让案情大白。槿儿虽说不成器,可他没有理由杀害梦璃那孩子呀……”

    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监象猫儿似的走了进来,细声细气地道:“王爷,按察使陆大人求见。”

    “哦?叫他进来,不不,小聆子,要请,快去相请”,蜀王挣扎着坐起身,张大了双眼急切地道。

    那老太监头发花白,满脸摺皱,比蜀王还老着二十多岁,名字却取的年轻,他答应一声,脚下如流水,又攸忽飘去。

    片刻的功夫,他领着陆政又急急赶了回来。陆政一进屋就急忙拜道:“下官陆政见过王爷。”

    “免礼免礼,陆大人,案情可有了什么眉目?”

    陆政欲言又止,向左右看了一眼,蜀王会意,忙道:“出去,你们都出去,小聆子,给孤守在门外。”

    屋里侍候的太医、侍婢纷纷退了下去,朱让栩把锦被给父王垫在背后,向小郡主使个眼色,向门外走去,朱湘儿皱了皱鼻子,老大不服气地瞪了陆政一眼,翘起下巴大步跟了出去。

    小聆子掩上房门,往门口儿一站,大袖一垂,似睡非睡,那瘦小的身影就象门上镂出的一道纹络,不细看,都叫人难以注意到他的存在。

    “怎么样了,可查出些许线索?”蜀王颤声问道。

    虽说平时瞧不上这个小儿子风流自诩、不务正业地行径,可是毕竟是自已的骨肉,再说蜀王一脉一向贤明恭良,教化之善是天下藩王之首,不象楚、齐、湘、宁、代等藩王家里竟出些狗皮倒灶地事儿。这可好,如今自已的儿子成了杀人犯,杀的还是郡王之女,蜀王家可是大大地现了眼了。

    陆政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此事线索实在太少,下官正在追查之中目前还没有明确地消息,不过……忤作验尸,发现一件事情,下官觉得兹事体大,应该……先奏明王爷。”

    蜀王眼睛一亮,急道:“不要吞吞吐吐,快讲,又发现了什么?”

    陆政仍然吞吞吐吐地道:“呃……这个……忤作发现……那个……。”

    蜀王气的脸庞通红,重重地捶着床榻,厉声道:“发现了什么?”

    陆政把头一低。飞快地道:“发现朱姑娘有了身孕,而且已经两个多月了!”

    门外似睡非睡的小聆子听了这消息也不由身子一震,双目一睁,一道锐利地光芒攸地闪过了眼底。而蜀王,已经彻底僵化了。过了半晌,他的身子才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有……有了身……孕?原来如此,畜牲!畜牲!悖逆人伦地畜牲!他……他竟和同宗族妹……”

    蜀王的身子一软,一下子栽在锦被上,慌得陆政急忙上前扶住。一迭声道:“王爷,这个……也不能证明就是二王子,下官已令忤工严守秘密。此事还须详查……”

    蜀王惨笑道:“不是他还有哪个?他的母亲和靖清王妃一母同胞,他们二人本来就交往密切,我只是想不到,万万想不到,他……他竟然做出这样悖逆人伦、让祖宗蒙羞地事来,天呐,我蜀王一脉八世的清誉全都葬送在这忤逆不孝的畜牲手中了。”

    陆政喃喃地道:“王爷,下官办了一辈子的刑狱,什么离奇的案子都遇到过。目前地证据尚不能证明……,还待下官再查个明白,待有了真凭实据才好……。”

    蜀王两行清泪簌簌而行,惨然道:“查?还有什么好查的?蜀贤王,哈哈哈,贤王,我家就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了,孤养出这样的儿子,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地列祖列宗啊!”

    蜀王痛心疾首,脸色愈发苍白,骇得陆政搀着他连声说道:“王爷息怒,保重贵体呀,王爷……”

    门外,一个高大肥胖地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侍卫们犹犹疑疑地跟在后边,想拦又不敢拦,显然此人身份不俗,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

    他大步冲到门前,身材矮小的小聆子却忽地伸手拦住了他,细声细气儿地道:“靖清郡王请留步,王爷现在不便见客!”

    “我呸!”靖清郡王喷了他一脸唾沫:“狗奴才,我朱家的事也轮得到你管?给我滚开,他不是已经醒了么?我只要他这位贤王还我一个公道,还我女儿地命来!”

    小聆子也不拭脸,仍然淡淡地道:“郡王息怒,没有王爷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您请回吧。”

    靖清郡王大吼一声,一把揪住了小聆子的衣领,他身材胖大,象小聆子那样瘦小伶仃地身子足能装下两个,可是揪住衣领使劲儿一拔,小聆子却象钉下去的钉子似的,一动也没动。

    靖清郡王大怒,挥掌欲打,这时房中却传出了蜀王无力的声音:“是靖清郡王么?小聆子,请郡王进来吧。”

    “哐啷”一声,靖清郡王带着一阵风卷进了房子,呼呼地喘着,蜀王朱宾翰往锦被上一躺,眼睛闭了片刻,轻声道:“陆大人,多谢你赶来将此事告诉我,你马上回府吧,有关的情形消息一定要严密控制住,万万不可传出去,一定!一定。”

    “是!”陆政起身,拱手,倒退出房门,房门吱呀慢掩,他直起腰来,门缝儿掩上的刹那,从那一隙间正瞧见蜀王爷睁开了双眼,眼中寒意如冰,一片萧杀……
卷八 蜀中劫 311三探狱
    狭长的甬道里,很远的一段距离才挂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叫人看不清脚下的路。灯光下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轻的象是一阵风儿就能吹走似的,幸好这牢房里气闷的很,根本没有一点风。

    他跨着一个食盒,脚下没有一点声息,可是身后跟着的两个狱卒,却脚步沉重,声音在空洞的通道里回荡着,更衬的前边的人影儿象幽灵似的。这边两排牢房都是空的,走到尽头,两个狱卒抢前几步,捞起门边上的大锁,两人分别从腰间掏出钥匙各自打开一道锁。

    铁链哗啦声将牢房内的人惊醒了,他扭头一看,忽地翻身坐起,惊喜地叫道:“小聆子!”

    小聆子闪身进来,恭谨地道:“二王子。”

    门从外边又锁上了,两个牢子站在门边儿上,跟门神似的,看着牢内两人说话。朱让槿信息地跃下床来,却忘了自己戴着脚镣,“哗愣愣”一阵响,铁链几乎将他绊倒,小聆子连忙上前扶住。

    牢里没有灯,不过籍着对面墙上的灯光,小聆子却能清楚地看到朱让槿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发髻冠带都不见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半遮住侧面。脚下的镣铐,显然是给重囚疑犯的特殊待遇。

    小聆子忍不住一阵唏嘘:“二王子,辛苦你了。”

    朱让槿咧嘴一笑。黄昏的灯光映得他的眸子熠熠发亮,昔日风度翩翩,儒雅斯文的玄衣公子竟然因此带上了几分野性:“有什么打紧的,虽然我是杀人疑犯,不过陆大人倒没有难为我,过堂也是在二堂过的。”

    小聆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抓着他的手,两个人在床边缓缓坐下,朱让槿问道:“是父王叫你来看我的么?父王怎么样了。他身体无恙吧?”

    小聆子颔首道:“王爷无恙。二王子,怎么不问自己的案情,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朱让槿双眉一挑,说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这分明是有人嫁祸于我,我想按察司一定能找到凶手还我清白的,只是唉!靖清王叔他”

    小聆子咳了一声,打开食盒,将菜肴一样样的摆在床上。又拿出杯子置于食盒之上,斟满酒道:“二王子,牢饭可比不得府里的饭菜,这几样都是你爱吃的,是夫人亲手做的,你尝一尝吧。”

    “好!”朱让槿对自己的境遇倒是毫不担心,兴致勃勃地接过筷子,先挟了口菜,津津有味地嚼了两口,忽地好像是想起什么了,动作渐渐的迟缓起来。

    小聆子盘膝坐在对面,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朱让槿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我想起了小时候,每次跟你练完武功2,我喝你都是这样在林下吃酒的。自从我年龄渐长不在后宫居住,你又时常伴在我父王身边,倒是难得有机会了,想不到今日遭此无妄之灾倒成全了你我。师傅,陪徒儿一起喝杯酒吧。”

    小聆子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接过了朱让槿恭恭敬敬递过来的被子,悠悠叹道:“是呀,老奴一直随着王爷到处求医,二王子寄情山水,也难得碰面,那样悠闲的日子的确是很久没有了。”

    两人谈天说地,一边聊着往日趣事,谈笑风生,若非四壁皆空,囚牢外还站着两个狱卒,倒真有一番月下林中,饮酒谈笑的逍遥自在。

    小聆子长的瘦小枯干,但是食量却惊人,胃口比朱让槿还大,二人象比赛似的,边喝酒边谈笑,很快就将杯盘一扫而空。小聆子挪腿下地,走到门口作了个揖道:“两位差官,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和王子聊些私事?”

    他是长伴在蜀王身边的人,就是蜀王府六品掌印大太监和内务总管见了他,也不敢稍有不敬,不过毕竟是侍侯惯了人的,他对两个狱卒极是客气。

    两个狱卒互相看看,为难地道:“对不住了公公,陆大人亲口吩咐过,不管什么人要见二王子,都得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您老人家也别难为我们了,里边的是二王子。我们恭敬礼遇,想巴结还来不及呢,有方便能不行么?实在是差使在身呐。”

    小聆子笑容可掬地从袖子里摸出两锭银子,顺着栏缝儿塞到他们手中,呵呵地道:“那是,那是,咱们都是听差的,二位对王子这般照顾,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您二位拿回去换杯酒解解乏儿。”

    两个牢差手探在袖筒里,一摸那锭银子足有十两,不由的眉开眼笑,可是瞧瞧朱让槿,又为难了。小聆子察言观色,已赔笑道:“这么着吧,二位差爷也不用离开我们的视线,只是站远一点儿,这个夫人牵挂儿子,王爷也有几句话想问王子。”

    “呵呵王爷是有名的贤王,奉公守法堪称天下藩王的楷模,先帝和当今皇上都是再三嘉勉过的,自然不会做出有违王法的事,让二位差官为难。老奴想说的不过是王府里的一点私事,想必二位不感兴趣吧?

    不感兴趣?谁说的?兴趣大了去了,可是谁敢打听啊,那是王爷,多知道一点就多一些忌讳,两个狱卒互相使了个眼色,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好吧,您陪二王子说会话,老公公还请长话短说,咱们哥俩这就站远些。”

    两个人返身走开,站到远处,仍然向这边张望着。小聆子走到床边,往食盒里拾掇着杯碟。眼角向外扫了一眼,然后伸手一扳食盒,发出轻微地喀嚓声,食盒底部竟然还有浅浅的一层,里边放着笔墨纸砚。

    朱让槿目光一闪,诧异地道:“你带这些东西干什么?”

    小聆子满布皱纹的脸依然带着笑,一双浑浊的老眼却变得比刀锋还要凌厉:“二王子,这是王爷让我带来的。”

    朱让槿怔道:“父王?这是什么意思?”

    小聆子轻轻地道:“陆大人禀告王爷,仵作验尸,发现梦璃小姐已经身怀有孕。王爷拒此认为您和梦璃小姐有了不可告人的私情,所以”

    朱让槿的身子猛地一震,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又惊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聆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在王爷眼中,蜀王府的声誉才是人人必须维护的,要不惜一切的维护,就是王爷自己,也是可以为此牺牲掉的。”

    他轻叹道:“老奴追随王爷二十年,早就明白王爷这份心意。二王子是王爷的亲生儿子,难道看不明白吗?”

    朱让槿带着又痛又怒的冷笑,惨然道:“是么?如果换了是大哥是牢中之囚,父王也会如此决断吗?”

    他闭上眼睛,两行绝望的眼泪潸潸而下:“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王要要我怎样?”

    小聆子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王爷和靖清郡王商议了此事,两位王爷都认为,这案子已不必再查下去了,否则必是一件王室的丑闻,令蜀王府和靖清王府从此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叹息一声,悠然道:“所以,这件案子的‘真相’就要落在二王子的身上了。梦璃姑娘没有身孕,也不是被人扼死的,她素有心疾,此事靖清王府的太医可以作证。今日二小姐过府赴宴,因为和二王子起了口角,导致痼疾突发,气绝身亡。二王子不知就里,惊慌之下这才弃尸花丛,入狱之后,二王子深悔不该气死了族妹,令靖清郡王痛失爱女,致使王爷病情加重,又自觉有口难辩,遂于狱中写下绝笔,自缢身亡。”

    朱让槿听的呆住了,半响才一下子跳下地来,仰天大笑!他一双拳头握得骨节咔咔直响,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仰着脸大笑不止。

    小聆子默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两个狱卒听见狂笑,生怕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赶回来扑到栅栏向里边叫道:“二王子,二王子,您没事吧?”

    朱让槿狂笑不止,二人连唤数声,朱让槿忽地厉喝一声:“住口!不要叫我二王子,我算什么王子。”

    两个狱卒吓了一跳,里边的人虽是囚犯,可那身份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两人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应声了。

    朱让槿双手一分披散的乱发,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他拖着脚镣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对小聆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字一顿的道:“朱让槿,不是一件可有可无随便牺牲的东西,我会瞪大双眼看着这件案子查下去,总有一天要被人堂堂正正的从牢里接出去。”

    小聆子坦然受了他这一拜,目光中露出嘉勉之色,微微的点了点头。门外两个牢子面面相觑,听见二王子说话,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朱让槿俯首拜了三拜,大声道:“师傅,一切就拜托你了,请回禀父王,朱让槿不会死,不能死!我会耐心地等着重见天日的时刻,我绝不会死!”

    声音在牢房中回荡,传出去好远好远“我不会死的,我绝不会死!”同样的誓言就在此时,也在李大义的心中回荡。

    月光惨淡。前边还有一座山峰,黑沉沉的矗立在夜色中,翻过这座山,就能见到她了。

    “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来见她的,”李大义心中想着,已经热泪盈眶。

    两天两夜,他不敢停留。只顾着跋山涉水地往回赶。他不是怕有人搜山,群山连绵,无穷无尽,就是发动巴蜀所有的百姓搜山,他找个草坷隐藏起来,也未必就能被发现。

    但是他了解自己的伤势,他杀过太多人,其中不乏高手,所以也受过很多伤。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尽快赶回来,那么他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山野间,成为野狗野狼的腹中餐,永远也不能再见到她。

    刺穿肩胛的一剑伤了他的筋脉。即便医好这条臂膀也必然大受影响,不过以他的体魄,如果只是这一处伤害,至少不会送命,要命的是胸口中的一弹。

    刀剑伤不会在体内留下什么,可是比药丸还要小一些的一粒枪弹射中了他的胸口,深入肺腑,即便官府没有封锁大小路卡,让他从容就医,他也找不出那么高明的郎中,能从他的胸口取出弹丸。

    铅弹带有毒性,他的伤处已腐烂肿胀,现在流出的都是酱黑色的血水,换个人早已毙命荒山了,而他仍在苦苦支撑着,可是李大义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脚下迟滞如重千钧,前边那座山以他平时的脚力只须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越过去,现在却不知道还要爬多久。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爬过去,绯舞在那儿等着他,盼着他回去,如果他想停下歇一歇,可能就要永远睡在这儿了,与他的女人,和他未出生的孩子,隔山隔世,相见无期。

    李大义一身泥泞地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半响,忽地抓过一把野草,疯狂地塞到嘴里,嚼着,咽着他并不是因为饥饿,两日不能进食,他还能够忍受,他是因为胸中那种火炙铅坠般的痛苦,苦涩难耐的青草味道,现在嚼着也不能那么难受了,反而令他麻木的神经和身体重又激发出一股活力。

    他象野兽一般发出一声骇人的嘶吼,然后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拄着手中的木棍,一步步地向前挪去后边有一头独自觅食的狼,远远的辍了他许久,这个人身上散发的可怕气息令它警惕地一直不敢靠近过来,因为它确定不了如果扑过来,那么将是谁咬死谁。李大义发出的一声骇人的嘶吼,终于使它最后一丝贪念也消失了,这头灰狼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走了。

    放弃贪念,有时也是一种获得。

    柳绯舞还没有睡,昏暗的油灯下,她坐在炕头,笨拙地缝着一件小孩衣服,布料不大,很小的一块儿,但是给婴儿做件衣服应该够了。

    看着完工的小衣裳,柳绯舞欣喜地举起来左看右看,尽管两只袖子一长一短,衣襟也有点怪异,可这毕竟是从未学过女红的柳大小姐头一件成品,欢喜的她对手指上处处针刺的痛楚也感觉不到了。

    刚出生的小孩能有多大?这件衣服会合身吗?不管了,如果做大了,就等他长大些再穿,小孩子长的很快的。

    柳绯舞宝贝似的叠起衣服,小手伸到背后轻轻捶着腰。

    这里是山坳里一处村庄,或者勉强说它可以称之为村庄,因为这里只有三幢房子,两户人家,都是山中的猎户,从这儿出去,到山外的乡村,要走十几里的山路。他现在住的这幢房子,原来的猎户进山打猎时被鬣狗包围,没有来得及爬上树去,结果被活活吃掉了,老婆带着孩子在山里无法生存便搬了出去。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两家猎户也都是淳朴的山里人,待人忠厚热情,李大义找到这个地方,就暂时把她安置下来,给了姓邓的猎户家一些散碎银子,请他们代为照顾。

    以前和李大义一路逃命。心中有是怨恨,又是悲苦。现在放弃了过去,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男人,心中牵挂着一个人,喜欢着一个人,憧憬着两个人的未来。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浪漫的幻想不在了,她竟然也喜欢上了这种踏实的感觉。

    “唉!他走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他”一丝阴影掠上心头,马上被她抛开,连连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他为人机警,武艺又高,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为了我,他也不会蛮干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门忽然被挠了两下,柳绯舞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问道:“谁?”

    门外没有回答,柳绯舞紧张地抓过一个棍子,凭她三脚猫的功夫,如果闯进歹人来可未必对付得了。可这儿哪有坏人,那两家猎户简直是她一辈子见过的最憨厚朴实的乡下人。只因为收了他们一点点银子,每天都把最好的饭菜盛给她,还怕亏待了她,两家的婶子为人也好的很,会不会是他们家的猎狗?

    柳绯舞又打消了念头,这是山坡上筑的石木小房子,得挑块比较平坦的地方筑基才成,三家的房子彼此都隔着十几丈,两家的猎户晚上都是把狗拴起来的。

    就在这时,门又响了,声音虽然轻微,可是柳绯舞却听的清清楚楚,她忍不住叫了起来:“谁?是谁?你不说话我要喊了!”

    门外静了一会儿,传出微弱的声音,那声音虽幽弱不可闻,听在柳绯舞耳中却象是晴天霹雳:“子豪?子豪!是你!”

    柳绯舞“哐啷”一声丢可棍子,扑过去打开了房门。

    一声凄厉的惨叫,柳绯舞心胆俱裂,如果不是刚刚听清了他的声音,柳绯舞一定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谁,脸色灰败,惨无人形,他就是那个英俊,神气的二少主,就是我的子豪?

    柳绯舞的泪下来了,她慌慌张张地将李大义拖进房来,又匆忙的倒了碗水,可是李大义只喝了两口就呛喷了出来,乌黑的血沿着嘴角往外流,柳绯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别哭了,”一口污血喷出,李大义的起色忽然好了许多,说话也有力了。他紧握住柳绯舞的手,说道:“我以前赶过许多路,忙着去造反,去杀人。只有这一趟,我赶的那么急,只只为了见我的妻子。”

    李大义颤巍巍地抬起头,抚着柳绯舞的脸颊和嘴唇,眼泪也流了下来:“我想给你好日子过,想让你锦衣玉食,想让你象从前那样的美丽,快乐,可是我带给你的只有不幸”

    “子豪,我带你去找郎中,我我带你去找你爹,让他为你报仇,我不怕他迁怒于我,我”

    “不要说了,”李大义忽然紧握着她的手,握的紧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到:“你听我说,听我说完,不要插嘴”

    他张开嘴,像离了水的鱼儿似的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说道:“绯舞,我不行了,能赶回来见你一面,已经是老天的眷顾”

    “绯舞,不要去找我爹,我不答应。我不要我的儿子去造反,去杀人,让他娶妻生子,好好地过日子吧,哪怕做一个村夫。如果回到教里,我的儿子将来只能沦为沦为我大哥三弟的杀人工具!你答应我,求求你,不要报仇,不要回教,你答应我!”

    柳绯舞流着泪点了点头,李大义松了口气,他放开手,目光发散地盯着屋顶,慢慢地说道:“这里不是久居之地,你再住些日子,风声过去后就离开。你的模样已有改变,又有身孕。官差依据通缉榜文认不出”

    “绯舞,我们李家祖先,是白莲教四大长老之一,六十多年前,出立门户,成立弥勒教,当时族人中一些老弱妇孺,或者迟钝不堪使用者,都安排到了山西米脂。这些李姓族人自成一村,造反风险太大了,或许是为了一旦事败给李家留一线香火,历代教主传教都绝不踏进李家村一步,也不和他们有任何联系,你去那里吧。我爹早晚要反的,到时天下大乱,你和孩子留在那里,或许将是一块不受战乱波及的净土”

    柳绯舞哽咽的点头,眼泪簌簌而下,一滴滴的落在李大义的脸上。

    李大义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金叶子,惨笑道:“我李大义一生造反想用这条命博个皇帝当当。可是最后一次买卖,却是做了绑匪。用我的命换了一把金子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腰忽然挺了起来,双眼瞪的老大,紧紧抓住柳绯舞的手急声道:“绯舞,把我悄悄的埋掉,莫戴孝,别声张,我,我对不起”

    语声戛然而止,李大义的身子僵硬地挺了片刻,就一下子软了下来,五指张开,金叶子叮叮当当的撒了一地,闪耀的金子迷离了一双泪眼“妈的,吆五喝六的说,谁也不许再接近二王子,否则唯我们是问,这屁刚刚是谁放的?”

    一高一矮尽皆粗壮的两个狱卒送走了蜀王府的小聆子公公,刚刚回到牢房门禁室内趴到了床上,典狱官就又送人进来了,二人忍不住心中暗骂。

    打开了牢门,典狱官顾彻顾大人还没进来,先顶着门檐儿钻进一个卷发褐面的昂藏巨汉,把俩狱卒吓了一跳。

    这人穿了深青色的三幅两襟开摆式乌斯藏人袍服,鼓起的虬结筋肉绷得衣服紧紧的。高高的个头儿,宽厚的肩膀,两道浓硬如戟的粗密眉毛之下,是一双精悍冷酷的大眼。

    他一进门儿就靠在边儿站下,除了耳朵上一对巨大的耳环犹在摇动,整个人就象一座屹立不动的高山,两个狱卒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紧跟着,顾彻举着灯笼,点头哈腰满脸陪笑的走了进来,将灯笼打的高高的,谄媚地笑道:“拓拔大人,您请!”

    两个狱卒还以为又要进来一个昂藏巨汉,想不到眼前一花,一条雪白婀娜的倩影袅袅而来,一身乌斯藏人的简洁白袍全无装饰,头上以白色的丝巾裹住了秀发,秀气白皙的额间环着一条精致的细金链子,小小的瓜子脸蛋儿,细致如瓷,精致之极。

    两个狱卒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浊息喷出来,亵渎了这洁白如雪,美如仙的佳人。仙女儿就有仙女儿的傲气,这位姑娘理都没理点头哈腰的典狱长,旁边两个狱卒对她而言更像墙上贴的画儿似的,他那黑如点漆的双眸都没向旁边看一眼。就那么笔直的走了进去。

    佳人翩然而过,粉腮如雪,衣领中露出小半截粉颈,线条柔润,纤秀柔美,那美丽自二人偷偷抬起的眼前只如惊鸿般一现,动人风韵却如投石入水,余波袅袅。

    两个狱卒吸了口气,一来是忍的有点窒息了,二来是想嗅嗅佳人身上的香味儿,佳人身上虽有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可是人影飘过,隐约还有些酒味儿,二人不由一怔。

    “混帐!不开眼的东西!给拓拔大人掌着灯笼呀。”典狱长顾大人急忙骂道。

    “哼!”一只巨灵掌忽地探了出来,一把夺过了顾大人手中的灯笼,两个跨步就追上了那背手而行的美人儿,那副旁若无人的模样简直就是把成都府的大牢当成他们家的菜园子了。

    顾大人急忙一挥手,两个狱卒会意,连忙追了上去。

    踮着脚尖瞧他们过了第二道牢门了,顾大人才摇摇头,吐出一口长气道:“蛮人呐,真野蛮!可这蛮女,啧啧,蛮足蛮腰,蛮动人呐。”

    那秀丽脱俗的白袍美女漫移莲步,轻盈的走在甬道里。软软的白袍律动不已,肩儿平平,仿佛在水上滑行,无声无息,秀美曼妙已极。

    两个狱卒跟画红似的,左右移动着绕过那如山的壮汉,一边偷瞧着美人儿的步态,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真邪门,怎么来探监的走路都跟飘似的?刚刚飘出去一位公公,这又飘进来一位美人儿。还是一位大人?成都府除了宋总兵,还有女官?

    拓拔嫣然在小金川是掌管着具体事物的,也是一位土官,而且负责和朝廷,汉官打交道,所以蜀王宴会上,她代父参加,只是去后宫拜过了王妃,便回前厅赴宴,不必与夫人们一席,自然是称得大人的。

    朱让槿正盘膝坐在榻上,侧对门口,似乎满腹心事,他听到有人来了转头瞧见是拓拔嫣然,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连忙跃下地来,扑到门口,扶着木栏欢喜的道:“嫣然,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

    拓拔嫣然没有答话,她的俏脸冷的象冰,眸子向旁边一瞟,冷声道:“你们走开!”

    两个狱卒嗫嚅道:“姑娘啊!拓拔大人,陆大人吩咐过,不管什么人,要见二王子,都得在我们眼皮底下说”

    眼前一黑,那个高大的藏人已经站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个人不禁咽了口唾沫,把后半截话也咽了回去。眼睛一溜,还好,这厮没带家伙。

    “巴旺!”声音清脆而冷冽,象是晶莹的冰珠落入玉盘。

    那个藏人巨汉闻声身形一顿,然后向怀里一摸,两个狱卒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随即手中一沉,两个狱卒低头一看,眼睛顿时直了,赤澄澄的两大锭金子,大小金川山里淘出来的赤金,成色极好,这位姑娘太阔绰了!

    那个藏汉伸手一探,捏住了他们俩的肩膀,二人不由自主的被带出了老远。直走到快拐弯的地方,藏汉才停住了脚步,又是重重一哼。看在黄金和那双大手的面子上,两个狱卒乖乖的没有吭声。

    朱让槿看着两个狱卒被弄走,欣笑着伸出手去,唤道:“嫣然,快过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拓拔嫣然抬起手,白皙香嫩的小手任他握住,两手甫接,拓拔嫣然忽地反握住了他,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朱让槿愕然,手上一阵剧痛,可是拓拔嫣然咬的死死的,如果硬缩手回来,不但要扯下一块肉来,只怕拓拔嫣然的牙齿也要受伤。

    朱让槿强忍巨痛,失声道:“嫣然,你干什么?”

    拓拔嫣然咬的紧紧的,慢慢抬起头来,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桃花人面,诡异凄厉的就像一个吸血女妖。

    朱让槿看到她的眼神,心里一寒,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拓拔嫣然终于松了口,她“咕咚”一声把血吞进了肚子,伸出细小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好像品尝到了人间美味似的。笑眯眯地道:“干什么?我正要问,你朱二少爷干了什么?”

    她在笑,眼里却恨意森然,没有一点笑意:“朱让槿,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了,是不是?你要了,就要对得起我!如果你敢碰别的女人,我就要亲手杀了你,剥了你的皮做我的马鞍,拆了你的骨头当我的鼓槌,用你的头颅,做一盏酥油灯。”

    朱让槿听说过一些奴隶主用战俘或处死的罪奴做过这些东西,可是这样血腥的话从拓拔嫣然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口中说出来,实在令人如坠冰窖,全身发冷。

    拓拔嫣然笑的很甜蜜,笑容说不出的娇俏,衬着她唇边的鲜血,和这恶毒的语言,构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画面:“我的情郎,当你享用我的时候,是不是把它当成了我的绵绵情话?你一定很开心我爱你,爱的这般死心塌地吧?”

    朱让槿骇然退可一步,喃喃地道:“我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根本没有碰过别的女”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惊叫道:“梦璃?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嫣然,告诉我!”他的目光在这一刻也忽然变了,凌厉的盯着拓拔嫣然。

    父王既然认定是他干下了这件丑事,把这当成有辱门风的奇耻大辱,连继续追查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就一定会竭力遮掩这件事。哪怕是王妃,父王都未必会告诉她,嫣然又怎么可能知道?

    拓拔嫣然格格一笑,歪着头俏笑,轻轻地鼓掌道:“终于学乖了,我还没问,你就招了!肮脏,无耻!朱让槿,你们都是大明皇室子孙,她是你族妹呀,你背着我找女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妹妹,你这个衣冠禽兽!”

    朱让槿盯着她,眸子里也是一片寒意,双手十指紧紧扣住了木栏,指节都已绷的发白,他不答拓拔嫣然的话,只是森然地追问:“梦璃有身孕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俨然,你先回答我!”

    “我怎么知道?哈哈哈!我怎么知道?我恨不得自己永远都不要知道!”拓拔嫣然愤然道:“梦璃死了,我还不知道和你有关,酒席散了我就回了客舍。几位土司夫人回来议论纷纷,我才知道你成了疑凶!

    朱让槿是我挑中的男人呐,是天下无双的奇男子,他才智高绝,重情重义,怎么会干这种事?我这个傻女人当然立即跑出去为他奔走啦。

    我去后宫打听消息,知道按察司载走了梦璃的尸身,就料到他们一定会验尸,便立即派人携重金去找仵作!按察司一共有四个仵作,我不知道陆大人要召谁,每人都出了三十两黄金,只要讨个消息,随时知道案情的发展,以便营救你出来,呵呵呵,朱让槿,我买了一个好消息呀!”

    拓拔嫣然摇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忽然爆发地尖叫起来:“我恨你!朱让槿!我拓拔嫣然瞎了眼睛!”

    她说着猛地并起二指,狠狠地向自己的眼睛戳去。

    朱让槿大吃一惊,猛扑过去,身子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栏柱上,他也顾不得了,探手出去一把握住了拓拔嫣然的手腕,把她带了过来。

    拓拔嫣然恨极了他,一张嘴又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

    朱让槿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她,唇边慢慢勾起一抹笑意。

    “嫣然,你一直没来看网哦,我心里还奇怪,你本该是第一个来的,原来你一直在外面为我奔走。外表柔弱如水,心中性烈如火,你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拓拔嫣然!红粉骷髅,在我朱让槿的眼中皆如粪土,除了你。我朱让槿没有挑错人,嫣然,你也没有挑错人。”

    拓拔嫣然仍然死死地咬着他的手,眼神却一阵松动,透出一股惹人怜惜的软弱和深怕受伤的怀疑,就像一只既想逃开,又想亲近,还带着几分警惕的小动物。

    朱让槿轻轻地笑起来:“嫣然,你的牙齿真尖,咬痛了我了,可是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拓拔嫣然的嘴慢慢松开了,朱让槿没有缩回手,任由血顺着手腕淌下去,一滴滴地落在底墒,牢房中静谧的好像能听清鲜血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两个狱卒站在远处,没怎么听清两个人的谈话,但二人的举动却看在眼里,两人不由惊呆了,他们抬头看看那个叫巴旺的巨汉,那人仍然平稳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肌肉就像岩石雕刻的一样,没有一丝动静。

    “梦璃确实死了,她也确实身怀有孕,我的玉佩在她手里也不假,玉佩是我的,你没有因为我的玉佩在她手里,就相信我是凶手。孩子不知道是谁的,你怎么就认定了是我的?”

    拓拔嫣然的眼神也迷惑了,怔了半天才道:“那不同”她想了想又歪着脑袋,怀疑地斜睨着朱让槿:“真的不是你的?”

    “真的不是我的!”

    “,你就一句?不再多给我些理由?”

    “拓拔嫣然,冰雪聪明,如果她信我,一句就够了,如果不信,说的再多也是枉然。”

    “少拍马屁!”

    “”

    “让槿,你再给我些理由,让我相信你。我我的心好乱。”

    “我没有太多的理由。梦璃常来王府居住。这两年,在这儿比在她自己家里待的还久,由于我和靖清王府亲上加亲,我和梦璃的关系一向也很好,这你也知道。所以我摘不清。”

    拓拔嫣然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就像透明的冰。

    “如果是我,凭我做事的小心,我和梦璃在人前如疏远些以避嫌疑;如果是我,我大可哄住她,找一个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杀人,何必冒险在随时有人经过的地方动手?何况仵作说她怀孕两个多月了,两个多月前,正上你我刚刚”

    “不要说了!”拓拔嫣然的脸蛋红若石榴,冰变成了火。

    两个月前,蜀王病情加重,住进青羊宫条例。,朱让槿兄弟,王室亲族和各位土司官都来探望,都住在巨大的蜀王宫中。

    那段时间,正是她和朱让槿的感情突飞猛进的时候,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夏天穿的本来就单薄,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侣,就是在那段时间,私通款曲,偷尝了鱼水之欢。

    朱让槿在这个时候去勾引他的堂妹?即便两个人早有私情,那些日子自己和他几乎一有空闲就腻在一起,弹琴作赋,泼墨挥毫,就算他怕三人撞在一起,也会找理由避开梦璃的纠缠,更何况凭我的美貌暴风雪来的快,去的也快,春暖花开了。

    拓拔嫣然忽然惊呼道:“你的手”,她急忙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帕,缠在他的手上,惶然道:“让槿,我对不起”

    “没关系,我习惯了。”

    拓拔嫣然窒了窒,乖巧地陪着笑,柔柔顺顺的看不出一点刁蛮的模样。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有机会接触梦璃的人可不多,有机会杀她的人更少,他就在王宫里,那是肯定的了,但是却属你最有嫌疑,这案子什么才能审个明白?”

    除去了嫉恨,拓拔嫣然马上担心起朱让槿的处境来,朱让槿忍了忍,终于克制不助,把父王和靖清王爷决定弃卒保帅,为了维护王室尊严,草草了解此案的事情低声告诉了她。

    “什么?”拓拔嫣然柳眉倒竖,愤然道:“他们把你当成什么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可以随意处置,利用的货物?他们敢!靖清郡王大叫大嚷的要严惩凶手,听到自己闺女不守妇道就迫不及待”

    她说到这儿,想起自己和朱让槿也是尚未婚配,先有了私情,不禁脸上一热,含糊过去道:“我会盯着他们,要官府把案子查下去,让你清清白白的离开这儿。我马上去见蜀王,叫他不要打糊涂主意!”

    “不行,你你那脾气,再碰父王,只怕会谈崩了,将来”

    “恩!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去找靖清郡王,把柄在我手里,看他还敢草菅人命!”

    朱让槿担心地道:“嫣然”

    拓拔嫣然柳眉一扬,道:“你放心吧,靖清郡王的田地和矿山全在杂谷安抚司辖内,那地方就是我飓拉(藏语:小金川,也在杂谷安抚司境内)的天下。于私,他有亏德行!于公,他要仰仗我们鼻息,我去知会一声,谅他也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这个娇盈动人的女子,体态柔媚如水,实在不像蛮夷地方百姓,可是性情实在是风风雨雨的。毫无小儿女卿卿我我,依恋难离的模样。她替朱让槿裹好了伤势,便立即带着侍卫巴旺急匆匆地离去,连夜拜访靖清郡王去了。

    典狱官顾彻顾大人脱的赤条条地,抱着老婆光溜溜的身子在被底正努力行着人伦大礼,黑龙入巷。正在八方伏兵之下奋力厮杀,想要在泥泞中杀出一条生路,门环忽然“咚咚咚”的拍响了。

    顾大人从两座肉峰中呼的抬起头来,满头大汗地骂道:“是哪个不开眼的?”

    门外一个衙差压低了嗓门儿道:“大人,又有人来探望二王子了,您不出来,谁敢放他们进去呀?”

    “妈的,我不出来,我就不出来了!”顾大人恼火到说着,屁股朝前猛地一顶。

    “哎呦!”婆娘一声叫,伸手在他汗唧唧的屁股上使劲的掐了一把,低声骂道:“快点起来,刚刚那两拨人,越往后送的金子越多,这一伙三更天才来,还指不定送多少钱呢,你个老不死的嫌钱咬手啊?”

    老婆发话了,顾大人只好喝道:“你先应着,大人马上就到。”

    顾大人不甘心地又挣扎了两下,被见钱眼开的婆娘踢下炕去,这才骂骂咧咧地穿戴起来,匆匆赶往前堂。

    成都大牢前边也有个小小的正堂,单独一个跨院,住的是狱差,杂役和够资格带家眷的一些狱官,过了中间院子,后边才高墙垒起,是真正的牢房呢。

    小小的大堂上,两坐,四站,一共六个人。

    顾大人一瞧气儿就有点消了,蜀王府来了一个聆公公,送了三十两银子,小金川拓拔土司来了两个人,送了二十两黄金,这一回来了六个人我日啊!老子能娶个小老婆了!

    一见他来,立刻有个负手而立的大汉身子一转,拦到他的面前,拱了拱手道:“顾大人,深夜打搅,冒昧了,上座的两位大人,想探望二王子,还请行个方便。”

    “大人?大人有蜀王身边的聆公公大吗?有拓拔土司大吗?”顾大人心中冷笑,抹了上边两个人一眼,两个青年人,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三十郎当,这年纪能当多大的官儿?这是听说人家王子犯了案,也不管什么行情就上赶着来捧臭脚的愣头青吧?

    顾彻撇撇嘴,拉着长音儿,慢条斯理地道:“各位兄弟是哪个衙门的呀?不是老哥我不给面子,按察使大人可是吩咐下来了,今儿这牢,任你多大的官儿,那不是想进就进的。几位兄弟,有陆大人的亲笔条子吗?”

    他把手往前一摊,手指微捻,笑吟吟地道。

    “哈哈,陆大人的条子我是没有,不过我有这个!”那人探手入怀,顾彻眼眉都飞了:“今天来的人都挺上道啊。”

    那人掏出件东西往他手里一放,顾彻掂了掂,这脸就沉下来了:娘的,六个人,这也太轻了吧?

    顾大人举起来一看,顿时就腿肚子冲前了,好象那东西咬手似的,慌忙塞还回去,哆嗦道:“大大大大人是锦衣卫派来的?不不知道有何公公干?”

    那人摸着一嘴的胡茬子,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然后一拍他的肩膀,笑吟吟地道:“公干当然是公干,顾大人想知道知道?”

    “不不不不”顾彻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锦衣卫专查谋反大案,让他们弄进去的人,活着进去十个有九个死着抬出来,谁愿意和他们搭上公干呐。

    “嘿嘿,那就好,头前带路吧!”

    顾彻连滚带爬地头前带路,许是行房至半突停,结果先受了风,又受了吓,走到一半他的小腹就疼的直抽搐,顾狱官也不敢吱声,强咬着牙伸着脖子说了句:“快,带几位大人去看看二王子。”

    这些人刚刚举步还没走远,他就顾不得礼貌,转身就从牢门里跨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唬的旁边的门卫连忙上前扶住,问道:“大人,您老没事吧?”

    “快,快快,找郎中,我肚子疼”顾彻的话还没说完,已经一下子晕了过去。

    “这六个人和前两拨不一样,不是用飘的,可是六个人走路,齐刷刷的一个脚步声,这也太渗人了”两个狱卒嘀咕着,把他们引到了朱让槿牢房前。

    朱让槿已经睡下了,两个狱卒:“二王子,有人想见你。”

    练武的人睡觉警醒,朱让槿醒来,坐在床边,见门外站着的人素不相识,不禁警觉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大汉向两个狱卒一摆手,说道:“你们走开。”

    “这地儿归我们管呐,怎么谁来了都让我们走开,口气还这么冲?”两个狱卒不乐意地道:“我们兄弟也是奉命办差,上头吩咐过,不管”

    “轰出去!”上来四个大汉,左右一挟。两个牢卒足不点地的飘了起来了。

    “反了反了!”两个人又惊又怒,刚想大声招呼兄弟们来帮忙,就听后边一人朗声道:“本官是锦衣卫驻四川卫所的管事,听说弥勒邪教的钦犯谋逆现身成都,二王子和那歹徒打过照面,特来做个调查。”

    两个狱卒顿时抿紧了嘴,一声不吭的被架了出去,若非他们一身牢差的官袍,光看脸上那副大义凛然誓死不说的气概,绝对是一对江湖好汉。

    “这借口蠢了点,不过锦衣卫肯先找个借口才办事,已经很给面子了”杨凌想着,未等又惊又疑的朱让槿发话,便从那三十多岁的锦衣卫管事身后闪了出来,拱手笑道:“让槿兄,深夜来访,打扰了。”
卷八 蜀中劫 312 杨氏青天
    “当当~~~”,悠扬的钟声从文殊庙中传来。

    “砰!砰!”犀利的枪声在钦差行辕后院响起。

    自从在昭觉寺被掳,火枪发挥了大作用,杨凌顿觉要想防身,还得靠这件利器。他已错过习武的最佳时期,也不可能天天练武,虽说习练的是许多练武人梦寐以求的上乘内家功夫,不过要是用来强身健体,应付家里那几个小娇娃还可以,对付能够突入他的侍卫群的真正高手,永远都要差一大截,还是老老实实地走捷径的好。所以他现在每天除了晚上练内功、早上练外功,还要练练枪法。

    “再放远二十步!”杨凌一边熟练地擦拭着枪口,麻利地填火药、上子弹,一边向远处喊道。

    侍卫们把长凳又抬远了些,将一个个小酒坛子摆在凳上,杨凌拇指扳开保险,单臂举起,又瞄准了一个坛子,大棒槌急急走来,见他正在瞄准,忙站在一旁。

    “砰!”

    “好!好枪法!大帅,靖清郡王要见你,正在书房相候!”大棒槌是个直性子,虽见别人马匹拍多了,也知道这时该夸两句,但是明显有点敷衍,紧跟着便拐到了正事上。

    “哦?靖清郡王?”杨凌怔了怔,略一思索道:“奉茶待客,好生伺候着,我马上就到。”

    杨凌心中暗暗嘀咕:“靖清郡王来找我做什么?莫非……我昨夜随着锦衣卫去探看二殿下,被他发觉,这是向我示威来着?不可能,刑狱大牢里可没人认得我。锦衣卫和二王子也决不会说出去。去见见他再说。”

    杨凌昨夜去见朱让槿,一来是尽尽朋友之谊,二来既然想救他出来,总得见见这位当事人,了解一下更详细的情形,可是朱让槿虽然一口一个冤枉,能说得出的有用资料也着实有限,从他这儿了解的情形根本不足以替他脱罪。

    既然是因私情杀人。勘察一下案发现场,向被害人亲眷了解一下她平素的行动和接触地人或许会有所得,可惜以他地身份不便公开参与,只好叮嘱刘彪明察暗访。调查朱让槿和朱梦璃的所有情况,希望能找到对他有利的证据,他这个钦差唯一的作用。也只能保证没有得力证据,阻止别人胡乱判案罢了。

    郡王也是王,地位崇高,除了宣旨和自我介绍身份。按规矩对平民百姓都不能直接开口说话,必须得通过身边的下人来传话,哪怕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这是皇室的规矩。杨凌不但是官,而且是高官。自然不在此例,可是见郡王也不能穿着这身练武服,他忙赶回房去匆匆换好官袍,然后再赶到书房见王驾。

    靖清郡王身材高达肥胖,方面大耳、浓眉重目,典型的朱家人地相貌。他坐在椅上,茶水动也不动,正在双眼出神,杨凌匆匆走了进来。

    现在不是公事造访,杨凌端不得钦差架子,忙以下官之礼长揖道:“下官杨凌,见过靖清郡王殿下!”

    “喔?”靖清郡王回过神来,竟然起身相迎,满脸堆笑道:“啊!杨大人,快快请起,本王一早就冒昧登门,打扰,打扰了。”

    “哪里哪里,王爷登门,那是蓬舍生辉呀。下官一早上起来,就听见喜鹊在叫,核计着……咳咳,不知王爷驾临,这是……有什么要事么?”

    杨凌拍马屁的话儿说了一半,自己感觉有点恶心,连忙把话锋一转,直接绕上了正题。

    两人分宾主坐了,靖清郡王手扶膝盖,沉吟道:“杨大人,昨日蜀王宴上,小女遭歹人杀害,本官心痛如绞……本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早嫁了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份痛……本王这两日实是不想出门见任何人的。”

    杨凌也喟然一叹,说道:“王爷节哀,正因二小姐为奸人所害,考虑到王爷此刻正在悲伤之中,所以下官也未敢登门慰问,郡王之女在王府中公然遇害,此事实在重大,下官相信地方官府定会秉公执法,找出真凶,严惩不贷,让二小姐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哈!秉公执法?”靖清郡王怪笑一声,涩声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呐。若是个寻常的凶手,此刻都该斩了,可是嫌犯是蜀王爷地儿子,没准儿这嫌犯就要一直嫌下去了。”

    一个亲王、一个郡王,哪个都比他官大,老朱家的破烂事儿多了,有吃过人的王爷、乱过伦地王子,谁敢多嘴呀?杨凌不好插话,只好默然听着。

    靖清郡王凄冷地说罢,看了杨凌一眼,艰难地道:“杨大人当朝一品,威武侯之名声播四海,前些日子为求政令统一、平息都掌蛮之乱,堂堂蜀王也被你软禁起来,这份不畏强权的胆魄,实令本王钦佩万分。”

    杨凌眉毛一跳,直觉的赶到靖清郡王这么大拍马屁,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一个郡王求人,还能是小事么?“

    果然,只听靖清郡王道:“杨大人是皇上的股肱重臣,本王也不瞒你,小女……经忤作验尸,她已……已……身怀有孕了……”k

    “什么?”杨凌昨日已从朱让槿那儿知道了事情经过,但是还得做出大惊失色状,惊讶地道:“这……竟有这等事?”

    靖清郡王老脸羞红,难堪地道:“家门不幸啊!竟然出了这样地事,本王……本王本来也在奇怪。朱让槿和本王家是亲上加亲。既是堂兄妹也是表兄妹,他和梦璃一向亲密,能有什么仇恨,竟然……”

    他重重一拍大腿道:“逆伦合奸,大明皇室都为止蒙羞啊!”

    他本来是执意要让朱让槿正典刑,替爱女偿命的,可是当他气势汹汹地去向蜀王问罪,却听到这样的丑闻。自己地女儿也不争气,做出这样地丑事,气焰顿时便消了,为了自家地名誉。与蜀王讨论一番,才定下让朱让槿自杀,此事悄然掩过的主意。

    不实小金川土司拓跋羽的女儿竟然半夜登门。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朱梦璃怀孕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但是她不相信这事儿是朱让槿干的,叫他少打歪主意。这案子她会盯着,知道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果他和蜀王敢为了遮羞牺牲朱让槿。她就要把此事公开,让全天下的百姓人人都晓得。

    这一下靖清郡王可傻了眼。别看他是王爷,他还真得罪不起拓跋嫣然。蜀地有十五个土司,彼此疆界从来就划分的不是那么清楚,各地土司之间常为了疆界划分,承袭土职等事发生械斗、仇杀。

    大小金川近接成都,远连卫藏,是内地通往西藏、青海、甘肃等地的咽喉重地,再加上哪一代多事藏民,和域外地藏人互通声息,所以势力在十五个土司中是大的,可以说拓跋羽跺跺脚,蜀王也会紧张老半天,他这个有禄无权的郡王,自己的地盘就在拓跋羽地眼皮子底下,很大程度上还要仰赖这位土皇帝的鼻息,怎敢用权力去封人家的嘴?

    这一来靖清郡王也睡不着了,急急忙忙入宫去见蜀王,和他商议此事。这件皇室丑闻,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越底层地人越不宜让他们知道。蜀地的官员都在蜀王治下,让这帮下属处理王室的事儿,知道的官儿只能越来越多,到时这些王爷们地脸往哪儿搁?

    再者靖清郡王还抱着一份私心,自己现在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如果官员们看在蜀王面上徇私枉法,再找些藉口替朱让槿脱罪,拿自己的女儿不是白死了?这查案官员的人员就成了大问题。

    两个人各怀机心,研究来研究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杨凌。他地位超然,不怕他惮于蜀王的面子,而且他是京官,事后一走了之,不会有常常见面地尴尬,再者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必然也知道分寸,内厂的番子们口风紧得很,王公大臣们的私事他们知道的多了去了,从来就不会随便泄露。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决定请杨钦差出面来查证这个案子,二人心中早已认定朱让槿就是凶手,所谓查案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取得口供,这事儿尽快了了也就是了。

    靖清郡王一大早儿的就来见杨凌,就是想托付一番,案子落到内厂手里,可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可不能让杨凌趁机卖蜀王一个面子,有意为朱让槿脱罪。

    靖清郡王把两位王爷联手请求杨凌出面查问此案的要求说了,然后又捧又赞,又暗许好处,最后又语带威胁地道:“杨大人,此案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人人皆知本王的女儿是被人杀死的,这事想善了是不可能了。这是大明皇室宗亲间的一件大案,本王思来想去,也只有杨大人出面,才能真正做到秉公而断,消息有不致传到市井间去,这事儿就拜托杨大人了。”

    他重重一哼,一语双关地道:“本王虽不及蜀王,却也是大明皇室宗谱上有字号的王爷,这事儿杨大人无需顾及,尽管放心去办,如果有人想以权谋私、干扰大人办案,我这个王爷就进京告御状,就算他是堂堂蜀王,我也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凌瞧了他一眼,心道:“说的跟真的似的,不就拿话给我听呢吗?我要是敢偏帮蜀王,你就要进京向你们老朱家的当家人告我的御状。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我能名正言顺地插手此案,查他个水落石出,帮朱让槿洗脱罪名了。万万不可错过。”

    杨凌想到这里。起身想靖清郡王肃然道:“王爷放心,两位王爷如此托付,下官岂能推辞?况且事涉皇室尊严,下官掌着内厂,要插手也不算逾矩。下官一定把这案子查的明明白白,将真凭实据呈抱到两位王爷当面!”

    靖清郡王点点头,厉声说道:“此案不了,本王不会离开程度半步!本王的女儿有辱门风。就算该死,也得是本王来执行家法,死地这么不明不白,本王咽不下这口气!此事拜托杨大人了。告辞了。”

    “郡王殿下慢走!”杨凌送出了大门口儿,躬身施礼,靖清郡王地八抬大轿扬长而去。

    这里自从住进了钦差。半条街都划为了禁区,不过因为去庙里上香的人多,王府门前都没封街,杨凌也不能太过分。所以武汉超安排了重重侍卫后。对面半条街仍许行人通行。

    此刻,就有一顶小轿正扇悠扇悠地行在对面,轿前轿后还跟着四个小厮。好像是大户人前上香回来的千金小姐,靖清郡王的轿子刚走。那小轿一转,就直接奔着大门来了。

    立刻有八个侍卫迎了上去,钢刀半出鞘,厉声喝道:“这里是钦差行辕,退回去!”

    武汉超、刘大棒槌等人也迅速把杨凌围在中间,刘大棒槌身材高大,犹如一只巨熊,横在杨凌前边,把他整个人档的严严实实,杨凌歪着脑袋想看看外边的情形也看不到。

    轿子停了,前边一个小厮一亮袖子,举起个牙牌,朗声说道:“郡主殿下要见杨大人,请杨大人上前答话。”

    侍卫验过牌子,确实是蜀王府的信物,不禁回头道:“大人……”

    杨凌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把六大棒槌拨到一边儿,向前看去,只见那小轿轿帘儿忽地一掀,里边探出一张气呼呼地小脸儿来,杏眼瞪的溜圆,似乎正要开口骂人,可是一样瞧见了他,倏地又缩了回去,刷地一下,轿帘儿也扯了下来。

    这一出一进,杨凌瞧清了她的模样,果然是小郡主朱湘儿,他连忙道:“快请郡主进院,快快快。”

    轿子进了大院儿,杨凌又是一揖:“下官杨凌,见过郡主殿下。”

    小郡主从轿子里蹦了出来,板着俏脸道:“你的书房在哪儿呢?”

    “郡主请跟我来,”杨凌做了个请地手势,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小郡主的靴子。

    朱湘儿的脸红了一下,伸手一扯群襟,掩住了露了出地脚面,然后狠狠地剜了他两眼。

    杨凌连忙转身头前带路,一路上朱湘儿也不说话,二人进了书房,杨凌高声道:“来人呐,上……”

    “不必了!我说完就走!”朱湘儿一口打断,看到一面桌上还放着茶盏未撤,便在另一边椅上坐了。

    杨凌走到她对面,轻轻落座,说道:“前两日刚刚有歹人行凶,郡主带着这么点人,怎么又敢上街,也太不安全了。”

    朱湘儿瞪了他一眼,嗔道:“还不是你这个大扫把妨的?本姑娘带着个小婢女溜上街去,也不曾出过事儿,哼!”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那郡主殿下该避着我走才是,不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朱湘儿柳眉一皱,苦恼地道:“我倒是真想避着你走,我听……”她忽然扯了两把裙裾,将脚面又盖了起来,杨凌不禁讪然瞧向别处。

    他倒不是有心去看人家姑娘的脚,只是一对那女女互相去咬对方的靴子,这样地事尔又有几个人碰到过,何况对方又是个长相可人的小姑娘。往那一坐,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就溜向了朱湘儿地脚面。

    朱湘儿脸红红地掩住了脚,薄嫩嫩地唇瓣抿了抿,似乎有些怒气。可她年纪虽小,也知道姑娘地脚实在不宜被人碰触,何况是以那样羞人的方式,这事儿她想一想都耳根子火辣辣的,自然不愿再提。

    她今天穿着一袭鹅黄色香罗衫子,窄袖短褥、前胸对襟,下身着鹅黄色罗裙,脚下是一双粉色绣花的靴子。鹅黄色本来就衬着脸嫩。她那双薄唇更剔透如新剥的荔肉一般,只浅浅地带着红润,整个人娇俏涓净,那种味道儿叫人见了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杨凌不敢再去看脚。又不敢和她对视,两眼就只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时而隐现贝齿微弧。倒让朱湘儿更加的窘迫。可她今日要说地事情对她来说太过重大,也不愿节外生枝,只好默许了杨凌的‘放肆无礼’。

    “我听父王说,二哥这案子要委托杨大人来查办?”

    “是。下官也刚刚听说,王爷和按察使司还没送来消息,等有了准信儿下官就要去按察司接收人犯、案卷。介入调查。”

    “哼!刚才靖清郡王来干嘛了?”

    “这个……下官似乎没有向郡主殿下交待的必要。”

    “你!”朱湘儿气往上冲,刚想发火忽想起自己是有求而来。便压住了火气,小嘴一撇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哦?”杨凌眉尖一挑,问道:“郡主知道什么?”

    “我知道靖清郡王为何而来。”

    “那么郡主殿下又为何而来?”

    “当然是为了我二哥的事儿,”朱湘儿理直气壮地道:“我二哥不可能杀人,他和梦璃姐姐一向要好,彼此无仇无怨,怎么会动手杀人?根本毫无理由,就因为梦璃姐姐手中握着二哥地一块玉佩?我二哥的玉佩多了,足有二三十块佩玉,要被人摸走一块还不容易?”

    杨凌摊摊手道:“就这样?下官拿这条理由就能放了二殿下吗?”

    “不能!”

    朱湘儿反诘道:“那你拿这条理由就能治我二哥的罪吗?”

    “不能!”

    朱湘儿得意地一笑,杨凌又道:“可要是一直找不出其他地人作为疑犯,那么这唯一的一条证据,便会称为铁证,那时谁也救不了二殿下了。”

    “那……那怎么办?”小郡主可怜兮兮地问道。

    杨凌缓缓道:“要么,找出第二个凶手,要么,找出二殿下不是凶手的证据。”

    杨凌一边敷衍着,一边寻思道:“朱梦璃怀孕的事,看来蜀王果然封锁了消息,就连小郡主也不知情。朱梦璃一个深闺弱女,不可能牵涉到什么其他地事件里去,这件案子十有八九不过是男女私通、杀人灭口罢了。男女交往不会没有一点踪迹可寻,由此入手,总可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蜀王消息一道,我得马上赶去先查查死者和疑凶的住处和伺候的仆人,假设朱让槿不是凶手,那么朱让栩和唐家山也有重大嫌疑,可是说起来这三个人中,论名声,却是以这位风流之名在外地二王子最为可疑……

    朱湘儿不相信二哥会杀人,一听说父王把案子交给杨凌来审,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其实不过是小孩子脾气,跑来向他保证二哥不可能做这种事罢了,真要她说,她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她见杨凌说着话就走了神,对她一副带搭不理的模样,压了半天地火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道:“你想什么呢?我告诉你,大扫把,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二哥清白的很,你要是审个糊涂案,害了我二哥,就别以为郡王府能给你撑腰,我们蜀王府是不会放过你的,就是你回了京,本郡主……”

    她眉毛一扬,道:“不对,到时就是本公主,也会跟着进京去,阴魂不散地缠着你,整得你大扫把不得安宁!”

    进门本想装淑女的小郡主终于大发雌威了。对杨凌恐吓威逼了半晌。只见杨凌只是听着,也不做反驳,还当是吓住了他,这才满意地离去。

    杨凌送走了小煞星,回头想想自觉好笑,忍不住哼起了顺口改的《徐九经升官记》的戏词儿:原以为,坐了钦差我就是个管官的官,又谁知这大官头上还压着官。郡王蜀王他们官告官,偏要我这小官审大官,他们本事管官地官,我成了夹在石头缝里一瘪官……

    大棒槌远远地一撇嘴。对旁边一个侍卫道:“不就是一个脾气挺臭地黄毛丫头吗?再俊也比不上三位夫人、成大人和阿德妮姑娘,你看把大人乐的,这都唱上了。

    蜀王的人来的挺快。蜀王府掌印大太监和按察使陆大人联袂造访,带来了蜀王的旨意。杨凌早有准备,慨然应允,一答应下来。便立即命人跟着陆大人去按察使司接收卷宗、证物,自己则带人随掌印太监回宫现场勘察,让陆政等人再次领略了这位钦差大人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一共多少块玉佩?”

    “回大人,玉佩二十三枚,还有一些其他质料的腰饰。正在登记造册,和王府的册子一一对照,除了杀人现场遗落地那一块,其他的都在。”旁边的番子答道,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佩玉,龟形、玉形、佛形等等。

    “我说过了,二哥的佩饰很多,有父王赠地、刘夫人送的,还有大哥和我的。”

    小郡主也站在朱让槿地房中,拿起一块道:“这是牛骨的,小金川拓跋姐姐送给二哥的,这些式样古怪的饰物大多是二哥在各部族地好朋友送给他的,二哥喜欢游山玩水,哪里风景优美、或有古迹名胜,都会去游赏一番,各位土司那里因为和汉家风格迥异,二哥尤其喜欢去玩,和各部土司关系极好。”

    她得意洋洋地炫耀道:“可惜二哥厌恶政事,父王也不愿意交给他办,要不然以二哥的人脉,如果由他去和都掌蛮谈判,说不定就不会出这么多乱子了。”

    杨凌正在看着壁上各种各样的诗词绘画,从题跋上看大多数是朱让槿自己所作,行书、草书、大篆小篆梅花篆、山水画等等,还有许多事朋友赠送的,杨慎和青城狂士作品也赫然在目。

    听到小郡主的话,杨凌心中忽地一动,不动声色地道:“原来二殿下不止有才学,在巴蜀之地各族之中也有这么高的人望?”

    “是呀,我大哥也是博学多才,不过为人处世一板一眼,比较木讷,更像父王多些,官员们都说大哥有乃父之风,可是二哥虽然不管事情,但是在民间和其他部族里却是极受欢迎的人物呢。”

    名士博学、多才、多善交际,像青城狂士卢士杰那样的异类毕竟是少数,但是蜀地有一个特点,就是这里杂居的民族太多,而且其中许多并不安分,要做这里的统治者,就要身孚人望,既受汉人爱戴拥护,又得和其他各族关系良好,如果从这方面看,显然二殿下朱让槿比世子做的更出色。

    他还只是游山玩水间顺道接触,若是负责政务,有意为之,那么他的造诣……甚至能够动摇蜀王的威望和权力。现任的蜀王是他的父亲,自然不会忌惮这些,如果做蜀王的是他的兄长呢?政令甚至不及兄弟的一句话……

    杨凌忽想起彝族土司之子古潘瓦西和朱让槿兄弟相称,势力最大的拓跋羽的女儿好像和他还彼此爱慕……杨凌的心跳急促起来,一个不敢冒出来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驱之不走。

    三个嫌疑最重的人里,最不可疑的就是世子。第一,就算和堂妹发生不伦之恋的人就是他,以他的智慧轻重缓急总还分得清。没必要在即将成为蜀王地重要时刻和朱梦璃闹翻。甚至掐死她,把自己的大事搅了。第二,他是世子,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就算杀人,也没有必要陷害一个无害无碍的兄弟,找不到嫌疑人,要破案远比有一个嫌疑人更难。

    杨凌心里真正怀疑的原本是那个因为身份悬殊。所以和朱梦璃不可能有任何瓜葛的武德佐骑尉唐家山。身份、地位,只有这些官员士子才会把它们当成不可逾越的高山。

    一个时常寄住在蜀王府、却并非蜀王府少主人的少年女子,一定是非常寂寞和无聊地。蜀王多病四处求医、世子代父行职,到处奔波。二殿下游山玩水,不常在府中,家里的男性主人都不常在。而小郡主和她的关系显然并不是十分亲密,从朱湘儿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其他的都是长辈,那么这位姑娘真正能够亲近的只有身边的侍婢了。

    少年男女。正是渴慕感情的时候,从杨凌了解的情形看,那个唐骑尉长相英俊。武艺不凡,又是王宫的侍卫长。白天地时候后宫也是经常巡视的,他和这位朱梦璃小姐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接触,深闺无聊地少女一旦对某个男性有了爱意,哪会在乎他的身份地位?要不然《三言两拍》里也不会记下这么多地**通奸了。]

    可是朱湘儿无意中的一句话,本来被他忽视掉的朱让栩也成了一个重要嫌疑人。最是无情帝王家,朱让栩很早就接触政务,对于权力,他的热衷程度显然远甚于兄弟。

    如果和朱梦璃发生关系的人是他,而这个女人却因为男女之事,不识时务地在他即将登上蜀王宝座的时候要挟他,他就有了杀人的动机。如果他再有个才赋出众的兄弟,光芒甚至盖过了他,他会不会趁机来个一石二鸟?

    只要事情成功,他就可以树立和父亲一样的威望和势力,阻碍他在巴蜀独一无二地位的障碍就全都被铲除了。

    杨凌陷入沉思当中:朱梦璃生孕,朱氏兄弟、唐家山皆有可疑。但是加上嫁祸,那么朱让栩显然比唐家山更有动机,可是……自己和朱让栩接触虽少,从自己的观察,尤其是搜集的官员们的风评,这位世子也不像是个嫉贤妒能、甚至干出悖伦丑事的人。

    如果说他是大奸若善的话,那么自己对朱让槿的绝对信任也要大打折扣,焉知这位二殿下不是也在伪装?

    记得在青羊宫会见蜀王的时候,蜀王三位子女在王爷面前的表现和他们平素在外的行为都是大相径庭,显然在这位家教甚严的王爷管教之下,三位殿下都有点会装模作样。

    问案,真比官场斗、比打仗要难多了呀,那是想方设法怎么来打倒对手,现在却是费尽心机要找出对手,真是头疼!

    番子们对朱让槿的住处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在这些抄家行家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能藏得住的,可是朱让槿的住处十分简洁,除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和几大架子种类繁多的书籍,几乎没有特别的东西。

    “大人,您看”,几个正在逐本翻查架上书籍的番子发现了异状,急忙呈给杨凌看,杨凌接过来还没打开,旁边先探过来一个小脑袋,盯着那本厚厚的线装书瞧。

    她瞧了半晌,就看见杨凌直勾勾地盯着她,朱湘儿不由一怒:“大胆、无礼,你看我做什么?”

    杨凌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郡主殿下,下官搜查二殿下的住处,劳您过来,只是看清楚了,别丢了什么东西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可是要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个……作为疑凶的妹子,似乎……”

    “哼!”小妮子下巴一扬,鼻孔朝天,倏地一转身,挺胸抬头,迈出几大步去。

    杨凌微微一笑。这才启开书皮。忽然发现里边是掏空了的,四边糊住,竟是一个隐蔽的匣子,里边放着一些信筏。杨凌急忙转过身,把它放在桌上,用身子挡住小郡主的视线,拿出信筏察看。

    头一封信字迹七扭八歪,内容好像是说邻近一族的酋长为了抢夺本属于他地一个村子和人口。双方发生了械斗,伤了不少人,朱让槿路过那里时给予了排解,使他减少了损失。并希望二殿下有空再去他们那里做客,并说另一族地酋长是土司头人的亲戚,所以常常仗势欺人。希望二殿下多帮他们说合说合。看了看落款是保宁一个苗族小部落的首领,和他发生争斗的也是内部的另一部落。

    再看了两封,是朱让槿和好友之间的书信往来,最后一摞单独用丝线捆着。杨凌略翻了翻,字迹娟秀,是女性的笔体。而且显然全是同一个人的笔体,杨凌如获至宝。急忙打开一封,果然是男女之间地情书。杨凌心头砰砰直跳,,目光移到最下端那可以揭穿一切的落款处,却发现……

    空的,落款是空白的。杨凌匆匆又拆了几封信,落款全是空空如也。他又照原样绑好,如今只有带回去细看,从字里行间找出这个女人地身份了,希望这个女人不是……她。

    杨凌合好匣子,使个眼色叫番子接过去,转身向朱湘儿走去,笑道:“郡主,在下已经将所有物品检查过了,除了刚刚那个匣……那本书要带走,其他么什么要拿的,咱们去梦璃姑娘住处再看看吧。”

    他眼镜一扫,瞧见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三个小孩子在河边钓鱼,一个戴着竹笠地少年,坐在岩石上,在河的上游很认真地盯着睡眠,一条鱼线垂入水中。隔着几步远石下河边,另坐着一个少年,比岩石上的儿童年纪略长些,一手提着鱼竿,一手捉着肥大的鱼儿往竹篓里放,他面向着岩石上地少年,似乎正笑说着什么。

    第三个,则是个梳着丫丫,胖乎乎的小女孩儿,鱼竿丢在河边,她却憨态可掬地钻到草丛中去捉蝴蝶了。画笔虽然简单,却充满童趣,三个孩子的神态、举止,还有河水树木,画地栩栩如生。

    杨凌看到那个卷着裤腿儿,露出一对胖胖短短的小腿,正兴致勃勃扑向蝴蝶地小女孩,再对照另两个少年,不由想起了‘小猫钓鱼’的故事,他“噗嗤”笑道:“一个鱼儿在手,一个努力垂钓,不过看来看去,还是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家伙最可爱。”

    朱湘儿听了,回头横了他一眼,娇嗔道:“我怎么不务正业了?钓鱼也算是正业么?”

    “嘎?这个画……”杨凌又看了看,恍然大悟道:“画上的是世子、二殿下和郡主殿下?”他有看了一眼,见画旁还有一首诗:‘欲济五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诗画不算太相谐,不过这画颇陈旧,应该是他们儿时之作,能以此诗配此画,也算不错了,稀奇处那诗竟然是以四种笔体写就。杨凌仔细看了半晌,奇道:“这诗是何人写在上面的,怎么有四人的字体?”

    朱湘儿显然也极喜欢这画,竟然难得地给了他一个笑脸,说道:“画儿是二哥画的,他又以我们三人和父王的笔体分别写了一句诗。”

    “妙,甚妙,”杨凌赞道:“头两句端肃谨然,应该是蜀王爷和世子的笔体了,不过第三句……二殿下能学他人笔体,怎么自己的笔体这么难看?哦,那时还没定型,看二殿下现在的书法可是……”

    朱湘儿脸上的笑容没了,用很平板的声调一字一顿道:“第一句是模仿我父王,第二句是我大哥,第三句是我……最后一句才是我二哥自己的。”

    她一甩袖子愤然走到门口,才不服气地回头道:“杨大人法眼,那时我才四岁半,能有什么笔体?”

    杨凌碰了一鼻子灰,舰旁边的番子们全都低着头在那儿忍笑,就是站在壁角伺候着的几个侍婢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便干咳道:“好了好了。东西都放回原处,现在去梦璃姑娘那儿查查看,快点收拾了!”

    他走到门口,心里忽然有点奇怪的味道,扭回头去又看了看那幅画,一副其乐融融地稚子垂钓扑蝶图,尽有天伦之乐,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确实是世子陷害二殿下……杨凌轻轻叹息了一声:“看他们小时候,没有隔阂、没有心机,只有相亲相爱。人呐,一长大了。权势、名利。地位、金钱,把人染地也充满了世俗之气。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朱让槿出狱之时。看到这幅画,想起小时候兄弟手足亲密无间的感情,会是怎样一种心境呢……

    “我都三个老婆了,可是还不知道女人有这么多啰啰嗦嗦的东西。好奇怪,这都干什么的呀?“杨凌直着眼睛看着番子们不断翻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小郡主则脸红红地,不时从番子们手里抢过东西再塞回去。还要低声骂他们几句,弄得一帮番子们战战兢兢。要是找出些小布头儿,还不等人看见,就主动又放了回去。

    胭脂水粉眉笔头油,也都翻了出来,梳妆台下的东西最杂乱,许多又怕打翻碰碎,拿出来又要逐样翻看检查,所以别处都艘过了,这里还没查完.

    这里毕竟不是往常去犯官宅子里搜家,可以毫无顾忌,眼见大家都在等他,那番子越发着急,却还是不敢乱动,好不容易都掏空了,最后从最低一格一些女人私物下边翻出一个小册子,番子不敢打开,急忙呈给杨凌。

    杨凌打开一看,里边记的是一些诗句、短赋,还有些支离破碎的文字,像是日记一类地东西,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处,便都放了回去。

    “今天晚上,看来得好好看看这些东西了。”杨凌想着,向朱湘儿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多些殿下协助,下官已经查完了,相比我地人也把相关人等到的问讯笔录,以及有关证物从按察司取回来了,下官忙于公务,就不多待了,这边告辞回府!”

    “嗯,没人留你!”朱湘儿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句话,听起来像是懒洋洋没睡醒似的,虽然无礼,偏就让人感觉有几分柔媚旖旎的味儿。"

    杨凌不为几甚,又对朱湘儿拱拱手,返身便走。

    朱让槿成年之后,就住在前宫,反正蜀王家房子大,程度城地五分之一都圈在他们家里头,绕一圈儿也得大半天。不过朱让槿喜欢朋友,所以放着独门独院的楼阁不住,却在款待来宾的礼宾楼附近一座独楼住下,四下也没有院墙门禁,只以一片竹林为屏蔽。

    拓跋嫣然地人四处奔走,想找到些有利于朱让槿的证据,可是她的人无法接触案情的核心,只能在外围打转,到了晌午,已经回报的消息没有什么可资利用的,拓跋嫣然心中烦闷,独自在礼宾楼外转悠了一阵,便举步向竹林行来。

    她和朱让槿虽说两情相悦,甚至已有了夫妻之实,可是事情毕竟没有公开,平素这里虽也来过,为了避嫌却大多是和小郡主、梦璃,或者杨慎、卢士杰等人同往,自己单独到他住处还是头一回。

    拓跋嫣然踽踽独行,心中想着朱让槿,恍然抬头间,发现已经穿过了竹林,来到了楼前,楼仍在,可是人已空,去看些什么?

    拓跋嫣然长袖轻拂,悠然一叹,正要转身离去,忽地看见四个侍婢拿着洒扫工具从楼中出来。蜀王那老糊涂都要杀了儿子遮丑了,还记着打扫他的住处么?不会是……朱让槿还没死,他就打算把房子另作他用了吧?

    拓跋嫣然心头火起,对走近来的四个侍婢冷然道:“站住,这个时辰怎么打扫起房间来了?”

    四个侍婢都认得这位蛮族公主。也知道连蜀王都敬她三分。忙恭谨施礼道:“回禀姑娘,方才钦差杨大人带了人来查房子,那些番子粗手粗脚的,弄的乱了,所以大总管让婢子们过来收拾一下。”

    “样钦差?杨凌?他来查地什么房子?”拓跋嫣然惊奇地道。

    “回禀姑娘,王爷将二小姐被杀一案已经移交给钦差大人审理,所以杨大人才带人来搜查,说是取……取……”

    另一个机灵地侍婢忙接口道:“说是来取证!”

    “嘁!他取的什么证?狗仗人势!”拓跋嫣然嗤之以鼻。拂袖走了两步,眼珠一转,忽地停下了脚步:“这案子一脚钦差审理?看来我的话是起作用了,这对糊涂王爷不敢再动让槿。又不愿意让自己的不下多知道家里的丑事,这才交给外地人。”

    她虽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有时甚至偏执的不讲情理。但是个性娇纵蛮横,头脑却十分聪敏,立即才出了蜀王和靖清郡王的用意。

    “让槿说过,这个姓杨地是他的好友。每次提起这个姓杨的。让槿都很欣赏亲热的样子,让槿这么欣赏他,这个就算蠢应该也蠢不到哪儿去。说不定还真能让他帮着让槿洗脱了罪名。”

    她回身问道:“姓杨地……大人。查到了什么证据没有?”

    几个侍婢见她走开,刚刚松了口气。见她又转了回来,忙小心翼翼地道:“婢子们站在墙边儿上伺候着,没看清搜出什么东西,就是后来从书架上找到一个匣子,好像放了几封信,杨大人看了一会儿,就全带走了。”

    “信?莫非……我和让槿的书信往来,全都让那个姓杨的给拿去了?”拓跋嫣然又羞又恼,脸上火辣辣地。

    她顿了顿脚,正想追出去,忽觉不妥,就算以她的身份,也没有阻挠官差办案、强索证据的道理,再说这个姓杨的十有八九是让槿地帮手,对他也不能太无礼了。他想了想,急促地道:“我知道了,你们忙去吧,我去二殿下房中看看。”

    几个侍婢也不敢拦她,舰她进了房子,几个人也赶紧提着东西溜了。

    拓跋嫣然进了朱让槿的书房,里边三大架子书,平素她也没有细看过。返回小金川时偶尔的书信往来,朱让槿放在什么地方,她也并不知道,现在听说是从书架上搜出了东西,她不由上了心。

    杨慎博学、杂学,这位二殿下朱让槿所学也极为庞杂,书架上经史子集,包揽万象,拓跋嫣然没有耐性细看,扫了两眼没什么发现,就失去了细细搜寻地兴趣,决定去找杨凌探探口风。

    她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发现临近书桌上方架子上有本书还没插好,便顺手帮着扶了回去,这时才注意到侧面没有写书面,她顺手拿过来翻开一看,里边记了许多古怪的符号,好像她见过地荒山石刻中的上古文字,笔画简单,而且变化极少,翻来覆去的大约就是那些文字,不过细看却又有许多不同。

    拓跋嫣然惊奇地“咦”了一声,匆匆翻了翻,书缝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蝇头小字,好像是给书写的注解,不过用的居然也是一样的语言,前边墨迹较沉,翻到最后几页墨迹发亮,好像前几天才刚刚写就。

    拓跋嫣然俏脸一沉,不悦地把书甩在桌子上;“情人之间就该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保留,我的事从来没有一件瞒着他的,他什么时候学了种偏僻的文字,却没和我说过。”

    她气冲冲地走到门边儿,想了想又回去抄起了那本书,这才扬长而去。

    杨柳带着大棒槌回到行辕,对武汉超道:“按察司的档案卷宗都调回来了么?本官今晚要详细看看。”

    武汉超道:“都已经取回来了,包括询问相关人员的证供、和当场拾获的玉佩。不过……现在的天气实在不宜长久停放尸体,朱小姐地尸体已经检验过了,方才柳大人带来锦衣卫地贴刑官和忤工。又重新检查了一变。尸体上找不到别的线索了。靖清郡王也派人过来投过帖子,希望能早日领回尸体,入土为安。大人您看……”

    “尸体也弄来了?”杨凌一怔:“陆政这个老狐狸,可是巴不得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别人,推的干干净净啊。”

    他点点头道:“本官也不是忤作,既然按察司和锦衣卫的忤工全都验过了,尸首就不要留着了,通知靖清郡王来领尸吧。”

    “嗳。等等。”杨凌想了想道:“先死为大,走,带我去拜拜这位梦璃姑娘。”

    尸体停在钦差行辕不吉利。后院儿又是杨凌练功、打靶的地方,所以武汉超把她安置在了侧面狼兵们的住处。旁边房中就停着一具死尸,这些狼兵居然安之若素。出出入入嘻嘻哈哈,浑不在意。

    直到看见武汉超陪着钦差大人来了,这些人才肃然起来。原来他们只是作战骁勇,现在跟了杨凌这么久。大部分狼兵也懂得军纪军礼了,忙向杨凌行了礼,乖乖站到一边。

    停尸房门前站了两个亲兵。杨凌进了房子,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只停着一具棺木,棺木前边放着一个凳子,上边放了个小香炉,香艳袅袅,反而倍觉凄凉。

    任你王侯公卿,才子佳人,死后也不过是一坯黄土。年方二八的女子,又贵为郡王子嗣、天之娇女,竟这样被人活活扼死,一尸两命!

    杨凌原本事不关己,只是冷静地想处理好这个案子,现在也不由自主地对那灭绝人性的凶手产生了无比地厌恶和憎恨。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棺前,双掌合十,轻声道:“朱梦璃姑娘,现在本官接手了你的案子,一定找出真凶,为你报仇。朱姑娘泉下有灵,请保佑杨某顺利缉凶,严惩凶手。”

    杨凌默默地拜了三拜,直起腰来,武汉超走到棺前,伸手轻轻一推,棺木嚓地一声滑开,他按着棺盖道:“大人,这位就是遇害的朱姑娘。”

    既要做办案的青天大老爷,哪有连受害人都不看一眼地道理,杨凌心里虽有点抗拒看死人,也不能不硬着头皮走过去。他见棺盖打开,里边飘出袅袅白烟,不禁有点害怕,抬头看看武汉超却神情坦然,情知必有缘由,便壮起胆子走了过去。

    他向棺内一看,晶莹剔透、堆着的全是冰块,姑娘的身上全都堆满了,连头顶都是难怪冒出白气。

    朱重八相貌堂堂,极是英俊,这底儿打地就好。他的子子孙孙,娶的又全是身段相貌一等一的美女,所以生下来地孩子,想找个难看的还真不容易。那位姑娘果然貌美,鹅蛋脸儿,秀气的鼻子,薄薄地嘴唇,长长的眼睫毛细密地覆盖在眼睑上,神态安详,想必是忤作已替她整容过遗容,全然不见初被扼死时二目圆睁、惊怒欲绝地表情。只是脸蛋、嘴唇一片雪白,看不到丝毫血色。

    杨凌惋惜地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想偏过头去,眼角扫过姑娘的脸,他忽然觉得有点儿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杨凌怔了怔,又仔细打量打量这位姑娘,然后略为退了半步倾斜了一下视线角度,又仔细大量了一眼,然后“啊”地一声尖叫。

    武汉超扶着棺木丝毫没有畏惧,杨凌这一声尖叫却吓的他一激灵,身子一下跳起老高,然后手按着剑柄紧张地四下打量,看看没什么动静,才惑然道:“大人?”

    他这一问,才看清杨凌站在那儿呆若木鸡,脸色也变的雪白、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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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306 勒石载功
    平定都掌蛮叛乱,已是必胜之局。杨凌将平叛事宜分别呈送蜀王府和京师。

    京中不时还有消息送来,刘瑾已经掌握了朝政大局,正在不断地扩充势力,同时又不断发布各种政令,俨然是权力中枢第一人了,对此杨凌浑不在意。现在杨凌在官场上已非鸿下阿蒙,一个完全利用上宠,而在地方搞的怨声载道毫无基础的宦奸,已经不放在他的眼里。

    他现在的势力其实是在和刘瑾同步发展,刘瑾取中枢,而他的人脉和影响力却遍布各地,但是与此同时他并没有与皇帝疏远,在皇帝心中的亲近感和信任程度使他在朝中的势力仍坚如磐石,丝毫不为人撼动,这样要对付刘瑾就容易的多了。

    杨凌在呈送正德奏折时,又随信带去代表都掌蛮武力和权力的大铜鼓八十面,缴获的蛮人旗帜、武器、以及阿氏族人的几个重要囚犯一起送进京去,一路上大张旗鼓,炫耀国威。在平倭和收复满刺加时,他也挑选了富有代表性的战利品和首犯押解进京,这是对中央政权的尊重、也是对正德皇帝的尊重。

    可以想见,这些囚犯和战利品送到,对于好战喜功的正德来说,那份意义远远胜过陪他嬉玩、送几件稀罕物儿哄他开心,两件事都能得到小皇帝的欢心和亲近,可是皇帝玩心虽重,却不缺脑子。长此下来。在他心中,谁是朝政大事上可用地重臣,谁是游玩娱乐可以相伴的近侍,自然会有一个概念。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举动,对于平定地方、鼓舞军心士气、树立正德皇帝的权威,更有难心言喻的重要意义。平倭。从太祖爷爷时就开始打,到了正德皇帝这一朝彻底平靖了;都掌蛮时服时叛,百余年来就没消停过,在正德朝也彻底解决了。这份武功使刚刚继位的小皇帝威望达到了颠峰。

    对于武事,杨凌讲究地是势如霹雳、速战速决。而对于文治,他却是慎之又慎。首先,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对于国计民生,尤其是这个朝代的民情、生产力、各个地方的发展情况,他就算现在恶补也是赶不上那些朝中老臣的。

    他的优势在于明了正确的历史发展大方向。只要大方向没错,具体的各项政策必须稳妥进行,在这其中即使有些错误,也必须得暂时容忍,慢慢调治。不能采用割肉剜疮的方法,弄得国家大伤元气。

    历史上的一些改革,记载在史书中,仅仅几句话而已。而那几句话,是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地时间来完成、来见效的。想想当代的改革,在更先进、更有效的统治系统中,一条政令改革、政策变革动辄还要十年时间来推行、发展。并获得全体国民的一致认同,他并不敢奢望在他手里能一踌而就,短短三两年时光,便天下大变样。

    如果……如果仅仅是一个特区,一个可以让他独自支配、而地域较小、文化落后、旧有势力地阻力相对较小的地区,他倒是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创造一个奇迹出来,可是纵便是以正德皇帝对他的信任,会容许他这样做吗?毕竟,正德也是受到这个时代观念拘束的古人。

    这个念头。经常跳进他的脑海,让杨凌一阵耳热心跳,可是心情平复下来,他又放弃了这个荒谬地念头:难呐,纠正大的错误的历史决策,让这艘巨船缓缓改向吧,或许一两百年后才能看出朝廷今日做出地一些举措有着多么大的意义,而在自已有生之年,能见到的改变恐怕还是十分有限的。

    杨凌知道文明的发展有其基本规律:他做出的改变或许仅仅是一两个方面,并不是改变国家强弱贫富的唯一手段和全面的政策,但是当它大面积扩散开来后,就会催生相关层次的更多技术和文化地出现和进步。

    新技术和新文化仍会衍化出更多门类的技术和知识,象一座金字塔一样逐步完善整个国家的发展需要,这个过程确实是非常漫长的,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如果能够给他一块地方,在一个小范围内来施行,那么这个“小金字塔”的建设速度就是相当快的,以此为借鉴,从中摸索出的经验和知识,就会推动“大金字塔”的建设。

    但是现在大明就是一座庞大无比的金字塔,自已就在这座大‘金字塔’内,而且站在顶尖上的位置,又怎么可能奢望在旁边另起一座小的模型呢?

    杨凌原来就明确地知道,不奢望在他的有生之年会看到多么大的变化,也许是随着权力越来越大,他能支配的一切越来越庞大,他的欲望和胃口才会使他常常梦想能更快地加速历史进程的发展。可是这一切就象一场美梦一样,想过了之后面对现实,他也只能深深叹一口气,不敢做出太超前、太不符合现实的举动。

    “人呐,想法和欲望总是不断在变,记得刚刚搬出杨家坪时,我的愿望仅仅是能给幼娘挣下一份财产,让她能够好好活下去,谁知道今时今日,我居然殚精竭虑地思考起国家的命运和未来了?”

    杨凌轻轻一笑,掀开轿帘儿向外望去,还是一片郁郁葱葱,山林密布、藤萝缠绕,这种景致乍一看赏心悦目,看多了也让人有些困倦。

    在这山中有轿可坐已是难得,当然就谈不上宽大,轿中地方小的很,杨凌重新倚到靠背上,随着颤悠悠的频率,满足地叹了口气:“不想那么多了。眼瞅着就进了十月了,看来张天师是对地,不知出了什么纰漏,我这两年生命大限,想必是真的无限期延长了。

    到目前为止,四川军政皆握在我手。前后左右数万大军同行,我就不信有谁能要了我的命。军中现在有不少士卒生病染疫,可我自从跟着汉超习练内家上乘气功,身子也越来越结实,没有一点生病的可能,看来真的是我杞人忧天了。

    儿子早就满月了,也不知是胖是瘦,长的好不好看……嗯,回京后再把怜儿母女接来住一阵儿,陪老婆孩子多享享清福吧!痴儿爱女、娇妻美妾……嘿嘿……”

    杨凌咽了口口水。美滋滋地想:“等我撂倒了刘大官人,干脆当个闲散候爷得了,我懂地全都说了,能干的也已经干了,该让皇上自已操操心了。再要强争更多事情,也未必是件好事”……

    ******

    “大人,戎县行辕到了。”

    “哦?”杨凌从幻想中醒来,轿子也停住了,有人打开轿帘儿。杨凌哈腰从轿中出来,见先期赶到的军政地方官员都候在外边,朱让槿、封参赞、苏御使还有李森、宋小爱等人迎上前来。

    杨凌含笑与众官相见了。一齐进城,到了临时改为钦差行辕的县衙,可怜的县大老爷被挤到了最门边,倒是方便了他张罗上酒上菜。

    杨凌简单地用了点饭菜,向朱让槿笑问道:“二王子,戎县这边的战事准备如何了?”

    打下都都寨后杨凌立即令大军移驻戎县,开始部署对九丝城做战的各项准备工作,而他则留在原地,协助鄢高才做好善后事宜。巩固占领区,消除一切隐患,这才是防止反复的最重要部分,建设永远比破坏更难。

    都都寨是蛮人的大本营,他们的势力在此根深蒂固,一方面官府要打散他们原来地部族模式,取缔造反的土司、酋长统治,安排流官,放置军营、建立民壮,同时还得排解其他各族受过欺压的百姓打击报复,将顺从朝廷的蛮人和俘获的男女老幼分散到各州各县,这些事情方方面面,需要操持地太多,鄢高才还没有正式任命下来,有杨凌坐镇下边的官员才不敢敷衍,所以杨凌比其他官员晚到了半个月。

    杨凌用兵,立百余年来剿匪不曾有过的大功,这些蜀地官员现在对他都钦佩万分,尤其是杨凌打的果决,不但没有出现他们担心的骚乱后果,当地百姓反而对官府更加支持和信任。

    在叙州城时他们送赈粮上门还被百姓唾骂,可是他们挥师来到戎县时,百姓居然夹道欢迎,尤其是藏苗羌彝等族地土司们,不但不再扯后腿、而且换回了那些老弱残兵,换来了真正骁勇善战的狼兵协助朝廷剿匪,派来的领兵酋长们也不再耀武扬威,对官兵们颇为客气,这种种变化令这些一直信奉绥靖政策地父母官们感慨万千,对杨凌也更加信服。

    一听杨凌询问,封参政立即兴奋地道:“大人放心,按照您的吩咐,各种战事准备都已就绪。成都知府牛大力、叙州知州冯见春还有成都同知伍文定负责军需辎重,这么多军队集中在这儿,不是没有粮,而是粮食运不进来啊,以前打仗之所以败,一个是山寨险峻,一个就是运粮艰难。

    如今可好了,官府征召了民役,又有沿途许多百姓、尤其是那些受过欺压的有了土地的,更是全家都赶来帮忙,硬是用了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凿通拓宽了趱滩、沐滩两条水道,粮食可以由南广直接运到这里了。”

    苏御使也高兴地道:“六大族重新派遣了狼兵,足足三千人呐,哈哈哈,他们现在驻扎在扎一大营,专门在深山老林里阻击沐爱、高县、笃连方向一些小部落地蛮人。那些蛮人人数少,打仗不行,可是破坏军需运粮,两三个人就能让粮队半天动弹不得,有这些精通丛林战的狼兵,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

    杨凌听的微微一笑。移目望向宋小爱,宋小爱婚事已定,那精气神儿都和平常不同,眉梢眼角整日里都是喜气,两只眼睛弯弯地好象随时都在笑。

    她见杨凌望来,忙答道:“大人说的那个心理战术,末将也派了顺服地蛮人混进山去,四处传播,山上的蛮人现在都把大人当成了诸葛武侯在世,这些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孔明,现在还没打就有两千多逃兵陆续跑出山来了,蛮将虽没人投降,可是听说有许多也是心惊胆战、犹犹豫豫的。”

    众人听了都放声大笑起来,这一招对付旁人或许不管用。可是用来对付那些未开化的蛮人实比刀枪还要厉害,进山的蛮人可不是有心去骗人的,而是宋小爱先使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让他们确信了杨凌就是当年战无不胜、神机妙算的诸葛武侯转世,再让这些被洗脑的蛮人进山去宣传。那些蛮人不上当才有鬼了。

    杨凌笑道:“叙州平叛,这种种智略计谋,是大家群策群力想出的办法。其实哪里是本官那么了得,能一手包办的下来地?不过……皇上那儿,大家的功劳本官是不会抢的,这阿大可没机会下什么大王旨,给诸位加官进爵,我就厚着脸皮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在自已头上,这样才吓得了人嘛。”

    众人听了更是轰堂大笑,只有朱让槿眉心紧蹙,脸上毫无喜色。杨凌不由笑容一敛,忙问道:“二王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让槿看了他和众官员一眼,轻叹道:“大人,朝廷大军越是神勇,在下越是担心……蛮人虽然愚钝,可是也应该看得出,只凭一座九丝城,他们是无法和朝廷对抗的,招降地榜文送进山去三次了,但阿大迄今毫不理会,当初他肯以王兄的性命逼我们让出叙州,难道现在就不会尝试用王兄来逼我们退兵?我担心……”

    这一说。众人脸上顿时喜色全无,杨凌沉默半晌,轻轻道:“是本官高估了那蛮人的智慧,我本以为他们决不会伤害世子性命的,现在看来,恐怕世子凶多吉少了,这是本官之过。”

    朱让槿忙强笑道:“大人勿要自责,鄢大人当初斥责的对,我大明江山社稷不容侵犯,就是皇帝被擒,都不曾向蛮夷低头,岂能为了王兄性命、一已之私,拿朝廷来做交易。”

    他犹豫一下,忽地立起道:“在下只有一件事相求大人,还望钦差大人能够应允。”

    杨凌十分意外,忙也起身道:“二王子勿需客气,有话请讲。”

    朱让槿道:“此次出兵九丝城,求大人一定让在下领一路兵,亲斩敌酋,为王兄报仇!”

    杨凌还未说话。众官员已连声劝阻:这不是开玩笑吗?世子看来是死定了,朱让槿目前就是蜀王地唯一继承人选了,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万一他有个好歹,那可真是砸完铁锅砸砂锅,蜀王一系以后不用开伙了。

    众人劝阻不止,朱让槿凛然道:“诸位大人不必再劝,于公,平叛巴蜀乱贼,让槿身为蜀王之子义不容辞!于私,王兄被害,身为同胞兄弟,为兄报仇,让槿又何惜此躯?何况我朱让槿并非文弱书生,自幼练得一身武艺,对付几个蛮人,倒还绰绰有余!”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不好再劝,便纷纷向杨凌投以求援的目光。杨凌略一思忖,心中忽然有了计较:叫他跟去也无妨,只要不让他上战阵便是了。世子十有八九已经死了,让他立份功劳,晋位蜀王世子也能实到名归。

    想到这里,杨凌微笑点头道:“好!巴蜀之地,本是蜀王治下,那就由二王子代父平定九丝城吧!”

    ******

    九丝城在县西南百余里内地九丝山深处。山高坡陡,岩悬壁峭,林深涧阔,野草掩径,地形十分险恶。蛮人据山称王,在这里依山筑城。据说修好城堡后,不知道有多大,用绳索去丈量,绳索用完了,才围了一半,想来想去,决定改用蚕丝重新丈量,足足用去了九两蚕丝,所以蛮人就把城堡取名九丝城,还有一说是都掌蛮有九个姓氏。故而以此为名。

    九丝城粮多将广,易守难攻,都说蛮人穷苦,可是据说九丝城内牛羊成群,粮谷成山。山上随处可放牧、狩猎,还开辟有肥土良田,这样地地方如果围而不攻,就是守上百年都不成问题。

    九丝城中有自称大王的蛮人阿大建筑的王宫,前有大寨门、小寨门、过了大王殿。后边还有大王仓库和西关口等。自从凌霄城、都都寨等相继失守,阿大在九丝城四周广挖战壕掩体,防卫森严。由他和胞弟阿二、还有亲信蛮将方三镇守,号称都掌蛮三雄将。

    要进入九丝城,中间有一道长谷,军队如果进入谷中,蛮人从两边岩山上夹攻,无处可逃。杨凌到了戎县,便开始组织人马尝试攻山,甚至建了许多上边搭以倾斜木顶的独轮车为伞,掩护军兵入山。但是这样也应付不了蛮人从山顶投掷的如磨盘大地巨石,连着攻了几天,损失惨重,眼看这样不是办法,杨凌便暂停进攻,亲自进山勘察地形。

    杨凌站在一处高峰上,看着云雾缭绕的险峻山峰久久不语。过了半晌,他才在一块巨石上坐下,皱眉道:“此山凶险,不宜放火,如说硬攻,难就难在这九丝双壁既狭又长,不知要损耗多少兵马才可能攻得进去。如要围而不攻,山上粮草无穷无尽,四季又气侯莫测,大军无处屯扎不说,光是淫雨瘴雾,就能让军队生起瘟疫,我们一路下来,无坚不克,难道这最后一关,偏偏就过不去了?”

    宋小爱道:“是呀,九丝城的都掌蛮士兵全算起来不过四千左右,真要打起来可不是朝廷七万大军的对手,问题是我们如何攻到九丝城下,这双壁总不成真地把它挖没了吧?”

    杨凌听了一声苦笑,当初一名豪言壮语,难为宋小爱还记在心里,可是看看这双峰狭壁,就算用上后世的爆破炸药,要把它轰平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有可能把它挖空。

    就在这时,朱让槿领着一个颌下无须、面目红润黎黑的人从山下爬了上来,那人身手矫健、攀山如飞,朱让槿竟也面不红气不喘,看来他那日所言不虚,真的是精通一身武艺的。

    朱让槿见了杨凌,拱手道:“大人,可曾想出了破山之策?”

    杨凌起身迎上,摇了摇头道:“难,这九丝城就象一枚核桃,就是外边地这层硬壳难以突破,如果攻得进去反倒没什么好怕的了。昨日本官又派了人向阿大招降,阿大没有片语回复,反而加派了两壁的守军,看来是决定顽抗到底了。”

    朱让槿明白杨凌的意思,神色不由一黯,半晌才振作精神道:“大人,这位是我的好友,一位彝族兄弟,他叫吉潘。他和蛮人做过生意,曾赶着牛羊来换取蛮人制作地铜鼓,多次走过这条道路,他告诉我,除了这条道路,山中还有一条小径可以抵达九丝城下,不知对大人是否有所帮助。”

    杨凌精神一振,连忙请吉潘坐下,详细询问情形。如今的发展情形,吉潘的父亲审时度势,对朝廷的支持力度也已大增,吉潘瓦西本来只是碍于好友面子,才随他来到这里,如今倒是真心实意想要协助官兵,为本族立下一份功劳了。

    当下他详细讲述了自已进山时的发现,最后道:“这条小径也在山谷中,蛮人地铜鼓制作精良,在我们西南诸族中是极昂贵的宝物,要换一架上好的铜鼓就要用牛千头,我曾经赶着大批地牛羊进山交易。牛羊不循路径,在草丛中胡乱行走,才让我发现这条小径。

    不过这小径虽然隐密,从壁顶不易发现行人进出,可是极为难行,恐怕二三百人经过。就不免要露出行藏,进去了也夺不了关隘。”

    杨凌听了不免有点泄气,不过毕竟这是一线希望,他让吉潘瓦西拿起石子,在地面上绘出图形,反复讲解,直到对整个地形都熟记于心,这才点点头,思索半晌又缓缓摇摇头。

    朱让槿见他还是想不出可行的办法,便道:“我和吉潘兄弟再下山转转。看看能不能想出别的办法。”

    “好,你们多带些人,要多加小心”,杨凌送走了他们,又坐回石上。托起下巴望着山谷发愣:“循正路进山,不可行!从小道进去,纵不被发现,但是人数也限,守关蛮子至少不下千人。纵是奇袭也难攻下。两旁险峻,又不能返身剪除两旁壁上千余名蛮军战士保我大军通过,唉!还是不行!不行呀不行……唉!”

    杨凌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一扭头忽然瞧见宋小爱蹲坐在他旁边,也双手托着腮帮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前方的山谷出神。她的双手把脸蛋和嘴唇托地有点变形,显得有点孩子气。

    杨凌是想心事想的出神,可是明显看得出来,宋小爱是无所事事,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出神,杨凌不由“噗哧”一声笑了。

    “嗯?”宋小爱乜斜着亮晶晶的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杨凌笑道:“你觉得待在这儿没意思,就到处走走嘛。我身边这么多兵马,也不用你陪着,汉超呢?”

    宋小爱拍拍屁股,跳下石头笑嘻嘻地说:“我没人了啊,自打李副帅一到,我地兵马就全交出去了,我自已带来的兵精于穿山越林,所以让小伍分成百十来组,全带着去摸地形了,我现在就一个人,能去哪儿?”

    杨凌心中灵光一现,忽地也跳下岩石,盯着宋小爱,两眼烁烁放光,一步步逼近着笑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的人分成百十组全都派出去了,你已无人可用了?”

    “这……这不是色眯眯的淫笑吧?”宋小爱有点毛了,她心儿跳跳地颤声问道:“是……是呀,大人你要干吗?”她一边倒退一边说着,手已情不自禁地摸向刀柄儿。

    “哈哈哈哈……”,山顶上传出杨凌猖狂的大笑。

    笑声在群山间回荡,还有点象是狼嗥……

    ******

    五天后,参将李泽率部离开戎县,兵出印耙山,绕西截断吕郜、乌蒙、承峨诸路;参将林英远所部兵出谷爆,赶到南部兵驻当芒、越西;游击将军崔贵从东北截断九丝山退路;西北由指挥使焦宏引兵出动;金鸡岭则交由六族狼兵驻扎。杨凌、李森、宋小爱部兵发黑帽山,五路大军,环络如连珠,缓急相应,互相支援,互相配合,做出了从各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的姿态。

    都掌蛮三雄将也调兵遣将,分驻各个要隘,做出御敌于九丝山外的模样。各路兵马迂回远绕,还没攻到九丝城附近,做为主攻地杨凌一部已经与蛮军交锋了,守备靳国英领本部人马为前锋,奋力攻山,出劲旅与蛮兵鏖战。

    官兵退出山去后重落蛮人手中的十余道山栅又重落官兵之手,蛮军再次退守九丝山两壁,官兵攻山,蛮匪以强弓硬弩,万箭齐发,栩栩如电散落不休。官兵再换木伞车,蛮匪改以巨石、燃草等物投掷,官兵又退,双方重新进入胶着状态。

    此时绕道远攻的各路兵马陆续抵达九丝山附近,九丝城尽出精兵,分守要道,以一当百,官兵寸进也要付出累累尸体。伤亡颇大,官兵又陷入围而难攻地阶段,阿大王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敢大意,各路守军严阵以待,双方皆疲劳不堪。

    这两日。忽然又下起雨来,淫雨之后瘴雾弥漫,阿大情知官兵不适应这种天气,只消再坚持两日,官兵必然退兵,于是派人给各险隘守军送肉送酒,犒劳三军,大有胜利在望的模样。

    雨一下起来,官兵果然退后一些,在高处筑起营寨。接连两日没有发起进攻。

    这天夜里,淫雨霏霏。杨凌从宋小爱地狼军勇士中挑选了七百人,由伍汉超、吉潘瓦西带队,人人腰缠绳索、肩佩腰刀,脚下草鞋、口中衔枚。悄然遁入了夜色当中。

    雾雨淋淋,又是夜间,如果想攻山那是摆明送死,各路蛮军宰牛杀羊,放心饮酒。但是仍然派了许多警卫,不过夜色中雾雨迷蒙,始终不见官兵动静。

    吉潘瓦西领着七百狼兵衔枚疾走。飞登攀援而上,以夜色雾雨为掩护,悄然从九丝两壁间的小道穿过,天还没亮,七百勇士已抵达九丝城下,他们隐匿在林中悄然歇息,静候着规定的时刻到来,并且做着一些准备。

    现在九丝城真的成了核桃壳,杨凌七万大军分兵五路。已经将蛮军地主力全部吸引了出去,分布在各处要隘,守城地蛮子除了老弱妇孺,所剩勇士已不多了。

    天朦朦亮,凌晨时分正是人们最困倦的时候,外边又没有传出丝毫动静,城头守军正东倒西歪地放心大睡,数百只飞挠铁钩同时抛上城墙,一个个狼兵如同灵猿一般攀爬了上去。

    喊杀声起,蛮子们惊慌跃起,不知从何处飞来大股的敌人,更可怕地是这些人根本看不出来路,一个个身着怪异的绿色花纹衣服,头上戴着式样古怪的帽子,脸上绘着一道道斑纹,象极了祭祀祈福时巫师们扮演的蛙神。

    蛙神在蛮人中有着神圣无比的地位,搞不清状况的蛮子敢跟数万官兵对抗,却不敢和神灵动手,等到他们看清楚这些神灵也要用刀杀人、也会流血死亡,醒悟出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官兵假扮地神灵时已经大势已去,守关蛮兵中仅余的三百名精锐被杀的七零八落,其余老弱一哄而散。

    这些狼兵并不急追,一边纵火烧寨,一边四处劫掠。外围各路官兵到了指定时刻便一齐发起攻击来,这一次他们不但全力抢攻,而且军中全用了蛮人地大铜鼓擂鼓助威。代表着自已这一族战神之灵的铜鼓在对方地军营中响起,给各路蛮军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官兵事先都学了几句蛮语,此时齐声呐喊起来:“诸葛武候作法,天神已经抛弃你们啦,快快弃械投降,九丝城已经被攻破了!”

    回望九丝城方向,果然一股浓烟冲霄而起,本来最是鼓舞军心士气的铜鼓,此时却听得令人发慌:汉人请来了诸葛亮,九丝城都破了,这仗还能打么?各路蛮军再也不听蛮将指挥了,撒丫子便尥。十处险关,至少有八处不攻自破,漫山遍野都是追杀的官兵和跑路的蛮兵。

    九丝双壁上地蛮军只抵挡了片刻功夫,前方铜鼓一响,后寨火光一起,山上抛下的巨石擂木便寥寥无几,官兵一鼓作气,冲过九丝双壁,杀向九丝城大本营。

    蛮人大败,官兵进了九丝城,一边放火烧屋,一边挥军掩杀,阿大王闻听报告惊骇莫名,他穿上自制的龙袍皇冠,挥舞着大刀亲自率心腹死士冲出大王殿迎敌,奈何他地人虽然悍勇,却架不住蜂拥而至的明军官兵。

    从凌晨杀到中午,阿大王已退守到西关口,此时城中处处失火,官兵把大王仓也点着了,那里边储荐了堆积如山的稻谷粟米,这粮仓一烧,就算阿大王请了蛙神上身,夺回九丝城,也无法在这里坚守了。

    这时候阿大王的皇冠已经不见了,身上的龙袍也碎成了一条条的,眼见大王仓燃起熊熊烈火,阿大王泪流满面,只好率残兵弃城而逃,出西关口,逃入了莽莽丛林当中。

    杨凌和二王子、李森等主将赶到九丝城时。大王仓仍是烈火熊熊,城中残存地反抗者不多了,官兵正在收拢俘虏。九丝城是阿大王盘踞多年的巢穴,大王殿内有不少金银器物,都被官兵们搜罗了揣在身上,所以一个个虽然浑身浴血。大战刚毕,可是身材都臃肿了不少。

    大殿内居然还有来自景德镇的上好瓷器,可见这位阿大王虽然是蛮人,倒也识货,知道享受,只可惜这蛮人识货,那些官兵反不识货,这些其薄如纸、其色如玉地珍贵瓷器,大多在乱兵中被摔的粉碎。

    杨凌站在被洗劫的空荡荡地大王殿上,下令道:“阿大阿二方三。一个都没有抓到,立刻命令官兵搜索追剿,各路关卡要隘加紧盘查,不可逃走一个。”

    朱让槿紧跟着道:“把九丝城被抓的蛮将带来,立刻加以盘问。一定要找出我王兄的下落。”

    杨凌暗叫一声惭愧:这碴儿我倒忘了。于是忙叫伍汉超、宋小爱去提人。经过一番盘问,伍汉超带了一长串的俘虏进殿,杨凌本想坐下盘问,可是扭头一瞧,这位阿大王学皇帝倒学个十足。大王殿里除了他那把石头做的大王椅,一只小马扎都找不到。

    细看那石头椅子,上边有不少的撬痕。估计原来也镶着金银珠宝,都被乱兵撬走了,可那椅子上毕竟刻着龙呢,虽说那雕龙的工匠手艺差点儿,开心就好整理这石龙长相有点可碜,杨凌仍不愿给人留下什么把柄,只得站在殿中,叫人用蛮话一一询问。

    众蛮将听了都闭嘴不语,杨凌使人问了两遍不得要领。朱让槿火了,喝道:“尔等再不供出我王兄下落,便把你们全拉出去砍头!”

    其中一个年纪较老的蛮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闭起眼睛不屑地扭过头去,杨凌问道:“他说什么?”

    懂蛮语的那个士兵嘴巴张了半天,才吃吃地道:“他……他说朝廷这是要趁机灭了他们,才找借口攻山,世子早被汉人的诸葛亮悄悄救出去了,却还一口咬定在他们手中。”

    “什么?”杨凌和朱让槿齐齐变色,一齐抢前一下,把那小兵吓地倒退了两步:“被人救出去了?什么时候?”

    那士兵又向蛮将追问几句,威逼利诱一番,蛮将这才答道:“都都寨被攻破的消息传来,阿大王就想用世子来交换九丝城的安全,可是……你们汉人救走了他,然后却又派人上山来跟我们要人,这不是明摆着找借口要灭掉我们么?”

    杨凌和朱让槿听了面面相觑,过了半天,朱让槿才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真是你救了我的王兄?”

    “没有哇!”杨凌莫名其妙,忽又一眼瞧见宋小爱,这小妮子满脸崇拜的表情,杨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顿了顿脚道:“看什么看?我又不会飞,怎么摸进九丝城救人呐?”

    “可是……从都都寨被剿灭,到现在也有近一个月地时间了,王兄如果被救出去,为什么没有去找我们?为什么官府方面一点消息都没有?大人,您一定要帮忙找到王兄呀”,朱让槿又喜又急地道。

    杨凌点点头,忽然想起方才顿地有异,他低头瞧了瞧,一下子矮身趴了下去,众人好奇地看着杨凌的动作,只见杨凌拨开地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和碎瓷,仔细端详半晌,忽地惊叫了起来:“金砖!这是金砖!”

    旁边一个士兵听了顿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怀里揣那俩银项圈儿才值几个钱呐?早知道这是金砖我撬一块藏起来,还用当兵吗?”

    “金砖?”宋小爱也好奇地蹲下来,拔出刀来用刀柄敲了敲地面,说道:“非金非木的……不象是金子呀,大人。”

    杨凌抚着那细润光滑的巨大砖面,两眼出神地喃喃道:“没有错,这就是金砖!是金銮殿上才能铺地御砖。原来在这里,原来是这里……原来是这样……这阿大王倒学了个十足。”

    众人都不知道他在念叼些什么,不过却都明白了这种金砖是什么意思,敢擅用皇帝才能使用地御砖,这位阿大王还真的把自已当皇帝了。

    那个痛苦莫名地士兵也一下子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他满足地摸摸怀里两个粗重的银项圈,轻轻吁了口气:“知足……真好。”

    “原来这金砖竟是一心想在山里当皇帝的阿大王重金买来的。这么说蜀贤王造反,竟是子虚乌有了?也是,厂卫地人要是打听到四川方面有人购买金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蜀王造反,谁会想到居然是小小的都掌蛮酋长在买金砖?这下好了,解决了这个问题,总算可以马上回京交差,让皇上放心了”,杨凌想到这里,心中欢喜不禁。

    可他站起身抬头一看。殿中众官显然没有人关心金砖问题:擅抬大轿,黄伞蟒衣,僭号称王,这几条已经够得上造反了,再加一条擅铺金砖又算什么?问题是:蜀王世子哪儿去了?

    杨凌这才想到众人关心的问题。他尴尬地一笑,正要吩咐人穷搜全城,忽地焦贵押着几个汉人闯进殿来,大声道:“启禀大人,这几个家伙是依附蛮人的流民山贼。被我们抓起来后说有万分紧要地大事要面奏钦差大人。”

    他说着抬腿在一个人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这小子还他娘的威胁我,说是耽误了大事我承担不起。我把他们牵来给大从瞧瞧,要是没甚么要紧事,非砍了这几个龟孙子不可。”

    杨凌瞧那几个汉人,穿的衣服似蛮似汉,可五官相貌却分明是汉人了,他的心中忽地一动,便走上去道:“我就是你们要见的钦差杨凌,你们有什么事告诉我?”

    几个被抓地人上下看看杨凌,又瞧瞧左右围着一大帮官儿。这才信了,领头的那个连忙跪倒磕头道:“钦差大人在上,小的是草民王二狗儿,我们几个受蜀小王爷点化,决心投靠朝廷,所以我们暗中救了小王爷,把他藏起来了,可惜蛮子看得紧,一直送不出去,我们……”

    他还没说完,众官员已经一齐围了上去,朱让槿冲在最前,面孔涨红,激动地吼道:“你说什么?我王兄被你们救下了?他在哪里,快快带我们去见他!”

    王二狗儿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反正这屋里谁说话他都得听,忙不迭答应着,领着众人出了大王殿,七扭八拐地绕向他们的住处。

    一路上听这几个人说,众人略摸知道了大概。原来世子朱让栩被阿大王假意诱他谈判,把他诓进山里扣为人质后,倒也很重视这个犯人,希望能从世子身上大捞一笔。他感于看守监牢的蛮人大多不懂汉语,所以特意找了这几个犯案上山地汉人去侍候。

    探照他们的说法,小王爷那是才识渊博,很会教化,经常和他们讲些为人之道、处世之理,使他们感触颇深,等到凌霄山失守、都都寨再失守后,这几个人就慌了,觉得小王爷说的大有道理,于是受小王爷点化,使酒弄昏了守牢的蛮兵,把他救了出去,然后把那蛮人弄死,尸首也抛掉了。

    蛮人虽然恭顺,却不会说些阿谀奉承的话,这几个人却是口舌如簧,时常拍地阿大王飘飘欲仙,所以对他们很是信任。经过他们一番诡辩,阿大王竟没有疑心到他们,何况派人搜过他们住处,也确实毫无可疑。

    恰在此时杨凌是诸葛孔明下凡的消息也经过多人之口不断传到山中,两相一对照,几个汉人又趁机撺掇一番,杨孔明使五鬼搬运大法救走蜀王世子的事儿便板上钉钉儿了。

    看看无人怀疑了,几个家伙怕小王爷藏在山上被野兽叼了去,忙又悄悄接回来藏在家中地窖里。

    杨凌等人一边听,一边随着他们急急走着,到了地方,几个汉人忙掀开一块腥脏地破兽皮,拉起木板朝里边唤道:“小王爷,我们把钦差大人带来啦。您快出来吧。”

    过了片刻,梯脚晃动,一张苍白地面孔从洞口露了出来,眯起眼打量众人,朱让槿仔细一看,满脸喜色地唤道:“王兄!王兄。你果然活着,天可怜见!”

    那人面目清秀,与朱让槿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色差了许多,他这时也看清了朱让槿,不禁喜悦地叫道:“槿弟,你们果然来了”,朱让栩扑出洞口,两兄弟抱在一起,不由涕然泣下。

    ******

    “听说世子在牢中对那几个附庸蛮贼的汉人多方感化。才使他们幡然醒悟,舍身救下世子,不知世子到底用的什么手段点化的这些贼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几个人步行下山,杨凌边走边对身旁的朱让栩道。

    已经是第三天了,阿大王逃到玉屏墩后的鸡冠岭被狼兵捕获。为防意外杨凌没有押送囚犯进京,直接斩了将人头呈送京城。方三逃到母猪寨负隅顽抗,被官兵利箭射杀,都掌蛮三雄将如今只有阿二下落不明。

    杨凌在九丝城设置府卫兵,官兵和俘虏逐批撤出山去。他们是最后一批出山地人。

    世子已经换了套儒服,这一来不止相貌,神情、气质也与朱让槿十分相似。只是他看起来更老成一些,年纪虽不甚大,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家中长子,经常代理蜀王处理公务养成地毛病吧,所以杨凌一直没有问起他,直至现在要下山了,大家心情都很轻松,杨凌才装作无意地问起这个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朱让栩仍是一副不芶言笑的模样。他轻轻抹了把颌下,淡淡地道:“也没什么,说起来还要感谢钦差大人。我用来点化那几个山贼的,不外乎金钱、美色、功名,本来他们还有些犹豫,不过大人攻下都都寨之后,我的筹码又加了一条性命,于是他们便大彻大悟了。”

    杨凌一愕,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原来蜀王世子,也是个如此的可人儿。

    ******

    叙州事已了,都掌蛮三雄将的最后一人阿二逃到贵州大盘口时,也被守军抓获,就地斩首,将首级呈来,都掌蛮的叛乱被杨凌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瓦解,从此再也难以形成有规模地叛乱了。

    各部军队论功行赏,已陆续返回驻地军营。朝廷的旨意也下来了,正式任命鄢高才为叙州六县巡抚使,节制当地军政律赋学诸项事务。杨凌与他约定:以三年之期,由鄢高才治理一方,待三年后理顺一切,另派官员接替他的职务,保荐他进京为官。

    杨凌与朱让栩、朱让槿随宋小爱部回成都,鄢巡抚送至一处高崖下,杨凌止马回头道:“鄢大人,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叙州事务繁忙,处处均需大人劳心竭虑,请就此止步。”

    鄢高才含笑一揖,大大方方地道:“是,卑职恭送钦差大人、世子、二王子、宋总兵和诸位大人。”

    杨凌微微一笑,拨转马头扬鞭喝道:“驾!”

    大队人马走出里许,回头看,鄢巡抚仍立在高处相送。

    正向前走着,宋小爱忽地指着对面河上一面光滑陡峭的石壁惊喜地道:“大人,您快看!”

    杨凌抬头望去,只见如镜的青石面上,有一排排斗大地红色大字,行书遒劲生有力:

    平蛮碑

    明正德元年,十月既望,钦差巡狩大臣杨凌、蜀王子朱让槿、都指挥使李森、布政使参政……僰王山、铜锣岭、凌霄城、都都寨连战连克,势如破竹,大军会师于九丝城。

    当天兵大捷,为经略万世之雄图也。惟时风卷长云,日开阴谷。相与酬觞绝顶,跃剑悬岩;俯视万灶星屯,蛮巢鞠为焦土;望西南诸夷厄塞,尽在目中。诚千古奇观,是用勒石,以志不朽。

    叙州巡抚使鄢高才咏诗记事,以载千古:

    荡寇神兵出峭壁,同来睥睨接钩陈。

    扶桑日出乾坤辟,玉垒云堆虎豹屯。

    沃土已归神禹贡,中兴重拓鬼方宾。

    欢谐瘁力诸文武,胜军回时万壑春。
卷八 蜀中劫 307 人尽其才
    “哈哈哈……”,朱厚照手拈捷报放声大笑。

    “嘘,你轻着点儿,看把大人吵醒了”,唐一仙扭过身来白了他一眼,有点不乐意了。

    “喔?哦哦!”正德皇上刷地一下收起笑容,蹑手蹑脚地走近过来,一见小娃娃躺在摇蓝里,一双嫩嫩的小手抱着脑袋,仍然睡得很香甜,不禁满意地点头道:“嗯嗯,还是把手放开了好,朕看到幼娘姐把大人两手绑得直直的睡觉,就觉着浑身难受。你看这样多好,大人特给朕面子,呵呵,朕这么笑都不醒。”

    “对了,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呐?不是说山东青州乱民闹事么,已经平息了?”唐一仙用手指逗弄着杨家小侯爷的小手,虽在睡梦中,小家伙还是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唐一仙让他握紧了,动也不敢动,头也不回地问道。

    “还没有吧,杨卿不在,这事儿朕交给刘瑾了,除了杨卿,也就他能让朕放心了”

    “皇上,你是天下之主,凡事自已也该经些心了。”

    “一仙,朕觉得杨卿说的对,正因为是天下之主,朕才不能事必躬亲,否则朕就是活活累死,天下也治理不好,百姓还不领情。朕只要能识人、会用人,才能做一个明主英君呢。

    你看朕把外事交于杨卿。自北而南,横扫八荒六合,朕才继位一年,这份赫赫武功,有几个帝王比得上?内政决于刘瑾,他干地也很好啊。这阵子连着打仗,国库空虚,户部只会哭穷,也就是刘瑾能为朕分忧,想了许多妙策,才解决了大问题,朕有这样的左膀右臂,这才轻松点嘛。”

    唐一仙欲言又止,嘀咕道:“你就是玩心重,让你坐朝堂、理政务提不起心思,还找那么多理由!”

    唐一仙也偶尔听闻过刘瑾横行不法的事,她不是不想劝谏一下,可是不管臣子忠奸贤庸,女人干政向来是忌中之大忌。况且杨凌和刘瑾境遇、权力相似,无论是直言不讳还是委婉劝谏,让正德对刘瑾制约分权,恐怕都避免不了影射杨凌的尴尬,唐一仙也只好闷在心里了。

    正德涎着脸凑过来。握住她另一只手道:“你早些答应嫁给朕,朕不就收心了?每天早起上朝,办完公事就回来陪你。一起抚琴吹箫、吟诗作画,一起努力做个小宝宝……”

    唐一仙本来听得满心甜蜜,乍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红晕满脸,攸在抽回了手,在他臂上轻轻打了一下。

    房中一时无言,唐一仙轻柔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脸蛋儿,在正德的目光注视下心里越来越是慌乱,她眼神一动,瞧见正德手中握着地奏折。忙岔开话题道:“你还没说呢,到底什么事儿呀,这么开心?”

    “哦!是四川叙州的事儿,叛乱平息啦!看来朕又得祭庙告祖了,三贼寇的首级已经送到京城,大明例代先皇没有完成的丰功伟绩,如今在朕的手里完成了,你说朕开不开心?”

    “哦?那杨大人该回京了吧?”唐一仙猛地提高了嗓门惊喜地道,然后赶紧摇晃起摇蓝:“乖宝宝,继续睡喔,姨姨不是叫你,姨姨是叫你爹……”

    她说到这儿“噗哧”一笑,又白了正德一眼,嗔道:“你起这什么名字呀,我到现在都觉的别扭。”

    “别扭什么呀”,正德得意洋洋地站起身道:“我的干儿子,见官大一级,这名儿一起,管他王候公卿,谁见了都得叫大人,还得叫的心甘情愿,嘿嘿,是吧,大人?”

    小孩子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享受着唐一仙温柔的抚摸,正德嘻皮笑脸地靠近来,小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哇哇哇,这可不得了,你快去找他妈,朕先哄着,快快快!”正德一见,手忙脚乱地道。

    唐一仙又好笑又好气地打了他一下,急忙起身向外跑去。

    正德如今正在学习包尿布,抱孩子可不在话下,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悠晃着哀求道:“杨大人乖,杨大人最乖了,你给朕一个面子,别哭了好不好?”

    杨大人一点面子都不给,扯开喉咙哭地更大声了。

    唐一仙跑出院子,正好看到高文心经过,见她急急忙忙的样子,高文心笑问道:“一仙,跑这么急干吗?”

    唐一仙笑喘道:“我去找幼娘姐,大人醒了,正哭着呢,估计是想吃奶了。”

    “哦……”

    “啊!对了,四川剿匪大捷,杨大人应该很快就回京了”,唐一仙边跑边说,匆匆说完这个好消息,就拐过曲廊不见了。

    高文心被这个消息一下子击倒了,幸福的双腿都要打晃儿了。

    “他要回来了?”高文心可是一直掐算着过日子呢,越是到了十月,她的心情越是忧急,几个月不见了,近来梦中反而尽是他的身影,他在碧波荡漾地小舟上揽紧自已的腰,在连天碧荷的掩护下,那让人陶醉的一吻。

    尤其当她看到幼娘抱着那个她亲手接生的小生命一脸为人母地幸福时,她的心里就酸酸的。为人妻为人母有人亲有人爱地幸福她一样都还没有享受过呢,那个没良心的杨大人,狠心丢下一句话就跑去南方了,连着几个月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带给她,开心就好整理听人说他在南方不但每天把黛楼儿带在身边。还要了个佛郎机国地美人儿。

    唉!绮韵姐姐那样的风情万种我是学不来,可是我还比不上一个异国女子吗?西洋人我又不是没见过,那那和柳柳也常来家里窜门儿,西洋人……高鼻深目,而且还是绿的,看着还罢了。要是睡在枕头边上,半夜一睁眼,还不吓个半死呀?

    高文心正酸溜溜地想着,就听不远处传来正德皇帝一声哀嚎:“快来人呐,杨大人又尿了我一身啦!”

    ******

    杨凌也在想家,想自已的爱妻美妾,还有一双儿女。

    四川之行有惊无险,金砖的秘密已经找到了,造反之事与蜀王一系无关,自已在巴蜀也就谈不上什么凶险了。过上两日便可启程回京……

    杨凌满心喜悦地想着,在朱让栩兄弟的陪同下,缓步进入青羊宫。

    直到走到斗姥宫附近,一心安然地杨凌才忽然想起望竹溪中竹海中那攸乎来去地人影,还有青羊宫静心阁外被人发现的刺客。一抹阴影又悄然笼上他的心头:如果说蜀王并无反意,那么又是什么人在打我的主意?从一进入蜀境,就盯上了我,那人是谁?叙州剿匪这么长的时间,那人再未露过行藏。已经放弃了?

    杨凌思索着这个被遗望许久的神秘人,和朱氏兄弟转上了后苑三台。叙州平叛大捷和世子安然无恙的消息已呈报蜀王,不过由于大军逶迤。行程难以确定,只说这几日回成都,却未明确具体日期,所以三人走到“老子转生台”上,才被杨凌的亲兵发现。

    一见杨凌现身,两个佩刀的侍卫已惊喜地叫起来:“大人回来啦!”说着急急奔上前跪地磕见,杨凌见到自已地亲卫也十分激动,连忙上前搀起二人。

    就在这时其他的侍卫也发现了杨凌,纷纷雀跃奔来。老远的只听刘大棒槌一声巨吼:“真的么?你敢诓俺,看老子不擂死你!”

    说着他那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台阶上,一见杨凌立刻放开右手拎着地那侍卫衣领,咧开大嘴笑着奔上前来,喜洋洋地道:“大人果然回来了,卑职见过大人。”

    方才全是些大头兵也罢了,现在侍卫队长过来,也是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只顾和自已见礼,全然不理会旁边的两位王子,杨凌略有些不好意思。世子朱让栩没有见过,朱让槿总是见过的,怎么就没一个会来事儿的呀。

    两位王子脾气都很好,倒也无人生气,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他们真情流露地模样。杨凌含笑转身,正想招呼两位王子一同进去,朱让槿忽地脸色一变,犹如旋风一卷,身形拔地而起,一名侍卫腰畔一空,狭锋单刀已被朱让槿夺去。

    这一扑身形好快,亏得杨凌练剑多日,目力敏锐,竟能瞧清朱让槿的每一个动作。只见朱让槿人刀合一,笔直地射向一丛灌木,口中厉喝道:“出来!”

    刀触枝叶,朱让槿忽地贴地一旋,“轰”地一声,一丛灌木枝叶被他一刀全部斩到了半空,青枝绿叶飘飘洒洒,狭锋单刀自碎枝乱屑间笔直地刺了过去,堪堪点到了一个已吓的目瞪口呆地人鼻子尖上,才霍地止住,刀风激得那人发丝飞扬。

    “好矫健的身手、好凌厉的杀气,这刀法……啧啧啧,不知道伍汉超能不能顶得住!”杨凌心中惊叹,很无耻地把朱让槿的假想敌转移到了伍汉超身上。

    漫天枝叶纷纷落下,这时已能瞧清那人模样,朱让槿骇然惊叫道:“是你?”

    朱让槿也傻了,惊诧地道:“湘儿,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杨凌这才从他的刀尖上把眼神收回来,向原来是一丛灌木的地方看去,只见那是一个身材娇小地女子。身穿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尖领缦衫,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色扣子,裹出一对初初发育地娇柔乳线,似乎差可盈握。

    她下身穿着落一件翠绿色的襦裙,同色的腰带紧紧匝着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地小腰板儿。缠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由于她已吓得坐在地上,前边一丛灌木又被“朱让槿牌割草机”割的精光,所以站在这儿隐约可见襦裙底下嫩黄色的绸裈和白缎靴。

    “这个女孩儿应该才十三四岁”,从她稚嫩的肩腰曲线,杨凌做出这样的判断。年纪稍大些的女子,纵是再如何纤美,皮下脂肪的形成使她的肩腰等肉少的部分,和真正地少女,总是有相当大的区别的。

    少女的脸很白。惨白惨白,嘴唇也是白色的,一滴汗水就从她那一勾挺直小巧地鼻尖上慢慢淌了下来,“吧嗒”一下落在刀尖上,那两粒眼珠紧盯着刀尖。已经变成了斗鸡眼。

    “如果这个斗鸡眼女孩儿脸色不是吓的跟个鬼似的,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小美人儿”,杨凌再次做出判断。然后就见那少女两眼一翻,眼珠也变成白的了……

    ******

    还未曾见到那位弱不禁风、时时会晕地蜀王,小郡主倒先晕了。亏得朱让槿反应快。一见小妹脸色惨白,身子向后倒去,连忙抢上一步搀住了她的身子。赶快的丢下刀,把她抱出了树丛。

    朱让栩见小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却仍埋怨道:“你也太莽撞了,这里有杨大人地重重侍卫,里边怎么会有刺客,这一下虽没伤着湘儿,怕也吓的不轻。”

    朱让槿脑门上也急出汗来,他也不敢向大哥回嘴。匆匆试了试朱湘儿的脉搏,然后放心地在她身上点了两下。

    朱湘儿幽幽醒来,瞧见大哥二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就开始抽抽答答地讲述刘大棒槌和他的兵如何虐待她,不许她出青羊宫后苑一步,简直把她当成了犯人……

    从她描述的屡次失败逃跑记录看,今天应该又是郡主朱湘儿的一次“越狱行动”,只不过……又失败了。

    换作刚刚出发去叙州的杨凌,还不会在意她说什么,他授意刘大棒槌严密控制青羊宫,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说是怕人刺杀王爷、怕有些混乱消息影响王爷的病情,其实本来目地就是为了软禁他们。理由本来就牵强,只是为了自身安全,他也顾不得了。如今知道蜀王根本没有谋反的意思,听着人家苦主当面鸣冤,杨凌不禁哭笑不得。

    朱湘儿一番哭诉,弄得朱让栩兄弟也是面红耳赤。朱让栩不知道杨凌到四川的本意,只是觉得四川的烂摊子是人家钦差大人收拾的,自已的命也可以说间接是杨凌救的,杨凌这么做或许有点过分,可是事急从权,想必杨大人是为了政令统一,就象当初孙武练女兵斩了宫女一样,虽说别出心裁,也是一番好意,人家是对自家有大恩的人,小妹这般当面指责可显得蜀王家不厚道了。

    朱让槿聪明过人,尤其在大王殿上,杨凌见到铺地金砖时的奇怪表情和自言自语,使他对杨凌的来意已经揣测透了,知道杨凌原先必然是听到了有人私购金砖的消息,这才来四川查访,本来目的就是为了父王,那他趁机软禁父王的行为也就不奇怪了。

    如今误会毕竟已经冰释,这事也只能大家装糊涂了,可是小妹一张嘴就喳喳个不停,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由得小妹去说。

    朱湘儿好不容易发泄完了,才看见有个讨人嫌的家伙也和大哥二哥挤在一块儿,笑嘻嘻地听她发牢骚,不禁俏眼一瞪道:“你是谁?”

    杨凌笑吟吟地一揖道:“见过郡主,在下便是郡主口中那个人面兽心、罪该万死地死钦差杨凌。”

    朱湘儿小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怔了半晌才挣开二哥的怀抱,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静心阁走去……

    静心阁内,蜀王朱宾翰气色很好,脸上难得带出几分红润。他披衣坐在椅上,向杨凌含笑道:“此次巴蜀一场大动荡。亏得钦差大人才消弥与无形。”

    他轻轻叹口气道:“这两日,巴蜀各地土司纷纷上书致贺,态度恭谨,与往昔飞扬跋扈的模样大不相同,看来本王治蜀之策确有不妥之处呀。

    此次彻底平息都掌蛮百年之祸患,是钦差大人对巴蜀的大功。救下小儿让栩,是对本王的大恩,杨大人,本王真该好好地谢谢你才是。”

    “哪里哪里,王爷您客气了。为了令出一门。方便挥军作战,也为了避免王爷受到骚扰,下官的侍卫这段日子给王爷和家人造成诸多不便,还请王爷多多见谅”,杨凌连忙欠身道。

    他发现蜀王治家果然严谨。蜀王两个儿子自打一进了门儿,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蜀王和自已说话,两兄弟一言不发,态度恭谨地静坐在那儿。大气儿都不敢出。

    且不说朱让栩、朱让谨兄弟,就是那个刁蛮的小郡主也挺会装样儿。此时坐姿十分的优雅,挺胸拔背。一丝不苟,紧并的双腿微微侧向一边,纤美的小手平放在膝上,乖巧、文静,绝对是个有教养的小淑女。

    世子朱让栩看起来少年老成、不苟言笑,可是私下接触,杨凌发现其实他也不是个呆板木讷的书呆子,有点焉坏儿的味道。开心就好整理再看看朱让槿和朱湘儿在蜀王面前地规矩模样,杨凌心中不禁暗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蜀王家的这三个宝贝,都挺会装象的,恐怕蜀王绝对想不到这两儿一女在外边的模样,和在他面前竟是判若两人。”

    蜀王呵呵一笑,说道:“天气渐渐有了些凉意了,本王这段时间静心修养,病情也有好转,打算这几天就搬回王府,到时再大摆宴席为大人庆功洗尘,同时也是为小儿谢过大人,请大人到时一定要赴宴呀。”

    杨凌微微吃惊,想了想道:“这个……王爷相请,下官一定赴宴。呵呵,不瞒王爷,下官离京日久,心中也牵挂的很。加上现在已经进入十月,此地虽说仍是气候宜人,但是北地已经渐冷,下官本打算向王爷献上抚蛮之策供王爷参详,便即日回京地。”

    “抚蛮之策?”蜀王好奇地问道。

    “是,平蛮人武力虽难,抚蛮人不驯之心尤难,下官在叙州与当地官员计议,想出一些战后抚蛮之略,主要是建城垣驻军武、扼要害、起民兵、通道路、设学社、恤民困、平赋税、迁杂居、拓商业,共计十策,朝廷现在叙州设立了巡抚使,不过以上诸策还需要蜀王爷多多支持,才能顺利实施下去。”

    蜀王轻轻念了几条,然后摇摇头,淡淡一笑道:“这个事……过府饮宴时你和让栩议议吧,本王病疴难愈,这些事以后怕是操不上心啦”,他说着,语气显得有些苍凉。

    杨凌笑应道:“是,下官遵命,王爷只管安心静养病体。”

    他这句话说完,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虽说蜀王经常把事情交给世子去做,但是主要是些他不方便出行巡视、但是一般又需要蜀王这个人物驾临的场面,如今自已就在他的面前,议的又是蜀王最关心的巴蜀局势,他怎么会撒手不管,直接让自已去找世子呢?

    杨凌心中若有所悟,他悄悄移目向朱让栩兄弟望去,兄弟二人仍是恭谨肃坐,一言不发,不过两人神色有异,显然都听出了蜀王弦外之音。

    朱让栩脸色微红,神情似乎有些激动,可是又不敢开口说话,他抿了抿嘴,垂下了目光。朱让槿却偷偷瞟了大哥一眼,攸又收回了目光。

    “蜀王要禅位!”这个念头一下跃上杨凌心头,想来蜀王自知病体难愈。再加上此次剿灭都掌蛮叛乱,他也反省到自已施政存在着种种弊端,这是决定要禅王位于世子了。

    难怪他堂堂王爷,要在王大排盛宴为自已庆功,庆功是顺道儿地,恐怕在宴会上向蜀地文武百官宣布禅位之举才是他的目的。正好自已这个京中大员做个见证。

    这事操作上当然没什么难度,世子本来就是法定地继承人,现在王爷病体难逾,要提前传位只消公布一声,再向皇上请了旨意,然后由世子正式登位就行了。只是不知这位世子朱让栩才干比起乃父如何、比起朱让槿又如何……

    杨凌飞快地消化着蜀王的暗示,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已,他眼珠一错,便发现了那个朱湘儿,小妮子咬着粉嫩的樱唇。小小地胸脯微见起伏,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冲着他运气呢。

    一见杨凌望来,朱湘儿立刻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儿,下巴向旁边稍稍移动一下。虽然当着父亲不便做出太大的动作,但是那种不屑却通过她的面部表情很丰富地表现了出来。

    杨凌不禁启齿一笑:“嗯,我的辣椒种子还没撒下去,这里倒先长出了一只四川小辣椒……”

    ******

    杨凌回了成都,倒比在叙州时还要繁忙。一连两天各路官员接迎相贺,设宴款待,到了第三天杨凌实在禁不住连日酒肉。便托辞身体不适,留在行辕休息。

    清晨练了会气,又和伍汉超对舞了一趟剑法,杨凌想起朱让槿那日表现出地惊人刀法,于是顺口向伍汉超提起。伍汉超是武人天性,对于同道中人特别关注,仔细询问了朱让槿动手的经过。

    杨凌说的性起,又试演了那手漂亮的横扫直刺一气呵成地动作,描述了他动刀的威势。伍汉超想了想道:“这样气势浑然凶悍的刀法,不象中原武功。巴蜀武林门派,也是用剑者众多。

    四川是西域门户,常有西域人物往来,蜀王府财雄势大,接触的也多是西域杰出人物,二王子的武功和刀法,十有八九是向西域刀客学地。”

    杨凌笑道:“那么以你的武功能够对付么?”

    伍汉超谦逊地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动过手,汉超也不敢夸口。不过西域之地,大漠草原,天高地阔,那里的刀法也是雄浑有力,霸气纵横,自成一家。最适合用于战阵厮杀,横扫一片、当者披靡。”

    杨凌听了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想说他不如你也就罢了,还要拐弯抹角,二王子的刀法适合战场杀敌,横扫千军,那意思若是单打独斗、较量剑招武技,却要逊色与你了?”

    伍汉超嘿嘿笑道:“各有所长,各有所长。”

    二人正说笑着,刘大棒槌跑了过来,杨凌指着大棒槌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是,武功造诣高低和战场厮杀技能确实有些出入。大棒槌武艺远不如你,你二人若交手,他顶多能敌五合,可是若你二人在战场上同时动手杀人,一柱香下来,大棒槌杀地人一定比你多的多。”

    大棒槌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不过他和伍汉超是交过手的,无论是空手还是用兵刃,都非他几招之敌,所以对伍汉超最是服气,现在听大帅夸他在战场上杀敌能比伍汉超还多,不禁咧开大嘴傻笑起来。

    杨凌问道:“一大早地,有什么事么?”

    大棒槌忙道:“喔,方才门子递进贴子,说……”

    他还没说完,杨凌已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

    “哦,嘿嘿,就该给她个闭门羹,大帅不在成都时,还跟俺吹牛,说让大帅跪下舔她的脚趾头呢,这不大帅一回来,就上赶着请客……”

    杨凌连忙叫住嘟嘟囔囔地刘大棒槌。问道:“谁?哪个这么大胆,让我舔他的脚趾头?!”

    刘大棒槌回过身,扯着嗓门道:“就是那个小郡主呗,俺老刘不让她出门……”

    “好了好了,就说本官不舒服,暂不见客。说话客气着点儿”,美女是可以原谅滴,美女的脚也是不那么讨人嫌滴,口头上的亏嘛……吃亏就是占便宜,杨大人很大度地决定不追究了。

    可他说完忽又想到:那个小郡主跑来找自已干吗?昨儿蜀王才搬回王府,就算今天就请客,怎么轮也轮不到郡主出面请人呐?杨凌连忙又追问道:“就她一个人来的?”

    “不是,还有那个二王子,他们兄妹一起来的。”

    杨凌汗了一把,忙道:“请他们进来客厅待茶。我换了衣服便去。”

    杨凌换好衣衫,匆匆赶到客厅,只见人家兄妹正坐在客厅里,杨凌微微一扫,见朱让槿好整以瑕地正品着茶。小郡主朱湘儿却双手按膝一动不动。

    杨凌换了一身儒袍、发束儒巾,脚下一双长筒乌靴,他匆匆进堂,拱手笑道:“见过二王子、见过郡主殿下,本官身体不适。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让槿放下茶杯,起身朗笑道:“大人怕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肠胃不适吧?呵呵,放心,放心,我兄妹二人此来,可不是请大人你大鱼大肉地。”

    杨凌也哈哈一笑,仍请朱让槿坐下,自在对面椅上坐了,说道:“听说昨日王爷已迁回王府,王爷身体还好么?”

    “父王安好。劳大人关怀。父王已遍撒请贴,定于明日宴请郡王等皇室宗亲和成都文武官员,一则以贺平定都掌蛮之乱,二则为大人庆功。”

    朱让槿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封烫金大红地请柬轻轻放在桌上。杨凌连忙道谢接了,朱让槿又笑道:“一到门口儿,就听说大人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在下就知道大人是畏于应酬了。

    哈哈,难得托病求个清闲,何必在府中闲坐呢?成都古迹名刹众多,不如你我把手同游。这两天大人杯不离手,想必不知道成都府茶馆其实比酒馆多得多吧?游古刹、登高楼,品香茗,不亦悦乎?”

    杨凌对朱让槿甚有好感,一听不由意动,他笑问道:“好呀,只是你我么?杨慎兄弟多日不见了,他可在成都么?”

    朱让槿道:“杨慎回了老宅等杨大学士的家书,想必一有了消息,就会来见大人了,今日是图个清静闲逸,在下也没有多约朋友,就只有我和小妹,陪伴大人同游。”

    “哦?”杨凌有些意外,这个小辣椒感情是当导游小姐来了?她哪有那份好心,莫非是蜀王的吩咐,她才碍不却情面?

    杨凌想到这里,飞快地扫了朱湘儿一眼,果不其然,又换来小姑娘一个大大的白眼。

    朱湘儿手上发出的亮光吸引了杨凌的注意,他看到朱湘儿白皙的小手正不耐烦地敲击着膝盖,蜀地高贵的少女喜欢在额上贴花菱,她却在皓腕上贴了一枚雕工精细的纯金花菱,那纯金花菱随着她掌背地起伏发出一道道灿烂的流光。

    客堂内没有阳光直射,所以那金光并不刺眼,柔亮的金光映着她白嫩的手掌,透明得微显酥红,彷佛新鲜的杏脯一般诱人。

    朱让槿注意到二人地暗暗交锋,忙转过身来偷偷瞪了湘儿一眼,然后笑道:“小妹听说大人麾下有一位女总兵,屡次战功,堪称女中豪杰,心中十分仰慕,所以就跟着来了。这位大人既负责大人行止安全,不妨与你我同游成都,小妹很想交下这位朋友。”

    杨凌心中一转念,伍文定现在成都作官,宋小爱早晚也是要嫁过来的,攀上蜀王府这个朋友,对她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杨凌忙含笑应道:“好,二位请稍坐,在下去去便来。”

    杨凌匆匆返回后宅,叫伍汉超、大棒槌等人召了一队亲兵换作百姓衣服。明暗相随,一同游成都府。杨凌可没忘了还有一个神出鬼没地刺客下落不明,虽说离开成都一个多月,按理说没有刺客会在一个地方静心等候这么久的道理,可是不明白对方的目地,就难以确定对方的行为。杨凌还是穿上了软甲,佩好了袖箭,这才出来。

    宋小爱为了方便出行,也换了身汉家女子衣衫,她挑的也是翠绿色,这一打扮起来,姿色更增三分俏艳,身材比例匀称柔美已极。贵家千金小姐大多是娇柔地美貌,朱湘儿相对却多了些豪爽气,可是宋小爱往这一站。虽说五官不如她精致,但是飒爽英姿和明眸皓齿两相辉映,七分美貌加上三分英气,登时连朱湘儿都看傻了眼,连连赞她美貌。倒惹得宋小爱不好意思起来。

    一行人只是兴之所至,没有固定目标,因为有女眷,几人干脆都乘了轿,文殊院、武侯祠、杜甫草堂、望江楼。全无目的的想起那儿便打起轿子去哪里游逛一番,每到一处先使侍卫们散布进去,小心地将他们和游人隔开一段距离。这些人也不惊动民间百姓。自由自在,果然其乐无穷。

    众官员来探访蜀王时,提起剿匪经过,多次提到宋小爱智取凌霄城,小郡主在帷后听到了十分好奇,于是便向手下的侍女亲兵们打听,那些人道听途说,消息更加夸张不实,便将走形十倍的宋小爱的战绩说给她听了。令得这位小郡主仰慕不已,这才随着二哥赶来钦差府,想见见心中的大英雄。

    两人都是直爽性子,没有平素大家闺秀忸忸怩怩的性子,半个成都城游下来,已经成了闺中腻友。她不断询问宋小爱江南抗倭、叙州剿匪的事迹,宋小爱讲地虽不如侍卫们说地玄乎,却更加生动,弄得小郡主跟个小跟屁虫儿似的,跟着她形影不离,简直把宋小爱当成了神明一般。

    她心中的神是宋小爱,宋小爱心中的神却是杨凌。跟着杨凌打仗,没有任何困难难得倒,层出不穷的妙计,奇想天开地诡谋,让宋小爱崇拜不已,每说一个战例,她都不厌其烦地对杨凌赞扬不已,就连站在武侯祠里,都敢大言不惭地盛赞杨凌。

    这一来朱湘儿可是大大的不服气了,详细地询问了杨凌的,丰功伟绩,朱湘儿嘟着小嘴儿走了一阵,终于忍耐不住了,跑去拉了拉杨凌的衣袖。

    此时众人已经到了昭觉寺,昭觉寺位于北门外青龙场,素有川西“第一丛林”之称。自贞观年间建寺以来,高僧辈出,但是这里名气显然比不上武侯祠、青羊宫等地,加上十月份正是农忙商忙时节,寺内香客不多。

    这一路游逛没有丝毫意外,杨凌的戒心已经大去,这般事先毫无目地的游逛,纵然真有刺客尾随,也难以摸清他们的行踪,做好行刺地准备。心情放松之下,杨凌和朱让槿便也聊的更加痛快。

    他刚刚走到廊柱下,感觉有人扯他袖子,回头见是那小郡主,便笑问道:“什么事?”

    朱湘儿眼珠一转,问道:“在江南扫荡独龙岛、偷袭双屿岛,真是你的神机妙算吗?”

    杨凌笑笑道:“那是在下的一位谋士筹划的策略,我当然也参与其中,不过……”

    朱湘儿打断他的话又问道:“还有满刺加呢?先以火船计,再用群狼战、水雷战,同时另出奇兵先取满刺加呢?”

    朱让槿见对杨凌一向成见颇深的小妹津津有味地向他询问战事,还以为小妹的崇拜目标又转移了,他倒巴不得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善,所以有意向前闪开了些,宋小爱也抓紧机会,和伍汉超耳语了几句。

    杨凌笑嘻嘻地道:“哦,这个嘛,火船计是我手下地一员战将提出的主意,以此为基础,我和水师众将一同研究,决定分成三步……”

    朱湘儿一撇嘴,得意洋洋地道:“哼哼,原来如此,感情都是旁人想的主意,被你杨大将军据为已有,我还真当你有什么了不起呢。”

    杨凌眨眨眼,笑道:“他们的本事,当然就是我的本事。”

    他向院落内寥寥无几的游客和庙门外的小贩一指道:“用人呢,不一定要个个都是千里马;当官呢,也不一定要你自已什么都明白。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就看你会不会用。

    你看,那人擅长糊灯笼,那人擅长作檀香,我知道他们擅长什么,不叫作檀香的人去糊灯笼,不叫糊灯笼的人去做香,而是让他们各尽其能,那就是我的本事。”

    他拢起袖子,笑眯眯地道:“如果我再给会做檀香的人盖座庙,备个香炉,给会做灯笼的人在屋檐底下备几个钩子,那就叫伯乐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也就是最最称职的官儿了,懂么?”

    朱湘儿不懂,她眼珠转了转,秀气的远山眉微微蹙了起来:“你在和我打机锋?那么依你之见,你看我如何人尽其才?”

    “你?”杨凌对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一本正经地道:“郡主你么……适合捧茶研磨、焚香打扇……”

    “呃?你……你说我适合当小丫环?”朱湘儿忽然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道。

    杨凌一本正经地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样好……不浪费……”

    “哈哈,这样的小美人儿要用来烧锅暖脚蓐被窝儿,那才是人尽其才……”,庙门里有个青袍书生好象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口说笑,二人闻声望去时,那秀才正用扇子掩着笑窃笑转头。

    朱湘儿勃然大怒,涨红了脸蛋怒道:“混帐,你说甚么?”说着一步便跨进了门去!

    ******

    PS:这章本想再写一段,然后章节名就可以叫《请吻我的脚》了,听着特有温瑞安的味道、多牛呀、可是太困了,眼皮不争气了、就先码到这儿吧。可怜啊,晚上坐那儿码字,一堆蚊子萦绕在我的周围,腿上叮的包就不提了,双腿早已密密麻麻。昨天有只漂亮的母蚊子听说我这章想写《请吻我的脚》,急急忙忙赶来客串,在俺脚趾头上吻了一口,俺立即热烈响应,把脚趾头挠破了,现在走路一瘸一瘸的,磨的好难受,请大家拼命投票鼓励一下重伤不下火线的关关吧,啊~~啊~~啊~~~!
卷八 蜀中劫 308 以脚还脚
    那人虽然油嘴滑舌,可是见到漂亮姑娘出言调笑占点口头便宜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恶,杨凌怕这位脾气暴躁的小郡主出手伤了人,一见她闯进庙去立即跟了进去,劝道:“郡……小姐息怒,何必与这……”

    他刚说到这儿,那秀才已弃了扇子,身形翩然一转,绕到两人中间,双手陡出,左手扣住杨凌、右手拿住了朱湘儿。

    他虽然只是扣着二人的脉门,可是双手竟似力大无穷,略一用力便让人浑身酸软使不得力,朱湘儿疼得忍不住呻吟出声,惊怒道:“你好大胆!”

    那人不理,径在杨凌耳边笑吟吟地道:“在下久仰杨大人威名,可惜三番两次阴差阳错,直至今日你我才初次见面,实在荣幸之至!”

    杨凌心中一凉:“坏了,这是冲我来的,这又是哪一路的冤家,难道蜀中之劫就应在此人身上?”

    伍汉超正站在廊下和宋小爱说着话儿,他见大人停下和郡主攀谈,便也停下了脚步,但是他不便站的太近,便立在两根柱子的距离之外,以他的身手如有意外瞬息可至,也足以保得大人安全了,况且来这昭觉寺本是临时起意,谅也没人会预作埋伏。

    庙中有人取笑,随即郡主大怒,转身便进了殿去,伍汉超也看到了,心中虽未觉地有什么打紧。仍然赶紧丢下宋小爱拔步追了过来,可是当他赶到门口异变已生,杨凌二人已双双落入敌手。

    伍汉超又惊又怒,攸地拔剑出鞘,厉声喝道:“恶贼大胆,快快放开大人。”

    那秀才头也不回。抬起腿来左右一踢,两扇大门“砰砰”两声便关上了,秀才朗声大笑道:“要活大人便乖乖候在外面,谁敢闯入,只有五条人命罢了。”

    “五条人命?原来殿中还有他的同党!”

    伍汉超顿时止步,不敢踢门再进,两旁的侍卫都疾冲过来亮出了兵刃,进香的信徒香客鲜见这样明火执仗的场面,顿时惊叫着一轰而散。

    庙中顿时大乱,百姓“呼爹喊娘”,僧侣“长老方丈”,一见这般混乱,便有侍卫人亮出内厂腰牌,声色俱厉地大喝:“官差办案,闲人回避!全都出去!”

    朱让槿冲到门前。俊脸失色,惊慌地道:“小妹!伍大人,出了什么事?”

    伍汉超盯着门口说道:“有歹徒掳了大人和郡主为人质,歹徒有三人,不可闯入。来呀,把这里团团围住!”

    象这样在地方比较有名的大寺庙平时都有两名衙差驻守,维持一方治安。两人听了些许消息,还当是流氓斗殴。二人耀武扬威地闯进院来,领头一个眼皮也不抬地嚷道:“官差?官差在此~!是哪个衙门地兄弟拿人办案呀?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呐?”

    “滚出去!”回答他的只是一声断喝。衙差大怒,他三角眼刚刚一翻,一块牌子已递到了鼻子底下,这衙差只瞧了一眼,屁都不敢放一个,立即“闲人回避”了。

    这座殿是个偏殿,供着的是抱琵琶、举雨伞的魔氏兄弟。小殿不大,也没有香火,三面是墙,只有冲门的一面有两扇窗子,平素也是紧闭着的。

    那秀才亮出刀来逼住二人,然后将两人在相邻的两根殿柱上绑了起来。他方才扣住杨凌脉门,便察觉他小臂上有东西,这时一搜,果然搜出两管袖箭,他是识货的人,觉出杨凌的腰带有异,按住绊扣一抽,一柄明晃晃的软剑飒然出现。

    “啧啧啧,大人前呼后拥、扈从如云,还要自已带这些防身利器么?呵呵呵,在我这样身手地人面前,有个屁用!”,他讪笑着将袖箭和软剑丢到偏殿另一边,根本不屑留用。

    外头伍汉超高声喝道:“里边是什么人?报出身份来,知道你们绑架的是什么人吗?赶快弃械投降,切勿自误。”

    那秀才哈哈笑道:“兄弟们听着,有敢闯入者,立即宰了这对狗男女!”

    朱湘儿一听“狗男女”,立即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杨凌却四下乱看:“哪有人呐,就这位仁兄一个人儿……敢情他在……虚张声势!”

    杨凌恍然大悟,只是那人动作实在比他更快,杨凌的嘴刚张开,一柄雪亮的狭长刀刃已经递进嘴里,那人瞥着他只是冷冷一笑,杨凌便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

    秀才满意地一笑,将刀锋上的口水在杨凌身上擦了擦,然后从他身上刷地割下一块衣襟,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又依样堵住了朱湘儿地嘴,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儿,再也出不了动静了。

    这时外边经过一番讨论,似乎已经有了统一的意见,朱让槿很和气地道:“里边的兄弟,你们抓的是钦差大臣杨凌杨大人和郡主殿下,劫掠绑票已是死罪,绑架这两个人是何等大罪,在下不说你们也明白。还请你们报上来意,只要能办到地,我们一定答应,只请三位兄台不要伤害他们,否则你们绝对出不了这座庙!”

    “哈哈,这个我们明白,过分的要求也不会提的,世子被捉时,你们不是也没答应阿大王地条件么?”

    朱让槿失声道:“你们是……都掌蛮余……余部?”他想说余孽,又恐得罪了这帮人,临时改口成了余部,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伍汉超等人也脸色大变。如果里边地人是逃亡在外的都掌蛮族反叛余孽。既然处心积虑赶来绑架了杨凌和郡主,怎么可能再放了他们,今日怕是难了之局了。

    “巴山三怪听说过吧?就是我们三兄弟了,九丝城破了,我们兄弟无处容身了,盘算着到这佛门清净地来避避风头。回头做上一票,然后就远走他乡。可巧着钦差和郡主送上门来,嘿嘿,这盘缠路费就只好麻烦你们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过这么三号人物,不过他们既然是投靠阿大王的流贼山寇,哪会和阿大王讲什么恩义,这些江洋大盗悍不畏死,但是图的不过是金珠玉宝,未必真敢杀官,被人大索天下的,众人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要钱?那就好办了,朱让槿松了口气,一迭声地道:“这个好办,你们要多少只管开口。只是不要伤了人。”

    “我们江湖中人一喏千金,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地水。不过内厂番卫地功夫可不得了,你们守在外边,我们兄弟心惊胆战,这手腕子要是一哆嗦。误伤了钦差大人或者这位郡主,那罪过可大了。”

    “你们所有的人全都退出这座禅院去,还有香客、和尚。庙里要是还留下一个人,我们就先宰了一个。你们听着,我们要四匹快马,一千两黄金,珠宝首饰可不要。”

    听他不要不易脱手的珠宝首饰,众人更信了几分,在他一连串喝令下,朱让槿、伍汉超无奈,只得率众退出这座禅院。

    禅院分成三进。杨凌他们关在第二进院落,官兵们全部退到禅院外边,对里边的情形就更无法掌握了。

    秀才从门缝里见人都退出院去了,这才笑吟吟地回到杨凌身边。杨凌见这人五官俊朗,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目光阴冷尖锐,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些浮滑奸诈。

    他踱到二人身旁,笑吟吟地转悠一阵,忽地一掌劈晕了朱湘儿,然后拉下了杨凌口中的碎布,笑道:“想和杨大人见面,还真的颇费周章呢,开心就好整理在下跟着你去了叙州,又跟回成都,一个多月,竟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本来正想知难而退,想不到你杨大人却微服私游来了,呵呵呵,天意呀天意。”

    杨凌盯着他,疑惑地道:“你就是望竹溪现身的人?跟了我这么久,也真难为了你有这份耐心。你不是投靠都掌蛮地山贼流寇,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人笑容一敛,忽地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卑职大同拒虏门副千户李毅,拜见钦差杨大人。”

    “啊!”杨凌双目睁的老大:“你……你是弥勒教的人?”

    李大义晒然一笑,说道:“当然,剿捕弥勒邪教中人李毅地命令,不是大人亲自签署的么?”

    他一步步逼近杨凌,两人的鼻尖都几乎碰到了起,这才冷冷地一字字道:“我不但是弥勒教中人,而且就是朝廷通缉多年的弥勒教二少主李大义!大人,您没有想到吧?呵呵呵~~。”

    杨凌真的呆住了:“东厂还满天下地缉捕弥勒教钦犯,哪知道堂堂的弥勒教二少主也早早的就潜入了军中,还做了将领。朝廷就是狠下心来,给军队来一次伤筋动骨地大清洗,也未必就能把他列为怀疑对象,难怪弥勒教高层人物一个都抓不到。”

    “弥勒教主李福达……不会也潜入官府藏身了吧?”这个念头突地跃上心头,杨凌不由骇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定定神,才冷声道:“你们还真是锲而不舍,在京城鼓惑霸州绿林对我动手,在大同又勾结鞑子,如今是黔驴技穷了么?竟派了你这位堂堂的二少主赤搏上阵。”

    “啪!”李大义给了他一记耳光,颊上顿时一片红肿,李大义恼羞成怒地道:“你还不是一样,阴魂不散,到处坏我们的大事?否则……”

    “否则正德现在已经死了,宁王已经即位,我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圣教地大业指日可期了。”,李大义想到这里,愈发恼恨,又是一掌掴下去,杨凌两颊都红肿了起来。

    “否则又怎么样?”杨凌被打出了火,不屑地冷笑道:“你追着我大半年。这份隐忍的功夫倒实在令人佩服。不过……”

    杨凌左右看看,冷笑道:“用了这么长时间,你抓住的机会仍然不怎么样,本官虽然落在你的手中,可是你现在也等于落在本官的人手中,你怎么逃出去?是呼风唤雨还是撒豆成兵?”

    李大义眼中闪着得意诡谲的光芒,盯着他慢悠悠地道:“红娘子能从京师数十万御林军中从容来去,我李大义在你百余侍卫环伺之下,又有何处去不得?”

    杨凌地脸色攸地变了。

    李大义得意地道:“红娘子有你杨大人在手,便是通行无忌免死赦罪的金牌。我也有!红娘子有漫天飞雪相助,令你十万大军茫然不知所踪;我有巴山蜀水、深山密林相助,比她的漫天大雪还要有效,就算你在山外陈兵百万,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他神色一狞。冷笑道:“杨大人,我要杀了你,可是你和你的人,还得尽心竭力地保护我离开,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我告诉那群废物我是为了求财。这个希望就算是天上的馅饼儿,他们也只能乖乖地相信它是真的。等我到了密林边上,一刀斩了你的头!……”

    两人的目光霍地相碰。李大义的目光充满了狡诈、恶毒,杨凌的目光却是迷惑,茫然,但是却看不到一丝畏惧、哀求和痛苦。

    李大义没有达到折磨他地目的,不禁意外地道:“你甘心么?本来,就算你活不了,至少你也能让你的人杀了我,现在你却得成为我的护身符,你没有机会向他们说出我的阴谋。你不恨?你甘心?”

    杨凌静静地望着他,缓缓道:“为什么要造反?”

    “嗯?什么?”

    “我说,你为了什么原因造反?”

    “……”,李大义地目光也变得迷茫起来为了什么原因造反?从他记事起,叔爷和爹就在陕西传教,广收教徒,吸纳财富,为造反作准备,从那时起他就天天练武,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为了造反,可是……为了什么造反?

    “如果你们是无法生存的难民揭竿而起,如果你们是饱受官府欺压有冤难伸,我都能理解,可是弥勒教百余年来处心积虑,把许多有家有业的良民都用妖言迷惑入教,牺牲了无数的性命,到底为了什么造反?

    你地家族,如果在商在绅,早就可以富甲一方,如今做官入仕,活的也是有声有色,可是你们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引诱良民百姓入教,驱使真正活不下去地百姓,给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你们是为了什么?”

    “朝廷腐败、百姓穷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要反!”李大义气急败坏地道。

    “为什么要杀我?”杨凌毫不激动,仍然静静地问道:“你说的事情,朝廷正在解决,我正在不遗余力地想要去解决,我们不是有志一同么?为什么想方设法的要杀了我?

    换一个朝廷,换上你们来做刀俎,是不是就没有鱼肉了?李大义,百余年来,无论国家贫富与强弱,弥勒教始终没有放弃过造反的念头,你们真是为了百姓、为了大仁、为了大义么?”

    “闭嘴!”李大义凶狠地吼了一声,狼狈地举起手,却没有掴下去。

    “不要问我什么为什么,哈哈,你杨大人难道还想扮神仙,点化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

    李大义一张脸扭曲起来:“好厉害的一张嘴,你不加入圣教做布道大法师,还真是可惜了。红娘子那个蠢货就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蛊惑,才放过你的吧?哈哈,结果如何?霸州绿林被扫荡一空,官兵入山大肆屠戳。听说洗手归隐地崔老头儿都中了官兵一箭,现在死活不知了,这就是官府地仁道吗?”

    杨凌听了大吃一惊,那个既想又不敢想的红衣少妇忽然跃上心头:“霸州绿林被扫荡一空了,她……她现在怎么样?”

    红娘子掳走杨凌后,正德大怒。就已派兵扫荡霸州了,当时也曾连拔数寨,这事杨凌知道,也知道官兵在皇帝震怒之下,打击力度远远大于以往清剿山贼的时候,可是他实在想不到连深山中的崔家老寨也被连根拔了。

    如果连崔莺儿的老爹也中了箭,那战况该是何等惨烈?她……她怎么样了?以她如火般暴烈地个性,如果老爹有个好歹,那她以后能放过我吗?不过……好象也没有以后了。

    李大义已经恢复了常态,得意地笑道:“你的人防范的实在严密。我曾经扮作士卒,可惜却无法接近你的中军大帐一步,在你的钦差行辕,我更是无法接触到你,本想就此罢手的。想不到你却接连赴宴,频频外出了。

    在下跟了你整整两天,都找不到机会下手,今天你们微服出游,我看你们东游西逛。后来奔了北效,这里只有这处昭觉寺是个好去处,所以我便先行一步。赶来恭候大驾了。哈哈哈……”

    “我李大义作事,没有把握决不出手,现在外边官兵重重,看着凶险,可是就算在下现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你的人也决不敢动我一根汗毛,是不是呀杨大人?”

    杨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最想救他的人是他的亲兵卫队、最恨不得把李大义千刀万剐地也是他的亲兵卫队,可是如果这时蜀王派了军队来。想强行闯入抓人,恐怕他的亲兵就要倒戈相向,死守禅院绝不许一兵一卒进入了。

    而且蜀王方面根本不用考虑,他们决不会为了这样的小小要求把他这位钦差大臣陷于死地,何况这里还有他的女儿呢,杨凌连额头也渗出汗来,死还要被人家当成逃生地工具,那真是死不瞑目呀,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外边有人扬声喊道:“庙里的兄弟听着,金银马匹我们都准备好了,我们要先知道大人和郡主死活……”

    杨凌一听是伍汉超的声音,急忙喊道:“汉超……”,这一声出口,李大义已将那团布又塞回他的口中,然后冷冷一笑,大摇大摆地打开殿门走出去,喝道:“看好他们,刀架在脖子上,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动手。我去瞧瞧官兵有没有诓人。”

    李大义行事,该谨慎处细惊弓之鸟,必再三权衡,容不得半点纰漏。该放开处,又大开大合,直取敌之必守,绝无半点犹豫。三兄弟之中,他最有乃父之父,这也是李福达特别青睐,属意他来接任教主之位的原因。

    他担心官兵在庙门外或马匹、道路上使计坑他,所以一定要出去查个明白。李大义狡诈如狐,摸透了官兵地心理,他虽无人手可用,而且伍汉超还站在外边,可他偏就那么大模大样地走过去,身后的殿门也只是虚掩了一下。

    “空城计”使到了这种程度,就是诸葛亮站在这儿,也绝对不敢断言殿上没有李大义的同党,伍汉超又怎敢妄动?

    李大义走到伍汉超面前,嘿嘿一笑道:“兄台,我两位兄弟地身手可不如我利落,站在这儿别吓着他们,走吧。”

    两人是头一次正面相遇,但是在那一刹那,不知怎么,两人都感觉出这人就是在望竹溪和自已交过手的人,二人的目光都象是碰到了猎物的野兽,脸上的神情也凌厉了起来。

    二人的目光交锋片刻,伍汉超终于败了,跃跃欲试的手指从剑柄上缓缓垂落下来。李大义傲然一笑,从他身边毫无防范地擦肩而过。伍汉超望了那虚掩的房门一眼,轻叹一声,随在了他的身后。

    检查马匹地驮的金叶子,检查马匹、马鞍有无被人动了手脚,朱让槿等人则反复追问如何释放人质。双方开始讨价还价起来。四下里则是清出寺院地和尚们在双掌合什地颂经:“嗡嗡嗡……”,这么长的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敢试图靠近那处禅院。

    ******

    杨凌的嘴一被捂上,就急不可耐地挣扎起来,可是凭他的力气怎么可能挣脱结实的绳索,李大义的计划相当冒险。简直处处漏洞,官府方面随时可以置他与死地,他唯一能自保地倚仗就是人质,而恰恰这人质却是官府方面最大的软肋,所以这个最冒险的计划就成了最完美的、一定可以实现的计划。

    可以预见,有自已在李大义手中,外面的官兵只能任由李大义摆布,希望虽然渺茫,但是他们必须得抓住这唯一的希望,没有人敢冒着他被杀死的危险强行出手。

    官府要的是活杨凌。而不是逼死他,仅仅抓住一个绑匪,即便那绑匪是弥勒邪教的二少主,这笔买卖也没有人会去做。所以,这一次没有人能救他了。哪怕外边有千军万马,哪怕把少林武当地所有高手全都调来,没有人敢出手。只有靠他自已,可他靠什么救自已?

    他的两鬓淌着汗,额头的青筋都绷起来了。除了抱着幼娘九城奔走求医的那一次,他的心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就象放在沸油里煎着。

    他不甘心。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怎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去?他地妻子还不到二十岁,要为他守一辈子寡、他的儿子和女儿,他还一眼都没有看过……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鼻息粗重的象牛一样,绳索勒进了肉里,可他一点也觉不出疼痛,经过这番扭动挣扎,绳扣更紧了,但是也扯松了一些。身子只能绕着红柱缓缓挪动,但是绝对没有挣脱的可能。

    杨凌忽然眼神一亮,身子贴着柱子一寸寸向地面滑去,他坐在地上,双脚交替着想脱去靴子,可那种高腰儿官靴用脚跟竟然踢不下去,忙活了半晌,杨凌只能绝望地闷呼了一声,两行清泪顺颊流下……

    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忽然瞧见朱湘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用不屑而厌恶的神情看着他。杨凌现在地模样也着实狼狈,两颊红肿,满脸是泪,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杨凌是贪生怕死。

    杨凌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闪去眼中泪水,焦灼地向朱湘儿使着眼色。

    朱湘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象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看看自已,又瞧瞧地面,看了半天才明白他是让自已坐下。朱湘儿先是赌气地别过头去,可是想了想:难不成这个怕死的家伙有什么办法自救不成?宋姐姐把他夸地那么厉害……

    她回过头狐疑地看了杨凌一眼,终于也扭动起身子来。李大义绑她的力道比之杨凌轻了不少,加上少女身子纤细,扭动一番后也贴着柱子缓缓坐到了地上。

    两人对面而坐,杨凌抬起脚来比比划划,又向她不断地挤眉弄眼,朱湘儿时而摇头时而点头,还是弄不明白杨凌的意思,倒把杨凌累出一身大汗。

    杨凌放下脚,开始憋足了劲儿,脸色红的跟下蛋公鸡似的,过了半天,“噗”地一声,竟被他吐出了口里塞着的布团。

    朱湘儿大喜,连忙向他使眼色,叫他喊人。现在外边什么情形两人根本不知道,杨凌怎敢乱喊,如果李大义先冲进来这唯一的机会岂不也没了?

    他大口喘息了几下,压低声音急急地道:“情况不明,不能喊。我刚才想把靴子脱下来,可是我踹不下来,你一定要帮我,我们能不能活命,全在此一举了,快,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抓紧时间。”

    “嗯?”朱湘儿一双杏眼画起了两个问号。莫名其妙地看着杨凌。

    杨凌会意地举起了一只大脚丫子,一下子凑到了朱湘儿红菱般鲜嫩欲滴地樱唇前,急吼吼地说道:“快用力把塞口布吐掉,然后你用嘴咬靴尖,我另一只脚踩靴跟,一定要把靴子脱下来。”

    薄薄嫩嫩、粉粉红红的一双樱唇。唇瓣莹润姣美,看来有如敷粉一般,细嫩巧致,使人生出无限遐思。这样诱人地樱唇,却把一只官靴矗在前边,又岂止是大煞风景,简直是罪大恶极。

    朱湘儿的一双杏眼瞪的老大,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瞪了他片刻,然后一对远山眉攸地变成了华山“一线天”,小脸蛋一扭。毅然、决然、凛然地转过了头去。

    “快,快呀!哎呀我地姑奶奶,我的靴筒里佩了火枪,迟了就没用了!”

    杨凌气急败坏地用脚跟砸了砸地,然后说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那人是江湖上第一大淫贼。专门劫掳美貌少女,开心就好整理他住的地方在深山里的一个山洞里,被他掳去的官家小姐、大户千金都被他象狗一样养着,他还把最漂亮最可爱的少女砍去四肢,做成人彘来玩弄。好可怜,要被人喂,连方便都得让人象小孩子一样的照顾才行。要不然就一身的屎尿……”

    “哇!昔年看过的暗黑系H小说想不到还能用来救命,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杨凌眼见谎言奏效,不禁心中暗喜。

    朱湘儿这样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哪听说过如此残无人道、灭绝人性地事情,她的小脸吓的雪白雪白的,自已的下场也是这样么?那岂不是生不如死,人间惨狱?!

    杨凌趁机又举起了脚,急道:“事急从权,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回头漱漱口就行了,你想想,砍去你地手、你的脚……还要剜去你的眼珠子……”

    朱湘儿打了个冷战,终于屈服了,布团已经濡透了,她牙齿咬实了,好不容易才吐出来,也顾不得干呕,就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用银牙咬住了杨凌的靴尖,使劲儿向后扯着。

    杨凌赶忙也使劲蹬着靴跟,“咚”地一声,朱湘儿地后脑勺磕在柱子上,顿时痛的满眼泪花,靴子总算脱掉了。

    “另一只,快!”杨凌可顾不上怜香惜玉,另一只靴子又送到了小姑娘的面前,朱湘儿一对乳鸽般地细小酥胸频频起伏,正呸呸地吐着口水,见他把脚递来,只好眼泪汪汪地看他一眼,认命地再次咬住靴尖……“咚”,又是一声响……

    一双靴子全脱下来了,杨凌又试着想把袜子脱下来,这一来可傻了眼,那时的布袜没有松紧弹性,都是在小腿处用布带系紧的。

    杨凌那日受宋小爱启发,忙活了半宿,想找个放置火枪的安全地带,最后终于想起后世的警察有把枪插在小腿上的,这个位置倒保险,而且不易被人发现。

    在杨凌想来,自已身边有这么多侍卫,就算突然有刺客袭击,侍卫来不及反应,两管袖箭也足以争取足够多的时间,火枪根本不是为了仓促应敌的,而是一旦落单逃走,有人追杀时再取出使用的,所以就放在这个位置。

    他怕火枪与靴子直接磨擦会刮开保险,意外走火,所以把火枪系在了布袜里,现在不除去袜带,如何用脚趾扳动扳机?杨凌用另一只脚试着去解袜带,但是包在布袜里地脚趾头根本使不上力。

    杨凌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朱湘儿,可怜的小郡主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樱桃小口再次张开,可是袜带系着,硬扯是扯不开的,杨凌试着想把腿尽量前送,把小腿送到朱湘儿嘴边,可是略松的绳索都陷到了肉里,腿也伸不到足够的位置。

    李大义随时可能回来,杨凌的心急得象是刚刚狂奔不止,他急不可耐地道:“快,把脚伸出来,我帮你脱靴子,用两只脚把我的袜扣夹开!”

    朱湘儿听了眼睛一亮。心里忽然舒服多了,心里一下子不那么觉着丢人了,也不那么难过了。她地身子短,费力地向前挤了挤身子,一只小蛮靴却怎么也递不到杨凌的嘴边。

    小郡主的小腿被裤管靴筒一裹,比例极美。白绸紧裹的大腿在裙下也若隐若现,益发出挑,结实腻润,臀股曲线滑润修长,彼时女子十五出嫁为人妇,小姑娘还差着年余,倒也有些说不出的诱媚了。

    朱湘儿竭力往前递着小蛮靴,其实心中的急切与其说是为了逃命,还不如说是为了扳回一局,让杨凌也啃啃自已地脚丫子。否则这件事纵无人知道,这口气也实在咽不下去。

    杨凌自然比她还急,他竭力抻着脖子,终于于在两人同时向前一挣时能够勉强够着她的靴尖,杨凌毫不犹豫。就象一只大蟾蜍似的,捕捉住这唯一的战机,用足了力气张开大口使劲咬了下去……

    “呀呀!疼……”,朱湘儿可怜巴巴、泪眼汪汪地道……

    ******

    李大义慢悠悠地踱回禅院,脸上挂着平静自信的笑容。脚下没有一点急促慌乱。

    他明白,在这个时候,他越沉得住气。外边的官兵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我吃定你们了!”李大义得意地四下一扫,冷笑着盘算:小丫头不能杀,郡主是活的,必然使官兵更相信我的承喏,对我也就不敢追的太紧。一会打晕了杨凌,把他带出禅院,再叫官兵进去救郡主。

    那时他们发现是我一个人在玩“空城记”也晚了,禅院往北便是丛林,驰出里许我就杀了杨凌遁入密林。任他们能人再多,在林中想抓我这样的高手,也是难如登天,嘿嘿……

    “你们都候在院外,未得允许谁也不许进来,你们守喏,我们自会守喏放人”,李大义停住脚步,对禅门外焦灼难耐地侍卫们傲然说罢,大摇大摆地进了禅院。

    殿门打开了,李大义一闪身拐了进来,他瞧见杨凌和小郡主都坐在地上也不禁吓了一跳,可随即便发觉二人仍缚在柱子上,李大义不由哈哈一笑,放松了身子边走边道:“何必白费力气,你们……”

    “呃?”李大义忽地发现二人的塞口布都已吐了出来,这也罢了,在这偏殿里大声喊禅院外也未必听得到,可是……可是他们把靴子也脱了干吗?

    李大义愕然抬头,向杨凌看去,正迎上杨凌杀气咻咻的一双眸子。随后,一只大脚举了起来,挡住了杨凌的双眸……

    “砰!”李大义一个栽愣,胸口结结实实中了一弹,他怒吼着刚要猛扑上来,只见杨凌又换了另一只脚冲着他,李大义想也不想,立即忍痛使了个“细胸巧翻云”,凌空倒纵出去,半空中竟然顺手把房门也带上了。

    屋里杨凌一条腿僵硬在空中,哆嗦着都快抽筋了,豆粒大的冷汗顺着他地脸颊淌下来:你使“空城计”,我也使“空城计”,幸好这一脚诓住了他,否则……

    朱湘儿瞪大了眼,颤声道:“打……打打……打中了么?”

    杨凌不答,目光紧张地在门口和两扇窗之间来回逡巡不已,生怕李大义突然破窗而入。

    李大义站在门侧,咬牙忍住胸口巨痛,他伸手一摸,鲜血殷殷,已经中弹了。

    好可怕的火器,在军中时他也见过火铳,操作繁琐,而且要以火捻引燃,每放一枪都够自已的刀杀十个人了,他的火铳怎么……莫非这是厂卫秘制的利器?

    枪声也引起了庙外官兵地紧张,李大义听到嘈杂声响。连忙疾扑出去,十几丈地距离一掠而至,到了小院门口恰看见官兵在伍汉超等人的带领下冲进禅院大门,李大义立即转身背向他们,一手按住胸口,挺直了身子。不慌不忙地道:“不用慌,我们还没出去呢,是不会擅杀人质地。”

    “巴山三怪,里边是怎么会事?为什么放枪?”伍汉超厉声道。

    “呵呵呵,你问我?该问你们杨大人才是,我们准备解开他,想不到他身上竟配了短火铳……”,血丝从嘴角渗了出来,李大义停了停,将一口血硬生生地又吞了下去。语声稍哑地道:“险些伤了我的兄弟,你们退出去,我本想先放了小郡主,请杨大人护送我们一程,可这人……太不安生。我们还是把他再绑回去,请小郡主保我们一段路程吧。”

    杨凌的亲卫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换成蜀王府的人开始紧张了。

    大人有枝火枪,而且还是阿德妮特意改造后送给他防身地,这事伍汉超知之甚详。李大义说的滴水不漏,毫无疑点。站在这儿遥看二进院落里,又看不到那幢侧殿的情形。伍汉超只好挥挥手,带着人一步步退了出去。

    李大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他们全部消失在门口,这才慢慢走下门槛,刚刚拐出禅院大门的视线范围,身子立刻一个踉跄,险险跌在地上。

    “那狗官手里还有枪,不能回去了!”李大义恨恨地走开两步。扯开袍子,解下腰带紧紧缚在胸前,胸前的血迹虽因袍子颜色而显得不太明显,可是……

    朱让槿等人正紧张地候在门前,李大义腰插钢刀,双手抱在胸前,忽然神态轻松地出现在门口,他扫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缓步走到马前。

    伍汉超踏上一步,剑尖一指道:“巴山三怪,你做什么?”

    “紧张什么?”李大义嗤笑一声,双手抱臂,对他指向自已地剑尖丝毫不以为然,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过去,背对着他整理着马鞍,又轻拍马颈。伍汉超被他的坦然弄迷糊了,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空空的院落。

    李大义从马驮上取下一个装满金叶子的包裹背在胸前,这才牵着马缰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边拍着马鞍,一边坦然自若地道:“我的兄弟马上就押人出来,先当场放了钦差大人,等我们驰过前边那片树林,如果没有官兵阻路,我们就把你们地郡主殿下也放了。”

    他回头向寺内高呼道:“老二、老三,把人带出来吧!”

    他这一喊,众人齐刷刷向内望去,李大义就趁这一刹那的功夫,双腿一弹跃上马鞍,一磕马腹,抖马如飞,向北边那片松林狂奔而去。

    这里已是城外,地处北郊,四下皆是青山绿林,北郊向北,更是远离成都,马驰如龙,弹指间已奔出十余丈。

    众人大吃一惊,他们扮作百姓,随钦差游山玩水来了,可不是行军打仗,就是长兵器都没有一件,更加提弓箭了。

    “贼子敢尔!”朱让槿手中早提了一把取自侍卫的钢刀,此时霍地抖手掷了出去,刀旋如光轮,带着殷殷雷声,疾旋向狂奔的李大义。一听那势不可阻的刀风,李大义马上放弃了格架,他猛地一带马缰,避过了这一刀。

    狂刀入林,一棵碗口粗地树木“喀喇喇”应声而倒,李大义身子刚刚挺起,一柄利剑已悄无声息地刺至,自他肩后透骨直破前胸。伍汉超掷剑出手,根本不看是否刺中,已象乳燕投林一般,足不点尘地向禅院内狂奔而去。

    “呃!”李大义闷哼一声,伏在马鞍上再不敢抬头,只是打马如飞,向前边狂奔、狂奔,脚下的地面飞快地掠过,眼前一阵阵发黑,李大义又狂抽马臀,闭紧了双眼,紧咬牙关,在心底里疯狂地呐喊:“我不能死!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一定!一定要活着!”

    血,又顺着他的嘴边流了下来,李大义想强咽回去,喉中一逆,反而“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

    杨凌晃晃悠悠地走出偏殿,幸福地喘了口气:“大难过去了,大劫过去了,天下太平啦!”

    “呸,呸呸呸!”“端庄娴静、举止优雅、素有家教”的小郡主朱湘儿也穿好了靴子,随后走出了大殿,却不断地呸呸着。

    大家都诧异地看着他们,一时搞不懂两个人被绑作人质,何以歹徒会脱了他们的靴子,莫非世上还有打劫脚底板地怪盗不成?

    再世为人,杨凌才有心情仔细打量小郡主的靴子,一抬头接触到小姑娘那双饱含恨意,烈焰翻腾的眸子,杨凌立即转过身,好象也挺不好受地“呸!呸呸!”起来。

    “人家地靴子……可比俺的干净多啦”,杨凌一边呸,一边很惭愧地想。
卷八 蜀中劫 309 蜀道难行
    “杨大人,您没事吧?”

    “郡主殿下……”

    两个人被围在当中,只好挤出一副笑容,答对这些嘘寒问暖的人。

    寺里的方丈此时也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身份,让两个小沙弥扶着,颤巍巍挤过来口宣佛号,老和尚年已九旬,慌得杨凌和小郡主连忙双手合什,还礼如仪。

    闹哄哄的好不容易逃出禅院,伍汉超惶恐地道:“大人,马上回府吧。”

    “慌什么?”杨凌两颊红肿,陪了半天的笑了,原本心头不多的一点火气反而旺了起来:“难道现在天上还能再掉下个刺客?难得今天高兴,唉!”

    他回头望望身后的庙宇,叹道:“身居高位者难道就得混到离群寡居、四大皆空才成么?我要是一出门就马上四大金刚护体,无论见个什么人赏个什么景儿都得隔道人墙,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伍汉超等人连忙跪倒,俯首道:“是卑职防卫不周,让大人受惊了,请大人责罚。”

    杨凌淡淡地道:“失了街亭,再斩马谡也不迟。”

    伍汉超一听,顿时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杨凌见他狼狈模样,心中一软,轻叹道:“起来吧,本官游兴所至,原也没给你安排的时间。唉!人人只见做官的面上光鲜。可是做到只能象那庙里地菩萨,高高在上,供人膜拜,也失去了许多做人的乐趣。”

    他神色一黯,随即眉尖一挑,厉声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方才那贼人并非什么巴山三怪,而是弥勒邪教二少主李大义。弥勒教反心不死,一再与朝廷作对,马上给我通知吴杰,向东厂索要弥勒教的一切资料,从即刻起,内厂全力参与清剿弥勒教,一个都不要放过!”

    弥勒教高层很可能已打入朝廷内部,在军政衙门潜伏的消息干系太过重大,实在不宜当众说出。话到了嘴边儿杨凌又咽了回去,一甩袖子道:“大棒槌呢?”

    “回大人,大棒槌已经率人追下去了!”

    杨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方才他一枪射中李大义,又使“空城计”把他吓了出去。杨凌也是紧张万分。他把内厂正在研制的燧发枪图纸拿给阿德妮,经她改造出的这把枪操作虽然容易了些,可是仍只能放一发子弹,用另一只脚扣扳机还办得到,但是上弹却不可能。

    当时他只担心伍汉超等人听到枪声硬冲进来。李大义可就在门口,如果感觉走投无路返身进屋和他拼命,那他就必死无疑了。李大义虽使诓计逃了。这也是因为一众亲卫实是把他地性命看的高于一切,才不敢贸然行事,也不能太过苛刻,寒了他们的心。

    杨凌这边刚刚把气儿消了,那边朱湘儿却气急败坏地喊起来:“哎呀哎呀烦死了都,我说了没事!没事!没有事啦~~~!靴子?……我……想挣脱绳索,挣掉了呗!怎么了,不行呀?”

    杨凌一回头,只见朱湘儿双手插腰。杏眼圆睁地瞪着朱让槿和一众家人,他一望去,小姑娘的眼神跟飞刀似的丢了过来,吓得杨凌赶紧转回头来。

    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响,眺目望去,前边是骑马的武将,后边是坐轿的文官,轿后才是本该前边鸣锣开道的旗牌鼓号手,倒曳着旗子牌子,浩浩荡荡,络绎数里,杀奔昭觉寺而来。

    原来朱让槿派了亲信回王府取黄金,因为李大义限制了时间,当下不敢怠慢,匆匆和蜀王报告一番,便带了黄金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蜀王一听大儿子刚刚被救,小女儿又被人掳走,还搭上个钦差杨大人,也不知道流年不利,这是撞了什么邪了,气得跳脚,立即下贴子令三司拿人。

    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知府衙门得了消息,立即点齐所部人马直奔昭觉寺而来,同时又分别通知下属各衙门有司人员。救钦差、救郡主,这样的美差哪个官儿甘落人后,大队人马便同时奔出城来。都指挥使司最偏远,比较靠近城边,因方便同驻在城外的军营往来,所以消息得到地最晚,但是将军骑马,后发先至,开心就好就好结果才闹了个文武官员同时到达。

    两人安然无恙,那便皆大欢喜,众官员顿时放下心来。官儿们把他们团团围住,有打听情况的有声讨邪教的有慰问事主的有夸奖二人沉着冷静斗劫匪的,乱烘烘地直到刘大棒槌率人奔了回来这才住口。

    李大义虽然受了伤,但是他的骑术高明,而且刘大棒槌等人上马追出去时,李大义已经跑出一箭之地,此人挑着小道跑到崎岖难行处就下马遁入了山林。等刘大棒槌等人追到,只看见一匹马儿悠闲地在那吃草。

    山谷中三面青山,林木藏盛,就这二三十骑想要搜山无异痴人说梦,刘大棒槌又惦记着还不知杨凌死活,咬牙切齿地指山大骂了几声,便纵马奔了回来。

    杨凌听了,对布政、按擦两位大人一拱手道:“这事儿得麻烦两位大人了,请二位立即通知有司衙门,征调各地官差、民壮,封锁各处路卡、码头,大小山隘,所有市镇乡村盘查陌生住客。”

    他沉吟了一下道:“劳师动众的,若是太久了,各处官府也吃不消,就以三天为期,三日之后,不管人抓没抓到,便把缉查的关卡全都撤了。”

    缉匪本是按察使份内之事。当下他一迭声应了。布政使安文涛却道:“大人,行刺钦差,本已罪大恶极,那人又是弥勒邪教首脑人物,我等当竭尽全力,布下天罗地网。如果仅以三日为期。那贼人潜伏不出,恐怕很难抓得到他。”

    杨凌道:“不必,三日足矣,三日之后,你便张榜公布:弥勒邪教教主之子李大义,行刺钦差大人,已然伏法受诛。”

    众人听了皆是一怔,按察使陆政最先恍然,赞道:“妙呀!大人这一招欲擒故纵甚妙,山野之中若藏个人。百万人也未必寻得到。这样一来那贼人必然松懈,我们明撤关卡,暗派巡检,说不定更容易抓到他。”

    布政使等人这才明白,不禁连连点头。倒是杨凌听地一呆。然后也跟着点起头来。陆政以为他大索三天,是为了随后松懈刺客地警惕,用明松暗紧的方法捕人。其实杨凌比他还损,根本就是用大索三天来逼杀人命。

    练武之人也不过是体魄比普通人强健而已,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火枪威力虽然有限,但是在那么近的距离击中人体,一样会造成极重地伤害。何况杨凌看的很清楚,李大义地确是左胸中弹了。

    心脏长歪了的传奇,不会那么巧印证在李大义的身上;铅弹本身就是有毒的,会使伤处肿胀腐烂的程度加倍,击中的又是要害;李大义一路逃命,就是在山上也未必敢在一处久留,创伤必定会更重;胸口里有颗子弹取不出来,抹点草泥就能活命?

    封锁大小路口三天,做出搜山姿态。让他时时担惊受怕,又无法求医就诊,这样疲于奔命,促使伤口不断恶化,他若能撑到第三天,就已是人间奇迹了,又何必竭尽人力到处去寻一具死尸?

    惊弓鸟因何而死,杀人者未必用刀。

    出了这档子事,再继续游览下去势必不可能了,朱让槿硬着头皮,做好了回去被蜀王严词痛责的准备。众官员来地仓惶,这回程可就摆起谱来,旗牌仪仗张罗了半天,大队人马还未离开昭觉寺门口。

    朱让槿和杨凌并肩站在禅院门口,向院内张望了一阵,自言自语地道:“奇怪,小妹忽然要漱什么口啊,害得大家在这里等。”

    朱让槿人可不傻,杨凌怕他悟出原由,彼此不免尴尬,他杨大人的脚不值钱,郡主的脚是随便碰地吗?他忙打岔道:“啊,让槿兄,令妹很受世子和让槿兄宠爱呀,看方才众官的模样,对郡主殿下也是恭谨异常,丝毫不弱于对待世子的礼仪呢。”

    朱让槿一听,果然不再思索这桩蹊跷事,他哈地一笑道:“大人不知道?小妹聪明伶俐,父王、王兄和我确是极为宠爱她的,不过成都的这些文武大员们对小妹恭谨礼仪不下于对待王兄,却是另有原因地。”

    他笑微微地道:“当今皇上登基时,父王遣使送贺仪进京,是小妹去的,小妹进京后甚得皇太后喜爱。而且……父王屡受朝廷恩勉,已是赏无可赏,新皇登基难免要再做褒奖,于是太后便传下旨来,要小妹进京长伴膝下,特旨晋位公主。今年底小妹就要进京了,这消息在成都早已传开,文武大员自然不敢不敬。”

    藩王无法再赏,就要荫及子孙,封个公主既显皇恩浩荡,又比加封世子之外的王子,破坏地方藩王势力格局,动摇江山根基稳妥,而且不过是皇宫里又多了一口吃闲饭的,皇家这算盘打的蛮精地。

    “小辣椒要进京当公主?这可糟了,女人常在些乱七八糟的事上纠缠不清,偏偏就是抓不着重点。看她方才又羞又愤的眼神,恐怕不会很理智地领我救命地情儿。

    今天她给我脱了靴子,改天不会找机会送我双小鞋穿吧?”

    杨凌忽然觉得嘴里有点发苦,他四下一撒摸,冲刘大棒槌喊道:“棒槌,去,给本官讨瓢水来,本官也要漱漱口”……

    ******

    金碧辉煌地蜀王府里一片忙碌。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宫城里不但来了成都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士绅名流,以及各族土司或者代表,就连承平、惠平、靖清三位郡王也携妻带女,举家赶来。

    从御河外直到红照壁前排满了车驾仪仗,官职低微些的只好停在龙吟虎啸亭外了。宫城里边,一间间华丽的殿宇亭阁内奴仆侍女们川流不息。这座占去成都五分之一的巨大王宫已是人满为患。

    小丫环老妈子们端着盆提着桶跑进跑出,掌印大太监、内务总管指手划脚,忙的满头是汗。各处宫殿间有轻衣儒袍地名士才子,有衣冠谨然的文武官员,还有各式服装地部落酋长,简直就象是万国会议。

    官员们私下议论的,大多是近日平剿都掌蛮叛乱、蜀王病体稍愈、昨日钦差遇刺这些新鲜事儿,当然,大家揣测议论最多的就是蜀王今日宴会办的如此隆重,是否有意禅位。

    银安殿内汇聚的可是真正站在巴蜀权力塔尖上的实权人物了,三位郡王、都、按、布三司大人,还有赶来赴宴的土司或能代表其身份的使者。今天蜀王朱宾翰穿上了金织盘龙赤王袍,看起来精神奕奕好似完全康复了一般。

    银安殿比不得金銮殿,下边设地有座。众人分汉夷两排入座,杨凌自然高居首位。对面一排都是土司官员,杨凌看到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也赫然在座,不禁向他们微笑颔首。

    蜀王坐在王座上,微笑道:“钦差大人代天巡狩。来到成都即马不停蹄赶去平定都掌蛮之乱,一举平定百年祸患,功莫大焉。孤王今日设宴。既是养病回宫后正式为杨大人洗尘,也是为他庆功呀,呵呵。”

    杨凌忙欠身道:“多谢王爷厚意,下官愧不敢当。”

    蜀王不提昨日遇刺被掳之事,杨凌和所有官员土司尽皆心领神会,人人避而不谈,众人纷纷拱手向杨凌致贺。

    蜀王捻着胡须,待众人贺语稍歇又道:“自先献王就藩巴蜀,迄今已逾七代。孤王是第八代蜀王,自继王位以来,不求开拓,但求守成,殚精竭虑,效法先王,以礼教治西陲,幸赖众官员和各位土司大人竭力辅助,这一方土地还算安宁。”

    他吁了口气道:“近年来孤王沉疴难愈,时常觉得困乏,政务难以顾及,王府大事早已交与世子,世子虽然天资鲁钝,倒也能好学不倦、饬守宗法、不迩声伎、知书达礼,代孤王处理政务,尚和孤意,趁着钦差大人在此,今日宴上,孤就要宣布禅位与世子,今后还望诸位大人象对待孤王一样,善待世子。”

    在座的人都是巴蜀最高层的人物,耳目灵通,早知会有这一出禅位的事情,三位郡王按照惯例,又劝挽了一番,蜀王含笑推却一番,然后起身说道:“本王府邸,园林精致尚算优美,此时正是秋高气爽,金菊绽放,‘菊菊井秋香’可算得成都八景之一,诸位大人不妨游赏一番,待酒席宴开,孤王再与诸位尽兴。”

    众人起身恭送蜀王走向后殿,这才退了出来,杨凌上前与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搭讪几句,正说着话儿,朱让槿喜孜孜地走来,先和吉潘瓦西、拓拔嫣然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杨凌道:“杨大人,杨慎也来了,他已接到大学士的家书,正要请见大人呢。”

    杨凌一听大喜,忙问道:“如何?杨大学士同意了么?”

    朱让槿哈哈笑道:“大人看我地表情,那还用问么?”

    朱让槿将杨凌引到花园中,杨慎正候在那儿,朱让槿笑道:“杨慎才学横溢,在我看来,实是巴蜀第一俊才,能得杨大人赏识,早日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作为好友,我也代他高兴的很。”

    杨慎听得好友赞语,倒也不做出惶恐谦虚的模样,只是淡雅一笑,朱让槿又道:“你们好好谈谈。一会宴上咱们再饮酒尽兴,今天实在太忙,一些好友还未及攀谈,我先去见见吉潘和拓拔,一会儿再来寻你们。”

    杨凌和杨慎拱手送别朱让槿,然后转身并肩行于处处漫烂盛开地菊花丛中。杨凌忍不住问道:“令尊大人可同意让我保荐你入朝为官么?”

    杨慎神色也甚是欢喜,忙欠身笑道:“是,本来在下还在担心,毕竟家父在朝为官,这样做难免要招些嫌疑,想不到家父回信竟然同意了,还要我一旦入朝,要谨守本份、克尽职守,不可倚仗父亲或大人的关系,浮华孟浪。”

    杨凌一听大喜。虽说他和杨廷和关系谈不上如何恶化,可是自从杨廷和入主内阁之后,由于政见上地分岐,加上杨凌曾命人打断他的马腿,二人私交一向淡淡如水。尤其是杨一清和王守仁成了杨凌一派后。彼此关系更形疏远。

    后来杨凌才知道杨廷和跟杨一清关系一向不好,虽不至发展到势同水火,平素也是绝不往来,杨一清既成为杨凌的盟友,杨凌也就成了杨廷和地潜在对手。官场上错综复杂。交个朋友、赏识个人才,也能给自已树敌,实是杨凌始料未及。

    但是他对杨一清在军事上地表现十分满意。大同是鞑靼侵犯中原的重要门户,分化鞑靼也需要大同守军适时而动、适机而动,给他们制造更好的分裂机会,这些事除了杨一清,杨凌也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选。况且以他目前的实力,要重用一个人,也用不着顾忌这人属于哪一派,有哪些对头。

    可这一来杨凌对杨廷和同意自已举荐杨慎就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想不到杨廷和竟然应允了。这人倒真是内举不避亲,公私分明的很呐。

    杨凌未想到的是,杨廷和此举倒有多半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和他改善关系。现在京中清流一派日子日益艰难,已经被刘瑾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了。

    杨凌一派地势力自从杨凌一出京就变成了缩头乌龟,雷打不动,什么也不参与。杨廷和原来恨不得杨凌这一派倒了才好,现在才知道少了这一派的平衡和牵制,刘瑾跋扈到了什么程度。

    清流派受打压,他和李东阳作为清流派地首领人物,压力更是沉重,不但受到外部的打压,还要受到内部不满他们蜇伏的官员评击,以致两位大佬现在是度日如年,翘首以盼地希望杨凌早日回京。

    谁知道杨凌打仗打上了瘾,打完了东洋打西洋,现在又和都掌蛮较上了劲,收到儿子的家书,杨廷和盘算这倒是个和杨凌缓和关系的机会,况且知子莫若父,自已地儿子有什么才能他还是晓得的,也不会有愧于举荐的职位,所于便马上修书同意了。

    杨凌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些背景,能得到杨慎这样才学出众、见识相同的助力,他自然满腹欢喜。杨凌欣然道:“今日参加了蜀王爷的宴会,我打算明天一早就要回京了,你可与我同去京城么?”

    杨慎道:“惭愧,在下得了家父地书信就勿勿赶来了,现在起行的话,许多事还没和家里交待。本家宗亲长辈都在巴蜀,此番进京,要回来一趟就难了,这些长辈们总是要拜望一番的。”

    “哦,那也无防,等你处理完私事,再赴京城也不迟,反正本官回京后,暂时也要忙上一阵儿”,杨凌微微一笑,不禁想起了刘瑾那张总是谦和、卑微,却暗含杀机地笑脸。

    菊园中来往的官员也不少,但凡见到杨凌蟒袍玉带打扮的,不管认不认识,都知道这位年青人就是钦差杨大人,都不免上前见礼,杨凌不胜其烦,便和杨慎边走边谈,渐渐拐到了偏僻的小路。

    这里实际上已经没有了路,平时修缮的也就不太仔细,地上的草剪的也不整齐,杨慎忽然止住了步子,奇怪地道:“是世子,他怎么在这儿?”

    杨凌应声望去,只见几丛花草后露出两个人影,两人对面而立,正在交谈。花草掩映下,那女孩儿身段儿高挑苗条,一身红衣,侧身而立的倩影曲线玲珑,看她地模样似在向朱让栩苦苦哀求什么。

    朱让栩一会儿点头、一儿摇头。神情十分严肃,杨凌心道:“这位世子听说不好声伎女色,为人十分严谨,想不到也有红颜知已”,他不好偷看别人隐私,杨慎更不想撞见别人私事。二人不约而同,互相打个手势,悄然转身避开了。

    走出几步,杨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朱让栩摇摇头,似乎很生气地说了几句话,那红衣女子急忙扯住他地袖子,朱让栩却猛地一甩,拂袖而去,那女子怔然瞧着他离去。拭了把眼泪,也转身走开了。

    杨凌不由暗暗摇摇头:“怕是男女间的情感纠葛了,真是虚名害人!朱宾翰背负着例代蜀王仁厚爱民、以礼教守西陲的美誉,成了他施政的禁锢,明知蛮族愈来愈猖狂。早该严惩以儆效尤,却仍绥靖妥协,姑息养奸,险些酿成大祸。

    蜀王世子呢,身分极高。娶个三妻四妾也算不了什么,只为了家风严谨、不好声伎女色的美名,便辜负了美人恩。唉!要换作是我……”

    杨凌又摇了摇头……

    ******

    蜀王乃诸王之中最富有者,蜀王财富甲天下,便连皇室日常用度怕也有所不如,只不过一些犯禁地东西蜀王府用得起,却不敢用罢了。

    今日见了蜀王府的气派,杨凌才相信这些传言。他在京师享用过御宴,在江南也受过富豪世家最高规格的款待,可是和蜀王府一比,都不免要相形逊色。

    富绰豪华胜过皇家之宴,气度作派又胜过江南世家,内务总管一声令下,身着昂贵蜀锦、姿容俏丽、身段纤美的少女们便托着昂贵的金盘玉盏将精心烹制的菜肴呈送上来。金齑玉脍、翠釜犀箸,猩唇熊白、炙驼鲜鲊,食具菜肴无不是天下各地的极品菜式。

    蜀王和杨凌自然是众人瞩目所在,蜀王身体有恙,能够奉陪落座就不错了,他以茶代酒,也没人敢向他敬酒,世子和朱让槿捧杯代父,巡桌劝饮,众官员则轮流来向杨凌敬酒邀杯。

    反正今日打的幌子是替杨凌庆功洗尘,这样做也不算逾矩,文武官员敬酒也罢了,杨凌只是浅酌意思一下,也没人敢劝饮,开心就好整理但是那些土司老爷们虽然对他一副十分敬畏的模样,可捧起酒杯来胆子就大了,你一杯酒不饮尽,他脸红脖子粗的就是不离开。

    幸好蜀王府地内管家处事老到,早已想到了这一点,给杨凌备的米酒十分清淡,杨凌才能杯来酒干,做豪气干云状,引得那些感觉大有面子的土司老爷们满脸是笑,得意而归。

    米酒劲儿虽小,喝得多了也有些晕淘淘的,礼尚往来,杨凌不免还要起身敬过王爷、文武官员和土司首领们。

    杨凌敬酒,自有世子代父亲饮了,文武官员和土司首领当然不敢怠慢,轮到拓拔嫣然时,杨凌没想到这样娇娇俏俏的美人儿,身子纤弱地直欲掌上起舞,竟也能捧起玉杯将烈酒一饮而尽,目瞪口呆之余,忙也捏着鼻子把自已灌了个饱儿。

    今天蜀王似是十分高兴,和三位郡王同桌低语,时时抚须微笑,直到众人都已有了几分酒意,蜀王才微笑起身,慢慢拈起了杯子。

    静肃,象一个涟漪,以蜀王为中心,迅速播荡开去。一桌的肃静,使相邻的酒桌迅速感受到那种异样,片刻的功夫,所有的官员都注意到蜀王已经起身,原本由窃窃私语汇聚成地巨大声浪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望向他。

    正在各处劝酒的朱让栩兄弟急忙赶回来站到他地身后,众官员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但是大厅里仍是鸦雀无声。

    “诸位大人,本王今日设宴,款待杨凌杨大人,遍请巴蜀官员、各位土司大人、成都士绅名流还有三位郡王皇亲。呵呵呵,好啊,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本王这里正有一个好消息,一并通知诸位。我儿让栩……”

    他刚说到这儿,就见一名侍婢从后厅门匆匆奔了进来。脚步踉跄、面色惨白,大厅中鸦雀无声,无人行动,所以突兀闯进一个侍婢来,大家都不由怔了一怔,蜀王也住了口,向那侍婢望去。

    一看之下,并没什么印象,蜀王府侍婢如云,王爷这两年又不大在宫中。心中也不以为异,只是蹙眉说道:“出了什么事?未经允许,擅入闯入做什么?”

    靖清郡王忙起身道:“王兄恕罪,这是小王府中地侍婢”,说着挥手道:“快快退下。一点规矩也没有,跑来这儿做什么?”

    那侍婢看来倒有几分姿色,只是脸色苍白的吓人,她颤声道:“王……王爷,二小姐她……她她……”

    她说到这儿再也支持不住。嘤的一声跌跪在地。

    靖清郡王脸色一变,蹙眉道:“梦璃?她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在后宫陪着诸位王妃和郡主呢吗?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那侍婢嘴唇颤抖,脸色灰败。还未等开口,后厅中又闯进一个人来,翠衣绮罗,娇体纤柔,正是郡主朱湘儿,她的脸色也不比那侍婢好多少,一进门就颤抖着叫道:“父王,六王叔,梦璃姐姐她……她死了!”

    “什么?”蜀王大惊。靖清郡王身子一晃,险些裁倒,亏得朱让槿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全厅的人都惊住了,一个个屏住了呼吸,木立在那儿。

    蜀王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梦璃她……她死了?”

    “嗯,嗯嗯”,朱湘儿缩着粉颈连连点头,浑身簌簌发抖,弯翘地睫毛不住颤动,泪水已朦胧了双眼。

    “怎么会事?快,快去看看”,蜀王让世子扶着,踉踉跄跄向后厅疾走,朱让槿扶着靖清郡王也紧随其后,其他两位郡王面面相觑,终于也拔身而起,紧跟了进去。

    女眷们在王宫后苑,外人是不许进出的,靖清郡王赴宴,爱女却猝死宫中,后边到底发什么了事?又是谁杀了她?

    未得允许,这些官员谁也不敢妄动,待到王府中人都走了,这才三三两两,交换着眼神,彼此窃窃私语。

    杨凌地位崇高,和蜀王一桌,那一桌除了他,全是皇亲国戚,现在这几位都跑到后宫去了,首席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梦璃,应该叫朱梦璃,是靖清郡王之女,既叫二小姐,应该是还未出阁,而且就算是嫡出,应该是也还没给封号呢。杨凌揣测出地仅止于此,对于这位姑娘是扁是圆,高矮胖瘦全无概念。

    他举起茶杯,凑到唇边停了一刻,又静静地放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冤不?我明天就要走了,那位姑娘我又根本不认识,这杀伐总该和我没关系了吧?我杨凌象是走一路祸害一路的扫把星吗?唉!真冤呐我……”

    ******

    过了许久,后边脚步声起,厅中顿时一肃,所有人一起向后厅口望去。只见世子朱让栩脸色铁青,在掌印太监、内务总管的陪同下走到席前,团团一揖,语气不稳地道:“诸位大人,让栩代父王谢过诸位过府赴宴。现在……”

    他长长吸了口气,抱拳道:“现在府中出了事情,实在不便再招待诸位,让栩代父王告罪,请各位大人暂且回府吧。”

    朱让栩又向杨凌这边一揖,说道:“杨大人、还有按察使大人,且请留步。”

    一时间风卷残云一般。众官员退席如落潮,杨凌和按擦使陆政向朱让栩走去。朱让栩向陆政施礼道:“陆大人,您掌着巴蜀地刑名,现在王府后苑出了人命,死者是……是靖清郡王府的二小姐朱梦璃。后苑不好让太多人进去,请大人传两个稳妥可靠、办事利落的捕头来。一同去后边看看,史总管,引着陆大人”,

    陆政神色凛然,也不多说,随着内务总管离开了。朱让栩这才转向杨凌,神情好象有点恍惚失神,张着嘴半天才道:“杨大人,父王惊怒之下,身体……身体很是不妥。我已唤了太医诊治。现在……现在后宫乱成一锅粥,我还得赶去打点,不能亲送大人回府,抱欠之至。”

    杨凌不为已慎,忙也还礼道:“哪里。哪里,世子节哀,请世子去照料王爷好了,相信陆大人一定能找出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朱让栩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大人说的是。”

    杨凌喟然道:“本官……这就告辞了,原想明日启程回京。再来向王爷辞行。如今这情形……请世子回头告诉王爷一声,杨凌就不来打扰了。”

    朱让栩深揖一礼,说道:“是,就此送别大人。”

    今天的事儿虽闹地不愉快,但是顶多不过是件凶杀案罢了,自有地方官府落案缉察,找寻凶手,对杨凌地行止可没什么影响。杨凌动了回京之念,愈发归心似箭。回到行辕,便吩咐刘大棒槌收拾行装,准备次日启程还京。

    酒席宴上染了一身的酒气,杨凌着人打水,宽衣沐浴一番,然后换了软袍,趿着竹履从浴房慢悠悠地出来,伍汉超上前说道:“大人,杨慎和吉潘瓦西说有事情要面禀大人,已在书房候您多时了。”

    “哦?”杨凌有点儿奇怪,他点了点头,趿着竹履踢踢踏踏地进了书房,见二人也不就坐,正搓手蹙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不禁呵呵笑道:“怎么,是我这儿的茶入不得口吗?二人怎么动都不动呀?”

    “大人!”杨慎惊喜地叫道,吉潘瓦西已经激动地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臂道:“杨大人,你是钦差,你……你打仗很有办法地,你一定能救他,只有请大人你救他了。”

    杨凌听的莫名其妙,反问道:“吉潘兄弟要我救什么人呢?”

    杨慎一把推开吉潘瓦西,急急地道:“大人,王府后苑出了人命,靖清郡王的爱女朱梦璃小姐被人活生生扼死在花园里,王爷赶去查看,却发现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件玉佩,那玉佩,是让槿兄随身之物。”

    “不可能,朱让槿的武功我见过,他要杀一个弱女子,会蠢到被人扯去腰间玉佩都不知道?明显是老套的栽脏陷害!”杨凌断然道。

    杨慎顿足道:“就是老套,它才有效!朱梦璃死在蜀王府后宫,那里是外人去不得地地方,她被人扼死在那儿,凶手必是蜀王府地人。

    众目睽睽之下,在死者的手中出现了朱让槿地随身玉佩,叫靖清郡王怎么想?身负丧女之痛的人,只想着要人以命抵命,他会冷静的考虑其中地疑点么?不抓让槿兄,王爷又如何向靖清王交待?”

    “这么说让槿兄已经被抓了?按察司的巡检捕快呢?陆大人怎么说?”

    “今日大宴,花园内不时有人走动,要杀人而不被发现,中间可用的时间极短,必须身手高超,才能无声无息瞬间杀人。而且此人能将二小姐引入花园林圃后,则不但是她熟识之人,而且身份地位也然相当,这样一来,可疑的人就寥寥无几了,她手中又紧握着二王子的玉佩,按察使司又怎敢替他脱罪,现在已把人押进大狱了。”

    吉潘瓦西这时才插进一句嘴来:“幸亏被押进大狱了,否则他就要被王爷一剑砍了,我们是听让槿地母亲刘夫人说地,从梦璃小姐身上搜出玉佩时,让槿兄弟象疯了一样,只是大喊‘有人害我,不是我干的’,那剑刺到胸前也不知闪避,还是世子拼命抱住王爷手臂,这才救下他地性命。”

    杨慎道:“要疑心朱兄无罪简单,可是要替他脱罪却是难上加难。大人才智高绝,尤其凭您的身份地位,说出话来任是谁人也得惦量惦量。大人,我和吉潘敢以人头担保,朱让槿绝非邪恶小人,请大人务必出手相救。”

    杨凌默然坐在椅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摸不着一点头脑:“是有人想杀郡主为了转移目标才嫁祸朱让槿,还是根本就是为了嫁祸朱让槿才去杀人?”

    可惜,杨慎两个人没说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他又何从猜起?但朱让槿,此人学识武功,性情人品,这段日子的相交,已经被杨凌当成朋友,他岂能坐视不管,就此离开?

    这时,刘大棒槌兴冲冲地赶了来,叫道:“大人,您明日启程是着官袍还是轻服?不用的衣物俺好打包装好。”

    杨凌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打什么包?把包拆了吧,本官明天不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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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299 战前喜报
    青羊宫换了侍卫,后苑内围仍在蜀王侍卫保护之中,但是外围完全是杨凌的亲兵,外不准入、内不准出,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亲兵共带了五百人,此次又拨来三百,但是如果欲对杨凌不利的人真是蜀王,就算五百亲兵全派来,杨凌也毫不犹豫,因为只要蜀王在他的掌握之中,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就是最大的保障。

    这些京军精锐,仿佛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高矮胖瘦都差不多,随着杨凌参与过多次战场厮杀,那种凛冽的杀气更不是别人模仿的,同那些看着一样威武,但是气质上截然不同的王府侍卫一比,高下立判。

    这些人马虽少,却给人一种感觉,这是军队,真正的精锐之师,可以以一当十的血腥战士,尽管他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是无论外围的青羊宫道士,还是内围的王府侍卫,都有意无意的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不敢轻易靠近。

    刘大棒槌嘴里嚼着根青草,踮着脚尖站在说法台上遥望着远处,喃喃地道:“快出发了吧?奶奶的,这回不能跟着大帅出征,站在这儿当侍卫,可真够憋气的了。”

    旁边一个侍卫笑道:“百户大人,侯爷不是说了么,您守好了这儿,就是大功一件,回来一准儿记您头功的。”

    刘大棒槌绿豆眼一瞪,笑骂道:“你懂个屁!你是知不道跟着大帅打仗,过瘾呐,解气呀、好玩啊、痛快哩!你个不开窍的大棒槌。”

    那人嘻嘻一笑,不再作声了。

    这时后边传出一个刁蛮娇脆的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都瞎了眼啦?连我都不认识,要不然砍了你们的脑袋!”

    刘大棒槌回头一看,只见两个侍卫手中寒芒四射,两柄雪亮的朴刀架在一起,正拦住一个翠衣少女,少女后边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吓的脸都白了。

    刘大棒槌叼着草根儿,慢悠悠地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儿?”

    两个侍卫仍然警惕地持刀拦住少女,头也不回地道:“禀百户,这位姑娘想离开青羊宫。”

    那少女杏眼圆睁,瞪着他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儿?叫你的人给我滚开,本姑娘要出去走走。”

    刘大棒槌上下一打量,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儿,皮肤粉嫩粉嫩的,仿佛掐一把就出水儿,眼睛圆圆的、眉毛弯弯的,那张红嘟嘟的小嘴儿,贝齿微露,唇角下抿,虽然正在恼火当中,看着仍是十分的可爱。

    刘大棒槌绿豆眼一眯,嘿嘿地笑了:“出去干嘛?俺们大帅说了,这地方现在归俺说了算,就是一只耗子,也不准蹓进去、跑出来,你这小妮子虽说小巧的跟朵花儿似的,可怎么也比耗子大呀,不行!没有大帅令谕,给俺老实回去蹲着。”

    小姑娘一听脸都气白了,双手一叉杨柳细腰,远山似的黛眉一挑,尖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本姑娘是谁?”

    “哟嗬。”刘大棒槌把草梗一吐,双手也叉住了浑圆的肚子,他实在是找不到腰了:“那你知不知道本军爷是谁?”

    小姑娘气得快爆炸了,指着自己小巧尖挺的鼻尖喝道:“我是蜀王的女儿,四川的郡主,你这个不开眼的大混蛋!”

    刘大棒槌把绿豆眼一翻,伸出胡罗卜粗细的手指头,点着自己的蒜头鼻子道:“俺是大帅的亲兵,山东大棒槌,你这个不开眼的小妮子!”

    “你……你……你这个浑人,就是杨凌见到我,也不得如此无礼,蜀王犯了什么法,居然全家做了你们的犯人?”朱湘儿怒吼道。

    刘大棒槌赶紧一整面容,肃然道:“大帅说了,王爷病重,世子被擒,事态十分严重,稍有风吹草动,蜀境便是狼烟四起,事关重大,为王爷安全计,叙州叛乱平定前,王爷居住之处按照军事管制。郡主还就说对了,俺就是个浑人,只知道认死理儿,您可千万别和俺这浑人一般见识。”

    朱湘儿被他气的没法,顿了顿蛮足,自找台阶道:“好!你等着,混帐东西,攀上钦差了不起啦?敢如此冒犯我,等杨凌回来了,本郡主要他跪下来舔我的脚趾头!”

    朱宾瀚治下平静,虽为王爷却时常轻衣简从,与民同乐。他管教儿子甚严,对这个小女儿就不免放纵宠溺了许多,所以朱湘儿也时常偷偷溜到民间玩乐,听到市井间一些粗言粗语,觉得甚是威风,这时顺嘴便说了出来,只是话一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妥,嫩颊一下子胀的通红。

    刘大棒槌瞧瞧这花骨朵儿般俏丽的小姑娘,“璞哧”一声乐了:“俺只负责王爷安全,大帅要是喜欢舔脚丫子,俺可管不着。”

    朱湘儿和个浑人有理说不清,想骂人反被人占了便宜,气得她顿顿脚,转身便走。

    刘大棒槌瞧她逃也似的走远了,嘿嘿一笑,把脸一板,对左右吩咐道:“干得好,给俺看紧了,尤其是这种调皮捣蛋的小耗子!”

    两边的侍卫忍着笑齐声吼道:“遵命!”

    ※※※※※※※※※※※※※※※※※※※※※※※※※※※※※※

    蜀王府巍峨壮观,由于蜀地富裕,蜀王府在诸藩王府中规模也最大,几乎占了成都城内五分一的地方,整幢建筑坐北朝南,处处殿阁楼台、金碧辉煌。园林精致优美,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其中的“菊井秋香”被誉为成都八大景观之一,只是有缘一见的少之又少。

    这座宏大的宫殿园囿之处,有一道宫城,一条通往金河的御河围绕在四周。御河之外,还有一道砖城,叫重城。宫门外东西两侧各有一座亭子,东亭名为龙吟,西亭称作虎啸。

    这样一座庞大的建筑,明末张献忠入蜀后曾将它做为大西国的皇城,兵败离开时张献忠不愿这座豪华的王宫落入清人之手,一把火把皇城烧毁殆尽。

    此时,朱让槿和拓拔嫣然就缓缓行走在宫苑之中。身旁景致优美,鸟声悦耳,秋风送爽,带来阵阵菊花的清香。拓拔嫣然低声道:“去了叙州,万事自己小心,现在世子落在都掌蛮手中,你的处境最是尴尬,若是一味求和罢兵,损了朝廷的体面,不但钦差不喜,巴蜀官员必然也不满意。可你若是主张出兵,不免又被人怀疑你趁机陷杀世子,谋求荣华富贵。唉,沉默是金,能不开口少开口吧。”

    朱让槿今天穿了一身箭袖征袍,更加显得唇红齿白,风流倜傥,听了拓拔嫣然的话,他朗声笑道:“嫣然过虑了,我朱让槿心怀坦荡,什么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这蜀王之位,父亲就是送给我,我还嫌它拘束的人难受呢。可是王兄现在陷落在那些蛮人手中,那是我的同胞手足,我怎么也得想法子救他出来,旁人说些什么,我又何必在意。”

    拓拔嫣然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呀,就是这个我行我素的脾气不好,要不然凭你的才学,王爷怎么会不喜欢你?要知道收敛。”

    朱让槿摇摇头,轻笑道:“王兄的才学、人品我都佩服的很,你为什么欣赏我,却不喜欢王兄?还不是因为我个性张扬,我行我素,不似王兄那般为人严肃拘谨?”

    拓拔嫣然为之莞尔,摇头叹道:“你呀,你呀……”可是她的神色间却满是欢喜,显然朱让槿正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想了一想,又道:“你既去叙州,我在成都也没什么意思,这两日便返回小金川,王府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么?”

    朱让槿笑道:“王府的事不需要我操心,后天大管家就从陕西回来了,父王正在静修,王兄不在时都是由他来处理王府事务的。”

    拓拔嫣然不悦地道:“这些规矩真是莫名其妙,同样都是蜀王的儿子,长子可以代王爷掌管整个王府,可是任何事务你连一点边都不能碰,还得处处避嫌。银安殿你连门都不准进,可我父亲的座位我可是想坐就坐,想起来真是叫人生气。”

    拓拔嫣然替他抱不平,朱让槿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呵呵笑道:“这样不好么?锦衣玉食,我又不差在哪里。真的让我去做那些事,操持王府的日常事务,去管盐井桑田,铁矿银山,你喜欢么?”

    “不要。”拓拔嫣然不屑地撇撇嘴,摇头道:“才不要呢,朱让槿是人中龙凤,岂能沾染那些俗物?”

    朱让槿被她夸的心花怒放,忍不住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道:“你呀,父王不交办我那些事呢,你嫌父王冷落我。交办给我呢,你又嫌那些俗事羁绊了我,呵呵,女人就是这么矛盾。”

    拓拔嫣然板起俏脸道:“你什么意思呀?是不是想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古人诚不欺我?”

    朱让槿失笑道:“你呀,又来疑心,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一定是!”拓拔嫣然的刁蛮性儿又上来了:“怪不得你对那江南黛小楼一副念念不忘的模样,还赞不绝口。她那样的女人乖巧伶俐,最会哄男人开心,你想向东她不敢说西,如果有幸攀上您这高枝儿,更是只会嘴上糊了蜜,哪会说这说那呀……”

    朱让槿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我的妈呀,又开始了,嫣然的脸就象云南的天,说变就变,谁知道哪句话她听着就不顺耳呀,沉默是金,嗯!沉默是金。”

    拓拔嫣然说了半天,见他一声不吭,不禁气道:“你心虚了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一言不发?”

    朱让槿无奈地道:“心虚什么呀,我的意思是,我的乖乖嫣然,长了一副七巧玲珑心,叫人摸不透、猜不着……”

    “你还狡辩!”

    朱让槿连忙又闭口不语了。

    就在这时,一个笑声道:“哈哈,拓拔姑娘又在欺负二王子了?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整治得他哑口无言了。”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窄袖且镶有花边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多褶宽脚长裤的壮年男子大笑着走来,后边跟着一个服饰相似、但是颜色鲜艳、头戴鸡冠帽的女子。

    这男子头顶留有约三寸长的一绺头发,称为“天菩萨”,又以青蓝色棉布缠头,在左前额留出一个高高的尖角,称为英雄结,左耳穿针,戴了一只硕大的金耳环。虽说此时天气仍很炎热,可是这人肩上竟还斜披了一块披风似的粗毛毡,竟是一身彝人装饰。

    他的年纪要比朱让槿大的多,大约三旬上下,不过彝人以无须为美,从长须起就一根根拔去,所以下颌光洁溜溜,看起来也年轻了许多。

    朱让槿如见救星,连忙喜滋滋地迎上前道:“吉潘瓦西,我的好兄弟,你总算及时赶到了。”说着与他拥抱了一下,然后又向后边的彝族女人微笑着打了声招呼,那是瓦西的妻子吉古阿加。

    吉古阿加斜披毛毡,下着百褶长裙,由于她的丈夫吉潘瓦西是土司之子,身份尊贵,所以按照身份越尊贵,裙折越密的规矩,她的长裙布满层层皱折,同时紧拖地面,行走时尘土飞杨,这才显的身份贵重。

    “我接到你的消息,就日夜不停地赶来了,好兄弟,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吉潘瓦西笑吟吟地对朱让槿道。

    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彼此也认识,所以笑着打了声招呼。他前几年曾经生过一场大病,部族里的巫医没有治好,眼看就要命丧黄泉了,是恰巧游逛至此的朱让槿让随身的郎中给他医好了病,彝人性情豪迈,有恩报恩,从此视朱让槿为异姓兄弟。

    朱让槿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知道你去过凌宵城和九丝寨和他们做生意,对入山的路径一定了解,王兄现在陷在他们手中,靠朝廷大军硬攻的话,王兄一定性命不保,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和我同行,见机行事,或许有机会救我王兄出来。”

    吉潘瓦西一听面有难色,犹豫半晌才低声道:“好兄弟,你王兄被抓的消息我还不知道,不过都掌蛮人又同朝廷作对的事在各山各寨都传开了,土司老爷们大多存着……咳咳,那种心思,我若出面助你,我们的部落会被人孤立……”

    朱让槿垂下眉来,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道:“我明白,让槿不会让兄弟为难的,我另想办法,你不要太为难。”

    吉潘瓦西犹豫片刻,咬了咬牙道:“好吧,我陪你去,不过……我不能公开露面,你给我一套汉人的衣服,不要叫人知道吉潘瓦西跟在你身边就行了。”

    朱让槿大喜,拥抱了他一下道:“这个好办,嫂夫人就先住在王府吧,我一定叫人把大嫂照顾的无微不至。”

    吉潘瓦西看了眼拓拔嫣然,朱让槿会意地笑道:“嫣然是我的红颜知己,唯一的红颜知己,她那里你应该放心才是。”

    拓拔嫣然虽爱和朱让槿使小性儿,不过公开场合倒还知道保持他的面子,忙也巧笑嫣然地道:“是呀,你放心好了,我今天压根儿就没见过你们夫妻来王府,呵呵呵,这样总该放心了吧,阿黑哥。”

    ※※※※※※※※※※※※※※※※※※※※※※※※※※※※※※

    蜀地百官内部对于议和还是作战,招抚还是讨剿始终争论不下,有的官员以蜀地难行,叙州多凶险,昔年二十万大军不能进山半步为由,建议可暂时答应都掌蛮的条件,一切以释回世子为前提,再徐图后计。

    反对者则认为一旦答应,都掌蛮在叙州一带就等于画地为牢,俨然便是国中之国,朝廷再想出兵,道义上就造成被动,出师无名了,而且其他土司部落如果有样学样,从此蜀境再无一天安宁,所以应剿抚并用,可以许以重金、土地和官职,以赎回世子,同时以强大的武力压近,使都掌蛮放弃太过份的条件。

    双方争执不下,不过一个基本共识却都是一致的,汉人退出叙州,让都掌蛮如同自成一国,这是决对不可能的,就算蜀王答应,朝廷闻讯也绝不会同意,都掌蛮提出这么过份的条件,十有八九就是留着给朝廷讨价还价,以便狮子大开口,要个高价。

    杨凌早料到这么坐在这儿单方面讨论根本不可能有个结果,这么故意公开议政只是因为初掌大权,免得给人一种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感觉罢了。

    他坐在上首,左右捧着黄绫包裹的尚方剑和钦差印信,静待双方争的不可开交时,这位钦差大人才砰地一拍桌子,决断道:“打不打,先出马。我们在这儿商量出一百个主意来,也得都掌蛮人肯答应才行。一味的在这里谈,那不是纸上谈兵吗?都掌蛮人在哪儿?在叙州的深山老林里!你们双方的意见,本钦差已经记下了,待到了叙州,摸清都掌蛮人的底限才能有所选择。本钦差现在宣布,由都指挥使李森带大军七万,立即开拔叙州。那地方险峻狭窄,派去一百万军队,能直接和都掌蛮人交战的也不过两万人,七万大军绰绰有余了。同时本钦差和二王子、布政使参政封大人、成都同知伍大人赴叙州,布政使安大人、按察使陆大人留在成都主持大局。”

    随行的人有布政使衙门、有成都知府衙门的人,最重要的是蜀王次子也随军同行,大家还能有什么意见?于是争执的双方唯唯退下,杨凌一看,拂袖喝道:“即刻启程开拔叙州,文武官员各司其职,有延误本侯军令者,杀无赦。退堂!”

    七万大军要从各处调集,军令下达,军队自行前住叙州待命,由成都府出发的军队不过才一万五千人。不过这一万五千人,也是浩浩荡荡,尤其后队还拉着一门门大炮,看着吓人,可当地有见识的官员士子们却看的大摇其头:这位钦差还当是在北方打鞑子呐?都掌蛮人的住处险要无比,士兵们行路都困难,这些重达千斤的大炮他要是能运进山去一门,那也是奇迹了,至于对那些天地生成的堡垒,悬崖峭壁构成的险关有没有作用,更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杨凌却满不在乎,根本不管旁人怎么看他。大明自打立了国,和都掌蛮就跟一对冤家似的,打了一百多年的仗了,名将不知派出过多少,军队最多出动过二十五万,也没奈何得了人家。

    没别的原因,既不是都掌蛮人有犀利的武器,也不是他们有了不起的智者,这伙蛮人虽然晓勇,以一当百还是夸张了点,真要是打仗,三五万兵也就够了。

    问题是那里穷山恶水,任你名将用兵如神、手下雄狮百万,真打起来只有在后边摇旗呐喊的份儿,就说九丝城前那条长达三十余里的羊肠小径,派上几百人在草丛灌木中不断偷袭掩杀,你的大军就无法通过。

    名将的谋略,无敌的大军,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在这鬼斧神工般的杰作面前,只能铩羽而归。任由那些衣着破烂得象叫花子,文明还处在愚昧无知状态的蛮人在山中逍遥。

    杨凌要的就是给人一种假象,一种他的战略和其他曾经围剿都掌蛮人并无不同的假象,以轻慢其军心。至于杨凌的神机妙算、出其致胜的方法,仍在酝酿之中,他需要柳彪尽可能多的情报,才能对症下药,想出应付的办法。

    宋朝时大军尚未出征,皇帝先画出一张阵法图来,交给统兵将领按方抓药,在当时无论是军中将领还是朝中百官,没有人觉的有什么不对,可是看在杨凌眼中,不免荒谬异常。

    到了前方战场,敌我兵力不能预测,交战地点不能预测,敌人的战法不能预测,士气军心乃至天气等等统统不能预测,非要按照事先画好的阵图作战,如此拘泥不化,焉能不败?在当时情报系统极其不发达的情况下,将帅出征之前先制订具体的战策战法,杨凌认为同样是不负责任,所以丝毫不为自己身为主帅,大军开拔尚无具体战略而不安,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

    大军离开两日,三骑快马从京师风尘仆仆赶到成都,在钦差行辕只停了片刻,又打马如飞,直奔叙州而去。

    杨凌到了叙州先安顿下来,伍同知负责军需辎重,前期他是最忙碌的人,和钦差打声招呼,也自去安排粮草了。

    李森则排布先后赶到的诸军,安扎营寨,架设沙盘,了解附近诸县都掌蛮人的情形,与军中将领议事,忙的不可开交。

    柳彪听说杨凌到了,便立即赶来相见,待杨凌的亲兵将他引入杨凌的大帐,柳彪见杨凌一身轻柔白袍,丝巾束发,风度翩翩,直如文人雅士一般,丝毫不见一点将军气质,但他背后却站着一个全身戎装的小校。

    柳彪拱手向杨凌道:“参见大人。”

    “坐,坐,不要客气,看你的模样,这几天奔波劳累,辛苦你了。尝尝这峨眉竹叶青,形似西湖龙井,味道却别有不同,先润润喉,提提神再说。”

    “是,谢过大人。”柳彪笑嘻嘻地应了,接过杯茶来喝了一口,忽地感觉杨凌背后那小校有些眼熟,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同寻常。

    柳彪仔细回看了两眼:好俊俏的小校尉,唇红齿白,柳眉杏眼,就象个年方二八的大姑娘。柳彪眼前一亮:大人这是从哪儿寻摸来的,达官贵人多好男风,大人莫不是女色品够了,也想试试娈童的滋味儿?那时好男风是种时尚,并不受时人鄙视,所以柳彪只是坏笑着想想,不料那个俊俏的大小伙子见他瞅着自己,忽地抿嘴一笑,对他眨了眨眼睛。

    这一笑可就女人味儿十足了,柳彪忽地瞪大了眼,“噗”地一口茶喷了出去:“这……这不是宋总兵吗?”

    柳彪愕然道:“宋大人不是留在成都了么?没听说狼兵也来叙州呀。”

    杨凌回头看看宋小爱,呵呵笑道:“连你也瞒过了?那就好,先不要说出去。狼军在十万大山中行走如履平地,在这地方想必也能派上用场,至少总比咱们的官军更擅于山地战、丛林战,这是我的一支奇兵,怎么用还没想好,就等你的消息了。”

    柳彪定下神来,这才苦笑道:“卑职的人,当然不会特别注意探听大人您的消息,不过您的行踪我们一直在意,能瞒过他们的耳目,大人这手保密功夫也够厉害的了。”

    他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将手下搜集来的情报综合了一下,对杨凌一一叙说起来,杨凌一边听,一边在纸上随意地记下要点:举凡都掌蛮集中居住的地点、部落的分布、村寨的构成,男女老幼的大致比例,喜欢食用的食物,风土人情,民族习惯,甚至过些什么节日,以及宗教信仰,这些以前剿抚都掌蛮时,将军们不甚注意的问题,杨凌都事无巨细,绝不露过一点。

    “他们原本居住在附近的戎县、介高、琪、筠连、长宁、江安、纳溪六县之间,与汉人冲突后,便大掠四方,杀死数百良民,抢劫了许多粮草,更有人趁机奸淫妇女,随后向都都寨、凌宵城、九丝城等险要处聚拢,不过世子被扣押后,他们似有所恃,认为官兵不敢伤害他们,而地里的庄稼已几近成熟,需要收割,所以许多人已返回村寨。”

    “除去都都寨、九丝城、凌宵城等几处险要,大人已知其详外,屯集有都掌蛮重兵的还有僰王山,唐宋时,在该山主峰黑帽顶的半山腰建有石头大寨一座,此寨围山而建,巨石为墙,高约丈余,城内面积百亩之多,设大寨门,小寨门,故此又叫石头大寨。此山四面陡绝,山下无路,惟西关口与插旗山之间有一条隘道可上,上山小路两侧巨石城墙伸延数百米,可谓易守难攻……”

    杨凌逐一记着,现在只是听柳彪口述,他心中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大军驻扎下来后,必得先与蛮人联系,看看如何救出世子,如果谈和不成才能动兵,所以他也不甚着急,只管方方面面全都了解下来,以备不时之用。

    “你说都掌蛮以铜鼓为财富?他们不使用金银么?”杨凌停下笔,好奇地问道。

    “不,金银恐怕在所有部族中都是一样珍贵的财物,不过就象乌斯藏人以牛羊多少来表示他们的财富一样,都掌蛮以铜鼓来表示,一面上等大铜鼓价值白银二百两,可以换耕牛千头。都掌蛮人饮酒作乐要击鼓,拜神祭祀要击鼓,领兵作战还是要击鼓,所以铜鼓在他们眼中不但是财富的象征,而且代表权力、代表幸运,代表勇武,家中若藏有三四面大铜鼓,在部落中便地位崇高,人人敬畏。

    都掌蛮人瞧不起汉人,不过却唯独对诸葛亮敬畏异常,认为他是不可战胜的天神,于是便把代表他们勇武和战力的铜鼓称为诸葛鼓。”

    杨凌沉吟着记了下来,柳彪又道:“都掌蛮信奉的神明是蛙神,就是青蛙,他们拜神的仪式就是穿上特制的衣服,模仿青蛙的动作跃动,向蛙神祈福。很多悬崖峭壁上都留在他们绘制的巨幅蛙神像,卑职见过一幅,陡壁千仞,就算以绳索系下,要绘下这么大一幅画,也不知要费上多久的功夫,他们对蛙神的崇拜可见一斑。”

    这些杂杂碎碎的东西,杨凌也不知道哪些用得上,哪些用不上,不过他先一一记载下来,对于都掌蛮人的性情脾气了解越多,对对手了解越多,总是能够多操几分胜算的。

    杨凌道:“都掌蛮有数千座村寨,散落在周围诸县,最大的村寨才百余人,然而每逢战事,却能迅速聚集,而且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这个部族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听说他们的族长姓阿(读音为哈)?”

    柳彪道:“是,其实蜀地各部族,比如羌、彝、苗、乌斯藏等族,百余年来和汉人杂居,接受汉人学问,许多已经汉化了,被称为熟番,居住在偏远山区的,野性难驯,还是常出山劫掠汉人村寨,被称为生番。而都掌蛮却是其中的异类,始终独处寡居,不与汉人来住。不过这个不相往来,是指他们不同汉人混住交住,极为排斥汉人,但是对于汉人的许多东西,他们却非常喜欢。据卑职调查,他们的大酋长阿大,曾派人购买了大批的瓷器和丝绸,而且见到朝廷官员出巡的仪仗也十分羡慕。有投靠他们的汉人流民拍马奉迎,教唆阿大酋长学习汉人称皇称帝的,每每出巡,现在乘坐四驾的马车,身穿绣龙的衣服,头顶也撑着黄罗伞盖,沿途敲锣打鼓。”

    柳彪忍住笑道:“不过阿大觉得皇帝听起来不如大王威风,所以便令族人称他为大王,而不愿称皇帝。他传下命令时,也不叫圣旨,叫大王旨。”

    宋小爱“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杨凌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失笑,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高呼道:“圣旨到,杨凌接旨!”

    杨凌吃了一惊,不及细想,连忙整衣出帐,只见三匹骏马上风尘仆仆的三名骑士,肩上插着军驿特制的十万火急肩旗,朱让槿、布政使参政封大人等莫名其妙地随在后边。

    杨凌心中一沉,京里出了什么大事了?他急匆匆走上前,撩衣跪倒,扬声道:“杨凌接旨。”

    中间那名骑士解下肩上黄绫包裹,取出圣旨,徐徐展开,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武侯、柱国上将军、内厂提督杨凌,奉旨巡幸天下。时有倭寇夷盗袭扰南疆海域,卿以六省之军,当虎狼之师,被甲执锐,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弹指克定。扬我威风,功名赫赫,朕甚嘉之。放眼朝野,朕欲擢智勇付之内外事者,莫如卿也。爱卿输诚效力,有劳于国。卿妻韩氏,举止大家,温婉恬静,贤良淑德,持家有度……”

    杨凌悄悄挪了挪发麻的膝盖,心中暗道:“他妈的,这肯定不是皇上写的,不知皇上怎么想的,这大概是要赏我了,前边这么多废话!”

    马上骑士换了口气,继续道:“今卿妻韩氏喜诞麟儿,聪颖可爱,人品俊秀,联甚喜之,收为义子……”

    杨凌脑袋轰地一声,身子好象忽然飘了起来:“幼娘生了,幼娘给我生了个儿子!”杨凌欢喜的只想高呼雀跃,下边说些甚么,全然听不到了,只觉耳鼓嗡嗡的,好似喝了二斤烈酒。

    马上骑士犹自道:“卿之功劳,莫以复加,今改封一等侯,使彼列土分茅,世享国恩。卿妻韩氏,加封一品诰命夫人。卿之爱子,授武德将军,升授武节将军。尔之子孙即朕之子孙,朕之子孙享万年之祸事,尔之子孙享万年之乐,与国同休,煌煌天语,载在敕书,共同遵守。钦此!”

    杨凌原来虽是侯爵,但是却不能世袭,如今升为一等侯爵,这侯爵之位就能世袭罔替了,莫看只是有等无等的区别,那可是登天也难以逾越的一步,周围官员闻听都惊羡不已。

    至于韩幼娘,杨凌被封为柱国上将军时,就是一品了,但是这个一品夫人却不是诰命,诰命可是有敕书、有官袍、有俸禄的,待遇地位自然不同。

    最不得了的就是他那个还没看见啥模样的宝贝儿子,虽说是世袭的小侯爷,可是老爸还健在,他是没有任何爵位官职的,如今被皇上收为义子不说,妈还不会叫呢,就成了五品武节将军,虽是散职,却是吃朝廷俸禄的。

    前些日子还传说杨凌有失圣宠呢,这恩宠之隆明明是无以复加呀。杨凌根本没看到众人复杂的眼神,听完了圣旨茫茫然半晌跪在那儿不动,一颗心早飞回北京城,飞回侯爷府,想着自己的爱妻和娇儿了。

    对这位天子第一宠臣,传旨的京差可不敢得罪,见他不接旨,那锦衣卫跳下马来,笑吟吟地上前搀扶,笑道:“恭喜侯爷,请侯爷接旨吧。”

    “啊!”杨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接过圣旨,说道:“谢皇上宏恩!”杨凌接旨站起,那锦衣卫又道:“皇上给干殿下起了个名字,皇上说,他这名字起的好,大人要给儿子起名儿可以,可这落籍时可得写皇上起的名儿。”

    杨凌刚刚回过神来,一听这话可坏了,上回皇上想要江山一统,朱寿万年,就顺手给自己弄了个叫万年的表字。这位皇上办事可有点不靠谱儿,不知道这回给儿子又起什么名了?杨凌提心吊胆地道:“是,臣遵旨。只是不知,皇上给臣的儿子起了个什么名儿?”

    那个锦衣校尉吸了吸鼻子,神情怪异地道:“皇上盼着千殿下早日长大成人,能够为国尽忠,所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杨大人!”
卷八 蜀中劫 300 憋屈县令
    杨凌在侍卫陪同下,探视了军营,召见了当地官员,又在附近村庄农寨走了走,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每到一处,闻听杨钦差喜得贵子,当今皇帝收为义儿干殿下的官员们都不免阿谀奉承一番,杨凌听到‘杨大人’三字总觉的浑身不自在,想必幼娘在家里也是啼笑皆非吧?

    这其中最有创意的还是狼兵总兵官宋小爱的贺辞:“恭喜杨大人喜得杨大人。”倒是逗得杨凌敞开胸怀,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两日的了解,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杨凌,心中对于平叛已经暗暗有了一番计较。他甫到叙州时,就已安排当地与都掌蛮有往来的货贩进山送达消息,请都掌蛮派人与朝廷议谈,迄今还没有消息送回来,现在看来动兵的可能大增,杨凌准备召集文武官员议事,总得内部先统一了步调再说。杨凌刚刚赶回营寨,还没等他传令聚将升帐,伍汉超便急急行来,拱手说道:“大人,请速回帐,柳大人有要事相禀。”

    宋小爱也混在杨凌的余军中,见伍汉超说着话,眼睛向自己扫来,便把下巴一扬,给他来了个冷脸以对,伍汉超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这两天杨凌喜得爱子,又不必象怜儿产子时那样遮遮掩掩,所以心情畅快,极是高兴,见这对小冤家拗气的模样,他的心中不禁在些好笑。这两天伍文定忙着督运粮草,还没腾出空闲来,他准备抽空再找这位倔大人谈谈。

    小伍、小爱两人虽然正在拗气,不过明显看出彼此的爱意不减,偶尔发发小脾气未尝不是一种情趣,他也懒得出面调和,症结既在伍文定那儿,总得先解决了这老家伙才成。

    杨凌下马,把马鞭丢给亲兵,对伍汉超道:“知道了,叫文武官员马上到我的大帐,本官要聚众议事。”说完带着宋小爱疾步直奔自己的营帐。柳彪见了杨凌连忙拱手道:“恭喜……”杨凌赶紧打断道:“同喜同喜。可是探听到都掌蛮的重要消息了?”

    柳彪摇头道:“卑职急急赶来,是因为听到一些对大人不利的消息,如果消息已传入山中,恐怕对世子十分不利。”

    杨凌神色一紧,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柳彪道:“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杀人如麻的杨砍头来了四川,软禁了蜀王,剥夺了他的军政大权,要对都掌蛮用兵动武,甚至屠族。卑职秘密抓了几个人,审问之下,传播消息的源头始终找不到,这些人只是人云亦云,卑职便把他们放了。”

    杨凌蹙起眉来:“这是什么人在造谣?这不是在逼世子死么?消息一旦传到山里……”

    杨凌脸色阴霾地在房中转悠了一会儿,扬起头来又想了一阵,慢慢道:“继续追查,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都掌蛮在各地一定派有探子,消息想必早传回山去了,世子如果有危险,我们现在也是鞭长莫及,只有静待事态发展,你先去吧。本官马上与文武官员议事。”

    “是!”柳彪拱拱手,闪身退了出去。杨凌坐回桌前,捧着茶杯悠悠思索半晌,宋小爱乖巧地坐在一边,扑闪着一对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直过了许久,伍汉超悄悄打开房门道:“大人,众官员都到齐了。”

    杨凌点点头,见他正望着宋小爱,便道:“你留下吧,本官去前厅议事。”

    文官武将济济一堂,正坐在帅帐中窃窃私语,杨凌率着两名亲兵从后边走了进来,帐中顿时一静。

    杨凌在堂上坐定,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诸位,山里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我们这边却已是谣言四起了,现在百姓们中间传说,本官来到叙州,就是抱着一战的目的,而且要对都掌蛮施重兵屠族,世子那里……堪危呀。”

    叙州知州冯见春闻言忙拱手道:“大人勿需忧虑,这不过是都掌蛮的惯用伎俩,他们袭扰周边、滋事生衅,从来不服王法。朝廷每有用兵惩治时,他们就散布类似的谣言,以激起蜀地各族的恐惧和义愤,从而对朝廷施压,使朝廷不敢放手用兵。”

    杨凌一听,这才明白竟是都掌蛮的攻心计,看来这些原始部落般的部族倒也不乏智能。杨凌略微放心,看了看众人道:“不管如何,现在世子在都掌蛮手中,我们都得先礼后兵。这两天本官出去走动了走动,对附近的民情做了些了解,看来汉民与都掌蛮结怨已久,彼此确实互相仇视,打一仗不难,要胜一仗也不难。不过这都掌蛮是最难教化的一族,如何善后才是难题。各位之中有许多叙州本地的官员,对这里的了解远胜于我们这些高居在府城、京师的官儿,大家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说说。”

    “都掌蛮要我们的官府和汉民退出叙州,把这里划成国中之国,这是异想天开,没有一个朝廷会答应这样荒谬的条件,我们讨价还价,不免得让出些好处,怎生既让他们满意,又肯放下刀枪,服从归降朝廷呢?”

    布政使参政封大人捻着胡须,悲天悯人地道:“大人,都掌蛮民风剽悍,好狠斗勇,加之身栖山区,散居村箐,习俗原始,经济落后,确实难服教化。昔年‘改土归流’,在这里建造兵营,兴办民学,编制户藉,本想教化一方。奈何。……”

    封大人长叹一声道:“官员语言不通,与当地土人难以沟通,派遣来的官员又有些横征暴敛、中饱私囊之辈,坏了朝廷名声,引起都掌蛮强烈不满,不久双方便兵戎相见,这是汉蛮之争的由来。再之后,朝廷改变政策,划出都掌蛮辖地,设立土司,以夷治夷,彼此的冲突才小了些。可是这里汉人徙居增多后,彼此不能兼容,常因家常里短、交易买卖而起纠纷。而蛮人村寨部落互通声气,一人受欺举族愤怒,不能得到及时解决时,便私相械斗付诸武力,矛盾积压多了,每隔十年八年,总有一次大的冲突。况且世子如今又在都掌蛮手中,本官以为,以和为贵。王爷已同意蜀王府拿出财物赎回世子,叙州都掌蛮部落应承担的税赋原本不多,可分摊至其它汉人地区,以减轻都掌蛮的抵触愤怒情绪,对于他们在辖地内的权益,我们多作些容让。蛮夷之人嘛,见利心喜,这场兵灾也就消弥无形了。”

    四川道御使苏克也颔首道:“能不动兵还是不动兵的好,蜀地乃西南重地,僰人叛乱如果不迅速平息,其他民族部落将会望风而起,四川能安宁吗?四川不宁,我大明江山也将为之震动。昔年用兵二十万,历四载而寸土不克,前车之鉴,本官也以为除了汉官汉民退出叙州不可答应外,可以尽可能给他们一些好处,化干戈为玉帛的好。”

    杨凌徐徐打量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朱让槿身上,他拱手道:“二王子,你意下如何?”

    朱让槿概然道:“蜀道之难,十倍于淮西塞北,用兵确非上策,在下以为应以招抚为宜。至不济也当先虚与委蛇,先救出家兄为是。在下携了一位好友同来,他熟悉都掌蛮要塞的各处道路,如果议和不可为,请大人拨一支精兵与我,在下愿与好友以奇兵入山,解救家兄。”

    朱让槿此言大有豪气,众官员闻之动容,蜀王家果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门风谨然。

    杨凌却慢慢摇摇头,现在杨砍头的传言对世子不利,难保不会有人怀疑朱让槿从中取利,这位二王子现在处境尴尬,这番主动请缨,他是豁出命来表明心迹了。可是世子若救不出也罢了,如果再把这个蜀王次子也丢在山里,那自己岂不可真成了扫把星了,不过听朱让槿这意思,显然也是赞成招抚的。

    杨凌把众官员看了一圈儿,目光向前望去,眼睛微微眯起来,盯到了靠门边处一角青袍。看官袍颜色,那官儿应该是个七品官,大帐里个个官都比他大,便把他挤到了门边。

    帐帘儿掀着,阳光照进来,正映在他的袍袂上,只见那青色官袍皱皱巴巴,脚上一双靴子居然还打着补丁,杨凌心里不由一动,虽说大明的官儿俸禄低,可谁没有点外捞,混到这么惨的至少在地方上名声一定不差,怎么说也是个清官,说不定他别有一番见地。

    由于门口光线强烈,杨凌看不清他的模样,便指了指道:“你,是本地的官儿吧,上前答话。”

    杨凌看不清那人,那人也没看杨凌,这种会议,他这么大的官儿压根就是摆设,来了也插不上嘴。这位仁兄双目直视,盯着亮光里一对飞舞的苍蝇正看的出种,杨凌一唤他,所有的官儿刷地一下全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直到他旁边一个官儿用胳膊肘儿拐了拐他,这位仁兄才发现大帐内一片肃静,一大堆的官儿都在向他行注目礼,这一下把他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上前施礼道:“下官见过钦差大人。”

    杨凌面露不悦之色,拂然道:“本官在这里聚众议事,看你模样当是本地官员了,怎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正在神游何处呀?”

    那官儿看起来年纪不大,看相貌才三旬上下,可是尚未留胡须,应该还不到二十八,脸色微黄,五官倒还清朗。

    这人受到诘难,更加慌张,连忙深施一礼道:“下官是本地知县鄢高才,只因下官人微言轻,所以……所以……”

    “那又如何?何必如此自甘菲薄,鄢县令……鄢……”杨凌忽地想起这两天四处游访,观察地势,行于乡野之间时曾下马与村民交谈,因他未着官服,为人和气,那些村夫虽看出是位贵介公子,听口也是外地人,可没人猜出他就是被形容的眼似铜铃、血盆大口,最喜欢剖腹剜心,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杨砍头。

    所以杨凌不但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当地的事情,对于本地官员的风评也从他们的表情、语气,听出点弦外之音来,再向柳彪一打听,杨凌才知道这位鄢高才,在当地根本就是一个讨人嫌,风评差到了极点。

    汉人讨厌他,都掌蛮人讨厌他,此地杂居的藏、彝、苗、羌等族人就没一个不烦他的,这位仁兄的政令不出县府,也就是说一出了县太爷的衙门就不好使了。

    此地百姓好生事端,衙役们也不敢强制执行,到头来鄢高才成了土地庙的菩萨,泥胎木偶一般,什么政绩统统都谈不上,所以被百姓送了一堆绰号,什么鄢大神儿、鄢坏水儿、鄢无才、鄢气包儿等等。

    杨凌此来,是为了剿抚都掌蛮,并不想横伸枝节,插手扮包青天,去管理地方吏治的事儿,所以当时听了也未太往心里去,这时瞧见了他,又见他身为本地知县,激起民族对抗,造成都掌蛮反叛,可说他是负有极大责任的,却对剿抚叛乱如此不上心,不由心头火起。

    杨凌霍地一拍惊堂木,喝道:“鄢高才,你是本地父母官,百姓间有纠葛不能调结平息,都掌蛮劫扰周围县邑不能事先掌握,本官在此咨问招讨事宜不能献计献策,你的治下犹如穷荒野冢,百姓自生自灭,朝廷威严丧尽,你可知罪?”

    鄢高才骇然跪倒,脸色苍白地道:“大人息怒,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杨凌冷笑一声道:“你既知罪,本官也不为己甚。来呀,摘去乌纱官衣,自去南京吏部听参吧!”

    众官员见钦差勃然大怒,一个个都骇然不敢应声。鄢高才面如土灰,两个气势汹汹的侍卫冲进来将他的官衣乌纱除去,身上穿了一套打着补丁的白色小衣,仍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

    杨凌厌恶地一拂袖子,斥道:“下去!”

    鄢高才缓缓转过身去,脚步迟滞地一步步向外走去,杨凌见了更气,恨声道:“难怪人称鄢大神儿,泥雕木胎,误国害民!”

    这句话说完,鄢高才的身子陡地一震,好象风中的枯叶一般簌簌直抖,他转过身来脸色已红如鸡血,颤声道:“大人怎能……怎能如此辱及斯文?”

    杨凌冷声道:“本官何曾辱你,你自在家中读你的圣贤书,本官无论如何辱不到你的头上,可你既出仕为官,任一方父母,总该为百姓办点事情,但是你在这里可曾有过一点政绩,庸碌无为,尸位素餐,便是损民害民,难道本官说的不对么?”

    鄢高才额头青筋一根根地都跳了起来,本来挺清朗的一张脸狰狞的有点吓人,他霍地往前走了几步,两旁侍卫担心他怒极伤害大人,立即跃出拦在前边。

    只见鄢高才抖擞着袖子,红着眼睛、双手屈如鹰爪,手臂一句一抖地道:“我十年寒窗,两榜进士,在这穷山恶水,举目无亲,上官只知钱粮税赋,治下刁民虎狼之凶,三班衙役如仓中之鼠,县丞主簿似宦海游鱼。每有击鼓告状者,我心惊肉跳,不问是非黑白先问蛮汉番夷,搅混水和稀泥,到头来袒蛮蛮不近,疏汉汉不亲,弄得我两头受气,上下受挤。枉我清正廉洁、心怀高远,为官一任,做到这个份上,有谁比我惨啊,谁——敢——比——我——惨——啊?”

    杨凌吓了一跳,这位仁兄说得手舞足蹈、声泪俱下,倒似其中大有隐情,杨凌不是刚愎自用的人,也丝毫不在乎什么钦差威严,他忙安抚几句,叫人给这鄢大神儿看座,要听他说个明白。

    鄢县令看来也是豁出去了,也不就坐,就站在大堂上指手划脚,慷慨激昂地诉起苦来。这人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满腹的才学,可是激动之下也是语无伦次,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杨凌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个大概:原来这事儿又得从大明立国之初说起,昔年大明得天下,朱元璋将第十五子朱椿分封于四川,当时分封于各地的藩王针对属地或多或少的反抗,皆是采用广屯兵马、武力镇压的方法。

    蜀地民族众多,元朝统治时就饱受武力欺凌,所以各部族首领对于蜀地的这位新统治者皆怀有敬畏恐惧之心。

    不过有“蜀秀才”之称的朱椿到了四川,却不兴兵马,而以礼教厚待各族,还把大儒方孝孺请来,传播教化,这一来令严阵以待的各族首领大为意外,受其感化,许多部族都接受了蜀王的统治,蜀王也对他们十分厚待,不但划定了各族的辖区,而且在律法上、经济上对他们都十分宽容,并以此作为蜀中安定之根本政策。

    可是这一来也种下了祸根,例代蜀王皆效法先祖,厚待诸族,为了突出自己仁贤厚爱的品德,以致已经有些放纵和过于宽容了。而各族第一代体会过元朝和明朝不同统治的酋长们也早已过世,这些新的继承者们对于蜀王府的宽容从小习以为常,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愈索愈多。

    其中尤以民风剽悍、少与汉人往来的都掌蛮最为突出。比方说灾年救济,由于蜀地一向的政策,朝廷拨付的赈灾银两、衣被,都可着他们先行拨付,都掌蛮人没有储蓄习惯,收到钱物全换了酒肉,手里空了便理直气壮地又去讨要,这自然引起本来赈济物资发的就不足的汉人不满。

    当地官员甫一上任,上司谆谆教诲的就是怀柔安抚,勿生事端,前任如何顾全大局,保障了一方安定,后任官员自然谨小慎微,但凡涉及蛮族的事,皆瞻前顾后,忍气吞声。

    当地汉蛮百姓集市交易,税赋收的是不同的,都掌蛮少交甚至不交,税吏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汉民则分文不让。汉蛮交易产生了纠纷,一旦闹上公堂,官员一见其中一方是都掌蛮人,便有理严惩汉人,无理轻罚蛮人,使这些蛮人愈加骄横。

    这种官府无条件地偏袒,致使汉人同他们交易丝毫没有保障,商贾自然不愿意和他们交往,这一来他们又认为是汉人歧视他们,于是强买强买时有发生。

    虽说这坐江山的是汉人,本地的官儿也是汉人,可是在这儿,汉人反而成了少数民族,再加上官府为了息事宁人对蛮人的偏袒,汉人心中积怨越来越多,对朝廷官府他们再无信赖亲近感。

    蛮人虽受到诸多偏袒,对汉官仍敌意甚深,而且认为朝廷和汉人软弱可欺,行事愈发变本加厉。这一来官府没有任何一方支持,也就无法发挥作用,成了一个没用的摆设,失去控制的双方矛盾也便越来越严重。

    杨凌听到这里,摇头道:“矫枉过正!以情由来界定律法的宽严、以贫富来界定税赋和赈济的薄厚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相信任何人都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如果以种族来界定律法的宽严和税赋赈济的薄厚,看似厚待弱小,这种不平等却只会造成相互嫉恨、歧视。怨恨越积越重,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

    “着哇!”鄢县令一听这话如遇知音,兴奋得满脸通红,奔到杨凌面前唾沫横飞地道:“下官曾就此事上书南京户部,指出如今恩抚优渥、教化怀柔已经变相成为赐予特权,贿害无穷啊。现在蛮人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官府之上,稍加管制就叫嚣咆哮,根本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此举又伤害了在此定居的汉人百姓,使他们要么迁往他乡,要么有了恩怨便私相解决,从此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卑职忍气吞声,纵容都掌蛮的结果,就是都掌蛮视我如无物,汉人百姓恨我入骨,其他各族被都掌蛮欺凌的百姓也被卑职搅混水、和稀泥的判案之法弄寒了心。县衙威信一落千丈,百姓有事根本就不上县衙上告了,税吏上街他们也心怀怨恨,满腔怒火,时常寻衅滋事。可卑职……卑职也是有口难言啊。”

    杨凌不动声色地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支离片段,以前的事在脑海中已经淡忘很久了,可是这时忽然清晰地记起了那个片段。那是刚刚上班不久吧,去某边塞城市旅游,被佩着刀瞪着眼一脸胡子很凶悍的当地人强卖给他一块“玉石”,鸡蛋大的“玉石”,从八百块主动减到八十块。找谁说理去呀,市场管理员和警察都只会劝他息事宁人,他也只好花钱买平安了。

    唉!当时要是身边有伍汉超或者刘大棒槌这样的死忠兄弟跟着,至于受那气嘛。把对落后地区的扶持优待变质成为在对其他种族不平等、不公正基础上的特权,只会让他们不断提醒自己种族的不同和优越感,挑起受到不公正待遇者的愤怒,时间越长,这种矛盾也就越突出,蜀王这样的政策,虽可保得一时平安,又怎么可能长治久安?

    杨凌托着下巴悠悠叹了口气,这才发现鄢县令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忙点点头道:“唔,本官明白了,这事儿你虽有责任,也是此地官场的积习弊病,非你一人之过。唉,方才本官过于冲动,还请鄢大人勿要见怪,且请穿回官衣,再坐下回话。”

    鄢县令拱手道:“多谢大人,卑职正要说及此次事端的起因。”

    杨凌精种一振道:“哦,这次争端因何而起,你知道?”

    鄢县令道:“是,此地有户人家,胜柳,开油作坊的,一日有几个都掌蛮人提了猎来的山鸡上门换油,见那人家姑娘长得俊俏就调笑了几句,咱们汉人风气严谨,自然难以接受。店老板大怒,便要赶他们出去,不欲和他们换油了,结果那几个蛮人和他对骂几句,抽刀便刺死了他。下官惭愧,在县治上确实无所作为,可是人命关天,这事可不敢打马虎眼了,所以本县闻讯后就率着衙差去追那伙凶徒,在铜鼓岭追上了他们,拿住了三个,往县城押解途中,他们村寨的人得讯赶了来,百十号人持棱枪弯刀,气势汹汹,下官无能,只能带着衙差逃之夭夭,人就被他们劫回去了。本县皂、壮、快三班衙役,再加上门子、禁子、轿夫一共也不过百十来人,实在难以对付这班目无王法的凶徒,本县又无驻军,下官只得行文向知州大人求救。”

    知州冯见春脸上一红,微微露出不安之色。鄢县令忍了两三年的委曲,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官场上最忌讳当众指摘上官的不是,这个名声打出去,他今后再想在官场上混,肯扶持栽培他的人就不多了。

    鄢县令也不以为意,一鼓作气地道:“知州大人要下官隐忍平息,以和为贵,盖因捕其一人,必拔寨来救,若制其一寨,则举族来援,蛮人不识王法,野性难驯,那时事情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是以知州大人拨了二十两银子,让下官安抚那户胜柳的人家。”

    鄢县令摇头叹道:“这样做不啻于饮鸠止渴。试想当众杀人,往自己的村寨一躲就没事了,眼见此情此景,就是换了下官这样读过圣贤书的人,见到王法全无威慑,怕也要肆无忌惮、快意恩仇了。此事之后,只怕更加助长蛮人气焰、寒了汉人民心,奈何到了这一步,蛮人之骄横早已养成,犹如龙之逆鳞,只可抚,不可拂,否则立生事端以挟官府。下官也唯有抱了一份私心,只盼在我的任内莫出乱子就好。这户人家倒也能忍,经我好言相劝,收了银子再也不提报仇之事。谁料此事过去两个月,他们却暗暗不知从哪里约来了帮手,趁那凶手酒后离开集市,行至偏僻处时下手把他杀死。随后一把火烧了油坊,全家逃的不知去向了。蛮族村寨赶来本县报复,事主已逃,他们便迁怒其他汉人,大肆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这一来县上汉人大怒,齐曰:朝廷不为百姓作主,王法已荡然无存,我等唯有自救罢了!有人登高一呼,刹那间聚起数百人,杀奔蛮人村寨去了。蛮人村寨遇袭,酋长敲起铜鼓,四山八岭各处村寨齐来支持,先杀退了本县的汉人,随即一鼓作气劫掠了周围数县,才酿成这场剧变!”

    鄢县令苦笑道:“过度偏袒、一味纵容、司法不公,以至于目无法纪者更形嚣张,遵纪守法者官逼民反,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谁还寻究当初事端因何而起,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有我这个糊涂县太爷,没理。”

    杨凌听罢,目光一凝道:“本官得报,都掌蛮劫琪、筠连、庆符诸县,屠长宁逾千人,火焚纳溪,庐舍千余、县之公宇,皆成灰烬,打到后来,蛮人声称汉人先袭都掌蛮,各县皆称蛮人先劫各郡县,反倒无人知道这一次叛乱起因竟在于此。你既知之甚详,为何方才一言不发?”

    鄢县令无精打彩地摇摇头道:“下官一是存了少言避祸的念头,另外也是心灰意冷,这样下去,就算这次答应了都掌蛮的无理要求,把他们安抚下来,要不了几年,他们必然再次反叛。百余年来,都掌蛮时降时叛,反复无常,就是这个道理。朝廷想要长治久安,难!”

    帐中众人鸦雀无声,杨凌静了半晌才徐徐问道:“若依你之见,当如何才能使其归化?”

    鄢县令定定地看了杨凌一眼,这才答道:“第一,必用武力,挫其锐气,使其归降,不敢再生对抗之心;第二,建城垣、驻军武,以维法纪;第三,汉蛮税赋劳役,一体平等,使其明晓朝廷法度,不生骄妄之心;第四:现在蛮寨是蛮寨,汉居是汉居,说是杂居,实则壁垒森明,老死不相往来。应强迁移民,迫使杂居,则十年之后,便有异族通婚,最迟百年,必弥于合。第五:都蛮土司,遣子入成都,一年一换。既为人质,又使未来的土司识汉字、习汉文,读圣贤书;第六:蛮人愚昧落后,火耕流种,既饱且嬉,官府要资助援扶,助其建房舍,拓荒田,教耕种,使其有屋有田,安居乐业。第七:建民学,授礼仪,使蛮人子弟皆习教化;第八:拓商业,南北西东四方商贾往来穿梭,天下消息流通不塞,开阔视野,见识广泛,那时便是用兵驱赶,恐怕他们也不会再愿住进深山老林,甘过野人生活。”

    杨凌听到头两条时,还只是颔首静听,到第三条时便急忙挥手让书记官一一记下,鄢县令的平蛮八策说完,杨凌欣然而起,越过公案,一把握住他的手连连赞道:“鄢大人,果然高才,真神人也!”

    鄢县令苦笑道:“此次事端可说因本县而起,下官待罪之身,大人不喻下官为鄢大神儿便心满意足了,何敢当神人二字?”

    杨凌哈哈大笑,说道:“当得,当得,君有才而不能尽其才,非君之过。这平蛮八策当然不适用于蜀地所有民族,不过都掌蛮一来最是野性难驯,历百年而丝毫不曾归化,时常骚扰地方,叛乱造反。再则都掌蛮居处不过数县,举族不过三两万人,人少地微,要用此策易如反掌,相信蜀王府就可以解决此事。此族虽小,生起事来却要调动数十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相信朝廷也愿意接纳这个方法,一劳永逸。”

    鄢县令心中欢喜,可是他眼光一闪,瞧见在场官员人人面色不愉,瞧向他的眼神都复杂莫测。不由心中一沉。

    蜀王在蜀地官员中威望崇高,这今日这些话等于是当面指责蜀王施政不当,连带着把各级官员为保自己任内平安无事,以增个人政绩,坐视矛盾产生、激化,推诿搪塞的事都抖露了出来,这缸酱汤浑水没人去搅也就算了,今日自己搅和开来,今后的宦途……

    封参政清咳两声,说道:“大人,这平蛮八策其实是平蛮之后的伏蛮八策,可以容后再议,现在最难的是:世子怎么救出,叛乱如何平息,成化年间朝廷可是动用了二十多万大军,围山四年,都没有奈何得了他们呀。”杨凌眉尖一挑,昂然道:“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可想的。不要总是昔年昔年的,先给自己心中定下一个不可逾越的目标,那还怎么可能越得过去呢,永乐皇帝五征塞北,打得鞑靼望风而逃。‘土木堡’之变后,朝中百官连京城也不许皇上出了,结果怎么样,皇上亲征大同,结盟朵颜三卫,打得伯颜、火筛丢盔却甲。日本倭寇袭扰海疆百余年,如今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天堑固然难以逾越,可是本官就不相信,这道坎儿就迈不出去了。”

    他指手一挥,遥指帐外道:“七万大军,扎营连绵二十里,每人挑筐担土,这峡谷也能填平了,这险峰也能再堆出一座来,我就不信拿这帮蛮人就毫无办法了。”

    了解了此次事件的详情,和当地百姓由来已久的矛盾,杨凌深觉此次剿匪平叛固然困难重重,要化解这矛盾的源头才更加困难。鄢高才的主意可能会乱上一时,但是哪怕在自己任内乱上十年,却能保得以后千百年平安,这才是为官为民之道。

    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暂把这计划搁下,正想就招抚都掌蛮可以让步的条件与众官员详细磋商一番,门外一个侍卫匆匆来报:“钦差大人,九丝城阿大酋长遣使来见!杨凌大为意外,盼了这么久,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选的倒合适,他连忙端正身姿,说道:“传他晋见!!”

    杨凌瞥见鄢县令还穿着一身白衣,便道:“鄢大人,先换上官袍,一旁坐下。”

    “是!”鄢高才答应一声,匆匆穿好官袍,回头门口坐下,旁边的官儿悄然往里边挪了挪椅子,动作虽微不可察,鄢高才却感觉得到,心中不觉一阵悲凉:“地方不靖,上官只知压我罚我,我想有番作为,上官又要阻我拦我,我这窝囊官儿只说了几句心里话,便叫你们如此嫌弃么?”

    不一会儿,帅帐门口腾腾腾走进两条汉子,这两人身材倒并不显得如何魁梧,只是穿着臃肿,身上挂满了零零碎碎,头发凌乱中却又梳着几条小辫,一张古铜色的脸庞,尤其显眼的是他们颈上戴着的粗大的银项圈。此地产银丰富,他们颈上的银圈看起来怕不有七八斤重。

    这两个人是通汉语的,大摇大摆进了帅帐,神色狂妄,傲然四下一扫,插腰而立道:“蜀王没有来吗?”

    “大胆!”两旁侍卫霍地按住刀柄,振然欲起。杨凌摆手一笑,说道:“王爷贵体隆重,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此地是本官作主,你们的土司有何话说,同本官讲!”

    两个蛮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王爷又如何,你们王爷的大儿子还不是乖乖来求我们,求我们回到村寨,并且给了一堆的保证?”

    另一人指着他道:“你就是那个杨砍头,听说你要和我们都掌蛮勇士作战,就凭你,借你一对翅膀也飞不上我们的九丝城。”

    他上下打量杨凌几眼,桀桀一笑道:“杨砍头?你一刀砍得下我阿哈贝的头吗?”

    姓阿的?那应该是都掌蛮大头领的族亲了。杨凌微微一笑,说道:“本官砍人的头,只用嘴,不动刀!”

    他不等那阿哈贝询问,便厉声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有恩抚之意,本官陈兵数万,迄今秋毫无犯,便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本官问你,世子如今可安好?阿大可愿降?

    尔等袭杀数县,焚毁民居官宅无数,屠杀奸淫百姓无数,可谓罪大恶极,若肯就此放下武器,交出世子,乖乖接受招抚,本官可以既往不咎,朝廷宽大之恩,莫过于此,你们不要不知自爱,辜负朝廷一番美意!”

    杨凌声色俱厉,两旁官员皆骇然屏息,不敢稍动。可那两个蛮人却连眼皮也不眨,仍然大刺刺地看着他,满不在乎地道:“你们的大王子在我们手中,谅你们也不敢为难我们的族人。杨砍头,我们大王已经下了大王旨,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里是我们的地方。你们的人立刻退出叙州一带,从此不得干涉我们的一举一动,不得派遣官员,不得征收米粮,再拿出一万担粮食,五千头耕牛,我们便放了你们的大王子。”

    杨凌神色一冷,似笑非笑地道:“知道什么叫朝廷、什么叫国家,什么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按照你的论调,普天下的部族和各府各道,都可以把他的世代居住之地划为己有,各族各部之内的百姓再依此类推,大而划小,占地自治了,看似理直气壮,实则荒谬绝伦!”

    阿哈贝脸色一狞,封参政连忙劝道:“钦差大人,蛮人不识规矩,需索无度,可以慢慢计议,慢慢计议。阿大酋长既派人来,还是有议和诚意的,可以……”

    “封大人,下官以为,这是对叛乱之部的招抚,而不是两国之间议和,措辞当谨慎,这个根本不能让步!”鄢大神儿说着话,昂然站了起来。

    他冷眼旁观,已看出叙州事了,他的前途也就算完了,这些只知欺弱悦强、粉饰太平的官儿们,是绝不会容他这个出奇冒泡、不懂“规矩”的小小七品县令安逸下去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一旦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窝囊了几年了,今天痛痛快快地拼他一下,也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没准儿得到钦差赏识,能把他带出这个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泥河潭也说不定。

    所以封参政话音刚落,这个一向谨小慎微,胆怯软弱的七品县令立即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跳了起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是进士,况且鄢高才并非全为个人前程打算,他在此地日久,深知就算今日真的委曲求全招抚了都掌蛮,他们的气焰也必然更加嚣张,从此横行不法,俨然得了朝廷的特赦令,将来必引起更大的骚乱。唯有狠狠地打他一下,打疼了他,他才会服服贴贴。

    可是蜀王世子在他们手中,这就是朝廷一面最大的软肋,世子远在深山密林之中,怎么可能救得出来,投鼠忌器之下,难道要一味任其勒索,鄢县令公私两便,权衡再三,终于横下心来,此时的他神情气度与方才的模样截然不同。他大步走到那两个比他强壮威武得多的蛮人面前,凛然斥道:“你们扣押世子,以为人质,已是大罪!烧杀抢掠,袭扰诸县,更是恶极!黄伞蟒衣,僭号称王,此为大逆!意欲分疆,裂土自据,当诛九族!如此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之反贼,还不早早束手就缚,向朝廷请降请恕,居然还敢讨价还价?”

    知州冯见春一听就急了,阿大酋长着蟒袍官衣,出行头顶黄罗伞盖,仿照大明天子,僭越之举形同篡逆。要知道天下间占山为王的强盗土匪不可计数,朝廷治下也不可能清理得干干净净,可是阿大黄伞蟒衣,僭号称王,这就不是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容忍的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消息要是传到京城,铁定又是数十万大军打上几年的仗,蜀地官员现在有意淡化,提及此事时常以谈笑戏谑的语气,使人不注意阿大僭越的事实,而把它当成一件猴沐衣冠的滑稽事。

    现在鄢县令把它隆而重之地提了出来,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可就没有人敢再故意打马虎眼了,本来只是部族冲突,引起纠分骚乱,现在这样的罪名落在钦差耳中,性质立刻升级了。

    冯见春心中焦急,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搪塞,只好呵斥道:“鄢高才,钦差大人同来使议事,哪里轮得到你出面,快快给我退下!”

    鄢高才胀红了脸,还未及退下,阿哈贝已仰天打个哈哈,得意洋洋地道:“你们汉人,最是没用,你们的大王子在我们手中,说的很厉害,我也不太懂,只是你们今日不答应我们大王割地赎金的要求,你们的大王子就要被杀头了。”

    “不可!”众文武官员齐声惊阻。

    唯有鄢高才双拳紧握,仰天大笑,笑声直振屋瓦,一时文武官员面面相觑,就连阿哈贝两个蛮人也愣住了。只有杨凌捏着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杨凌虽不知他有什么话说,不过这种事却是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但凡文人如此豪笑不己,必定胸有成竹,要说出一字千钧的定锤之音了,人家难得表现一回,当然得好生配合才是。

    果然,只见鄢高才大笑声不绝,终于咳了两声,才半笑半喘地指着阿哈贝大声道:“你要以世子性命肋我朝廷割土赎金么,小小蛮夷,孤陋寡闻,可曾听说过大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乎?”

    众人一听:完了,鄢坏水儿这话一出,世子朱让栩不用救了。
卷八 蜀中劫 301 君也高才
    鄢高才一句话,暗含无限杀机,本来一意主张以世子安危为首要的文武官员顿时噤若寒蝉,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了。

    你以世子的性命威胁朝廷割地赎金,让都掌蛮自立为王?你可知昔年“土木堡之变”,正统皇帝落入瓦刺太师也先之手,大明朝廷是如何处理的么?

    阿哈贝当然不知道,但是在场的文武官员谁不知道?大明的皇帝被掳走后,朝廷不和也先谈任何丧权辱国的条件,最后也先主动降低标准,只索财帛不求土地,大明朝廷也根本不理,宁可另立新君。皇后无奈,只能把自已的私房钱再加上从娘家筹集来的一些金银送去,希望皇帝能够获释。

    试问大朝的九五至尊被掳走,朝廷都不和瓦刺讨价还价,那么做为大明治下的都掌蛮试图造反,掳蜀王世子为人质,朝廷能够答应你任何条件,助长你的嚣张气焰吗?

    鄢高才这句话问的厉害,他根本不是在问阿哈贝,而是在质问在场的文武官员,这一来就算杨凌这个钦差有意放水,众官员也不敢公然主张和都掌蛮谈条件,妥协让步,以牺牲朝廷和地方利益为条件来换取世子自由了,这条小尾巴被人捏在手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人命呐。

    见众文武官员缄默不语,朱让槿神情焦急,额头已沁出汗来,可是这样地场合。以他的身份和背后代表的人物,更加不方便要求妥协。

    杨凌本来就不愿意为了一个只知道执行绥靖政策、自动送上门去被人扣作人质的世子使数万大军畏首畏尾,受到诸多约束。世子的命是命,难道那些扛枪卫国的大头兵不是命?

    这下有了名正言顺地借口,杨凌不必再顾忌蜀王的面子,语气也转趋强硬起来。都掌蛮人性格直来直去。谈判又不会打机锋,阿哈贝一口咬定非得朝廷让出叙州,否则决不释放世子。

    杨凌眼见和他们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干脆直截了当地道:“阿哈贝,回去告诉你们阿大酋长,本钦差是奉皇帝旨意巡狩天下,都掌蛮肆意妄为,已铸下大错,希望他及时回头,释放蜀王世子。向本钦差负荆请罪。

    本钦差还是那句话,尽管他洗劫数县,杀人无算,犯下累累罪行,只要他及时回头。肯下山回到村寨中去,不再负隅顽抗与朝廷为敌,本钦差依然可以代表朝廷赦其罪过,既往不咎。他依然是朝廷承认的世袭土司,个人利益不会受到任何损失。这是朝廷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杨凌徐徐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帅案,凛然说道:“本官的数万大军不会无限期的等下去,回去告诉阿大。本钦差以七日为限,自明日起,七日之后,阿大不释放世子,不下山归降,便是本官剿匪平叛之期!”

    阿哈大这些人被朝廷以往的容忍克制已经惯得目中无人了,加之他们念念不忘成化年间朝廷二十万大军都奈何不了他们的辉煌战绩,所以对杨凌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阿哈大轻蔑地冷笑一声。撇着嘴拱拱手,领着那名手下大摇大摆地出了帅帐,扬长而去。

    杨大帅在北疆会过花当、伯颜和火筛,在江南灭过数万倭寇、招降四大海盗,在东南收复满刺加,葡萄牙海军司令向他乞降,满刺加国王恭敬谢恩,怎想到在这小小地叙州,居然被一个小小土司的部下如此蔑视,手下侍卫人人心头火起,杨凌却神色自若、浑不在意。

    直到阿哈贝的身影已经远去,杨凌才笑吟吟地道:“鄢县令,听说此地古汉朝时也曾隶属夜郎国?”

    鄢高才倒真是高才,对答如流地道:“大人学识渊博,夜郎国都邑在今之贵州,但夜郎王的领地确曾延及云、贵、川部分地区,所以才狂妄自大,问出‘汉孰与我大?’之语,让世人贻笑千年。”

    杨凌听罢昂首大笑。

    笑声徐歇,杨凌展袖转身,疾步走回帅案前,将惊堂木“啪”地一啪,朗声喝道:“文官武将,回去各自备战,七日之后,本帅聚将升堂散了!”

    ******

    帅帐议事终了,杨凌独留下鄢高才一人,要与他单独议事。

    鄢高才心中暗喜,看来自已终于受到杨大人的注意和赏识了。他方才坐在那儿怔怔发愣,恰是因为心中正有一桩难题不解,此刻情知杨凌必然还有剿叛事宜想向他咨询,正好先将此事求助于杨凌。

    待到众官员都退了出去,鄢高才正了正官帽,躬身施礼道:“大人既未免去下官之职,下官就还是此地地县令。都掌蛮劫掠纵火后,许多百姓无家可归,衣食无着,再加上邻县涌来的难民,下官衙内的存粮已经告磬了。

    下官方才恍惚失神,就是苦思没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不及时拨付米粮,下官担心本来就心怀怨恨的百姓闹起事来,这桩难心事,下官代这一方受难地百姓,请钦差大人怜悯……”

    “哦?喔……,流散难民安抚,原本就是一件大事。别的事先放下,本官和你同去,先探望一下这些灾民,了解一下情形。”杨凌先是一怔,旋即说道。

    他走到帅帐前。想了想又对侍卫吩咐道:“把李指挥、封参政、苏御史、冯知州他们都叫上,他们也算是蜀地地父母官,应该去看看。”

    当下杨凌便命人去后帐将伍汉超、宋小爱唤来,一对小冤家来到前账。宋小爱犹自嘟着樱唇,对伍汉超一副带答不理地表情,可那眉梢眼角的风情。看起来怒气已消了大半,想必方才伍汉超也没少说小话儿,没准还加上些肢体语言。

    杨凌是过来人,只是会心一笑,便吩咐二人率领侍卫陪同他和鄢高才、封大人等官员同出军营。

    鄢高才先急急忙忙赶回县衙,召集三班衙役。风风火火地吩咐班头赶快叫人,然后他又到了二进院落,进院儿就急急忙忙喊道:“李主簿,李主簿,弄到多少粮食了?”

    这是个小县。各个衙门都和县衙混在一块儿,这二进院落就是司库,此时库门洞开,里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我说鄢大人,这库房里现在连只耗子都养不活。哪还有米喂人呐?那些刁民,平时不把县大老爷放在眼里,何必这么上心管他们……”

    说着话儿,库房里走出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两撇鼠须。一脸油滑,大概就是鄢高才在帅帐中所说的那条“宦海游鱼”了。

    他眯缝着鱼泡眼大大咧咧地走出来,一眼瞧见院落里站了一堆人。鄢县令旁边一人身材修长,蟒袍玉带,身后还跟了一大帮官儿,补服上绣地鸟儿,哪个都看着晃眼,这人不由吓了一跳。

    他心思转的也快,立刻省悟到眼前是何人,他急忙抢步上前,“噗”地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地道:“下官李庸拜见钦差大人、拜见诸位大人。”

    杨凌微一打量,见这人衣袍整洁,纤尘不染,知道他刚才在库房中也是虚应其事,根本不曾用心为百姓想过办法,不过杨凌干过驿丞,也知道就算这个主簿肯用心,扫库底的那点粮食也确实不够几个人吃一顿的。

    他摆了摆手道:“起来吧,鄢县令,看来库仓实在是凑不出赈济粮了,这样吧,李大人,你看让冯知州打个欠条,先从军粮中借调一部分,等州府拨了赈粮再还回来如何?总不能叫这些百姓们饿肚子。”

    他拱了拱手道:“蜀王仁厚爱民,我相信如果是王爷在这里,也一定会赞同以这权宜之计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地。”

    封参政本想指出这与体制不合,一听这话把话又咽了回去。李森自然不会拂逆杨凌之言,立即欠身应是,吩咐亲兵带着那位李主簿马上赶去运粮。

    军粮运到,鄢高才便陪同杨凌等官员去四处赈灾施粥棚子那里探看百姓,这些灾民大多聚集在城隍庙、水龙观、晒谷场几个宽敞的地方,灾民们才刚刚逃来没几天,加上此时的天气不冷,所以一个个虽蓬头垢面,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只是这些人全都神色木然,眼神冷漠,看着这位县太爷忙前忙后,张罗着叫人赶紧煮粥施粥,对百姓嘘寒问暖,却没有一点感激亲近的意思,对这一大票高官更是敬而远之。

    苏御使不悦地低声斥道:“此地民风果然顽劣,一县父母官趋前跑后,为他们张罗口食,钦差大人亲自赶来探望,却如此不知感恩、不通情理。”

    “追根究底,到底是谁在养谁?谁才该知恩呢?”杨凌听在耳里,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这时,一个少年捧着个大碗让衙差给盛了碗稀粥,点头哈腰地说了声“谢谢官爷”,话音未落就被旁边一个粗袍汉子一把接过碗去,扯了他手腕就走。

    那人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斥骂道:“小兔崽子,谢什么谢?不是这么些个东西姑息养奸、纵容不法,咱的家能被烧了么?你表姐一家能被人杀了么?他们给你碗粥谢什么谢?他们给别人一块肉,人家还不领情呢。呸!”

    那人边说边走,声音不大,可是杨凌身边几个官员却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个大胆刁民……”冯见春戟指喝道。

    “冯知府……”,杨凌懒洋洋地唤了一句。

    “下官在”,冯见春连忙垂下手来,轻声细语地道。

    杨凌却没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犹自向前走着,随着粮车地运送。默默地看着鄢知县和此刻比谁都卖力的县丞、主簿以及三班衙役分发粮食。

    各处赈灾场走了一圈,最后从晒谷场出来,估计难民总数约在三万上下,其中很多还带着伤。杨凌踱到一座木桥上,桥上清水潺潺,丰美的水草在河边流水中轻轻荡漾,几股涓涓支流从侧向流淌过来,汇入了清澈的河水之中。

    杨凌凝望着水面良久,众官员都围拥过来,默然立在一旁。杨凌抬起头来。望望萧条的街市,又移向路左刚刚被火焚烧过地乌漆抹黑地一溜儿残墙断壁,然后对环绕在身边的文武官员们道:“

    诸位大人,本官在内厂当差,内厂的老班底是神机营左哨军。本官在江南打过仗。我的主力是亲自在作战中训出来地两万精锐。一个衙门、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总有主流、支流。

    要想太平,只有努力将支流带到主流。如果以伤害主流来妥协支流,主流都失去了凝聚力和忠诚感了,那么支流会走向何方呢?以礼教守西陲。怀恩抚远是我大明国策,武力镇压、强势慑服从来就不是我汉人本色。

    可是有一条:保障他们不受大族欺凌,设立土官以夷治夷。遇到灾害优先救济,这都可以。但是在朝政、律法、经济教化上,都决不能允许他们脱离大明的存在,将部族的权利凌驾于朝廷之上,否则只会是刻意提醒他们比汉民优越,不要和汉民混在一起。同时又会令汉人嫉恨,厌恶他们,巴不得他们不要和自己住在一起,试问这样一来,怎么可能安定呢?

    百川汇海。是大势所趋,人为地搞地泾渭分明,最后只能闹的分崩离析。这次是一个教训,这种教训在百十年来的冲突中就从来没有消失过,可惜一直没有人引起注意。

    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那么诸位,这公呢?不公何来安?不岐视亦不纵容任何一族,才会使大家和平相处,亲如一家,让他们觉得属于同一个国家、拥有共同地利益、承担共同的责任,以大明子民自居而产生归属感。我希望,我们能够群策群力,共同解决好这件事情,一劳永逸,造福一方。”

    他的目光从众官员脸上一一掠过,众官员虽默然不语,不过今日的所见所闻显然对他们触动甚深,所以已经没有人出言反对。

    杨凌忽地瞧见宋小爱和伍汉超一左一右,各自领着七八名侍卫站在街角,警惕地扫视着四方,心中不由一暖。

    宋小爱也是位土司头人,还有乌斯藏人的土司拓拔羽地女儿拓拔嫣然,他们一个同蜀王府关系密切,彼此友好。另一个不但和汉人相处融洽,而且在为朝廷承担义务,在江南剿倭中屡立战功,受到江南百姓地敬重和欢迎。

    可见,只要彼此关系处理得宜,他们是会和汉人亲如兄弟,对朝廷有相同的认知感的。而蜀地官员对都掌蛮这个排他性太强的民族,采用地政策显然十分不得宜,才会酿成这样的恶果。

    其实汉人有没有认为蛮人愚昧,对其鄙视轻蔑甚至欺侮的呢?肯定也有,而且大有人在。小伍地老爹那么反对儿子和小爱往来,未尝不是没有这种心态作祟。

    它和贫富者间的歧视、读书人和商贾间的歧视等等一样,这个问题要彻底解决,决非一时一日之功,恐怕要旷日持久了,但是起码做了努力,就能弱化这种矛盾,再不济也不至于搞的兵戎相见,那么要消弥它也就有希望了。

    这些日子从柳彪打听来的方方面面的消息,杨凌知道其他一些部族也在蠢蠢欲动,不过和攻击性、排他性极强的都掌蛮不同,那些部族的普通百姓和汉人相处比较融洽。也愿意往来。

    反而是那些高层地土司、酋长们,担心随着和汉人交往地逐渐增多,会削弱他们对那些半奴隶似的族人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尽管朝廷对他们优渥宽厚之极,赐以王候般的待遇,仍然费尽心机想要生些事端驱逐汉民。

    但是由于他们的族人同汉人交往频繁。彼此友好,他们反叛缺乏群众基础,想闹事就困难多了,所以才寄望于都掌蛮地叛乱,希望浑手摸鱼,藉由都掌蛮的事向朝廷施压,索取更大的权利和好处。

    都掌蛮这小小一枚棋子,背后影响的是整个巴蜀的安定局势,起落之间可就不能不慎之又慎了。想到这里,杨凌暗暗叹了口气:起兵戈易。化玉帛难呐。

    ******

    回到大营,杨凌单独召见了鄢高才。杨凌背负双手,端详着墙上悬挂着的叙州一带地形图,头也不回地道:“鄢大人,今日听了你的平蛮八策。本官受益匪浅。看来你在这里做县令,虽因情况特殊,没有什么政绩,不过并没有一事无为,心中还是很为朝廷打算的。”

    鄢高才知道杨凌特意把他唤来。当然不会是为了夸他几句,所以只是静静地听着。

    杨凌又道:“依我看来,都掌蛮骄横惯了。他们不吃点亏,肯定不会低下头来认输。七日之后,都掌蛮绝不会依言释放世子,主动乞降。这场叛乱,必得武力围剿才能平息。蜀地官员最担心的,怕就是世子安危了,但本官事后细细想来,倒觉得……他们未必就会杀掉世子。”

    “哦?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还是因为汉人”,杨凌微笑着转过身来。回到桌旁坐下,向他推杯示意了一下,道:“据我得到的消息,很早以前,就有汉人流民、山贼和军犯遁入都掌蛮地地盘,投效他们。

    都掌蛮人虽然勇猛善战,尤其在丛林山地中如鱼得水,来去自如。不过他们到底愚昧落后,缺少心机,打仗也是直来直往,根本不懂用诈降计。成化年间,朝廷派兵招抚,都掌蛮人近三百位酋长被那个蠢御使杀掉,随后都掌蛮人竟会预布伏兵,然后向贵州都指挥使诈降,杀死五千多人,就是为他们所用的汉人所出的计谋。”

    “本官笃定他们不会杀死世子,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在都掌蛮人眼中,既然不能用世子来胁迫我们,他就失去任何价值了,很可能会杀他泄愤。但是那些汉人一定知道一个活世子胜过一百个死世子,他们不会甘心的,所以一定会劝阻蛮人酋长。”

    鄢高才蹙眉道:“这样一来,我们不是仍然要投鼠忌器,不能尽展所为?”

    杨凌摇头道:“不然,我们既不能为了世子答应他们地条件,助长他们反叛的野心,就只有果断动手。七擒孟获的事你知道吧?蛮人如果被彻底打服了,反而很难再起反心。

    都掌蛮横行不法,屡屡造反,使周围各族百姓苦不堪言,就是因为朝廷例次围剿,多以失败告终,才使他们有恃无恐。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朝廷官军不可战胜,待到走无路时,他们就只有选择降之路了,那样说不定反而是保住世子性命的唯一方法。”

    鄢高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杨凌又道:“你对本地最是熟悉,本官即将用兵了,你可有什么好的计策献上?如能用之得当,说不定能奏奇效,亦可减少官兵伤亡。”

    鄢高才笑道:“下官每次受了窝囊气、断了窝囊案,回到后宅痛骂一番,也时常设想朝廷官兵能够压一压他们地舛傲不驯之气,所以倒也设想过一些办法。

    大人用兵如神,战无不胜,而下官却根本不懂用兵,只是从蛮人情形和诸县民情为依据,所做的一些设想,不知对大人有无用处。”

    杨凌欣然道:“这正是本官所欠缺地。不管对错都没关系,咱们只是私下计议,又不是帅帐内议论军情,鄢大人尽管畅所欲言……”

    鄢高才拱手道:“下官遵命”,他吸了口气。习惯性地一眯眼睛,那副模样瞧在杨凌眼里,颇有点阴险地味道。

    “大人,朝廷成化年间曾派出二十万大军,也不能奈何得了他们,是战力不如他们么?不然,只是他们盘踞之处天生奇险,而且诸险寨之间相互呼应、互相支援,朝廷大军不得其门而入,明明兵力占优。在那迷魂阵般的山中,不能一展所长,反而处处受制,这才招致失败。下官苦思冥想,想出几条计策。请大人参详,看看能否用得上。”

    杨凌精神一振,走回桌旁提起笔来道:“你说,本官记下了。”

    鄢高才沉吟着道:“第一,组织当地汉苗彝羌移民组织民壮。他们不仅熟悉地形、熟悉都掌蛮人,而且都曾受过都掌蛮的欺压,若是有朝廷大军支持。必能踊跃参加。有这些本地人协助,大军可以减少迷路、受到雾瘴毒疫的危险,而都掌蛮利用地利的优势就可以减少一半。”

    杨凌点头道:“嗯,此计甚好,本官记下了。”

    杨凌一边记心中一边暗道:“这一招,我还是苦思当年看过地剿匪电影,才想起充分利用当地群众。这人虽是两榜进士出身,在这小县苦熬了两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不象那些言官御使夸夸其谈,务实的很呐。”

    鄢高才又道:“第二。那些遗留在村寨中的都掌蛮老幼,很多都是他们的眼线,而且朝廷每有围剿,还会偷偷向山上输粮运菜,使他们有恃无恐,如要彻底击败这伙叛逆,让他们走投无路,就得断其援路……蛮人之人和优势便也没了。”

    他说到断其援路时有意拉长了声音,杨凌听出其中血腥地味道,心中不由一凛。若单从军事上的角度讲,鄢高才并没有错,有这些人在自已眼皮底下通风报信、输运粮草,都掌蛮据险而守,守上十年八年简直都不成问题。

    杨凌自然不至于在冷酷无情的血腥战场妄谈“仁义”,学习那个曾被伟大领袖评价为“蠢猪式的军事家”宋襄公,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老弱妇孺等于是都掌蛮的斥侯和给养兵,同样是战士,可他们毕竟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一定要用这个方法吗?

    更重要地是……我是要征服他们的野心,使他们不再为祸一方,把他们纳入朝廷法制的管辖之下,可不是要屠族灭种呀,这招毒计使出来,都掌蛮还肯降么?

    杨凌忽然想起在他后世的记忆中并没有都掌蛮这个民族,而都掌蛮的特殊丧葬仪式悬棺,还被称为谜一样地存在。那么历史上这个民族就应该是很早就已经灭绝了的,在自已没有到来而使之受到影响的历史中,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的野蛮和狂妄,耗尽了朝廷的耐心,最终导致了亡族地命运?

    我今日率军围剿都掌蛮,不能采用这样酷烈的手段把他们逼上绝路,这个本该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族群,让我使它延续下去吧。

    杨凌记下了这一条,在下边又划了条长长地横线,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说下去。”

    “第三,叛蛮藏身之身地势险要、山高林密,刀枪威力不大、火炮难以奏效,不过下官虽不读兵法,也知道洼地用水,林中用火的道理,一个烈火、一个毒烟,此两者若擅用,必奏奇效。”

    英雄所见略同!杨凌心中欣然。昔年二十万大军平叛都不能取胜,他只领着七万兵,凭什么就敢雄心勃勃誓要拿下都掌蛮?杨凌打一开始也没想过对着这鬼斧神工的天险用常规战法。用人力抗天险,实乃下策。以烟火破天险,使都掌蛮失去凭仗,要对付这支装备极其落后的蛮军反叛就容易多了。

    鄢高才见杨凌连连点头,神色欣喜,不由大受鼓舞,又道:“第四,我军人多。山路崎岖,根本用不上,不如分路进发,各个击破,小寨易攻者先取之,则大寨孤立。也就易破了。”

    杨凌搁笔笑道:“妙哉!本官正有此意,我观都掌蛮据险而守地各处要隘,认为要彻底击败都掌蛮,必破九丝城;而欲破九丝城,则必破凌宵城;欲破凌宵城,则必剪其羽翼,先清外围,破僰王山、都都寨等险要,步步为营,促其集中而逼其决战。倒与鄢大人不谋而合。”

    鄢高才听了抬头在地图上反复搜索,细细品味,半晌才悚然动容道:“大人高见,以往用兵,官兵常腹背受敌。处处受制,正是直取要害,外围不靖的原因,这一招妙啊!”

    杨凌摇摇头叹道:“也谈不上高妙,本官正是调阅了以往屡次进剿的档案。仔细分析他们失败的原因,才想出这一招来,说起来。正是他们的失败,付出了诺大地代价,本官才知道如何避免同样地失败。”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抻了个懒腰道:“有这四计,再结合本官的主意,胜算又大了几筹,鄢大人,你这计策很好。依我想来,至少可以减少三成的兵马损失,功莫大焉。”

    鄢高才吃吃地道:“大人,下官还没说完呐。”

    “啊?还有,快讲快讲!”杨凌大为意外,急忙催促道。

    鄢高才走到自已桌前,抓起杯来喝了口茶水,神情有些怪异地道:“下官冒昧,我看大人什么都考虑到了,只是忘了一点,但是这一点却至关重要。”

    杨凌动容道:“什么事?”

    鄢高才道:“军心!士气!”

    杨凌不禁哑然。

    鄢高才道:“卫所兵厌当兵、厌战的气氛很浓,而且卫所军训练极少,战力较之一些地方的民壮还要差些,现在又是来到这样险峻的山中,他们又早听说过这些蛮夷反叛打败过朝廷二十万大军,试问敢战想战的士卒还有多少?”

    杨凌倒抽一口冷气:这一点的的确确最是重要,打仗什么条件都重要,可是最最重要的却仍是人。这些军人若是无心恋战,就算把诸葛亮请来定下百十条地妙计又有何用?

    而杨凌由于来自现代,对于军队的听从指挥有些太习惯了,时常不经意地忘记为将帅者最重视的这一条,经鄢高才一提醒,他才惊觉:这些兵不是他带出来的,这些兵也不是李森可以如臂使指的亲信,从各府县抽调来地这支麻花军,真的临战时到底能发挥多大的战力?

    杨凌想到这里,肃然站起,向鄢高才深深一揖,说道:“本官甫来西南,还真的忘却了这支军队不是北方骁勇善战的劲旅,也不是我亲自带出来地江南精兵,以致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能够完全地贯彻本官的命令,陷些酿成一败涂地的大错。杨凌多谢鄢大人地指点。”

    堂堂钦差,威武候爷对他如此礼遇有加,鄢高才大生知已之感,忙不迭还礼道:“不敢不敢,食朝廷俸禄,理应为朝廷分忧,大人如此礼遇恩重,实令下官惶恐。”

    杨凌微微一笑道:“惶恐什么,鄢大人确有真才实学,委曲在此壮志难伸,实是明珠蒙尘。平叛事了,本官还有重任相托。”

    成了,贵人不轻喏,杨凌这句话出口,鄢高才就知道自已背靠泰山,面临沧海,前途是无量无量的了。

    他欣欣然地谢过了杨凌,说道:“大战在即,想要整束军心训练军伍,根本就来不及了,要迅速凝聚军心士气和临战的勇气,当此非常时刻,唯有用非常之法。”

    他舔了舔嘴唇,一字字道:“一是行酷法,擅退避战者,杀无赦!”

    杨凌点头道:“应该!”

    鄢高才又道:“这第二么……士兵攻打都掌蛮所获财物,一概归个人所有,无需上缴。”

    “嗯……?”杨凌看了鄢高才一眼:“读书人好象都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记得后世的名将周培公好象就是用这一招,在短短几天之内。把一帮懒懒散散地豪奴家丁变成了战无不胜的敢死队。”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到了拿破仑时代,士兵文化程度相当高了,英军法军还不是照样一路打仗一路抢劫,能指望现在的兵有什么觉悟?

    杨凌叹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也使得。”

    “这最后一策……却不是为了此战,而是为了此战之后息战了”,鄢高才已以杨凌的幕僚自居,所以毫不保留地道。

    做幕僚,就要尽展所长,拿出你能想出地一切办法,至于主将用不用,就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如果身为幕僚地人出谋划策时还要瞻前顾后,去权衡考虑我这一策会在上官心中给我留下一个仁厚的印象。我那一策会让上官觉得我阴险狡诈,那他是很难一展所长的。能做主将的也绝没有一个笨蛋,你不能思他所不能,想他所不能想,他又怎么可能重用你?

    鄢高才微笑道:“下官听说。大人巡视西北时,皇上赐予大人特权,可以随时调动三卫以内的官兵,还有权征调狼兵?”

    杨凌心中一跳:“难道我军中隐藏了宋小爱的两千多名狼兵,这都被他看出来了?岂有此理。高才也不能高到这种境界吧?这不成了诸葛武侯在世么?”

    杨凌愕然答道:“正是,如何?”

    “那就成了”,鄢高才欣欣然地道:“请大人立刻下令。征调周边羌、彝、苗、藏、回、土家六族狼兵,倒也不用太多,每族出个二三百人就行。”

    杨凌迟疑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多了他们怕也抽不出来,不过少了……这么点人怕又派不上什么用场,况且这些部族土司有的忠于朝廷,有的还在三心二意,心存观望,巴望着从中渔利,让他派人。怕也不会派出族中勇士。”

    鄢高才笑道:“是不是勇士都不重要,哪怕只是一群妇人、孩子都没关系,只要他派人协助平叛,那就够了。”

    “啊!”杨凌一点就醒,心中不由豁然开朗:“蜀地六大主要部族全部囊括在内,重要的不是他们在此战中起多大作用,哪怕他是象征性地出兵,对他们自已、对其他数十个小部族、对都掌蛮,都有各自不同的意义。

    这一计已经不仅仅着眼于叙州这一战,而是对于整个蜀地的长治久安、对于心存独立野心的土司们都将大起牵制作用。这个鄢高才,倒有点象三国里的恶棍谋士贾文和,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杨凌连连道:“好主意,本官立即传下金批令箭,令各部七日之内,派遣狼兵助战。你地各条计谋都非常好,唯有第二条,有待商榷。”

    杨凌道:“断敌后援和耳目,也不可使用这酷厉的手段。而且这样做,既让山中的叛兵更加仇视朝廷,也不利于平叛招抚后的叙州局面。本官倒有一计,既可达到你说的目地,又可避免这两个后患,还可安置到处流浪无家可归的难民,同时起到杂居归化的效果。你看可好?”

    鄢高才惊讶地道:“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杨凌道:“蛮人村寨、老幼、个人财产,朝廷一概不得侵犯。同时,本官趁这几天功夫,令官兵协助,迁散难民,入住以上各处都掌蛮地村寨,帮助他们盖房垦荒,这里荒野甚多,每家辟出一两亩土地轻而易举,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安心住下。

    同时官府出面,在各村各寨设立保甲里正和乡兵,维持地方治安,一则避免杂居百姓寻衅报复,二则可以就近监视,阻止心怀不轨者上山送信送粮。

    这只是目前的权宜之计,平叛之后,本官还想因地制宜,在都掌蛮和其他各族居者老人中任命长老,教化安抚地方,同时朝廷设置流动衙门,各杂居村寨再有寻衅滋事、杀人掳财等等案件时,由衙门派人到村中当众审理,请保甲里正、寨中长老旁听,务必做到公正廉明、不偏不倚。如此下来,相信只需一年半载。地方治安便可大为好转。当然,这些只是初步想法,还没有想地完全,呵呵,现在也只是透露给你听。”

    鄢高才目泛异彩,连声道:“这法子的确比下官的高明多多。下官钦佩之至!大人真是……高才。”

    杨凌呵呵一笑未语。这种保甲制度,村中动员,公开审判,震慑不法的招术后世用的多了,效果~~的确不错。

    而且公正善待都掌蛮老幼妇孺,可以减小双方造成地仇恨,甚尔感化一部分流窜入山地叛匪,对朝廷边用兵边招抚大为有利。唯一遗憾的是朝廷在这里的根基尚浅,都掌蛮部族百姓的觉悟太低。否则要是能发动一批都掌蛮族老大爷、老大妈到山坳里喊喊话,搞搞心里战,对于分化叛匪、抵消他们的反抗斗志,必定更有奇效。

    杨凌道:“这些只是本官的初步设想,真要实行起来。原来的县而州,州而府的辖制方式恐怕就不适合这块地方了。本官这些日子不光想着怎么打下这几个山头来,对于以后的事想地更多。

    借用你的‘平蛮八策’,本官准备平叛之后,立即办理迁民杂居。驻军管理等事宜,这些事情要是分属不同的衙门,各县依次循规上报。再等候上司回复,要延误很多事情。

    按照朝廷在特殊地区、出现特殊事宜时可派驻总督、巡抚等临时官员节制地方军政,统筹安排的惯例,本官想上书皇上,在叙州附近诸县设立一位平蛮巡抚,统一节制此地所有军政律学赋各项要务,而这个人选……鄢大人当仁不让,还望不要推辞。”

    杨凌的深谋远虑和雷厉风行地魄力固然让鄢高才心悦诚服,这份赏识重用。更令他激动万分鄢高才站起身来,面孔涨红地看着杨凌,眼中莹然,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叙州地方紧急行动起来,朝廷官兵协助百姓盖房垦荒,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无家可归的百姓诧异莫名。这些卫所兵不愧是屯田屯了一百多年的农民兵,开地比打仗还在行,百姓们眼见着新家出现,土地在手,对于朝廷的观感果然渐渐改变了。

    衙门在迁民地同时,就在村落中选出保甲里正,并从循规蹈矩的百姓中挑选青壮年建立乡团,首要任务就是阻止迁民报复都掌蛮遗留在村中的老幼,鄢高才管理民政确是一把好手,再加上有军队地强力震慑,没有哪一方的百姓敢抗拒生事,经过几天的功夫,倒也初见规模了。

    七日之后,阿大没有任何消息送出。

    钦差杨凌击鼓聚将,自为节帅,统制诸军,以李森为副帅,参将李泽等十人为偏将,布政使参政封大人、御使苏大人、知州冯大人分局受事,治理后方,七万大军云集叙州城外。

    当日,艳阳高照,毫无大战在即的迹象。杨凌蟒袍玉带,左右捧着钦差节印、尚方宝剑,在副帅李森、参政封大人陪同下,登上临时搭起的高达两丈的点将台,准备誓师出兵!
卷八 蜀中劫 302 战场无父子 兵不论雄雌
    杨凌登上高高的点将台,两排带着朴刀的亲兵在台前一字排开,面对各部将士,那明晃晃的朴刀是扛在肩上的,刀锋向上,好似随时都会猛劈出去,配着他们剽悍的体形、冷酷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李森站到台前,做了番战前动员,他书虽读的不多,可是这篇誓师文是幕僚事先写就的,文诌诌的,说的慷慨陈辞,倒听得一班文武官员热血沸腾。

    讲话的内容大意不外乎是先盛赞川军善战,在场者皆是军中精英,再讲讲军事上的优势,和必胜的信心,最后率众高呼口号“国贼不破,不敢身败还”,演讲到此圆满结束。

    台上的风吹拂着,将杨凌的斗蓬吹的猎猎声响。李森讲完,他解下斗蓬,递到一旁校尉手中,然后向前跨了一步,李森向侧后一让,全体官兵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注在杨凌身上。

    杨凌一提气,扬声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他的声音虽大,也不过方圆数十丈内听的清楚,但军中各部自有传令兵,可以将他的话传达下去,杨凌稍顿了顿,才继续道:“此次出征,本帅传令三军,以下七条禁令,皆不得犯,违者斩无赦。”

    “一、投降敌人者,斩!”

    “二、纵敌逃亡者,斩!”

    “三、受敌贿赂者,斩!”

    “四、泄漏军机者,斩!”

    “五、临阵脱逃者,斩!”

    “六、不听号令者,斩!”

    “七、畏敌避战者,斩!”

    七条必杀令,杨凌每说一句便停顿稍歇,让传令兵把军令依次递传下去。原本在喊口号时也如一潭静水地军伍微微起了一阵波澜。

    讲话的这个家伙是谁?天杀星杨砍头呀,一声令下砍了一千多颗人头,其中还包括朝廷二品大员,他说杀人,那是绝不含糊啊。前边两百多口雪亮的朴刀,给杨凌的话更增添了几分杀气,无论将校军兵,听了这七条必杀令,人人心中凛然。

    杨凌最后提气高呼道:“诸军将士当奋勇杀敌,不触此七条禁令者,概不约束。本官在此预祝全体将士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凯旋之时,本官当设筵摆酒,为全体将士洗尘、庆功!”

    不触七条禁令者,概不约束!

    这些老兵油子如何听不出杨凌的话来,一个个刚刚被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人人视军纪如虎,此时心领神会,顿时人人变成老虎。

    杨凌环目一扫,凛然喝道:“出发!”

    一队队士兵在旗帜地指引下开始各自开拔,离开校场奔赴战场。参将李泽所部向戎县进攻。参将林英远所部由芒口进攻,游击将军崔贵所部由李子关进攻,指挥使焦宏率部由渡船铺进攻。守备靳国英由金鹅池进攻……

    战火硝烟在叙州诸县同时燃起,李森督部居中策应,随着各部的进攻逐步前行。面对明军优势的兵力、装备和强大的攻势,都掌蛮登高倚险,用简陋的标弩垒石顽强阻击。

    但是彼此力量本就相差悬殊,明军又一反常态,变得斗志昂扬、异常骁勇,尤其热衷于攻坚挑战,都掌蛮终于也尝到了朝廷官兵的厉害。在重围剿杀下,抵抗徒劳,只得放弃一座座山寨,逃向更险要、更难攻的深山老林之中。

    明军如同见了兔子的山鹰,穷追猛打,紧跟不舍。与往昔不同的是,明军原来不熟悉山中条条密径,尽管大军逶迤如蛇,前后呼应,还是常常被都掌蛮人引上岔路、死路,在山中转悠半天也走不出去,而趁这功夫,都掌蛮人早已踪影全无,和他们在山中捉起了迷藏,甚至神出鬼没地兜到他们的后路,或者出现在早已经被他们攻破地山寨。

    然而这一次,明军很难被他们引到岔路、死路上去,中伏的机会也大大减少,都掌蛮人能够得到消息的渠道又早被堵死,不知是朝廷组织了当地民壮参与围剿,这些信奉鬼神的蛮人便疑神疑鬼地认为明军的主帅杨凌拥有什么神通。

    投附他们地流盗山贼有人听说过当初杨凌在钱塘招风浪灭倭寇、在龙山唤东风除奸宦的神奇传说,两下一印证,令蛮人们更生敬畏。攻心最可怕,这一来许多地方的反抗便减弱了许多,时常稍受攻击便弃寨塌逃往深山。

    短短五天之内,各处便捷报频传,各县明军皆不断取得胜绩,攻下龙背、豹尾、铜鼓池等一百多处山寨,斩首二千四百余人,生擒四百余人,剿获米仓七百余处,铜鼓六十三面,以及大量的牛马猪羊。

    以前明军攻陷山寨,因为攻山时死伤惨重,为了泄愤,常将山寨一把火烧掉。那些简陋的茅屋栅栏全是木制结构,搭着容易,烧地更容易,可是这一次明军却一反常态,没有放火泄愤,反而在占领的山寨险要处建筑碉堡,修建石墙,步步为营地向里进逼。

    而且凡是负隅顽抗被攻陷的地方,便留驻兵马,安排官吏,同时迁来各族流民实行屯田,将那举家入山造反地无主之田全部分发下去。

    常言道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如果还心慈面软,无疑是自掘坟墓。对于此时破坏移民分田,构建新的村落组织者,早受到鄢高才详细指示的新任官吏们坚决镇压,毫不手软,毒手佛心,以一时之乱换长治久安,果然重重打击了心存幻想,故伎重施,想倚弱卖弱、暗中破坏者。以铁血手腕迅速建立了新地秩序。

    这些无地的流民和迁来的佃户、以及原来在地主豪强家做工,见到官府张榜招纳而兴冲冲赶来的光杆长短工,每家凭白得了十余亩良田,一夜之间变成了有产阶级,都乐不可支,不但死心踏地的留在当地。还主动建立民防民壮,协助官军搜捕逆贼,安定地方。

    同时,杨凌将六族遣来地狼军并不派上战场,只是专门在已经攻克地各处山寨协助官兵巡逻,清剿残存的反抗者,尽快稳定局面。这样稳打稳扎,步步为营之下,逼得蛮人可以流动作战的空间越来越小,他们只能步步退缩。开始向几处要塞集中。

    但是与此同时,对于顺服亲近的蛮人,各新任地方官吏却厚待有加,其个人财产、土地完全受到保护,不许任何人欺凌抢占。对于想要逃走的官府也不阻拦,反而有意识地借这些人之口把官府优待主动来降者的政策传进了山里。

    陆陆续续,果然有一些胆怯怕死者、恋栈家庭者战战兢兢,试探着偷偷从山里溜出来向官府投降,这些新开辟的村寨官吏们果然宽厚以待。兑现喏言,这一来虽然投降的人不是很多,可是投降者却是络绎不绝。每天都有从山里逃出来的人。

    鄢高才也顾及到这些人中可能会有蛮人有意放出来的探子,在地方官吏和民壮地管制下,他们得不到军方任何有用的真实情报,反而道听途说了一大堆玄之又玄,甚至相互矛盾的消息,如果其中真有探子,恐怕消息传回山去,只会让蛮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朝廷招抚厚待降者,严厉打击反叛。大大弱化了蛮人的战力,又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蛮人控制地地方只剩下几处最险要的山寨,其他地盘已尽数落入朝廷大军之手。

    ******

    叙州大营之中,沙盘上一面面小红旗插满了各处山岭峡谷,余下的几面绿旗虽然数量最少,可是却统统插在最高处。

    杨凌指着那几面绿旗道:“剩下的这些山寨,不及被攻陷山寨的百分之一,可是这些也是最大、最难攻地山寨,山林密布、天险难行,可谓华夏之最。叙州剿匪平叛能否成功,就取决于这些地方能否被拿下,否则终是功亏一篑。”

    朱让槿忧心忡忡地道:“钦差大人,照说蛮人连连受挫,应该押出王兄以为人质,可是我军连攻连克,蛮人只知退守抵抗,竟是再也不提王兄被扣之事,会不会王兄已经……”

    杨凌沉吟道:“二王子不必过于担忧,被俘的蛮人,不是都招认世子被囚在九丝城么?从未传出世子被害的消息,以本官看来,必是阿大以为天险可恃,我军必定攻之不下,所以才不屑以世子为人质阻我攻势,而是想在战阵上大败我军,使我军再不敢言战。”

    朱让槿张了张嘴,终是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杨凌在藉言安慰,随着明军节节胜利,都掌蛮只知抵死顽抗,却再不提以世子相挟地事,就算蛮人头脑简单,缺少心机,可他们既然先前能以世子向蜀王提出诸多条件,现在如何想不到将世子横于阵前阻挡明军?看起来他们是错估了蛮人的理智,世子朱让栩十有八九已经被蛮人所害了,只不过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这层窗户纸没有一个人想去捅破而已。

    封参政怕二王子伤心,连忙岔开话题道:“杨大人,目下所余的几处山寨都易守难攻,横于我军面前的铜鼓岭,四壁峭立,到达山门前数百米的距离,只是在山谷中开辟的一条羊肠小道,蛮人只需数十人垒石其上,便足以抵挡百万兵马,实是难攻呀。”

    杨凌微笑道:“铜鼓岭虽然险要,但是以前朝廷大军攻山屡屡受挫,寸步难进,其实是陷入了一个误区。身在迷障而不自省,否则何至于数十万大军寸步难进?”

    朱让槿也被引动了好奇心,不由疑道:“什么?这处天险经俘虏描绘修整后,沙盘上模拟地景致已经十分逼真,在下已经看过四五次了,实是难以攻破。大人说自陷迷途,指的是……?”

    杨凌走到沙盘旁,指着一处要隘道:“二王子、封大人,你们看,这里是铜鼓岭,三处峭壁悬崖,难以攀援,上山只有这一条崎岖山道,贼人依山建有数处碉堡,易守难攻。我说的误区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攻下这些碉堡?”

    杨凌指点道:“这些碉堡都修建在山险之上。并不当道。我们地大军难以通过,但是挑选一部分身手矫健的精兵,却可以躲过这些碉堡,轻兵深入,直捣巢穴。何必在山口和他们争一堡一卡之胜负?

    要知道这些碉堡建于险要,高高在上,利于守隘,却不利于蛮人出兵前后夹击,况且这些碉堡中也存不了多少兵。想前后夹攻我们突袭而入的人,从兵力上来说也办不到。”

    朱让槿吸了口冷气道:“大人,此计太过冒险了。轻骑深入,即便避过这些要隘,也是无法攻下其后地山寨的,到时有这些碉堡阻碍重兵通行,轻军深入者没有后援,必被蛮军反扑歼灭。”

    杨凌赞道:“说的对,凭一支轻军,是无法攻下山寨的,所以本官轻骑深入。攻山寨是假,阻山寨援军是真。山上几处险堡,我们从外边是无法攻破的,可是从山寨两旁却可以攀援直上。

    我使人先冲进去,再杀回来,在山顶,面向山下的碉堡便失去了屏障作用,突进的轻军人数应该不在碉堡中的蛮军之下,把这些碉堡夺下来,重兵大队便可以从容通过,再取山寨便易如反掌。”

    杨凌的“回马枪”听的封参政和朱让槿愕然不已,封参政道:“大人,我军再是骁勇,突击冲过地轻兵数量也极其有限,寨门前既停不了那么多人,也无法把重炮拉进去,这时还要分兵上山,反击碉堡,山寨中的蛮人岂能不反击?突入的轻兵又如何阻止山寨中的蛮人反扑,一直坚持到碉堡被攻克,大队官兵来援?”

    “凭刀枪对抗,自然不可敌”,杨凌淡淡地道。

    朱让槿目光一闪,说道:“大人想必另有克敌利器了?”

    杨凌笑了笑道:“本官当初对付谋反的东厂番子,曾经使用过依照军中地‘百虎齐奔箭’改良的火箭,可以单人背负而行,杀伤力惊人,短时间内可以以一敌百。我早已通知南京兵器局日夜赶造,同时还赶制了蒺藜火球、群蜂炮、大蜂窝、风尘炮等阻拦和遮障性火器,足以用来阻止铜鼓岭寨中冲出的援军。”

    朱让槿恍然道:“大人,前日起运出营寨的就是这批火器吧?怪不得押运慎之又慎。”

    杨凌颔首道:“正是,这批火器运往李森营中,铜鼓岭,就要请这位指挥使大人,亲自指挥夺取了。”

    朱让槿欣然道:“僰王山地势与铜鼓岭相近,大人莫非也要用相同的计策?”

    杨凌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大同小异。这僰王山与铜鼓岭虽只略有差异,不过攻打铜鼓岭地火器却用不上。你们看,僰王山四面陡绝,屹如城墉,山下四周无路惟有西关口和插旗山有隘道可上。

    该山主峰黑帽顶的半山腰建有一座石头大寨,此寨围山而建,巨石为墙,高不过丈余,城内大小约百亩,设有大寨门,小寨门。门前宽阔,两侧巨石城墙伸延数百米。如果大军攻到这城墙下,要破城而入便不难了。

    此山最难攻处不在寨前,而在通往山寨的这条区区百余丈地羊肠小道,最窄处只容一车经过。而它旁边是百丈峭壁,峭壁之上是密林,蛮人在林中蔽掩,投掷滚木擂石,本官就是用十万大军去堆,也过不了这百丈长的死亡之路。”

    众官员连连点头,深以为是,明军与蛮人对战屡屡失败,倒不是蛮人异常骁勇,而是他们的所在奇险无比。实非人力所能对抗。

    杨凌继续道:“这些峭壁既平又高,攀又攀不上,箭又射不到,蛮人藏于其上,如果他们杀我十万兵,自损一百人。恐怕都是累死地,不会有一个是被我们杀掉的。这山险就险在这个地方,如果这条山路的峭壁密林中没有蛮人设伏阻拦,所谓险不可攻的僰王山就弹指可破了。

    只是石头大寨夹山而建,就算派轻兵攻到城下,左右仍是一片峭壁,无法爬上去,所以对付铜鼓岭的‘回马枪’,在这里用不上。”

    其他几名官员听了面面相觑,从杨凌的口气。显然他已经有了应对地办法了,可他这关子不卖出来,在场的这些文武官员就是想不到要如何解决四周峭壁百仞,弓矢难及、灵猿难攀的悬崖,来对付匿于山顶密林之中的蛮人。

    冯知府忍不住问道:“大人准备如何破除这处天险?”

    杨凌吸了口气。淡淡地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官也在等,这‘东风’,应该也该到了。”

    ******

    “东风”果然到了。

    由钦差杨凌命名,福建军器局出产的东风二级运载火箭到了。

    在剿倭海战中。曾有明军水师将领建议使用“火龙出水”等火器,但是这种火器虽然飞行甚远,可是火药燃烧产生的推力不均衡。方向性太差,尤其海上风向、风速不定,火龙一放出去便只能听天由命,实用效果有限,杨凌未予参纳。

    不过他对这种原始的两级火箭很感兴趣,虽说它和后世的多级运载火箭以及反舰导弹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可是明朝时的中国人能够大胆想象,设计出这种武器,他觉得这种富于想象力的精神更加可贵。所以保留了军器局对于这种火器地设计研究。

    “火龙出水”是一种水陆两用火箭,龙身由五尺长的薄竹筒制成,前装一个木制龙头,后装一个木制龙尾。龙体内装有火箭数枚,引线从龙头下的孔中引出。龙身下前后共装4个火箭筒,看上去就像一身生四翼的飞龙。

    火龙前后两组火箭引线扭结在一起。前面火箭药筒底部和龙头引出的引线相连。发射时,先点燃龙身下部地4个火药筒,推动火龙向前飞行。火药筒烧完后,龙身内的神机火箭点燃飞出,射向敌人。这种火箭已经应用了火箭并联、串联原理。平向飞行可至三四里地之外。

    此外还有“神火飞鸦”、“飞空震天雷”等远攻火器,神火飞鸦有鸟头、鸟尾、鸟翼,可飞行百丈,内装炸药,腹下亦捆绑四筒火箭为助推力。这些火器大多尚不具备对人体和固定目标进行准确打击的能力。

    象“火龙出水”惟妙惟肖的龙首、龙身、龙尾,原本更多的是装饰性作用,其实会影响火箭地推进方向和产生较大阻力,“神火飞鸦”的鸟翼虽说是为了增强飞行稳定性,但是形状也和真正的鸟翼相似,不但制作起来费工费时,但是为了追求形似,稳定性也不太好。

    杨凌在军器局督促研制佛郎机炮时,见到了这些火器,按照他地要求,对这些火器取消了各种花哨的名字,按照不同火器的射程和主要作用统一命名东风一号、二号、三号火箭。

    同时他让火器专家郑老对一些华而不实的装饰性部分进行了改造。“火龙出水”,现在的东风一号,整体呈流线型,射程最远。原来龙腹为了追求美观,只能安装四枚分箭头,现在增至七枚,作用从杀伤改成以纵火为主,箭头内裹火药,缠以层层绵纸,再涂油脂,点燃时强风不灭,水浇不熄。

    由“神火飞鸦”改造的东风二号,依然大腹便便,犹如一架航天飞机,鸟翼仍然形似,但是去掉了原来粘粘的羽毛,变的平削如纸。鸟腹内装地是易燃易烟地引火物。同时拌以砒霜、磷和其他易发出炝人气味的东西。

    山顶密林之中烟火难散,这种东西在里边燃烧释放出大量毒烟,再加上钻天猴儿似的火箭到处乱窜,在那枯叶如泥,足有几尺厚的原始山林中…………

    游击将军崔贵站在僰王山前,望着在月色下仍然黑沉沉矗立如巨人的山形打量半晌。点头道:“很好,这里山势大多陡峭如镜,拔地而起,虽然奇险无比,但是方便纵火,下边有这百十丈地悬崖峭壁,上边火势再凶,都很难殃及其余群山,否则倒是一桩麻烦事。”

    “开始吧!”

    **夜色*(**请删除)*(**请删除)中一枚枚火箭喷吐着光焰,向黑沉沉的山顶遥遥扑去。稍顷的功夫。山顶犹如飘来一片乌云,乌云越聚越浓,终于遮蔽了弯如一钩的月亮。

    小半个时辰后,夜空一片彤红,烈焰焚天。远远的看那情形,山顶莫说藏人,便连石头都化了,就是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火光映得山下也是一片明亮。相信如果到了山前,只怕已亮如白昼。

    “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晚上进攻呢?”毕竟已经三更天了。焰火也看了半晌了,副将潘冬打了个呵欠,有些无聊地问。

    一脸麻子的崔贵嘿嘿一笑,道:“老弟,这个你就不懂了,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这就象找窑姐儿,象咱们这身份。得讲究个调调儿不是?”

    他紧了紧战袍,高声喝道:“兄弟们,攻山!”

    “杀呀!”士兵们呐喊起来,在史上最大的火把照耀下,大军堂堂皇皇地奔石头大寨而去……

    ******

    凌霄山建于南宋末年宝佑乙卯年(1225年),元军先取云南,再转攻四川。戎县宋军为抗元入川,在各地险峻之处修建城堡,为屯兵存粮出攻入守根据之地,遂在凌霄山上修筑了凌霄城。

    凌宵城与合川钓鱼城、乐山凌云城、宜宾东高城同为当时抗元的重要城堡。后因乐山、宜宾守将降元,凌霄城才被攻破。

    外围基本靖清后,宋小爱、伍汉超就率领狼兵悄然抵达凌宵山。此时各地清剿任务已经基本趋于结束,人马开始向铜锣岭、都都寨、凌宵城等处集结。

    伍汉超一边亲自带领善攀岩登山的狼兵不断潜入山中,探察凌宵城附近情形,一边等待杨凌向凌宵山增援人马。

    凌霄山山峰崛起,势欲接天。上山的路只有两条羊肠险道,一条由“断颈岩”通新寨门,一条由“龙碑坝”经48道拐盘旋而上老寨门。

    “断颈岩”与后面土山连接处有一道断裂缝,宽7米有余。上设木桥,行人通过桥上,俯视缝底,深不可测,令人胆颤心惊,手脚发软。此处设一路兵,真是神仙难过。而前边老寨门则层层设防,险关处处,想要硬攻可能性也极小。

    此处守将是阿大酋长地兄弟阿鸭,此人力大无穷,多勇而少智,性情残暴,此次未曾公开反叛前便时常率人下山袭扰,抢劫财物,奸淫妇女,被人称作恶鸭。由于他为祸之烈,附近百姓这几年大多逃逸,闹的十室九空,荒凉的很。

    但是他的凌宵城实是险不可攀,四十八道拐犹如天堑,叫人无奈他何。宋小爱、伍汉超故意只遣小股军队做试探性进攻,接连几次均被打回,二人也不着急,每每做出兵力不足没有信心的样子,受挫便撤兵,过上两日再来骚扰,小打小闹地如是者多次,恶鸭也习以为常了。

    这一日,经过种种准备,宋小爱终于准备动手了。这段日子和伍汉超朝夕相处,共同领兵,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在江南共抗倭寇的日子,虽说伍父阻挠。始终是亘在两人之间地一块心病,表面上两人却都避而不谈,似乎全然恢复了往日的亲密。

    伍汉超领着三百多名精心挑选出来的狼兵,每人都穿地破破烂烂,布衣兽皮,形同都掌蛮人。而且扮男扮女、扮老扮幼,身份各具,兵刃都藏在暗处。

    要取凌宵城,后山不可攻,前山道路崎岖,到处都是巨石峭壁,犹如狼牙交错,四十八道拐要想硬攻上去,几不可能。

    伍汉超亲率斥侯,暗中窥探。发现总有逃上山去的都掌蛮部落百姓,多则数百,少则几十,于是才定下这诈关计。凌宵城上层层关卡,皆不宜攻。但是如果兵不到城前,根本就无奢谈攻城。

    伍汉超想冒险用数百勇士,诈开第一关,以此为据点,掩护大军登山。这三百多人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是他们所承担地压力可想而知。要知道凌宵城居高临下,四十八拐险要难行。远远便可看到山下兵马,所以宋小爱的大军根本无法紧随其后随时策应。

    如果诈关不成,这三百多人极可能全部葬送在凌宵城前,即便诈开城门,立即释放讯号,宋小爱的大军要赶到城前也需要很长时间,这段期间,夺关厮杀,阻挡第二道关口蛮人的反扑。全都要靠伍汉超这几百人的队伍了。

    宋小爱一身明军将袍,默默地看着他们准备妥当,悄然走到伍汉超面前,低声道:“自已小心些,保重。”

    伍汉超望着她关切的眼神,忽然微微地笑了,他想起两人初次平倭,为了打败占山顽抗的东华鹿之介,他在后山攀岩时,宋小爱也是一样关切的眼神,可是现在她的眼底蕴藏着海一样地深情,却是那时地她所没有的。

    她还是她,她也不是她,她长大了。犹记得刁蛮的宋小爱象吩咐自已家的奴隶一样,蛮不讲理地命令狼兵士卒攻上山去,拼死也要保护他的安全,而这一次,尽管更加凶险,她更加担心,但是她却没有下达这样地命令。

    她已经懂得用理智克制自已的感情,懂得如何尊重他人,懂得了为将之道。

    伍汉超点了点头,默默转过身,一挥手,带着三百多名勇士出发了。

    宋小爱目送他们消失在山坳里,才转过身来,率领众将回到帅帐,神情严肃地对划归她管辖的各部将领道:“诸位将军,凌宵城能否拿下,尽在今日一举。靳守备,负责后山佯攻,但见前寨烟起,立即大造声势,吸引蛮人注意,减轻前寨友军压力,你们立即出发!”

    靳守备拱手道:“末将得令!”随即带着他的人马取道奔赴断颈岩。

    “林参将所部,负责准备钩索藤绳,悬梯木梯等攻关器具,本官率轻兵上山驰援时你随后便动,尽快赶上山来,你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时间,来地越快越好,不要给敌人喘息之机。”

    “末将遵命!”林参将也领命退下。

    宋小爱指挥若定,颇有大将之威,她又凛然吩咐道:“陈副将……”

    “宋大人!”门口一声吼,打断了宋小爱的命令,她愕然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官儿须长过腹,虎目浓眉,虽是一身文官袍服,那威风煞气比帐中众武将还要强上几分。

    “哇!未来老公公来了”,宋小爱吓了一跳,连忙双眉弯弯,换上一副甜甜的笑脸,乖乖巧巧地道:“伍大人,您……押运粮草来了?”

    “昂!运粮草来了!”伍文定气哼哼地进了帅帐,叉腰而立,也不施礼,显然地满脸怒气。

    宋小爱却是满心欢喜,伍文定几次押运粮草来到这里,伍汉超都畏惧回避,而老头子也是交割完了就走,根本不和自已打交道,难得他今天肯进帐和自已说话。

    宋小爱忙道:“本官正在商议军情大事,伍大人可有要事相商么?”

    “军情大事?”伍文定越听越怒,说道:“下官就是想打听打听,大人这军机大事还得议到什么时候。下官还得运几回粮草到凌宵山下。”

    宋小爱乌溜溜地眼珠一转,奇道:“伍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哼!”,伍文定愤愤地道:“各处官军剿匪进度奇速,可是这里呢?整天议事、佯攻,至今没有正经打过一仗。这粮草倒浪费了不少,你们以为运些粮食过来容易吗?我的辎重兵这几趟下来,病了一批,失足坠崖摔死的都有七个了,你们还在计议!”

    老伍对女人统兵本来就不大看得上,他是大杀大伐的性子,不在宋小爱军中他又不能了解人家的通盘计划,所以想当然地认为宋小爱是软弱畏战,运一趟粮来他心中便积压了一分怨气。

    这次运粮由于山路毁损,费了好大的周折。还摔死了四个,不料刚刚运粮进营,就看见一队官兵出营,一打听说是靳守备领兵去佯攻凌宵城了。

    这一下老伍可炸了,还佯攻呢?这要佯到啥时是个头啊?所以。老伍闯帅帐斥庸帅来了。

    宋小爱忙解释道:“伍大人,你有所不知……”

    “你虽是主帅,可莫忘了钦差大人七杀令军法之下,有避战畏战者斩这一条吗。本官返回叙州,就要将这里地情形禀报钦差。你们一个个在这里胆怯畏战,贻误战机,坐视蛮人凶横。耗费军资粮草,真是岂有此理。”

    宋小爱光张嘴,插不上话,心中也渐渐火起,可她还没发怒,中军官怒了。

    这支军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手下诸将分属不同地归属,中军官也是临时派来的,他可不知道这个运粮的大胡子老头儿是何许人也。见他咆哮帅帐,斥责主帅和各位将领,中军官立即跳了出来。

    他指着伍文定的鼻子喝道:“你既谈军法,可知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多出怨言,怒其主将者,斩!聚众议事,私进帐下者,斩!探贼不详,少则言多,斩!大胆运粮官,咆哮军伍,指斥上官,律犯多条,来呀,把他押出去,斩!”

    两旁的官兵早已不耐了,上前扣住伍文定双臂,便倒拖出去,“嗳~”,宋小爱扬手唤了一声,左右看看,没人出声。

    她把大眼睛瞪了瞪,然后又瞪了瞪:“一群白痴,怎么没人喊刀下留人呐?”

    ……

    “刀下留人!且慢动手!”一声娇呼从帅帐中传出。

    喊话者,三军主帅宋小爱宋大人是也。
卷八 蜀中劫 303 猫和老鼠
    宋小爱岂能叫人人糊里糊涂地斩了伍文定,小伍回来不和她拼命才怪。

    可她一句话喊出口,中军官立即理直气壮地道:“宋大人,督粮官擅逾其职,闯入帅帐,指斥上官,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他已犯其三,罪不可赦,大人今日不严惩此人,上行下效,今后如何以军律号令三军?”

    “啊?这人……军律背的倒熟……,真是……讨厌!”

    宋小爱咽了口唾沫,急中生智道:“阵前斩将,兵家大忌。我们出征在即,这个……来人呐,暂且将他收押,等本官回来,再行处置。”

    宋小爱听了中军官的话,当着众将之面也不好立刻释放伍文定,只好硬着头皮道。

    凌宵山上,伍汉超领着三百多人,扮作男女老幼,有的携包背篓,有的肩上挑担,沿着四十八道拐一副仓惶模样向山上逃。

    山上的都掌蛮人早有探子在暗处看到,立即向山上传出警讯。这些日子时有族人逃上山来,而明军攻势又极其软弱,山上的蛮子早已生了懈怠之心,一听只有三百多人上山,守关首领浑不在意。

    探子在山上高处投石喝问几句,伍汉超军中自有人用蛮语回答一番。探子疑心去了大半,一行人就此混过了蛮人警卫地耳目,大摇大摆地上山了。

    到了凌宵城第一道关卡前,伍汉超暗暗观察,见这里两旁壁如刀切,前方一城横亘。城高壁厚,处处寸草不生,心中不由暗暗凛然。

    城头上有一道石匾,上边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凌宵”,字迹斑驳,下边没有落款,应当是宋朝筑城大将的手笔,只是不知出于何人手笔。

    城头上几个蛮将正坐在壁立如镜的城墙堞墙墙垛口,喝酒吃肉。自下望上去,数丈高的墙头上。这些人赤着双足,袒着胸腹,露出晒的黑黝黝地肌肤。伍汉超皮肤相貌不似蛮人,不敢多看,瞧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来。压了压头上的竹笠。

    头上隐约人语,随即有人高声向城下喝问,事先安排好的人便以蛮语回答,诡称是刮耳寨塌逃出的难民,只因附近小的山寨皆被官兵攻破。这才翻山越岭,赶到这来投奔阿鸭大人。

    刮耳寨在邻县,虽说不是甚远。可是走山路,那就极为难行了,本地的都掌蛮人平素与那里来往不多。伍汉超故意说的远些,一则是因为本地的都掌蛮人大多已逃上山,再则又怕冒充附近村寨,恐怕正巧遇上寨中的百姓,一旦被人问起,名姓不符,不免漏了马脚。

    尽管说的较远。伍汉超还是事先派人去刮耳寨塌,摸清了那里地一草一木,住户情形,以免遇到盘问露出马脚。山上的人听说是邻县的人,似乎不愿接纳,嘀嘀咕咕的半天不见有人下来。

    伍汉超低声向旁边吩咐几句,一些扮作老人的狼兵便装作体力不支,丢下包裹背篓,毫无戒心地在城门下坐下来,一个个东倒西否,或躺或坐,有地故意弄散了包袱,露出其中金银之物,在阳光下灿灿放光。

    这些狼兵打赤脚惯了,一个个双脚全是老茧,瓦砾石上也可奔走如飞,官兵们可没这本事,他们相貌皮肤又与蛮人相似,再故意以蛮语大声互相诉苦、交谈,漫说在城楼上,就是在城下,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狼兵中扮成女人的都是面目清秀、身材削瘦的年青人,壮族汉子自小唱山歌,个个都练就一副好嗓子,调门儿能拔到极高,这时故意扭扭捏捏,用些女人声音说话,或嘤嘤哭泣,听在伍汉超耳中虽如鬼哭狼嚎,难听之至,可落在城头上不免是莺声燕语,天籁之音了。

    城上蛮将喝着酒,又见了金银和女人,一时颇为意动,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探头向城下瞧了瞧,忽地抛下根大骨头棒子来,同时用蛮语大声嚷嚷了两句。

    一个蓬头散发、满脸黎黑的狼兵连忙抢过去拾起,点头哈腰地谢过了城头地人,也不嫌脏,拿起来就啃,城头的汉子呵呵大笑,扬声问道:“你们的头人现在怎么样了?”

    刮耳寨主不是阿姓族人,这也就难怪凌宵城地蛮人不那么亲热,不过他们应该是相互认得的,便有狼兵大声回答道:“都巴头人被官兵杀了,我们的人都被打散了,我们带着家人在山里躲了三天,避过了官兵的搜捕,这才赶来投靠阿鸭大人。阿鸭大人是我们都掌蛮人的大英雄,只有他能庇护我们。”

    城墙上的大汉哈哈大笑,他扭头吩咐了几句,便自城头上消失了。

    过了片刻,巨大的城门轰轰地响了起来,有人在里边喊道:“头人允许你们进寨了,退后退后,女人和老人先进来,准备好孝敬阿鸭头人的礼物。”

    伍汉超心头一阵狂喜,他把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一个手势,城门只开半扇,刚刚启开一人多宽的口子,伍汉超便飞身跃了过去,凌空一脚,重重地跺在沉重地城门上。

    只听“嗵”的一声巨响,门后传来一声惨叫,那城门只踹开不到两人宽的距离,便向回弹来,伍汉超大吃一惊,立即擎剑在手,闪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伍汉超闪身进门,向城门洞后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一看不由暗骂一声狡猾。原来这城门不止加了横木,门后还有条石,这么结实地城门。漫说明军没有机会扛着撞木上山,就算能扛上来,门前一直陡峭到城门的山石路也让人无法全力冲撞城门,里边这么一布置,实在是铜墙铁壁,无懈可击。

    伍汉超如果不是当机立断。见了机会立即攻门,蛮人只要探出头来瞧见门口的老人妇女有异,刚刚抬起的条石一压,那是休想再有机会破门了。

    伍汉超这临门一脚好大的力气,门后抬条石的大汉刚刚将条石自门杠下抬起,被伍汉超这一踹,向后倒去,把他抵在了城门洞壁上,条石头端深陷在他地胸膛以上,鼻中鲜血狂喷。锁骨和下巴却整个被条石砸碎了。条石的另一端抵住了城门下端,城门这才没有大开。

    伍汉超挥剑夭矫如龙,身形翩若惊鸿,魅影电飘,剑光电梭。迅速结果了首当其冲的三个蛮人性命。自惊愕中醒悟过来的蛮人嚎叫着冲了过来,一个刚刚自门缝中挤进来的狼兵闪避不及,被都掌蛮人的竹枪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伍汉超大吼一声,剑光反撩,削断了那枝竹枪。矮身前奔,一个扫堂腿将逼近来的五人飞扫出去,翻滚了一地。其中两个被他一脚扫断了足踝,抱膝狂叫不止。

    伍汉超停也不停,立即弹身后退,一脚将那条石踢倒地在,随即抓住那具胸膛塌陷,摇摇欲倒的蛮人尸体反手掷出,挡住蛮人攻势,同时单手扣住城门,猛地大喝一声:“开!”

    那重达千余斤的桐木大门被他单手轰隆隆地扳了开来。然后伍汉超袍袖一拂,十余枚金钱镖以漫天风雨的手法撒了出去,随即提剑纵起,犹如一只飞天蝙蝠,扑入混乱地蛮人群中。

    后边城门大开,狼兵们呐喊着冲了进来,与蜂拥上来的蛮兵在城门洞内厮杀开来。

    “速战速决!”,这是伍汉超下的死命令。

    狼兵们敬慕英雄,当这位英雄是他们头人的准姑爷时,敬慕就成了敬爱,他们不但要抢下城门,而且还要誓死保护伍汉超的安全,人人奋勇争先。不是惯用地兵器,不是最擅长的七人协同攻守的鸳鸯阵,但是他们依然是最骁勇的狼兵。

    蛮人也知道关隘失守意味着什么,一个个亡命地猛扑上来,想趁着城门洞下地方狭窄,官兵不宜展开的特点将他们压制在这里,直至把他们赶出去,可是有谁能对付得了伍汉超掌中一柄青锋剑?何况他另一只手还有层出不穷地金钱镖不断信手挥洒。

    狼兵们用的尽管是短兵器,但是他们配备了价值十两白银一筒的弩箭,左右双臂各配一筒,毫不心疼地一通疾射,血肉之躯在这么近地距离根本没法抵挡,凶悍的狼兵们踏着一地的死尸冲进关去,第一道关卡陷入了全面混战当中……

    ******

    凌宵城头狼烟飘起时,内关的蛮人已接到官兵计赚关隘的消息,他们惊慌失措,正组织人马准备抢在明军大队赶到之前夺回关隘,早已赶到后山“断颈岩”的靳守备也看到了烽烟,立即指挥士卒开始攻打“断颈岩”。

    七米多宽的峡谷裂缝深不见底,一见官兵自隐蔽处冲出,蛮人立即拉起了浮桥,明军早自林中砍伐了几十棵高大的树木,令人抬着呐喊着冲向岩口。后边官兵不断发箭压制蛮人,掩护他们将长达十余米的树干横卧在断岩上。

    这里太过险要,行人从浮桥上经过还战战兢兢,这些散放地树干不捆束到一起,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敢冲过去,可是明军表现出的模样十分逼真,还有人拿着绳索、木板,做出要绑架浮桥的模样,这一下守山的蛮子可真急了,立即举火放出紧急讯号,向城中求援。

    城中刚刚集结起来的蛮子军队乱烘烘的正要奔赴城关,忽见后山火起,不由更加惊慌,大军立即兵分两路。一路急急赶往后山增援,另一路扑往前山。

    刚刚投效过来地各山寨都掌蛮人领教过明军的厉害,都掌蛮松散的氏族统治模式又不能很好的管束他们,这时立即产生了强烈的反效果。

    惊慌、哭喊、叫骂、逃跑,到处乱窜,马上影响了凌宵城老寨不曾和明军大动干戈过的士兵们地士气。受其感染。老弱妇孺的骚乱和惊慌更令蛮族头领大为恼火,一个凶悍的蛮子头领一连砍了六七个惊叫着“明军上山啦,赶快逃命”的胆小鬼,这才暂时控制了局面。

    凌宵城能战的士兵不过三千左右,第一道关隘处布有四百多人,凭借着此处的险要,和那时完全以冷兵器为主的战争方式,这四百人足以应付四万大军的进攻,但是就算是一条尖牙利齿的鳄鱼,被人钻进了肚子里。他也没有用武之地了,何况伍汉超的三百多名士兵都是精挑细挑地悍勇战士。

    一队蛮人挥舞着竹枪长矛从城墙上扑了下来,十多名狼军战士立即迎了上去。隔着三丈远,密密麻麻的枪矛刚刚举起,狼军战士就纷纷平举双手。看起来十分诡异。

    一阵阵轻悠的“铿铿”声起,随着动听的机括声,一排排弩箭射了出去,刚刚扎堆冲下来的蛮人立刻被箭雨打懵了,人丛中倒下一片。

    剩下地蛮人不知道这些打扮和他们相同的明军袖子里还会钻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惊叫着正要向旁躲闪,狼兵们已经趁着骚扰,举起刀剑。冲进了枪阵中的缝隙。

    狭路相逢勇者胜,短兵相接的一刹那,有备杀无备,随着一片寒光闪过,枪阵中出现一条鲜血铺就地坦途。

    一声如雷的大吼,一个赤足袒腹大汉手举九环大刀,从城头上跃了下来,挥刀如匹练,低头想捡起惯用竹枪的狼兵猝不及防。两颗大好头颅应声飞起,激起一天血雨。

    周围地狼兵士兵怒吼着扑上来,可是轻巧的单刀和沉重的九环金背大砍刀一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不但当场被砍断三柄单刀,还有一个狼兵撤手不及,被斩去半条手臂,惨叫着退了下来。

    这个蛮人力大无穷,好生凶猛,手中大刀一横,又猛扑上来,手下几无一合之敌,接连被杀死十余名狼兵,在他的带领下,蛮军又亡命地掩杀上来。

    在此紧要关头,一道人影夭矫掠至,持刀蛮汉刚刚挥刀斩向一名竹枪被劈断的狼兵,剑发如电,一抹寒芒在他的刀刃上一点,刺出一溜儿火光,大刀一歪,那名狼兵险死还生,脸色苍白地倒退了几步,被战友扶住。

    伍汉超飞身落下,轻蔑地一笑,对那大汉说道:“好大的力气,不过亦仅止于大力罢了。”

    蛮人见他手执轻剑,大吼一声挥刀又砍,伍汉超身法轻盈,运剑如飞,在呼呼风啸的刀光中从容若定,满场只见那蛮人刀光到处缭绕。

    可是这一交手,反而是那蛮人被逼地步步后退,不断攸然出现的剑尖神乎其神,时而在喉、时而在肩,有一下险险贴着他的眼角擦过,逼得他眼花缭乱,只能狂舞大刀。二人的兵器几乎不曾碰撞过,除了刀风呼啸,只偶尔听到几声悦耳的“叮叮”声。

    蛮人大刀挥的飞快,退的更快。忽地,他觉得脚跟一紧,后边是石阶了,蛮人的身子不由一顿,只是这么一顿的功夫,锋利的剑尖已点到了他的咽喉上,入肉半分,鲜血淋漓,蛮人大汉立时僵在那里。

    “这人是个头领,把他绑了!”伍汉超注意到他左耳的金环、颈上的银圈,还有腰间一面小铜鼓,对手下狼兵下令道。

    蛮人大汉被抓,立即象冲击波一样,迅速瓦解了整个关隘抵抗者的意志,有人一边高呼着“阿鸭头人被官兵抓了”,一边丢下刀枪转身便跑。

    听到懂蛮语的士兵听了觉得有异,急忙告与伍汉报告,伍汉超大为惊讶,他连忙带过两名俘虏,经过指认,这才知道他捡了天大的便宜,凌宵城主恶鸭就是被他生擒的那个蛮族大汉。这厮今跑到关口上和守将们饮酒,想不到适逢其会,竟然被伍汉超生擒活捉。

    恶鸭被擒,凌宵城第一道关隘迅速易手,蛮人被杀两百多人,余者迅速逃进第二道关隘。然后将大门紧紧闭拢起来。

    蛮人地愚蠢正合伍汉超之意,吓破胆的蛮人在里边顶紧擂木,伍汉超就命人在外边堆石堵关,敌我双方齐心协力把个关门堵的严严实实。

    等到山寨中的蛮军浩浩荡荡杀到关口,见此情景不禁破口大骂,立即叫人赶快打开城门,可是这时外边早已堆起一人高的条石墙,贴门又丢进来满满的木柴干草,这边城门一开,外边立即放起火来。又有人在火后放箭,一时半晌他们是休想从城门冲出来了。

    现在形势倒置,变成了官兵守关,蛮人攻城。

    伍汉超迅速整顿剩余地狼兵,救治伤员。此时还剩下二百多人。他安排了百五十人守关阻敌,其余的人救助伤员,裹伤包扎,搬运死去战友的尸体。

    伍汉超登上城头,遥望山下。只见大明官兵得了讯息,络绎不绝,正沿着盘山石径杀奔而来。不由心中大定:这道关隘算是真正拿下了。

    他走到被缚的恶鸭面前,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就是恶鸭?朝廷大军正在上山,为免生灵涂炭,多造杀孽,本官现在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立即命令城中顽抗者投降,本官决不杀俘。”

    恶鸭瞪圆了一双眼睛,听人解释明白了不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作梦!我虽被擒,我弟阿英尚在城中,仍可与你们一战。阿大吩咐过,人死光了也不得放弃凌宵城,我倒要看看你们官兵要用多少人命来填城!”

    伍汉超瞥见宋小爱提刀冲在最前,带着官兵即将到达城下,他摇了摇头,转身便走,口中说道:“攻守易势,凭仗已失,犹不自觉。蠢人呐,自作孽,不可活!”

    恶鸭瞪着鸡蛋似的大眼恶狠狠问道:“兀那狗官,你说什么?喂,他说什么?”

    那负责翻译的狼兵见大人走了,懒得和他多讲,便直截了当地道:“大人说,你很蠢!你作死呢!你死定了!”

    恶鸭大怒,“呸”地喷了他一脸唾沫,那狼兵大怒,上前正正反反一顿耳光,扇得手掌胀痛这才住手,再看恶鸭已如肩上顶了个猪头。

    ******

    看到伍汉超出现在城门口,宋小爱心中一颗大石才落了地,她已跑得满头大汗,身体几欲虚脱,这时见了伍汉超,心情一松,脚下一软,脚尖在石阶上绊了一下,不由惊叫一声,一头向前栽去。

    伍汉超见状急忙跃向前来,一把抄住了她,把她抱在自已臂弯之中。

    宋小爱跑得心跳如鼓,汗透衣襟,那双丰满修长的大腿紧挨着伍汉超半蹲的小腹,伍汉超感觉到那双热烘烘的大腿,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分明已是力竭地症状。

    小爱担心他的安危,已经竭尽全力了,否则她一个女儿家,体质再好,又怎么可能冲在全军的最前面?

    伍汉超心中好感动,感动的他红着双眼,将宋小爱的娇躯又揽紧了些,柔声道:“小爱,你……你地大腿好结实……”

    “呀!”一句话羞红了宋小爱的脸,举起的小拳头作势欲打,可是落到伍汉超胸口,却变成了轻轻滑下。伍汉超虽知说句调笑的话,眼底的感动和爱意又怎能瞒得了人?

    爱,不一定要说出来,他们更喜欢用这种打打闹闹,戏谑玩笑地方式,来表达心中无限的欢喜……

    增援明军的到来,使第一道关隘变成了铜墙铁壁。本来命人填土灭火,正急欲杀出第二道城门地阿英见状,立即命令封锁城门。重又将擂木条石顶上。

    攻守易势,这时换成了外边地明军填土灭火,搬开条石,清理路障,准备攻城了。不断冲入的弓箭手利用人数优势,向城头密集发射。死死压制着蛮子,掩护城门下的士兵活动,蛮子兵器落后,无法抵挡,便集中人马不断往城门处堆关堵塞物。

    宋小爱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形,叫人将恶鸭绑到城门前叫关,恶鸭呱呱唧唧用俚语只是骂个不停,懂蛮语的士兵装聋作哑,也不翻译,看来说的肯定是难以出口的脏话。

    恶鸭不肯叫城。阿英在内死守,既不开城门,也不上城头应答,两下正僵持着,林参将领着人马带着钩索藤绳、冲木悬梯等攻关器械来了。

    宋小爱一见攻城兵到了,柳眉不由一剔,娇斥道:“把他砍了,祭旗攻城!”

    这些狼兵大多攀亲带故,方才恶鸭杀地狼兵最多。早被这些狼兵恨在骨里。宋小爱一到,他们便有人打起了小报告,被杀的人中还有一个是宋小爱地远房表兄。

    宋小爱先对他有了恨意。又见这蛮族头人面目可憎,满口脏话,早已心中不耐,是以一见援兵到了,立即命人砍了他的猪头。

    旁边狼兵一听头人下令,立即兴冲冲抢上来一位,手起刀落,“噗”地一声人头飞起,看那手法的娴热劲儿。这位仁兄十有八九是出身于“砍头三人组”的。

    伍汉超冷眼旁观,并非阻止。恶鸭倚仗朝廷不想造成叛乱,再三忍让的心理,肆无忌惮地劫掠四乡,淫辱妇女,弄得当地百姓十户九迁,戎县如今这么萧条,可以说全是拜此人所赐,实是死有余辜。

    当下便有力大的狼兵拾起那颗人头,悠荡了几圈儿,把人头抛上了城去,城上见了头人的尸首,顿时传出一阵哭喊叫骂之声,随即将些滚木擂石抛掷下来。

    明军攻城了。这时是在关内攻关,天险已不可恃,第二道关隘上的蛮族守军又没有备下太多地守城器械,陆续赶到的官兵云集石城之内,里里外外足有万人,而城中分兵把守此关的不过一千四五百人,城池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只有身在局中的蛮人还在妄想可以据城死守。

    明军一面组织人马攀藤爬梯,一面令人使撞木撞城。宋小爱、林参将等人审问了一些俘虏,有怕死者乖乖供出了二道关内的情形,宋小爱了解到第二关内有木屋粮仓,柴草树木,便令弓箭手抛射火箭,一时间引得城中处处火起。

    蛮兵内外交困,军心大乱,战至一个半时辰后,经火烘烤后地桐木大门被撞的四分五裂,城门失陷,蛮兵四处逃蹿,近万大军浩浩荡荡杀进了凌宵城内关。

    阿英带兵且战且退,直退至“断颈岩”旁,才算到了绝地。对岸是荆守备的大军虎视耽耽,后边是穷追不舍的明军漫山遍野,仓惶拥挤的蛮兵甚至有未战而失足跌下万丈深渊地。

    阿英持刀大哭,望着九丝城的方向道:“阿大,阿大,凌宵城丢了,恐九丝宝城也难再守了。”

    伍汉超纵跃如飞,当先追到了山前。就是这个人,单枪匹马,手中一柄青锋宝剑,趋进趋退,如入无人之境,阿英从来不知道汉人之中也有这样的勇士、这样可怕地武士。他指着伍汉超用汉语大吼道:“你们欺人太甚,要将我族赶尽杀绝么?”

    伍汉超一路疾奔,却面不红、气不喘,他气定神闲地回答道:“朝廷富有四海,包容天下,宇内民族星罗棋布,不可胜数。区区都掌蛮,领地不过数县,人口不过数万,可是百余年来,朝廷用兵不断,耗资千万,你们难道就从来不知道想一想自已干了些什么?朝廷容得下那么多种族,何以偏偏对小小都掌蛮百余年来用兵不断?”

    阿英不禁语塞。伍汉超淡淡地道:“胜了就耀武扬威,横行不法。败了就指强欺弱,倚弱卖弱,无耻之极。可笑的是,除了这一刻,你们从来就没有真的觉的自已弱,所以滋扰地方、藐视国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地勾当。你们也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众将士追了上来,站在伍汉超身旁,冷冷地注视着这些穷途末路,才扮绵羊乞怜的恶狼,阿英恼羞成怒,他举起刀来。绝望地大吼道:“随我杀回去,杀啊!”

    阿英冲在最前边,昔日杀人掳货奸淫妇女勇不可当的部下们仍然狂嗥着,紧紧地追随着他,只是已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能战胜、相信他们能活着离开。

    断颈岩,断魂峡,断颈岩下断魂峡。

    退守山顶绝地的蛮兵两千人,断首者近半,坠谷者近半,余皆跪地乞降。

    战事结束打扫战场。不见阿英尸体,十有八九也成了谷底亡魂了。

    ******

    凌宵城和都都寨是九丝城的两大屏障,也是诸寨之中仅次于九丝城地最险要处,此处一破,九丝城门户大开。三城鼎足而立,相互支援配合地条件消失,明军可以源源不断开进山去,直逼九丝城下了。

    平叛之战完胜在即,军中将士尽皆兴奋雀跃。只是他们却不知李森亲自率领的另一路大军。近五万大军,此时已经深陷都都寨战事之中了。

    双方战况空前惨烈,逐岭逐林地血战厮杀。白天明军进十里,晚上蛮子偷袭再杀退八里,战事胶着,每进一步都摞下无数尸体。

    都都寨山势连绵,大都都、二都都、三都都、四都都、五都都,五山连体,山势雄伟,岩壁陡峭,林荫蔽日。荆棘丛生,道路荒芜。

    都都寨和凌宵城是九丝城的左膀右臂,但都都寨险过凌宵,而广袤更远远过之,五万大军入山,如撒石入海,难掀风浪,却因此深陷丛林游击战中,步步杀机、处处遇险,伤亡人数不断增加。钦差杨凌闻讯,已星夜兼程,亲自奔赴都都寨指挥作战去了。

    凌宵城中,明军将城中财物席卷一空,留下一队官兵守城,带着俘虏的老幼兴高彩烈地下山回营,走至半途,宋小爱才想起伍文定咆哮公堂的事来,便吞吞吐吐地对伍汉超说了。

    伍汉超听了又急又气,若论公,父亲擅闯帅帐、斥责主将,光是冒犯上官这一条也够治罪了,可是他毕竟是自已父亲,而且经此一闹,父亲和宋小爱结下仇来,两人不是更加无望了么?

    宋小爱见状忙安慰道:“小伍,我知道他是你爹,又怎么可能虐待他?放心吧,当时因为急着出兵来援,我暂且命令将你爹看管起来了,叫人好好地关照着。今日我军立下大功,众将喜悦,不会有人再想起此事,回去我悄悄把他放了,找机会……再向他老赔罪便是。”

    事已至此,伍汉超也没有旁的办法,再说此事确是父亲不对,伍汉超在军伍中经年,也知道军令如山,军纪森严的道理,宋小爱做到这个份上,已是极其难得了,只好点点头,叹口气做罢。

    大军得胜回营,缴获的战利品,抓获的蛮军战士、家眷押入大营,留守的官兵见了也雀跃不已,整个军营欢声雷动,到处都洋溢在胜利地喜悦当中。

    伍汉超和宋小爱并肩走向帅帐,正想趁着众将安置俘虏的空当儿先去看看那位脾气暴烈的老头子,可是刚刚绕到帅账前,帐旁一幕奇景映入眼帘,俩人顿时都呆在那儿。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夕阳下,帅帐旁的宋字大旗下,旗杆儿上绑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头发被打乱了,长发长胡子一绺一绺地,似乎被人泼了水,下边只穿了一条束筒裤子,也紧粘在身上,显得十分狼狈。

    伍汉超大吃一惊,失声道:“爹?”

    他对宋小爱怒目嗔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好关照?”

    “我……”,宋小爱有口难辨,伍汉超愤愤然一甩手。走过去解下了伍文定。此时进寨地官兵络绎不绝,伍汉超生怕被更多人看到,让父亲难堪,也来不及找宋小爱算帐,急急扶着父亲走向自已的大帐。

    宋小爱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正在发愣,留守的将官笑嘻嘻地迎上来。施礼道:“恭喜大人立下大功,凯旋归来。”

    宋小爱一见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你……谁叫你擅作主张,这样对待伍大人地?”

    那军官眨了眨眼,奇怪地笑道:“大人,不是您让小的好好关照那个不开眼的运粮官吗?您看末将干地怎么样?嘿嘿,看在他运粮还算及时,没让兄弟们饿肚子的份上,这只算是小小的关照,要不然。末将一定关照的更好,让那老小子服服贴贴。”

    “你……你……”,宋小爱欲哭无泪,早知道关照二字在军中这么解释,当时就不多嘴了。谁想到临出兵还特意把他叫来,匆匆忙忙留下一句“给我好生关照他”的话,这位牛人竟然是这么理解的?

    宋小爱真恨不得抽刀砍了这混蛋,她咬咬牙,顿顿脚。终于放过了这个跑来请功的将校,尾追着伍汉超去了。

    伍汉超又惊又怒地将老爹扶进自已的军帐,扶他在榻上坐了。立即在榻前长跪不起,伏地道:“父亲,让父亲受此大难,是孩儿之罪,请父亲责罚。”

    伍文定习惯性地捋了两把大胡子,可惜胡子都打了绺,已纠结在一起,没法抚得潇洒了。伍文定不禁心疼地叹了口气:昔日潇洒威风的美髯公,谁不夸俺如同云长在世。瞧瞧现在这副模样,走麦城也没这么惨呐。

    他放下双手,问道:“凌宵城打下来了?是那个丫头定计、指挥?”

    伍汉超忙道:“是,取凌宵城之策,确是宋……是她一手定计。父亲息怒,令父亲大人受辱,都是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伍文定瞪起牛眼,喝道:“呸!你这个臭小子,关你屁事?现在还在替她揽过!”

    伍汉超连忙俯首道:“儿子不敢,儿子不孝!”

    宋小爱迟迟疑疑地出现在门口,怯生生地道:“伍……伍大人……”

    “你给我滚出去!”伍汉超回头大吼,宋小爱吃了一惊,伍汉超从没对她说过一句狠话,这话象刀子一样扎进她地心,好疼好疼。

    眼泪迅速蒙上了双眼,宋小爱泪光莹莹地看了伍汉超一眼,绝望地转身便走。

    只听伍文定也是一声大吼:“你给我滚出去。”宋小爱身子一颤,可是她地心已经痛的麻木了,伍文定的话已不能令她感到更大的难过和创伤。

    伍汉超见宋小爱被自已骂的流泪,心中不由一软,又听见父亲也在责骂她,心中更是不忍,可是宋小爱如此对待老父,自已这个做儿子地还能说什么?忤逆不孝呀!

    他咬的嘴唇都快流血了,决然地扭过头去,狠下心不再看宋小爱一眼,不料伍文定抬腿就是一脚,骂道:“混帐东西,老子叫你滚出去,你听到没有?”

    “啊?”伍汉超抬起头愕然看着伍文定:老爸莫不是气怒攻心,变神经了吧?

    伍文定高声道:“宋大人,请留步!”说完瞪了伍汉超一眼,又道:“快滚,去弄桶水来,老子这副德性,不沐浴一下,如何更衣?”

    “啊?”神情呆滞的伍汉超又挨了老子两脚,这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梦游似的走了出去。

    伍文定声音一缓,说道:“宋姑娘,请入帐一叙。”

    宋小爱迟迟疑疑地走进营帐,默然片刻,忽地双膝跪倒,泣声道:“老爷子,是小爱的错,小爱向您赔罪。请伍老爷子不要再责怪小伍了。我……是我没那个福分,以后也不会奢望做您伍家地媳妇儿了。”

    她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两行清泪终于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宋小爱抿住嘴唇,试了拭眼泪道:“告辞了!”

    宋小爱起身欲走,伍文定急忙拦住,说道:“姑娘留步,宋姑娘,请留步。”

    宋小爱睁着一双泪眼愕然瞧着伍文定。伍文定习惯性地去摸胡子。摸了一把又讪讪地放下,嘿嘿笑道:“一日之间就攻下了凌宵城?而且损失如此之小……嗯!好样地,有大将之风,巾帼不让须眉呀!”

    他捧着肚子干笑道:“嘿嘿,别人家都是给刚过门儿的新媳妇一个下马威,你倒了得,这还八字没一撇呐,就把我老伍绑在你地帅旗上,又蒸又晒的,给了我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好样的,哈哈哈,真是好样地。”

    宋小爱急忙解释道:“我知道伍大人是不会原谅我的,可我还是要说,我临走吩咐人好生关照你。是……就是好生关照你,谁知道他们弄拧了我的意思,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我无话可说……”

    伍文定瞪眼道:“管他谁的意思,今天是我误会了你。也冲撞了你,你是三军主帅,该治我的罪。嗯,该当地,是老夫有眼无珠。嗯,老夫还就吃这一套,这样难得的好孩子要是归了别人家,那我老伍不是更有眼无珠?不甘心!这亏不能吃,坚决不能吃。”

    “嗯?”宋小爱也有点懵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不解地看着伍文定。

    伍文定话音一转。狡猾地道:“可是不管咋说,论公呢,虽是我得罪了你。可要是论私呢,可是你大大地冒犯了我,你说我该不该追究你呢?”

    宋小爱垂头丧气地道:“伍大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宋小爱绝无怨言。”

    “好!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伍文定急忙叮上一句。

    “那是自然,宋小爱虽是一介女流,可也说话算数!”宋小爱扬起头,倔强地道。

    伍文定大喜,连忙说道:“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反悔。我儿子喜欢你,我不管,你喜欢我儿子,愿意做他地妻子,我也同意。可有一条,一旦成了亲,你就得乖乖做我伍家的儿媳妇儿,得入我伍家的门儿。

    你虽是壮家土司,地位崇高,可我伍家就这一根苗儿,我还指望着他养老送终、传递香火呢,你可不能让他当‘上门郎’,儿子拐跑了,连我孙子都拐跑了,那我老伍将来还有什么脸去九泉之下见祖宗?”

    “嘎?”宋小爱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破啼为笑。

    她忸怩了半晌,才低下头,卷着衣角,红着脸蛋道:“人家……人家啥时候说……说要小伍做‘上门郎’了?我喜欢小伍,自然……自然是要进伍家的门……”

    伍文定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眉开眼笑地道:“不用做上门女婿吗?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是听说你们壮族有‘不落夫家’的习俗,‘男出嫁女招郎’自古成风,尤其象你这样家中只有女子,又是一族之长地……”

    说到这儿,他不禁又担心起来,瞪起眼道:“你说真的吗?真的不用我儿子入赘上门儿?”

    见宋小爱含羞点头,伍文定长出一口气,说道:“老夫向人打听,怎么听到的都是……这就没问题了。儿子养这么大,要是改姓换名,将来生儿育女,都得跟母姓,杀了我的头,老夫也不干!”

    那时广西壮家“入赘”是一件寻常事,没有人会歧视,可在汉族可不同。现在男子入赘在很多地方都是件丢人现眼地事,更别提明朝那年代,尤其是人们还特别重视传宗接代的年代。

    伍文定因为在青羊宫见到儿子和宋小爱亲热,大闹了一场,心里就不太舒服,回来又向人打听了一下,乡里乡邻的一听对方是土司头人,便一口咬定他地儿子必定要入赘女方家,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很同情地说:“老伍,你这这儿子算是白养了,替人家养了。”

    老伍一听,当时就毛了,对宋小爱越看她越不顺眼,又怎肯让他们往来?这回他犯了倔脾气,被人修理了一顿,他以为是宋小爱下的令,这一下他不但不恼,反倒把毛捋顺了,这样敢爱敢恨性情直爽的女孩子还真是打着灯笼都少见。

    待到宋小爱打了大胜仗,伍文定前思后想,觉得这女孩还真是怎么看都顺眼,除了入赘这块心病,简直完美的不得了,这才支开儿子,和她做最后谈判。想倚老卖老,借着自已一个长辈被她修理的引子,逼她让步,如今得到了准确答复,老伍总算放了心。

    “那……你是一族的头人,真的可以嫁出来么?”

    宋小爱虽然大方,论及婚嫁还是有些羞涩,她羞羞答答地道:“我虽没有兄弟姐妹,却还有堂兄弟,头人之位我既不稀罕,也不是不可以让的。”

    伍文定心中大喜,他刚想说话,忽见儿子提着一桶水鬼头鬼脑地站在门口,不由骂道:“躲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把水提进来。”

    偷听到后半截关键内容地伍汉超欢天喜地的把水提进来,站在那儿开心不已,嘴都咧到了耳丫子上。

    伍文定左看看,右看看,一对璧人,真是越看越招人稀罕。伍文定搓了搓手,连连点头道:“成了!嗯,成了!你们出去吧,呵呵,老夫要沐浴更衣,嗯!成了!”

    宋小爱红着脸向老伍施了一礼,和伍汉超双双退了出去。伍汉超放下账帘儿,喜孜孜地转过身,见宋小爱已急步走出老远,忙追上去扯住她袖子道:“嗳,你走这么快干嘛呀?”

    宋小爱一回头,粉面含煞,俏脸如冰,冷冷地斥了一声:“放开!”

    伍汉超吓了一跳,急忙放手,讪讪地道:“又怎么啦?刚刚儿不还好好的吗?咋翻脸比翻书还快?”

    宋小爱目不斜视,淡淡地道:“翻脸?我哪儿敢呐,这不是听了某人的话,本官乖乖地给他滚开吗?”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惨了!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啦?女人就是小心眼,我……我……”

    他侧耳一听,自已帐中还传出伍文定“猖狂”的笑声,扭头一看,人家宋姑娘头也不回。

    伍汉超重重地一跺脚,给了自已一嘴巴:“我真多余,这事儿闹的,我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夕阳如血,残霞满天。

    欢庆胜利的官兵们发现宋大将军阴沉着脸,背着手满营巡走,脸上不见一丝胜利的喜悦。骁骑都尉伍大少爷点头哈腰、满脸谄笑,一溜小跑儿地跟在后边,嘴里唠唠叨叨,打躬作揖地也不知说些什么……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拖的老长,时而静止、时而聚散,走形夸张,就象在上演一出夸张滑稽的皮影戏……
卷八 蜀中劫 304 刀下证菩提
    李森亲自督率一路军队进攻安宁驿、飞星渡,一路青山迤逦、怪石嶙峋,脚下流水潺潺,风景甚是殊丽。可是官兵却如临大敌,根本顾不上去欣赏。

    最前边是藤牌兵,双手举着近一人高的大型藤牌,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前边已没有路,只有一条野草倒伏,似被人踩过的野径,只容一人经过,军队要布成这样的队形必然不堪一击,大军到了此处再难前行,不由停止了前进。

    李森打量着四周的地形,见有一条溪流从山中蜿蜒流出,虽说溪流两旁也是野草丛生,灌木横桠,可是相形宽阔一些,更难得的是在那浅溪中行进,可以避免半人高的野草丛中层出不穷的陷坑、竹钉、套索、绊发竹枪、荆棘刺等障碍,那些难以发现,令人头疼的小机关不但严重阻碍了大军的行程,而且已经杀伤了大批的士兵。

    李森立即命令军队向下转移,沿溪流溯源而上。

    这条溪流叫螃蟹溪,水深不过膝,宽度可划一条竹筏,虽说曲曲折折,不时还有被水流冲的滑不溜丢的巨石拦路,大军行速反而比在路上快了许多。

    蛮人既能在草丛里、树稞里、土地下、石块下布设重重陷阱,没理由会放过这条通向谷中的溪流,李森并不敢大意。仍叫士兵全力戒备着,空中、两侧密不透风地草丛中,甚至水下的溪流,生怕会突然从里边窜出个什么东西。

    前方两峰并峙,形如双门,山势奇险。山顶遍布丛林,郁郁葱葱,峭壁上密密匝匝布满悬棺。李森立即令大军止步,他正准备派些探子去前方探路,已防中了埋伏,忽地前方枝摇树头,一阵怪啸声起,猝不及防的官兵纷纷惨叫倒下,有的还没吭一声,就脑浆迸流。死状惨不忍睹。

    士兵们纷纷举起藤盾,可是前方射来的既非弓箭,也非梭枪,而是至少碗口大的石头,藤牌没两下便砸得稀烂。士兵们一个敌人也看不到,盲目地射了一阵箭,实在抵受不住从天而降地大片石雨,便纷纷向两侧草丛中躲避。

    草丛中早布设了陷坑、竹钉、套索、荆棘刺等物,盲目闯入脚下不能视物的官兵在一阵惨叫声中再次死伤遍地。蛮子有用之不尽的树木和石头。他们以树干为弓弦,以石头为箭矢,摧枯拉朽,无人能敌,明军丢下大片死尸开始向山外溃退。

    阵势大乱,李森也阻止不了了,尤其是一枚碗口大的石头就贴着他的肩头飞过去,劲风刮面生疼,身后的一名亲军被劲石砸入胸口,胸骨尽碎,倒在地上只是抽搐,口鼻鲜血狂喷。纵是李森这样悍不畏死的沙场老将也望之心寒,只得一咬牙,喝令后阵变前阵,向山外溃逃……

    ******

    再说参将李泽所部,大军沿着峡谷旁一条矮窄的山脊布成一字长蛇阵,迂回绕向狗头山。此处地势险要陕窄,大军只能拖成长长的队伍缓缓前进,不过这条矮山脊右侧是峡谷,左侧是一路倾斜向下的青山坡,虽说草木繁盛,可是居高临下,如果里边藏着人马,还是能够看到地,倒不虞中了埋伏。

    大军越行越深,始终不见蛮子人影,沿着山路,明军已拖成了长达数里的队伍,犹如一条长蛇,蜿蜒前行。忽地,先锋部队左侧山下密林中沉沉的铜鼓声骤然响起,与蛮子已交锋多次的明军知道林中有蛮子埋伏,好在彼此离的尚远,此处又居高临下,谅他们也未必冲地上来。

    明军盾牌手竖盾于地,后边弓弩手、火铳手严阵以待,后面的士兵也急急涌过来,准备布成第二道防线,可是他们愕然发现,从林中狂奔出来的竟然不是蛮人,而是牛马骡子,这些牲口都戴了嚼子,尾巴被点着了,象疯狂的战车似的向山坡上猛冲上来。

    这样地牲口只有几十头,那情景就骇然可观了,疯狂的牛马向山坡上狂奔,整片的野草齐刷刷地为之倾倒,那情景尉为壮观。有个眼尖地校尉大声惊叫起来:“这是连环马,快放箭!放箭!”

    连环马的战术原本就是少数民族最先发明的,在历史上也曾起过大用,几十匹牛马布的连环马阵本来没什么用处,可是在这样狭窄难行、后边是悬崖深谷的地方其作用可就十分恐怖了。

    惊慌的明军开始放铳放箭,屁股上着火,正疯狂奔上山来的牲口已经犯了死性儿,只知向前,不知左右逃跑,一旦中了火铳、箭矢,负痛之下奔势更急,后边,持着竹枪的蛮人穿着兽皮裙子,大声嚎叫着追杀上来。

    倾刻的功夫,牛马连环阵冲到了山顶,狂奔地牛马止不住步子,连一声悲嘶也来不及发出,就向深谷中摔去,牛马相连的绳索老藤,将无数的官兵将行带下深渊。有那机灵的士兵就地打滚儿,从绳索下避过去,刚刚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挥舞着竹枪的蛮兵杀到了。

    长蛇阵的中央和尾部,坡下有密林可供隐藏的路段,也同时受到了攻击,蛮人虽不懂兵法,可是从行围打猎中摸索出来的战术倒是狠辣有效,先放敌深入,然后切头断尾,破腹掏心,把一条长蛇切成几段,首尾不能相顾。

    “连环马”的第一拨打击已重挫了明军锐气,明军摸不清敌人还有什么招术,拥有多少实力。不免虚心怯战,数千兵马瞬间溃败,待大军退出山口时十停兵马已损了三停。

    ******

    三路齐头并进地大军中,只有火烧僰王山的游击将军崔贵所部损失较小。他率领军队大张旗鼓地进了蛮牛口,刚刚走进去不远就后队变前队又绕了出来,改走另一条比较难行的茅峰坝。

    这是一条山沟。两山夹峙,中间一条小路,但是道路两旁长满荆棘丛,官兵固然难行,可是蛮人在这些长满硬刺的荆棘丛中肯定也不能设伏,相对更加安全。

    官兵们在山沟约走了半个时辰,后队还在沟外。这时,忽听两边山岩上响起打雷似的铜鼓声,呐喊声震天动地。先是一阵利用树枝发射的石弹,看着虽然恐怖。但是中间隔着荆棘丛,明军只要趴在地上,石头要么从头顶飞过,要么被荆棘丛所阻,除了最初不曾防备地部分官兵,伤者廖廖。

    随后千余名都掌蛮男女持着刀矛,驱赶牛马为先锋,从前路掩杀过来。焦贵一见情形不妙,这么狭窄的地形若被牛马一冲,全军大乱。只能任人宰杀。

    他立即命全军后撤,同时集中火铳手击毙了三牛一马,阻碍了蛮人攻势。大军这才逃出谷来,虽然狼狈,折损倒不多。

    分路齐进之策再度失败,三路溃兵在回途相遇,大军皆垂头丧气,偃旗息鼓赶回大营……

    ******

    李森刚刚回去大营,就有校尉来报,钦差大人杨凌亲临军营,要李森回来后立即去见。李凌听了心中一凛。连忙整整狼狈的军容,急忙赶往帅帐。

    自剿叛以来,李森挑营拔寨,势如破竹,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窝囊仗,就连险要无比的铜锣岭,他按照杨凌的轻骑深入,回马拔钉之计,也轻而易举地拿了下来,可是在这都都寨,集合了全部的精锐兵马,不但寸步难进,而且屡吃败仗,他还真有点愧见杨凌。

    李森匆匆回到帅帐,唱名报进道:“大人,李森告进!”

    “快请进来”,杨凌和封参政、苏御使还有二王子正端详着沙盘,听到声音抬头说道。

    这本是李森的帅帐,不过此次巢匪平叛杨凌是节制三军的大帅,他是副帅,杨凌来了,他也得避席以让,统帅之权得移交杨凌,所以神色间丝毫不敢马虎。

    李森进了帅帐,单膝跪倒,抱拳过首,愧然道:“大人,末将惭愧,集合五万大军,都都寨却久攻不下,有负大人所托。”

    杨凌若无其事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剿蛮战事,打了百余年,名将不知派了凡几,大军不知派了几万,要是都打胜仗,今天咱们也不用来这儿了。”

    他走过去扶起李森道:“起来吧,这都都寨的地形我和几位大人看了半天了,实在看不出都都寨比博望山、铜锣岭、凌宵城险要在哪儿。你在这儿打了十多天了,给我们介绍一下情况,六县之敌,如今不过龟缩在都都寨、九丝城两处而已,我就不信取之不下。”

    李森见杨凌轻描淡写,将他损兵折将地事一笔带过,心中感激莫名,他站起身来,先问道:“听大人的口气,凌宵城已经拿下了?”

    杨凌微笑道:“本官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宋总兵智取凌霄城,如今九丝城的一对翅膀已经折了一只,只待取下都都寨塌,本官就可以放心让大军长驱直入,直逼九丝城了。

    宋总兵那里的一万多兵马,本官没调他们过来,我已下令让他们在九丝城和都都寨之间的险隘关口筑堡设卡,切断彼此之间地联系,这都都寨,就要由我们来独自剿灭了。”

    李森听说与都都寨齐名的凌霄城已被宋小爱一介女流轻而易举地拿下。心中更增压力,也不禁斗志陡生,他走到沙盘前,长吸了口气,凛然道:“杨大人,各位大人。都都寨和铜锣岭、凌霄城等处有所不同。

    此处乍看起来不如以上几处险要,以上几处关隘皆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隘口,而都都寨没有。但是都都寨不同之处在于,它虽名为都都寨,其实并不是一座山寨,而是都掌蛮人颇为集中的许多山寨的集合。

    都都寨分为大都都、二都都直至五都都,这是都都寨地主体,五座山峰连绵起伏,中间有险峰有断崖有峡谷有沼泽有密林,处处可以设伏。处处皆有伏兵。

    包括它的外围,地形也是错综复杂,本官原想先剪除外围,一步一营向内收缩,奈何这里的地形根本不合适在其他各处围剿地方法。大人请看。都都寨的这一侧有蓝崖、洪崖鬼坡崖几处不可攀援的险要,旁边有阿儿寨等大大小小十几座山寨为唇齿。

    彼此之间既近且密,试图先夺任何一寨,都会受到其他各寨的援助,即便抢下一寨。我们也无法在蛮军日夜不停的袭扰下长久驻扎下去。如果分兵同时攻打各寨,却又恰好中了他们的计,一旦进入连绵不绝的山区。各种险要的地形全都变成了杀人的武器。我们在这里打了十多天,吃地就是这个亏。

    再看这边,有高寨、平寨、董木坝,东边有落豹寨,彼此互为犄角,攻击一则诸寨联动,分兵攻之则陷入丛林战,我军优势毫无发挥地余地。

    南面,是鸡冠岭寨。也是都掌蛮的重要关隘,附近也有内官寨、钓猴寨。尤其是钓猴寨居于险崖之上,险不可攀,然后我军一旦攻打诸寨,他们却能轻易下山,利用对山中极为熟悉的特点,从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钻出来,袭击我军,令我军首尾不能兼顾,处处皆有敌袭,处处皆有陷阱,人常说草木皆兵,这里可真的是草木皆兵了。”

    杨凌、朱让槿等人听地眉头越皱越大,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难怪这里最难攻克,这里险要的地形层出不穷,蛮人的山寨又星罗棋布,简直是都掌蛮的大本营。

    可是越是这样这都都寨越得拿下来,否则其余诸县诸寨被克,根本直毫无作用,都掌蛮有此根据地,朝廷大军一走,很快便能死灰复燃,重新占据诸县为乱。

    李森也是越说越沉重,他指着东南道:“这里是轮缚囤,其山崛起数百丈,林木深密,垒石为城,树栅以守,大军寸进也要喋血成池。

    现在的情形就是,想剪其羽翼,办不到。同时下手,又会立即陷入深山密林之中,蛮军虽少,却能呼啸往来,纵跃如飞,或用机关、或有牛马,寻常地家什都可变成武器,令人防不胜防。”

    杨凌等人听罢默然不语,一时谁也没了主意,过了半晌,杨凌才道:“李大人在山东也曾剿过匪,战阵经验丰富,若依你之见,该当用什么办法打下都都寨?”

    李森想了想,在沙盘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说道:“设碉堡、边墙,驻卫所屯兵,把这里团团围困起来,将他们禁锢其中,直至无可生存,拱手投降。”

    杨凌目光一凝道:“那要多少兵马?多少时间?多少钱粮?”

    李森不禁哑然。

    杨凌摇头道:“此地与山东地势不同,山高林密,纵然驻兵也难以将乱匪完全禁锢在山中,而且要将这群山围起,需要的兵马不只五万,所耗地钱粮蜀地税赋也承担不起,至于时间……”

    杨凌苦笑着指指沙盘道:“都掌蛮人的寨子就在山中,有地有粮,有飞禽野兽,溪流鱼蟹、野菜干果,如果长期围困,都掌蛮还没垮,朝廷却要被拖垮了。”

    李森脸上一红,忙道:“下官愚昧,拘泥不化,胡乱引用他处经验。”

    朱让槿看着沙盘,忽然说道:“平川用水,山中用火,大人剿灭蛮人村寨,大多取火攻,则一切蛮人伎俩皆不堪一击,为什么在此处不以火攻呢?”

    杨凌摇头笑道:“二王子岂不闻玩火自焚?”

    朱让槿和封大人诧然相顾。不解其中之意。

    李森忙解释。道:“二王子、封大人,你们有所不知,这都都寨处处山林,包括都掌蛮人地村寨、栅栏皆为木制不假,可是一则村寨过于分散,二则各处林木难免有沼泽、峡谷、断崖隔开。所以如果自一处放火,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处处放火……”

    他脸有惊容地指了指沙盘,说道:“内中村寨塌近万人,虽说皆依附叛匪,可……未必人人可杀。而且……这五都都山连着周围无数山脉,处处放火,火势难以控制,真个烧将起来,万一就此蔓延开去,无数生灵涂炭。兹事体大,恐怕就是当今圣上在此,也不敢为了小小都掌蛮下此决心。”

    朱让槿等人这才知道其中缘由,一时也都无话可说了。

    杨凌蹙眉半晌,心中苦无计策。只好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大家先歇了吧,待我们再了解一下周围情形,然后继续计议,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可想的。”

    众人默默地拱了拱手,一一告辞离去。李森见杨凌眉宇间一片萧索,此时没有兴致谈话。便也施礼退下。

    杨凌在空荡荡的帅帐中坐下,忽地想到:“如果韵儿在这,她会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念头一涌上来,杨凌立即哑然失笑:“这还用问么?那个丫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是她在这儿,眼见自已的人损失惨重,早就一把火烧将起来。至于后患……”

    杨凌叹了口气:“哪会有后患?若今日的主帅是成绮韵,那么最后一定会查明:纵火地人就是被烧死地人。这些法子自已又何尝不知。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行事总得求个心安理得吧……”

    ******

    鄢高才由于安排新攻下的山寨官吏,和给应召而来的无地农民划拨田产,晚到了半天,到了夜间赶到大寨,此时天上阴云密布,不见星月,几个兵丁打着灯笼火把将他护进军营。不料鄢高才刚一进大营,就看见一个黑影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转圈儿,两人碰个正着,一瞧那人,正是都指挥李森,鄢高才忙上去见礼。

    他现在名义上虽然仍是小小的县令,可是实际权力早就连知州都远远不如了,任命他为节制叙州军政律学司各个衙门的巡抚大人,只是时间问题,杨凌的奏章已经送进京去了,这种事皇上没个不准的道理。

    所以李森也极客气地回礼攀谈了一番,鄢高才问明了今日众官员议事的经过,想了想,问道:“我不懂兵,大人直截了当地说,是不是要取都都寨,只能急攻,不能缓攻,要想急攻,蛮人占据地地利抵得十万大军,非我军人力和武器所能抗衡,只能借助五行之力,天地之威?”

    李森倒也干脆,点点头苦笑道:“对了,目前要想急攻,非得请火德星君帮忙不可,可山中生灵上万,这么做实在有干天和,如果火势蔓延,更是天大的灾祸,谁也不敢拿这个主意呀。”

    鄢高才瞪眼道:“若不如此,剿叛之举又得如昔年一样,大军拖上三四年,拖的兵困马乏,不了了之,周围诸县刚刚改土归流,等蛮人一出山,一切恢复旧模样,过上几年,再大打一仗,如此反复,循环往复了?”

    李森一摊手道:“鄢大人有何高见?”

    鄢高才一撸袖子,说道:“高见倒是没有,我去见大人!”说完问清杨凌的住处,大步流星地去了。

    杨凌正在帐中闭目盘算都都寨的棘手之事,忽地房门叩响,一人道:“大人,鄢高才求见。”

    “喔?”杨凌睁开眼。从椅上坐起,忙道:“快请。”

    鄢高才进帐,向杨凌施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不用客气,坐吧,来人,看客。”杨凌微笑着应了,摆手让他坐下,问道:“改土归流地事办的怎么样了?”

    鄢高才道:“叙州府高、珙、筠连、长宁、江安、纳溪六县地方,除了本县,皆在轰轰烈烈地改土归流。各府道无地的流民兴高彩烈,踊跃前来,对朝廷十分拥戴,此举既解决了其他地方流民骚乱的隐患,也为六县提供了足够的农户耕田就业,可谓即利于朝廷。又利于百姓。”

    “好!”杨凌听得欣然叫好。

    鄢高才话风一转道:“不过下官只恐这样大好局面,维持不了多久,朝廷取不下都都寨,便难以平息都掌蛮之乱。大军驻扎对峙,结局不过是重蹈以前官剿匪地覆辙。最终不了了之。

    蛮人出山,必重占鸡冠山、凌霄峰、铜锣岭、博望山等要隘,四出掳掠,半民半匪,使安份守已地百姓逃奔他乡。到那时。都掌蛮仍成四川心腹之患,而流落各地的百姓必对朝廷失望已极,朝廷威望扫地。他日再想改土归流,彻底解决叙州之事,难如登天。都掌蛮将成痼疾矣。”

    杨凌听了默然不语,半晌方悠悠一叹,捏着眉心道:“本官如骑虎背,进退不得,实在为难呀。”

    鄢高才肃然道:“大人,凌霄既破,我师据险。此天亡小丑之时。宜乘破竹之势,早收荡定之功。想那蛮人战士,不过数千之众,我师当数倍之,无不克者。攻险之道,必以奇胜,若不奋死出奇,欲以岁月取胜,军中一月当费几何?此自困之计。”

    杨凌默然良久,说道:“欲以奇胜,唯有火攻……”

    鄢高才立即拱手道:“大人高见!”

    杨凌翻了翻白眼,也拱了拱手,椰揄道:“先生高才!火势一旦蔓延,将祸及天下无数生灵,先生何以教我?”

    鄢高才眼珠转了转,说道:“下官在治下,因县中百姓大多居于林多茂密之地,为防火害,居处距林十余丈内,必将草木清除干净。山火强大,非灶火可比,但是若清出三十丈地空地,才着官兵看守,随时扑灭零弱火星,何虑火势蔓延?”

    杨凌一怔:“防火带?这方法倒是可行,反正大火不灭,处处硝烟弥漫,朝廷的大军是无法进入都都寨的,让他们暂在外围当当消防队员,这活儿一定能够胜任。”

    他转念一想,又犹豫道:“鄢大人,山中的叛匪不是流寇,而是本地山民作乱,他们亦匪亦民,其中尚有不少妇孺,在这里纵火,比不得博望山、铜锣岭,恐怕……唉!恐怕会伤及无辜。”

    鄢高才肃然道:“大人,山中的人再无辜,比得上山外的人无辜么?比得上死伤的士兵无辜么?现在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使得此地长治久安,将贻害绵绵,将来的人不无辜么?”

    鄢高才起身深施一礼,慷慨激昂地道:“大人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对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大人一定要听听我这一番肺腑之言。

    大人啊,下官以为,只有不在其位、不负其责地人,才会冷眼旁观,轻描淡写地大谈慈悲,故示他地宽宏大方,这种清谈闲人的鬼话,纯属放闲屁、放狗屁,大大的臭狗屁!”

    鄢高才脸孔涨红,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为官任上饱受压制限制,让他寸步难行,官面上又道貌岸然时时督促他勤政爱民、多出政绩的言官老大人们。

    他愤愤然地扬手道:“但身负其责地人,却要通盘考虑,不但要虑及一地,还要纵观全局。不但要虑及一时,还要虑及长远。人说旁观者清,我说是旁观者轻,一身轻松,不负其责,讲话只凭一时好恶喜怒。

    大人是行道者,道路是难行易行,是有坑有石,自然心中有数,何必在乎路旁闲人谈辞?窃以为,国家大政,能以仁行宽政安抚地。当施行仁政,其次莫如猛火。

    人人都知道火炙肤痛,所以人人自幼就怕火,知道避火防火,小心不去玩火,所以烧死的人就不多。

    水性懦弱温和。人人都觉得绿水温柔,可爱可近,偏偏死在水中的人就多了。

    宽大未必是善事,有时施以严政,正是为了更大范围的宽大、更加久远地宽大,大人!”

    杨凌霍然一惊:乱世用重典,记得那一朝开国之初,禁烟禁妓禁匪,雷厉风行,亦是重典。其中未尝没有罪不致死的,可是这种重典错了么?没有!若非如此,怎能迅速做到宇内一清,国家安定?

    妇人之仁,得到地只是自已个人地赞誉。绥靖软弱,只会留下无穷的隐患,带给更多百姓无尽的痛苦,甚至酝酿出更大的祸患。

    他霍地站起身来,走到帐口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天上无星无月,风已起了,盘旋着。眼看大雨将来,杨凌的双手渐渐紧攥起来。

    鄢高才走到他身后,兜头一揖道:“君子为国,务强其根本,振其纲纪,厚集而拊循之,勿使有衅。若有祸乱,乘其微细,当急扑灭之。虽手段狠厉而不惜,否则祸患滋蔓,延及深广,为小善而酿大恶。”

    杨凌听了,良久良久,忽地举手缓缓一招,轻声道:“就算是漫天甘霖,也要伴着雷霆落下,是这个理儿吗?”

    鄢高才喜动颜色,应声答道:“正是,手执修罗刀,法场证菩提!”

    “好!”杨凌眉尖一挑,断然道:“好!老天既要我来做这个刽子手,我便手提屠刀,站在法场,来求证这菩提大道吧。”

    恰在此时,一道电光闪了两闪,随后殷殷沉雷从天际滚滚压来,如同战鼓阵阵,风亦萧萧旋旋。

    鄢高才抚掌笑道:“心中有佛雷霆手,怒目金刚菩萨道。我佛有观音渡世,亦有不动明王的万钧雷霆。大人这一道霹雳,也是大慈悲!”

    “咔嚓嚓!”又是一声撼天雷,久旱甘霖终于滂沱而下……

    ******

    官兵的攻势停止了。

    连着三天大雨,都都寨内泥泞难行,湿滑处处,原来的潺潺小溪,更是变成了怒吼地水牛。这种险恶的天气,纵是本地的山民,轻易也不出外行走,一个不小心,就难免要坠入峡谷、陷入泥沼,或被突然改道的洪水卷走。

    所以蛮人几乎连警卫也不必派,根本不必担心会有明军进山围剿。

    利用这三天时间,杨凌足不出户,和封大人、二王子、鄢高才等人,又召集了李森、李泽、焦贵等参战将领,回顾十多天来种种失败的战策,分析各处山寨攻守之势地优劣,商讨应对的办法。

    三日之后,雨住风停,艳阳当空,明军也开始行动了。

    一队队官兵绕山行走,开始在各处出入都都寨的要隘口外驻兵设寨,筑墙筑堡,作出要长期围困的姿态。同时,鄢高才和本地县治衙门的官员、衙役,并动员一些士绅、读书人,向附近村寨各族百姓宣传蛮人欺压良善、为祸地方,不循王法地种种罪行。

    这里是都掌蛮的大本营,同其他诸县还有不同。这些村民在本地都是弱势一族,平时饱受欺压,既不敢言也不敢怒,对官府的宣传自然人心所向,深深赞同。

    只是他们毕竟居此多年,担心朝廷这一次最终又会不了了之,到时蛮人出山报复,受苦地还是他们。所以除了一小部分无家无业、无所顾忌的百姓敢公开站出来,大部分百姓仍在观望当中,不过明里暗里,对于官兵的帮助,却多了起来。

    柳彪也率人秘密赶到都都寨,一边派出小股精明探马,进山探察暴雨山洪后的道路、山寨情形。同时走访附近村落,打听与都掌蛮人关系密切地人,和留在山外的都掌蛮人中,对官府比较顺从、和善的百姓。

    待情形摸的明白,鄢高才等人便携礼物登门,对这些和都掌蛮人关系较好的郎中、皮匠、裁缝和其他氏族地酋长、以及蛮族地温良百姓逐一拜访。一边大谈官兵威势,尤其将主帅杨凌在各地立下的战功又夸大了十倍,反复灌输给这些人听,劝他们进山说服关系相好的朋友、亲人出山投降。

    这些村民有些一辈子就没离开过家门方圆十里的范围,大字一个不识,见识更是完全谈不上,只听的目瞪口呆,待衙门的人一走,就算户主不说,老婆孩子也早把官府说的话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说给村民们听,经过反复加工锤炼,村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都掌蛮这次一定是要败了。人家朝廷大军的主帅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乃是诸葛孔明转世,要不然咋敢领着五万人就敢攻打都都寨呢?什么?前些日子咋打了败仗?那是因为杨钦差还没来呢。孔明先生没来之前,蜀军也一样老打败仗!

    于是,鄢高才等人撒下的病毒产生了各种本地化变种版本,传到后来,连山精木魈都跑到杨凌的传说中客串去了。可别小看了这种谣言,放在现代,在偏远地农村。这种神神鬼鬼的传说还具有极大的影响力,更遑论那时的都掌蛮山区了。

    这一来附近村寨中敢于暗中捣乱的少了,公开支持地多了,声势舆论传进山去,或多或少地影响了都掌蛮部落,同时也坚定了山外诸镇、诸村对于朝廷的信心。

    这个时候,鄢高才等人开始专门拜访那些蛮人山寨头人们有种种密切关系的百姓了,有了以上心理攻势的基础,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吓之以威、诱之心利、封之以官。这些人纷纷中弹,“牺牲”在鄢高才等鼓舌如簧的官吏们手中。

    官吏们留下丝绸财帛,各色礼物,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他们前脚刚刚出了篱笆门,这些百姓就扛包背篓,跟赶集似地进山窜门子、走亲戚了。

    上兵伐谋,这些人争先恐后跑进山去招降许愿,不管成不成的,都起到了离间、分化、瓦解的作用,使各山寨之间彼此不相信任,甚至产生内乱。

    都都寨山高林密,处处险要,就是倚仗这些部落间合纵如一地配合协同,才打的官兵屡屡大败,如果他们之间起了嫌隙,待至大火烧山之时,官兵就能趁乱取利,一鼓歼之,尽除后患了。

    大都都山蛮人头领阿黑很快发现了这种异动,他立即下令所有山寨禁止亲友探山,违者一律处死,又经过查问,知道野鸡寨寨塌主瓦九曾当众发过牢骚,埋怨是阿氏大族长太过嚣张,掳掠州县,才给都都寨惹来大麻烦,便假意请他上大都都山喝酒,然后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派了自已的侄子阿桂去接管野鸡寨,这才暂时稳住了局面。

    但是此时人心浮动,一经动摇很难安定下来,蛮人又不擅稳定军心,只知以酷严的族规严惩不贷,反而激起了一些族人的暗暗反对,趁夜偷偷溜出山去的人越来越多。

    阿黑无奈,只好全力收缩各寨兵马,弃了许多寨子,将兵力全部陈设于都都山五大峰之间和前后险要山隘,以求倚仗天险,和明军持久作战,直至把官兵拖垮,那时这里便又是他阿氏称王了。

    李森军中这段时间也在大整顿,这段时间作战有功者奖有勇者赏有伤者抚有亡者恤,而军中确有少部分畏战怕死,每次作战都畏缩于后虚张声势,根本怯于交锋的老兵油子,被愤愤不平的士卒指认出来,一经确定立即斩首。

    赏罚分明,使军队士气军心,虽经挫败而不散。这段期间,官兵探察了都都寨附近地形,对于有可能导致火势蔓延地地区进行了处理,有的借助沼泽、山脊等天然地形简单处理进行隔蔽,有的林木过密,连绵不断的就在中间破开一道数十丈的隔离带,同时驻兵看守。一切准备就绪。大战在即了。

    杨凌周围皆是戎装整齐地将领,一个个凝神听着他详细的作战部署,杨凌对各部需要执行的任务部署完毕,说道:“此次分兵合围,务求一战而毕。叛匪所仗者,天地之险。火势一起,天险不足为凭,但山中还有沼泽、溪流,山洞地穴,而且有些山岭不生寸草,蛮人熟识地形,必会避险自救,同时反扑,所以各部仍不可大意。”

    他点了点都都寨的沙盘,说道:“此次作战。正面猛攻、佯攻,两翼配合逼近,主攻方向在五都都,由本官亲自督进,先易后难。最后再取大都都山。”

    焦贵吃惊地道:“大人,五都都山是阿黑胞弟阿当严守,山下有道蛤蟆岭,那山盘旋耸峙,如蛤蟆蹲伏。山是磐石堆垒而成的险峰,孤山峭壁间,还有一道山瀑如练。奇险无比,我们数次攻山,都没有选择那里,便是为此。蛤蟆岭不畏火攻,要取下来唯有硬攻一途,太过凶险了。”

    李森也神色凝重地道:“大人,蛤蟆岭是阿当的妹婿刘浪把守。此人原是保宁卫所官兵,因上官巧取豪夺,强买了他家田地。气得老父一病身亡,这人杀官造反,逃入山林之中,后来投靠了都掌蛮人。

    此人一身武艺,凶悍勇猛,在蛮人山寨中也是数一数二地好汉。阿当十分赏识他,还把妹子嫁给了他,现在他是阿当手下第一大将,是他的心腹。有此人守在蛤蟆岭这道险隘上,五都都虽是群山中最矮的一座,怕是也最难攻取。大人如果决意以五都都寨为突破口,那么末将请为先锋。”

    朱让槿一听急劝道:“大人,你统帅全军,责任重大,不可轻易涉险,我们是否另先一处为主攻方向?”

    杨凌淡淡地道:“五都都寨虽在阿当手中,这只蛤蟆,却已被本官拿下了。”

    众官员大吃一惊,互相以目询问,却都不知是谁出的兵,竟然悄无声息地取下了蛤蟆岭,不但众人中无一人听到风声,显然都掌蛮人也毫不知情,迄今没有派人夺回此关,这人的本事也太大了吧?众人都暗暗吃惊,唯有鄢高才含笑不语。

    封参政欣然道:“大人好沉得住气,出兵在即,才说出这样的好消息,不知是哪位将军如此神勇,立此先功?”

    杨凌哈哈笑道:“此人就在我帐中,吉老司,请出来吧。”

    后边门帘儿一掀,人还没进来,先是稀哩哗啦一阵响,有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慢慢走了进来,这人长长的头发全都白了,披散着映着一张苍白枯瘦的脸,大白天的叫人看见都不由心生寒意。

    他身上穿着蓑衣,下身穿着蓑裤,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打渔地,只是那一头白发有点诡异。此人踝间、手上,腰畔都有铜铃,走动起来到处乱响,声音交错杂乱,听的人心烦。

    有的官员恍然低呼起来:“老司,原来是苗家老司。”他们声音不大,也就身边的人听得到。原来这位吉老司并非他的本名,老司是当地称呼苗家巫师地称呼。

    杨凌笑道:“吉老司时常行走于都都寨中采摘草药,为山里的人祛病驱邪,甚受敬重。”

    朱让槿目瞪口呆,拉拉杨凌的袖子,低声道:“大人,你……你要用巫师来攻打蛤蟆岩不成?”

    杨凌失笑道:“当然不是。蒙老先生慨然帮忙,从中牵线搭桥,来往说和,如今刘浪已经投靠本官,答应作为内应,此关如何险要,都不妨事了。”

    焦贵不敢置信地道:“大人竟能说服刘浪反水?”

    杨凌哈哈笑道:“这有何难?一顶乌纱,两顷土地,三千两白银,刘浪的蛤蟆岭便成了本官的踏脚石!”
卷八 蜀中劫 305 智取都都寨
    都都寨山势雄伟,岩壁陡峭,林荫蔽日,荆棘丛生,经过几日的暴雨冲刷,原来的羊肠小道面目全非,草丛下和树荫里的土地仍然十分泥泞,行不多时靴上便全是污泥,好似重达数十斤,让人举步维艰。

    附近各县的公差衙役以及民壮全都被征调了来,四下包围,开辟出一条防火隔离带来。大龙潭、亮仓口、观音岭、大石盘为东面防线,西面以建武小峨嵋隔离,西南是落雁河,天然屏障,北侧便是通往九丝山大寨的险峻山路,一路上断崖峡谷接踵不断,中间险要处又有宋小爱的大军驻扎,无需派人看守。

    官兵的前队不再举着大盾时时防备着脚下的陷坑、机关,树丛里的弩箭、石头,和头顶悬崖上的滚木擂石,前锋部队进山时扛着易燃的干草木柴,到了丛林密布处便放起火来,后边的军兵将自已这一侧清理干净,大火便卷着滚滚浓烟向深山中蔓延开去。

    大火不但破坏了林中一切暗坑机关,而且火还没到,浓烟先将蛮匪赶了出来,他们和惊慌失措的野兽一齐逃出密林,向更深处逃跑。官兵则好整以暇地缓步而追,一路扑灭余火,步步为营地前进,大火将泥泞的地面烘烤的坚硬,行起路来倒不比原先在丛林中行走更慢。

    碰到沼泽和断崖等隔断了火势,官兵便重新燃起火来。失去了险要凭仗地蛮匪纵然守在没有草木可燃的地方,也难以应付官兵的攻势,何况浓烟早熏得他们双目红肿如桃,视物难清,所以很难形成有效的阻击。

    官兵先纵火攻破董布坝和红岩,继续向纵深攻击。阿黑慌忙组织士兵布成第二道防线。并顶着呛人的浓烟尽量清理可燃的草木,以防大火引了过来,重兵都布在正面拒敌了。便在这时,左右两侧也有烟火传来,两侧地官兵也发动攻势了。

    阿黑大惊,急忙叫阿桂、阿瓦两人分率数寨人马迎向左右的险峰。官兵以火为兵,随火而进,双方在大火硝烟中战况依然惨烈,可是失去了密林草丛掩护的蛮匪就象掉到了炉灰里的泥鳅,而不再顾忌上下左右随时会出现暗器陷阱的官兵却越战越勇。战事虽然缓慢,却一步步的、坚决地向纵深推进着。

    第二日下午,杨凌、焦贵带领三千六百人,趁蛮匪主力忙着正面拒敌、左右抵抗的时机,悄然扑向五都都……

    刘浪躺在蛤蟆岭上一块四壁如削、顶端平坦的巨石上。头枕着胳膊,痴痴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中隐约飘过一丝云一般的烟雾,还带着些糊气。

    这位钦差大人够厉害地,听说以前蛮人作乱。很少有官兵能打到这里,僰王山、铜锣岭、凌霄城几处奇险无比的地方,任一处也能阻上官兵十年。难怪蛮人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一次,全平啦,九丝山前就剩下都都寨这一处险要了,明军既用火攻,恐怕都都寨守不了几天了。

    幸好听了吉老司的话,和朝廷搭上了线,否则老子也得陪这帮蛮子葬送在这儿。刘浪吐掉嘴里的草梗,爬起来向远处张望:

    老子再回去,就是守备。堂堂的守备官,比夺我田产、害死我老父地那个畜生苗百户还要大,听说娃儿他娘一直没有改嫁,为了怕我儿子被卫所地方的孩子欺负,搬到乡下去住了。好女人呐,跟着我就没享过一天福。

    可我一直也不敢打听她娘俩的下落,官府在通缉我,那个鬼婆娘也盯得紧着呢。这回老子也是大官儿了,衣锦还乡,回头把她娘俩找回来,让欺负我的那帮畜牲都看看,哈哈哈……

    刘浪想到坐着官轿,敲锣打鼓回到卫所,风风光光地出现在昔日那些欺压过他的人面前,不由仰天大笑。

    “你笑个什么鬼!阿哥说官兵这次很厉害,这里也要小心一点儿,没准会有人摸过来地”,石下忽然有个女人气哼哼地说道。

    “嗯?”刘浪低下头,只见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上披麻衣下着草裙,黑黝黝胖墩墩的妇人手里提着一柄雪亮的三股钢叉,脸宽嘴扁、细眼淡眉,象极了画儿上绘地蛤蟆精。

    刘浪从石上一跃而下,嘿嘿笑道:“怕什么?就凭这儿,有石有水,险不可攀,官兵纵火没用,我只派十个人从上边掷石头,就别想有一个人能爬上来,嘿嘿,阿哥走了?”

    他的个头儿比那女人高出两头不止,这女人就是他的妻子,阿当的胞妹阿欧。她刚刚送了不放心,特地赶来探看的阿当下山。

    “嗯,阿哥回寨了,其他几寨很危险,阿哥从大寨塌里抽调了二百名勇士去助战,后寨空虚,所以咱们这一关一定得小心着点儿。”

    “嘿嘿嘿,咱这座蛤蟆岭,派上三十人就足以守得风雨不透了,何况有一百六十多人呢”,刘浪向山下指指,山下是一片嶙峋的石头,中间洼处碧绿的是一潭潭清澈的泉山,彼此通过洼处连起来,直到再向更远处汇成一道清流。

    “看到没有,两里地内没有一棵树,官兵要想冒头儿,隔得远远儿的就能发现,有啥好怕地?你去喝点酒吧,吉老司前两天刚送来的老酒,还有才炖熟的狍子肉,香着呢,我领几个人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他知道阿欧嗜酒如命,这话一说,阿欧果然馋涎欲滴,眉开眼笑地道:“好!吉老司带来地酒一向不错。比咱们自已酿的香多了。”她把钢叉一顿,转身走了几步,到了洞口忽又转身道:“喂,你要不要喝点儿?”

    刘浪干笑道:“嘿,天还没黑呢,你先喝着。我守着山,晚上再喝个痛快。”

    阿欧黑脸一红,居然有点忸怩地瞟了他一眼,这才闪身进洞了。

    阿欧力大无穷,比还男人还要骁勇,而且不但酒量奇大,一旦喝醉了就喜欢和他颠鸾倒凤一番,听了他的话,明白他意中所指,这才满心欢喜地进洞了。

    刘浪瞧她进洞了。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妈的,穷山僻岭三五万人,也敢扯旗造反和官府明着干,这不是作死吗?不是老子心狠,跟你们混下去。只能一起玩完。我那结发妻子呀,那才是贤良淑惠的好女人,有机会改邪归正,还能当官,老子不答应。祖宗牌牌都得气的跳起来。”

    想起那个柔柔弱弱,纤白俏丽地跟月牙儿似的结发妻子,刘浪忽地腹下一阵火热。就象个等个入洞房的年轻小伙子,恨不得插翅马上飞回保宁老家去了。

    他无意中向远处一看,忽地怔了一下,再定睛瞧瞧,原来竖在远处林中最高的那棵树果然不同了,刘浪神情一紧,连忙又爬上石头,手搭凉蓬正向远处眺望着,一个同样身穿布衣、汉人打扮的男人匆忙走过来。悄声道:“大哥,树倒了,怕是那话儿到了。”

    这人身材壮实,相貌憨厚,叫何实在,本来是个无业流民,无法求生才逃进山里来,纯粹为了混口饭吃,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尤其不愿和朝廷作对,是刘浪拉拢的几个心腹之一。

    刘浪跳下石头,低声道:“应该错不了,怎么样?酒里放了药了?”

    何实在点点头,笑道:“放心吧大哥,是怪豆子亲自配的药,蛮人都爱喝酒,他正在洞里和几个兄弟劝他们尽兴呢,只是吉老司送的酒少了点,一共才五坛,不够喝啊。”

    刘浪嘿嘿笑道:“他们也不傻,真让他们全喝醉了,他们也不肯呐,五坛正好,解解馋虫儿就行,不是放了药了吗?怪豆子别的不行,配的[禁用词语]绝对管用。”

    怪豆子年纪可不小了,六十出头,身材佝偻,原来是个在荒山野径开酒馆儿专门干下药剪径坑人钱财和性命地大盗,年纪大了后本来都收手了,不料有一次见到几个行商囊中丰厚,一时又动了贪心,结果那几个人也是见多识广,这家伙露了行藏,被官府通缉,这才逃进山来。人说落叶归根,现在担心死后尸骨埋在他乡野岭,成了他最大的心病,自然和刘浪一拍即合,也决定为朝廷效力了。

    **夜色*(**请删除)*(**请删除)渐渐深了,群山里的**夜色*(**请删除)*(**请删除)尤其来的快,望望山下已是一片墨色,刘浪匆匆回到洞中报了个平安,然后假托再巡视一圈儿走出洞来,怪豆儿跟个幽灵似的跟了出来。

    刘浪悄声道:“怎么样了?”

    怪豆儿低声道:“蛮人无论男女,就没一个不好酒地,吉老司送来的酒不够,我把蛮人自酿的果儿酒里也下了药,守山的蛮人也都劝饮了几杯,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全都得睡下,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

    “嗯”,附近这一片站着几个巡夜地,都是刘浪拉拢的汉人,蛮人中也不乏怯战想降的,可是毕竟不是同族,刘浪放心不下,自已地计划根本未敢透露给那些人知道。

    他摘下壁上火把,向山下划了三个圆圈儿,等了半晌,才见**夜色*(**请删除)*(**请删除)中忽地亮光一闪,只一闪便再无了踪影,若不是一直盯着那个位置看,会让人以为自已花了眼。

    刘浪心中大定,说道:“成了,后寨今天还拨了二百人去别处支援,此处一拿下来,官兵就能长驱直入了。”

    怪豆儿低声道:“这些蛮人怎么办?还有你老婆?”

    刘浪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咬咬牙道:“药性一发作就全绑了,鄢大人答应过不杀俘的,老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总不能陪这些蛮子送死。阿欧……我呸。老子要不是想在这儿站住脚,能答应娶她吗?这他娘地纯属拉郎配,我当初要不答应,她哥子能剖腹剜心,把我给吃喽,一起绑了!回头计赚五都都。我想法留他哥子一条命,也算报答他们收留之情了。”

    怪豆儿老奸巨滑地嘿嘿一笑,转身去了……

    ******

    杨凌慎之又慎,三千六百名精挑细选的精兵,仍然分成两部分,六百名居前,先进入距蛤蟆岭两里多地的密林中,另外三千人马候在远处,看到山顶火把转了三圈儿,杨凌心中大定。立即一挥手,游击将军焦贵亲自率着三百名短衣襟、小打扮,背负单刀,臂下配着袖箭的临时特种兵,悄然向蛤蟆岭出发了。

    等他们到了山下。山上的蛮人已经大多药性发作了,蛮人好酒的性子简直强烈到不可思议,何况本来都是十碗地量,一两碗酒不过是解解渴,所以就没一个见酒而不喝地。这也保住了他们一条性命,否则守在洞外的蛮兵,刘浪必然要用刺杀手段全部除掉的。

    这一来却省了力气。刘浪率人把这些呼呼大睡的蛮兵全都绑了起来丢进洞里,然后急急忙忙赶到洞口,把十几具浮梯全抛下山去,然后又扯下两枝火把向山下一丢。

    焦贵见了信号,先遣了十多名心腹死士登攀上去,看看果然控制住了局面,这才向山下发出自已人才知道的讯号,焦贵这才放心地让全部士兵登山,三百名士兵悄然登上了蛤蟆岭。刘浪连忙上前接迎。

    焦贵笑嘻嘻地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吃:“刘守备,今日亏得你首立奇功,避免了无数军兵伤亡,告诉你,今儿领兵来攻的是钦差杨大人本人,你可是大大的露脸了,一会儿取五都都,只要你再立一功,有杨大人的赏识,你小子可就前途无量了。”

    刘浪一听喜出望外,连忙陪笑道:“杨大人亲自来了?哎呀呀,大人亲临战阵,这可真是……焦大人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当下焦贵向山下又发出讯号,刘浪则搬出些蛮人的衣服给这登山地士兵们换上。一个时辰后,全体官兵都登上了蛤蟆岭,小小的蛤蟆岭已是人满为患,处处是兵。

    阿欧和蛮人们已经醒了,一见自已全被绑了起来,又见刘浪和几个汉人随着官兵走进走出,顿时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不由破口大骂。

    此时杨凌也上了山,刘浪听说钦差到了,怕他听见蛮人骂的难听,忙叫人去堵那些人的嘴巴,可刚堵了几个人的嘴,杨凌已步入山洞,焦贵和刘浪忙迎上去,对一片闹哄哄地骂声只作充耳不闻状了。

    好在杨凌也根本不懂蛮话,他见了刘浪,先嘉奖了一番,要知道刘浪一降,可不仅仅是少折损几千兵马的事,山中火起,对明军同样造成很大的困扰,使他们进山之后的进一步攻势有所迟缓。

    而阿黑果断地伐木除林,对继续以火攻山也造成很大的不便。同时虽有宋小爱守在九丝城和都都寨之间,可是谁知道蛮人是不是另有秘道?如果刘浪坚守五都都,九丝城再派出援兵地话,胜负仍在两可之间,说不定就会功亏一篑,此人实是立下了莫大的功劳。

    刘浪得到钦差大人亲口嘉奖,喜不自胜,众人议论一番,便决定再取五都都。首先,蛤蟆岭上先搬出易燃之物放起火来,官兵们四下呐喊,作激烈厮杀状,不一会儿,后山派出探子赶来询问情况,人刚露面,就被官兵制伏,随即刘浪和几个亲信领着蛮子打扮的几十个官兵向后寨摸去。

    蛤蟆岭和五都都主峰之间有道窄梁,山梁间被来往地人踩的寸草不生,山梁那边也有蛮子把守,此处如果硬攻,倒也能攻得过去。只是难免要浪费时间,同时伤亡也不可少。

    刘浪先领着十多个人冲上山梁,一路用蛮语大声惊叫。对面地蛮子惊问情形,一听全是认识的人,不由放下手中弓箭道:“出了什么事了?”

    刘浪一边跑一边道:“不好了,官兵造了乘云梯。又用火箭攻山,我们快挡不住了,快快!得马上通知阿当,派兵增援。”

    领头的蛮子从暗处跳了出来,惊道:“什么?蛤蟆岭失守了么?”

    刘浪大声道:“还没有,可是官兵攻的太猛了,为防万一,得加派援兵呀,你是桑木吧?阿欧正在前边……”

    他说着已冲到面前,手起刀落。“噗”地一声,一颗大好人头骨噜噜地滚了开去。惊呆了的蛮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紧跟上来的官兵手起刀落,袖箭横飞,只有两个蛮子来得及向后跑出几丈。也被冷箭射杀当场。

    此岭失守,前边便是五都都地后寨门儿,官兵已可长驱直入了。刘浪又主动请缨,重施故技,带着十几个人先逃进寨去。用刀逼住阿当,用袖箭射杀了他身边护卫地蛮兵,大队的官兵一哄而入。到处掩杀逃散的蛮兵,阿当被擒,五都都失守了。

    ******

    有见机得早的蛮兵抢先逃到四都都报讯,官兵疾扑四都都山时,山上箭矢如雨、滚木擂石纷纷倾下,射伤砸死一些官兵,焦贵赶到,撸撸袖子只说了两个字:“放火!”

    大火一起,山头上便站不住人了。蛮人只得赶下山来,在峡谷中阻击官兵,这支精锐是杨凌亲自带领的,后边有钦差督战,前边有悍将焦贵指挥,刘浪领着一帮蛮人打扮,一臂绑了记号的官兵混在交战双方中又不断偷袭,弄得蛮兵晕头转向,官兵仅付出极小的代价,就攻到了四都都主寨之下。

    山寨都是木栅建成,如何防得火攻?这还是山路奇险,官兵的大炮运不上来,不然只消两炮,便可轰开一道坦途,可是四都都山的守将阿里深知自已一败意味着什么,此人凶悍狠毒尤胜阿当,竟自斩妻、儿,然后逼着全体蛮人死守山寨,和明军在房屋、草坷、井口、辗房,展开了肉搏战。

    这是一场真正地血战了,然而明军三千多名战士,都都寨上男女老幼一共才两千多人,尽管蛮子抱着必死之意血战不退,整座四都都山仍然渐渐落入明军手中。

    杨凌在后方指挥官兵搬运伤兵,看押俘虏和降民,前边焦贵已经放火放上了瘾,一路是见寨烧寨、见岭烧岭,行军过处,一片焦土。阿黑听说五都都、四都都失守,又见**夜色*(**请删除)*(**请删除)茫茫中四处火光冲天,彼此力量悬殊过大,放于放弃四个都都山,命令三都都、二都都直接弃寨,连妇孺老幼也丢给了官兵,集中全部战力保大都都主山,同时派人抄小路奔九丝城以求援兵。

    这一来官兵攻速加快,第二日凌晨,兵围大都都。

    清晨,草叶上却没有清泠的露水,而是浮上了一层肮脏的黑灰。受伤的官兵在一部分士兵的搀扶下正退出战场,俘虏地蛮兵和妇孺也被押出山去。山外鄢高才负责善后事宜。妇孺老幼将被分散入各州各县的村寨,每村不过三五户,着当地保甲里正严密看管,以防他们再次串连集中,生出事端。

    山里,暂时进入了平静阶段。数万大军云集大都都山下,山上也是静悄悄的。天已经大亮了,可是因为几日大雨,凌晨大雾迷茫,十丈之外不见人影,此时不宜攻山,官军也暂时进入了休整。

    一夜不曾歇息,又跋涉不休,杨凌也有些疲倦了,可是这些日子练武不歇,尤其是正宗的武当内功,对于休身养性、强健体魄,实有说不出的奇效,加上没有亲自作战,杨凌看起来比许多士兵要精神地多。

    安排了士兵守卫。同时令大部分士兵就地安营暂且休息,等一切忙完了,杨凌和汇聚过来的诸将登上了大都都山对面的一座小坡。雾气仍不消散,

    大都都高约四五百丈,云雾缭绕中难见模样,一个将领忧虑地举手试了试风向。说道:“大人,看这样子,一会儿怕又要下雨,大雨一下,山洪便来,我军在山下,敌人在山上,如果趁机冒雨攻下来,对我军大大不利。依末将看,不能停歇。应该一鼓作气,立即攻山。”

    李泽也道:“如果战事拖久了,恐怕九丝城地援军就会赶到了,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座印耙山。由于在都都寨后,九丝山前的崇山峻岭里,我们一直没有派兵围剿,他们那里有岔路通往九丝城和都都寨,距离这里尤近。只怕不久援兵便到了,想来他们顶多派出两千人,正常地情形下倒不惧怕。可要是下起大雨来,那就难说了。”

    看那天色,杨凌也觉得怕是又要大雨滂沱了,这时代没有气象兵,谁会在几日之前就算出今天的天气,可这种天气要攻山根本不可想象,现在漫天大雾,什么也看不见,蛮人只管从上边丢石头就能伤人。官兵如何作战?

    周围的地貌地况,以及印耙山和都都寨之间的路径杨凌倒是全装在心里了,他闭目思索片刻,向李森问道:“我们带了多少存粮?”

    李森道:“够吃一日半的。”

    杨凌背着手踱了一阵,问道:“哪位懂的天象,看这天气能下多久地雨?”

    最先提出大雨将至的裨将拱手道:“大人,末将略知一些,看这气象,恐怕又是一场暴雨,不过前两日刚刚下过大雨,而且这场雨看来极大,不会下的太久,下上一天,也就是最长了。”

    杨凌目光闪烁,沉吟说道:“大雨一下,山洪爆发,远在九丝城的蛮人,主要道路有宋总兵守着,他们是来不了地。可虑者唯有印耙寨而已。此时如果攻山,首先伤亡难以计数,而且久攻不下,半途下起暴雨时,我军如何自处?恐怕那时蛮子趁机下山,我军就要全军溃败了,在这险恶的地形下,大军一旦溃败……”

    他忽地停下脚步道:“用兵应出奇致胜,但是我军胜利在望,此时冒着全军大败的风险,殊不值得。传令,三军立即移居大都都四周的高处,将它团团围住,围而不打,直待大雨过后。粮食要省着吃,万一雨势连绵,就不好办了,粮食至少要够两至三天的。”

    他想了想,又道:“印耙山在深山里,本想抄了都都寨,进兵九丝山时再对付它,如果它派援兵自已送上门来,那是最好不过。李森,你率部退出都都寨,立即赶往船船石,印耙寨地蛮人如想来援,那是必由之路。”

    杨凌唤过李森,就在地上画出地形,又详细安排一番,李森领命而去,在杨凌的命令下,大军开始向高处开拔,占据大都都山四处险要高坡。半日之后,暴雨倾盆,密如帘幕,雨点又大又急,打在手上都肌肤生疼,人若站在雨中,双目简直难以视物。

    见此天威,众官兵将领不由骇然变色,如果早上冒险攻山,半日之内拿不下大都都,这一阵雨只怕就要帮了蛮人的大忙,数万精兵全都要葬送在这儿了。

    雨下到落暮时分便小了些,但是随着牛吼般的声音,四下汇聚的山洪又在山脚下咆哮碰撞着,激流混浊,夹杂着碎石、倒木奋力挣扎着,向远处泻去。

    这样地情形,谁也别想动手打仗,也勿需担心山上的蛮子会下山偷袭,连续攻山两三天的明军倒头大睡,倒是好好地休息了一晚。

    ******

    李泽的军队刚刚开出山去时。大雨恰好滂沱,见此情景,李泽不禁暗赞杨凌算得先机。对于印耙山地蛮人是否会赶来支援,他也没有把握,不过如果蛮子真的来了,设伏消灭这股主力。一则可以减轻都都寨那边的危险,而且这股生力军被灭,印耙寨就是囊中之物,根本不需要打了,去九丝山时顺道收了便是,所以李泽倒不敢延误战机。

    他只令军队就地驻扎,避过了最大的一阵暴雨,就冒雨开拔,强行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船船渡。

    船船渡并不十分险要,因为水中有许多巨石,历千万年冲刷光滑椭圆,水浅时露出水面,黑沉沉光溜溜的。远远看去,就象一艘艘小船,因此被称为船船渡。

    这里称为渡口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随着山洪多次改道,这里的水变浅了许多。已经不能称之为渡口,平时人们卷起裤脚,涉水便可通过。当李泽率兵赶到时。船船渡却是另一副情形,水声如雷,水面比平时高了不只三尺,水面奔速惊人。

    李泽知道这样地山洪难以预测,来地快,去的也快,说不定到了半夜,水势便突然下降,又或者半夜时突然水势大涨。为了避免水漫金山,他将营盘扎在林后高处,在河边安排了重重警卫,又亲自赶去探看。

    次日一早,旭日高升,彤红的太阳高高挂在天空,雨在半夜已经停了,又经过半夜的泻洪,现在山下流经的水流也不深了,看这样子今日既适合放火、也适合杀人。

    杨凌帐中,早早汇齐了所有将领,正襟危坐地候在那儿等着大人下令。

    杨凌一身白色的箭袖轻袍,施施然地从帐外走了进来。在这军武之中,人人戎装肃然,愈发显得他唇红齿白,风度儒雅。

    杨凌顺手插剑入鞘,递给侍卫,又接过毛巾拭了拭脸上汗水,对众将笑道:“劳诸位久候了,大家一同就餐而已,不要如此严肃。”

    杨凌笑吟吟地在主座上坐了,长吁一口气道:“难怪练气之士常寻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住下,在此处习武练功,尽得天地灵气,可以涤净心中杂虑,本官练气半个时辰、练剑半个时辰,竟是浑身舒泰,精神奕奕呀。”

    李森哭笑不得地道:“大人,全军已严阵以待,咱们什么时候攻山?”

    杨凌笑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急什么?天从人愿,大雨已停,我们面前现在仅余一座大都都山而已。欲攻九丝,有三大险阻,南为金鸡岭,本官已令行滇、黔军队严守,阻其逃路便是。右有凌霄山,现在已是朝廷之地。左为都都寨,无需半日便能克下,九丝城唾手可得,还担心什么?”

    李森吃惊地道:“唾手可得?大人,可大意不得,暴雨之后,山路泥泞湿滑,山上被蛮子砍伐的大树尽无,矮灌草丛又湿漉漉的难以引燃,蛮军据险而守,依卑职看,就是不计伤亡,全力抢攻,非两日也取之不下呀。”

    杨凌放声大笑,畅快已极地道:“我地李大人,山上仅余低矮灌木和草丛,点起大火来也难对山上造成极大威胁,若换在昨日,本官还觉得能用一整天,折损至少八千人马,才取得下此山。可是……”

    他笑吟吟地道:“这暴雨之后,山路泥泞,看似攻山困难大增。可是草木难燃,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难道你不知道烟攻比火攻更加可怕十倍么?”

    李森愕然道:“烟攻?”

    杨凌笑嘻嘻地道:“开饭!”

    ……

    太阳出来后,天青日朗,山势清晰无比,可是现在又什么也看不到了,整个山体笼罩在黑压压的烟尘之中,比起昨日的大雾还要浓重,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大都都山下,三面包围,一面放火,顺风的一面官兵费了好大力气,甚至拆了帐蓬也拿去引火,这才好不容易引着了那些苍翠欲滴地灌水和草丛,杨凌还叫官兵备了沙土,一见哪里火烧地旺了。马上洒上去制止火势,湿淋淋的矮树草丛成了一颗颗烟雾弹。

    这是最后一战,也是最奇怪的一战,三面的官兵严阵以待,静悄悄地仰望着黑云笼罩的大都都山。一面地官兵放火,还不断地控制着火势沤烟。没有喊杀声,没有刀枪并举地场面。杨凌和十几位大小将领坐在帅帐前,看着这一幕诡异的战争场面。

    船船渡,水势已经降低减缓,对面林中出现在蛮人的身影。十几个蛮兵站在岸边观察一阵,然后涉水过河,又往林中窥探了一番,然后对河对岸呼啸招唤,顷刻间密密麻麻的蛮兵出现了,拿着竹枪、长刀争先恐后地冲了过来。

    大约三百多名蛮兵刚刚过了河。一阵战鼓声响,李森的兵从密林深处呐喊着冲了出来,挥舞着刀枪迎上了蛮兵,顷刻间蛮子兵就被砍倒了一片。

    这倒不是明军比蛮人的武力高明多少,而是山洪暴发后河水奇寒无比。那水看着不深,河面也不甚宽,可是正如鄢高才比喻中所说,看着毫无凶险,实比烈火还要可怕。就算是最强壮的大汉在这水中站上一刻钟。双腿就要麻木的再无知觉,如果没有人去搀扶拉扯,休想能出得了河。

    李森昨夜本想玩个水淹七军。在上游设堵,只是当时水势太急,他带了些兵去上游想堵水,大石扔进水里也被卷走了,有几个兵在浅水边站了一会儿就动弹不得了,亏的发现地早急招人给拖了出来,李森这才发现山洪流水奇寒无比。

    一个精明的将领就要善于发现,并且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李森发现设堵泄洪不可取,但是水流奇寒。刚从水里走出来的人双腿麻木,半天行动不利索,这倒是可以利用,于是急急赶回,对军队重新做了一番部署,不想今日果然用上了。

    刚刚过河的蛮军缺乏战力,而水中地蛮子还未发觉症结所在,拼命地想淌过河来支援战友,渡过河的蛮子已经超过了七百人,河流中站满了人仍在急急跋涉,涌上岸的蛮兵和人数占优、体力占优的官兵作战,已陷入一边倒的颓势。

    上游林中又冲出一队兵,只在远处以弓箭向水中地活靶子射个不停,水流湍急,流淌出的鲜血和翻倒在水里的蛮人尸体顷刻间就被卷了出去,眼见战况不利,想要涉水退回对岸地蛮兵这一来也没了退路。

    河对岸的蛮将身边还剩下三百多人,见此情景他情知应该果断地率人立即后撤,退回印耙山去,可是已经过河的是山寨中的全部主力呀,如果失去了这些战士,就算回到山寨又如何?

    但是现在的情形把这三百多人全填上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蛮将进退两难,最后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吼,准备弃了过河的士兵立即回山寨,然后全寨投向九丝城以自保。可惜,他觉悟的太晚了,战事刚刚打响,一支两千人的官兵队伍就绕到下游过河,截住了他们地退路。

    船船渡变成了死亡之地,身陷险地孤立无援的印耙山战士一千一百四十七人,全部葬送在这个古渡口,都都寨的蛮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支援军,而印耙山上的蛮子直至官兵从天而降,才知道自已派出的这支武装已全军覆没。

    李泽并不是轻敌冒进的人,他也知道凭自已这几千人,如果深入丛林,一支几百人的蛮军就能轻而易举地歼灭他们。按照惯例,一支军队总有断后的人马,前边这番大战如果被他们察觉,他们如果还有第二支队伍,很可能会绕道从下游过河,绕过李泽的军队直袭都都寨或者自背后杀来,所以蛮子援军一被歼灭,李泽立刻率军退守观音岩,凭险把守,以防再有蛮军出现。

    此时,大都都山上已经开始打扫战场,阿黑自刎了,阿瓦、阿桂等人被生擒,还活着的蛮人高举双手被官兵押下山来,一个个全都成了黑人。山顶大寨陷入熊熊烈火当中,蛮人最大最古老的根据地从此成为一片瓦砾。

    杨凌和众将领站在山头,看着人马络绎不绝地向山外转移,然后,不约而同地,转首看向群山深处,雾隐云障的九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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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293 京中风云
    沪县是小座小县城,不但县中的驿署甚小,县主家的宅子显然也绝对入不了京官的法眼。

    所以朱盼盼夫妇别出心裁,干脆以竹林为家,请杨凌住在这竹影婆挲、碧柔如海的地方,自然之美足以弥补豪绰之不足,杨凌进屋满室清香,出门满眼碧绿,也确实很喜欢这里。

    他的房子以竹篱为院,一行三间的竹屋,有卧室、书房和洗漱沐浴的地方。

    杨凌坐在内木外竹的精美浴桶里,抓了把青盐和茶叶撒在水中,荡了荡清波碧水,惬意地闭上双眼,枕着桶边的洁白丝巾,悠悠叹气道:“这要是在家里就好啦,让玉儿给我按摩一下,更舒坦。”

    说到这儿,忽想起高文心那双柔荑玉手才是此道行家,仅凭一双手就能让人舒泰如仙,杨凌更加眷恋起高老庄的侯爷府来,那里是自已和幼娘一点点营造起来的,如今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只有在那里,才是自已最放松的时候。

    停了片刻,他才道:“说吧,刀架在脖子上的事我都遇到过了,现在反而习惯了。汉超,不用那么紧张,无论皇帝还是权臣,只要你高高在上,是人上人,就一定有人想把你掀下来,呵呵,这趟巴山蜀水之行,我压根就没想过太太平平,遇到什么事了?”

    伍汉超苦笑道:“大人。您不急,卑职可是重任在肩呐。方才我在林中巡视,惊觉有人窥探,此人武艺之高,绝不在我之下,而且事不可为立即遁逸。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审时度势,心机更是不凡。”

    “哦?能令汉超如此推崇,那是一定十分了得了”,杨凌动动眉,睁开眼道:“如果是我,能在他手下走几招?”

    伍汉超愣了一愣,直言不讳地道:“大人天姿聪颖,根骨奇佳,实是学武奇材……”

    杨凌摆摆手道:“行啦行啦。咱哥俩就玩虚地啦,我那两下子我知道,你实话实说吧。”

    伍汉超干笑两声道:“咳咳,一招。”

    “嗯?”杨凌瞪了伍汉超半晌,才道:“我就这么差劲?”

    伍汉超解释道:“若是堂堂正正地比武过招。大人能撑十招。要是玩命,对方必然一出手就是绝招,大人习武时日尚浅,功夫火候不足,比斗经验太少。对手还擅暗器,所以……”

    杨凌脸皮子一阵抽动,说道:“那个……不要说了。回头梅花袖弩给我准备两筒,还有,给我弄条皮带,把阿德妮送我的那柄火枪从箱子里翻出来,我要佩上。”

    伍汉超忍住笑道:“是,要不要再备件软甲?”

    “要!”杨凌恨恨地道:“我要全副武装!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伍汉超见杨凌快要抓狂了。连忙按抚道:“大人放心,卑职必定不离左右,时刻保卫大人安危。”

    杨凌静了静,忽然幽幽地道:“呵呵,我也就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有时候,人是不能和命争的,尽心就好。在遥远的异国,曾经有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喝奶时被一根羊毛呛死了。还有一个更倒霉,他走在路上,从天上掉下一只乌龟,把他给砸死了,只因为他是秃头……汉超,你知道吗?此次来四川,我真的有点害怕,总觉地会有什么大凶险,可我不能不来。如果……我真的死在这儿,那也是天意,你不必内疚,到那时,就请你做我儿女的师傅吧,教他们一身好本事,帮我……帮我照顾他们。”

    伍汉超见杨凌神色肃然,不象是讲笑话,正苦思不解乌龟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还恰巧砸死了一个人,秃头和死亡有什么必然联系,忽听杨凌说出这样类似托孤的遗言来,不禁悚然道:“大人,你……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凌轻轻摇摇头,岔开话题道:“没有查清他的身份?”

    伍汉超摇了摇头,杨凌点点头道:“如此看来,泸县县主夫妇、本地县令还有那几位才子,应该没有可疑了。我就在他们其中,想查我来的目的,实在没有必要安排个人鬼鬼祟祟的而且还摸不进来。如果想杀我,更没可能在他们自已家里动手。”

    他想了想道:“没办法,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目的不明,人又找不到,只有等他再次出手了,小心些就是了,你不要因此负担重重。”

    伍汉超应了声是,这时刘大棒槌探头进来,粗着嗓门道:“大人,柳大人从成都赶来了。”

    杨凌喜道:“柳彪来了?快让他进来。”

    伍汉超知道柳彪必有机密要事禀报,忙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到了门口正碰上柳彪,伍汉超含笑侧身,两人打了个招呼,待柳彪进了房间,才闪身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柳彪兴冲冲地走上前,说道:“大人,卑职可想死你了。”

    杨凌打趣道:“想就想吧,死就不必了。呵呵,秘密赴蜀已经几个月了,调查可有眉目?”

    ******

    伍汉超退出房去。见宋小爱按着刀还在竹林中等他,便走了过去。

    宋小爱问道:“大人说什么了?要不要派人四下搜索,再通知当地官府注意过往行人?”

    伍汉超摇头道:“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又怎么可能留下供我们搜索地痕迹?大人的意思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摸清敌人来路和用意后,再来个后发制人。”

    宋小爱摸索着下巴,狐疑地道:“咦?不愧是你们武当弟子,怎么和你教我那套剑法时说的剑诀意思差不多?”

    伍汉超急忙紧张地四下看看,竖指道:“嘘,别乱讲。我教你功夫的事,千万说不得,武林大忌,武林大忌!”

    宋小爱撇撇嘴,脱口道:“老公教老婆。天公……呃……”,她一言出口,顿觉不妥,不禁窘的红了脸蛋。

    伍汉超也有点尴尬,他忽想起方才那个谜团。忙解围道:“对了,汉人典故中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走在路上,天上掉下只乌龟砸在他脑袋上,把人砸死,你们那儿听说过吗?”

    宋小爱摸摸他地额头。问道:“你发烧了?怎么说胡话呀。”

    伍汉超干笑道:“我听大人说地,我看他不象说笑,那么应该是有这回事的。”

    宋小爱恍然道:“哦。是大人说的呀,那就一定是真的了,大人才高八斗,学贯古今,中外诸国,包罗万象,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伍汉超吃味地道:“大人有你说地这么好吗?这还没到成都呢,你就诸葛亮附体了。”

    宋小爱捂着嘴吃吃笑,用肩膀亲昵地撞撞他的肩膀。莞尔道:“干吗呀你,吃醋啦?嘁,还大男人咧。”

    两个人在外边打情骂俏,里边柳彪已把在成都调查的情形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总之,四川看起来并非象京中传说地那样太平,百姓也并非安居乐业,不受欺凌。这里部族众多,时常发生战乱,虽然没有搞的太大动静,不过从没就太平过,只是骚乱都被地方官府及时镇压了下去,地方官为了政绩不免要报报太平。至于百姓们,蜀王府经营一百多年以来,已经兼并占有了全蜀十之六七的土地,百姓大多是佃户,是要靠王府吃饭地。所以目前虽未察出蜀王谋反的迹象,不过如果蜀王想反,倒是能够马上把全蜀的百姓召集起来,因为这儿的百姓等于全是他的家丁。所以他当然不在乎调来个指挥使,迁调些军官,这可不能表明他没有反意,当地卫所官兵,尤其是中下级将校,可全是在这儿住了一百多年地本地人,已经完全蜀地化了……”

    杨凌赞赏地道:“你能这么想,可比以前精明多了。不过单凭这些也不能证明蜀王有反意。蜀王在诸藩王之中素有贤名,这可不是沽名钓誉,只不过任何评价都要看是谁来评,从什么角度评。在例代帝王眼中,蜀王安份守已,忠于皇室。在朝中官员眼中,蜀王不干涉政务,不贪腐淫糜。在文人墨客眼中,蜀王修桥补路,开办民学,这样地人,当然就是一个好藩王。你还指望既然称为贤王,就得天下为公?就得把全蜀百姓当成自已的家人?呵呵,那自然不可能。”

    他想了想道:“蜀王生病可是真的?”

    柳彪道:“是,是一种怪病,请了许多名医也治不好。不象装的,卑职曾经派人向他聘请过地郎中,还有青羊宫的道士侧面打听过,说法全都一致,一个人要装病该越少人接触才越易隐蔽,没有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道理。不过卑职大胆猜想,东厂既然有过蜀王欲反地记录,现在却全然没了动静,除了东厂所了解的消息不实之外,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蜀王得了病,这才打消谋反的念头?”

    “万事皆有可能。但是没有证据,堂堂一个藩王,而且是最有贤名地藩王,朝廷便什么动作也不能,查吧,总得查了再说。这事急不得。你既从成都来,了解京中情形吧,那边如何了?”

    “是,消息闭塞乃厂卫之大忌,一条及时的消息可抵百万雄狮、可抵黄金万两,这是内厂成立之初,大人亲口训示的话,卑职怎么会忘记呢?”

    柳彪笑道:“卑职在成都,与京师联系一直密切,大人刚刚启程往西。成大人便吩咐京师消息重心移往成都了,卑职这里正有京中焦大学士传来的亲笔信要交给大人,只因卑职一进门便谈起蜀王消息,倒把它耽误了。”

    柳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杨凌。

    杨凌从浴筒边抓过一块大毛巾擦净了手,验过火漆无疑,这才撕开来静静地看起来。

    焦芳信中,详细叙述了杨凌离京后几个月发生的情形,对目前朝廷政局做了详尽的分析。从信中看来,这位焦阁老已经焦虑万分、六神无主了。

    京中几大势力,分别是杨凌派、刘瑾派、元老派、中间派。朝中文武官员、内外臣子基本上全部依附于这四大派系。

    杨凌一派牢牢控制在手里地是军队系统和特务组织。刘宇掌管着兵部,杨凌在军中影响日深,现在已经取代刘大夏,成为军中灵魂人物。三厂一卫方面,明里对刘瑾敷衍了事,内里则根本就是唯杨凌马首是瞻,这一点刘瑾也心知肚明,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把握和杨凌正面决战,这些人只要不拖他的后腿。他暂时也顾不上了。

    刑部、户部、工部等衙门里,杨凌安插了一些人,这些人不算能决定一个衙门行止的决定力量,只能算是一些耳目,方便办些事情而已。在内阁里,则是焦芳与之呼应。

    刘瑾一派,掌握的是内廷和吏部,表面上看来,他的力量在杨凌之上。因为他掌握内廷,控制着百官的奏折和皇帝与百官之间的联系,间接等于控制了朝政。

    通过张彩控制吏部之后,刘瑾手握天下官员迁降大权,官员的注册、定级、考核、授衔、封赏之事,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谁想升上去,都得求到刘瑾门下,权势更上层楼,这就是刘瑾不惜与李东阳、杨廷和妥协,让出其他几个衙门官职的原因。

    元老派地势力是科道。和刘瑾负责捧人恰恰相反,他们是专门负责往下砸人的。他们的势力范围就是六科给事中、都察院、翰林院,也就是法律监察系统和宣传喉舌。

    这一派看起来没有实权,手下的官员要么官职极小,甚至才六品七品,要么全是些闲职,平时吟吟诗、作作画,一年也没个人登门拜访,请托办事。

    可是你不找他,他可以找你。这些人虽然官不大,但是七品也能弹劾一品,极具政治杀伤力。他们管的是监察百官政绩、巡视郡县清廉、纠正司法冤狱地事,虽然挺讨人嫌,不过也挺让人畏惧的,真要被他们逮着把柄,不死也能把人整脱了皮。

    杨凌没有把柄可抓,又深受皇帝宠信,手中大权在握,还是曾经被这些人造出把柄来,弄的狼狈不堪,甚至直到现在在一些地方他的名声还很不好,就是出于这帮人的杰作。

    这一派地核心人物马文升、刘大夏、韩文等核心领袖先后离职,现在人才凋零,目前名义上的领袖变成了李东阳、杨廷和以及翰林院、御使台几位元老,但是他们不象杨凌和刘瑾那样令出一门,权力组织就有些松散了。

    这一来就给了刘瑾机会,韩文一倒,刘瑾趁机威逼利诱,封官许愿,拉拢了科道中一些见利忘义者为他所用,监察系统和宣传系统分化了,一部分势力归了刘瑾。

    背叛者从来都比一直的敌人更招人恨,汉奸比鬼子更叫人憎恨就是这个道理。这些人地背叛引来道德感强,一直坚守阵地的同僚们极大的怨憎,于是开始内讧。

    这种内耗,又没有一个强有力地领袖出来制止。使刘瑾混水摸鱼,趁机打压,整走了一批人,整垮了一批人,整寒了心一批人,等到李东阳、杨廷和眼见事态难以控制。终于下定决心出面时,这块阵地的主要力量已经落到刘瑾手中。

    二人只能尽可能的保护住一批人不致罢官免职,仍然留在原任,但是这批人都属于问题分子,现在基本处于冬眠期,只能蛰伏自保,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袖带领下,在朝政中已经谈不上什么影响力了。

    目前京中形势一边倒,除了一直保持中立的中间派,和杨凌出京时就吩咐只可虚与委蛇。不得与刘瑾对抗的本派班底没有受到损失,元老派已失去和刘瑾直接对抗地能力,并且使他的力量更形壮大,现在京师几乎成了刘瑾的一言堂。

    民间已有人背后称刘瑾为“立皇帝”,上朝时正德皇帝是坐着的皇帝。而他这个侍候在一边的人就是立皇帝,权势熏天,不可一世。焦芳对此忧心忡忡,这才迫不及待写信给杨凌,要他尽快拿个主意。否则等他回京,天下已尽入刘瑾之手了。

    杨凌仔细看罢,弹了弹信纸。露出一丝不屑地笑容道:“立皇帝?既然称皇帝,怎么还立着?坐皇帝让他立着,他才立得住,让他躺下,他就不敢站着!”

    他往纸上撩了些水,看着墨迹渐渐晕成一团,沉思了半晌才一松手,将湿嗒嗒已看清字迹的信纸一扔,说道:“你还得马上赶回成都去。在那里主持大局,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来见我,叫别人传讯就好,不能给有心人知道你的存在。”

    杨凌又笑笑道:“焦阁老那边,你替我回复一句话:‘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阁老高枕,尽可无忧’。这句话,也可以让刘宇知道,否则这对老兄弟,怕是觉都睡不稳了,没准儿哪天,就得一溜烟儿跑去找刘瑾喝茶聊天了。”

    柳彪笑了起来,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其实虽然不看信,京中的情形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心中也一直替杨凌担着心事,不过此时一见杨凌神态如此轻松,知道他必有对策,这才放下心来。

    杨凌点点头,仰起脸闭上双眼道:“嗯,你去歇歇,然后马上赶回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柳彪恭应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杨凌又细细思索良久,将焦芳传来的京中各派系势力情形又仔细消化一遍,也觉得危机临头,刘瑾地势力有失控的危险,这把火如果玩大了,很可能引火烧身,要怎么应对呢?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那不过是稳定军心的话,真正的对策还在肚子里酝酿呢……

    杨凌往胸口撩着水,冥思苦想良久,将脑子里记得住的古今中外抢班夺权地战例逐个思索了一遍,结合当今的情形,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反复思量几遍,觉得此计可行性极高,这才真的胸有成竹起来。

    他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意淡淡地道:“争吧,夺吧,不如此,这班老臣也不会被你彻底地推到我这一边来,从此坚定地成为我的盟友。呵呵,现在就容你在京师逍遥自在,只要我一回京,就有办法叫你辛苦营造的新势力土崩瓦解,乖乖地回到你地内廷等着我发动攻势吧。”

    “如果我真的死在四川……”,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阿德妮,那时就要靠你了,把我那封密信交给韵儿,她一定会帮我办到的,那时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他临赴西北时,写下了一封信交给阿德妮,虽说信中的事必须要由成绮韵去筹划安排,但他深知成绮韵的性格,成绮韵不是赵子龙,是不会和她玩锦囊记的游戏的。

    就算她当面答应的再好听,只要自已一走,她一定会马上拆信,狡诈如狐的人天性多疑,她决不会揣着一个糊涂谜团耐心等上几个月。

    成绮韵在他面前柔情似水,百媚千娇,温柔体贴,曲意奉迎。但是杨凌知道,这也只是对他而已。只是因为成绮韵已把他当成终身可以依靠地男人,死心踏地的跟了他,成绮韵真心爱护,而且看的比自已的命还重要的,如今也就只不过他一个人而已。

    成绮韵的真实性格从来就没有变过,多疑、冷酷、残忍、阴险。一直都没有变。她既不会为国为民,也不会爱惜百姓,现在地模样仅仅是因为没有用武之地,而且被他的爱所包容露出的假象。

    如果一旦意识到危险临头,为了保护自已,她可以毫不怜悯地牺牲掉其他人。才智高绝、貌美无双,却从小受尽欺凌之苦,从来没有人对她伸出过援手、表示过恩情,所垂涎的仅仅是她的身子,这样的经历。早就练的她心如铁石了。

    如果被她知道自已抱着必死之念赴西北,以成绮韵为了自已所爱、为了自已的幸福,可以不择手段,哪怕牺牲全天下也不会眨一下眼皮的性子,杨凌可以断定。她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消弥这个危机出现的可能。

    杨凌不懂那么多害人地手段,不过依着他对成绮韵的了解,至少能揣测出成绮韵的所用的方法和想达到的目地:

    一是不管蜀王府上下近万名亲族和家人有没有反意,干脆制造铁证让人发现。坐实蜀王谋反的罪名,那样朝廷就可以直接发兵,用不着他去查证了。

    二是抢在他到达四川之前。派遣亲信,用一切毒辣手段,将蜀王和有资格继承蜀王之位的继承人全部弄死,直接绝了后患。蜀王都撤藩了,再查证什么蜀王谋反当然也就没了意义。这种事,她是一定干的出来的,中间要牺牲多少无辜者,恐怕她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他才将遗言交给阿德妮,并再三告诫她除非自已遭遇不测。否则万万不可把信交给成绮韵,否则必然闯出大祸。

    当然,为了解释自已四川之行并没什么危险,这只是东方帝国身居高位者惯常地必要安排和手段,又耗费了他半宿功夫,最后靠着一串蜜吻,才算堵住了阿德妮的一连串“为什么”。

    ******

    俏美的容颜虽然仍带着温润地笑意,但是如远山般的黛眉,却笼上了一抹淡淡的秋意。她对着纤毫可见的菱镜,莹白如玉的手指拈着金箔制成的额花,轻轻贴在秀美的额头。

    “代天巡狩、内厂总督、柱国将军、威武侯?那又怎么啦?你还需要趋炎赴势,去巴结这种人么?”她淡淡地说道,言语间带着一丝对这一长串官衔的轻蔑和不屑。

    “呵呵,清儿,我算什么人?不过是蜀王庶子,就是父王在,对这位杨大人,也不能太过不敬了,虽说他是我朱家的臣子。”

    朱玄衣俊颜如画,风度翩翩,气度似修竹般优雅,对澹台清儿温和地笑道。

    “庶子怎么啦?让槿,在我眼里,你是天下最好地男人,朱让栩给你提鞋都不配!”澹台清儿霍地回头,眉尖向上一挑。

    鬓角垂下的秀发轻拂在她雪白香腻的腮边,一双美目带起一抹惊艳,直入人心。

    朱玄衣,蜀王庶子朱让槿,既感动又有些尴尬,他微带着嗔怪的语气道:“清儿,蒙你如此高看,让槿感激莫名。常言说,人生一世,得一知已足矣,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已,朱让槿此生无悔了。可是……你呀,不要总是这么清高自傲,让栩是我大哥,也一向是我敬重的人,你这样说他,叫我……一叫我很不自在的。”

    澹台清儿“噗哧”一笑,嫣然道:“你呀,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你看我在人前答礼应对哪里失礼了?什么时候自命清高过?你那些朋友,也就是杨慎我还瞧得上,其他的没一个放在我眼里,我还不是一向彬彬有礼?”

    说到自已地朋友朱让槿也启齿笑了:“你呀,就是眼界太高,其实卢兄、李兄也都身具不俗的才学,只是一个愤世嫉俗,有些过于狷狂。另一个身为仪宾,经家理财表面上看来有些市侩了,可人总不能活在不着烟火气的地方吧?”

    他缓步走到澹台清儿面前,眸中含着宠爱的笑意,拿起桌上的玉梳,轻轻帮她梳理着头发,一边柔声道:“人,总有缺点,也必有他的优点,你就是有点眼里不揉沙子,太过看重别人地缺点。卢兄除了狷狂自傲、目空一切的性子。旁的也没什么不好。说起来今天他可碰了钉子了,被杨大人一通折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不好马上就走,跟我说明天早上回青城呢。今晚饮宴后我的去劝劝他。”

    “哦?这位狂人狂到连你父王都不能不敬的钦差大老爷也敢得罪?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澹台清儿一边温顺地任他梳理着头发,一边兴致勃勃地道。

    “女人,好奇永远揣在心里。”朱让槿苦笑摇头,将发生在竹庐里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澹台清儿幸灾乐祸地格格笑道:“不错,那个狂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是该碰一鼻子灰了。让他接受个教训也好。就他那破琴弹的,这些话我早就想说啦,呵呵呵……”

    “还说别人,你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你的狂是藏在心里,狂到都懒得连拿出来给人家看。”

    “嘁,就你知道”,澹台清儿俏皮地白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嗯,听你方才说地。这位杨大人在朝政上倒是确实见识不凡,虽然不象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过学有专精,政坛上有远见卓识,也就难怪他年仅弱冠,受到两代帝王赏识,就声名鹊起,大权在握了。”

    朱让槿喜悦地道:“何止,何止如此,他的许多见解与我不谋而和,有些看法虽然听着太过大胆、冒险,可是细想想也大有道理。我敢说,大明一百多年来,干臣能吏不计其数,可是若此人坐上内阁首辅之位,皇上放胆让他去做,三十年后,他的功绩将一扫前朝所有名臣将相。”

    澹台清儿好奇地笑道:“真有这么厉害?呵呵,能让你玄衣公子如此推崇备至的人物,这还是头一个,就是那个全才杨慎,也不曾得到你如此赞誉,有机会,我倒要见识见识了。”

    “呵呵,这个容易,这位杨大人,我实是一见如故,真心想与他结交。你若想见见,今晚饮宴时,让县主领着,出来敬钦差一杯酒,彼此攀谈几句便是。不过你可别考较人家诗词歌赋,我看杨大人对此并不在行,免得当场下不来台。”

    澹台清儿抿嘴笑道:“行啦行啦,我什么也不考他,这你放心了吧?要不要我把脸也蒙上,免得他和新到任的那个山东都指挥一样,瞧了人家跟中了邪似地,钦差流口水,冲垮望竹溪。”

    朱让槿伸指在她唇上轻轻一刮,嗔笑道:“你呀,就长了一张利嘴,京里的高官什么美女没见过?至于那么没出息吗?我听说江南第一名妓,号称色艺冠绝天下的黛楼儿,如今也是他的禁中之脔,钦差大人可是曾经沧海眼界高阔的大人物呢,我地澹台大小姐。”

    室内温度陡降……

    “哟儿,敢情玄衣公子还挺仰慕那个黛楼儿呐?在你眼里,她该是天下第一美女了吧?可惜呀,人家艳名正炽的时候,你这小屁孩还在家里和……那个,玩泥巴呢,要不……你和杨钦差打个商量如何?让杨大人把她转让给你呀。反正官场上互赠美婢,是件风流韵事嘛。”

    坏了,打翻了醋坛子了!

    朱让槿的汗马上就下来了,澹台清儿什么都好,只有一样,妒心奇重。只要一个不小心,言语间让她生了妒意,她马上就从不食人间烟火地九天仙凡,摇身一变成为山西老陈醋店的店东。

    今天这一句话说错了,可以预见今后半年自已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只要她心情不好,保证会把今天这句话拎出来,折腾的他死去活来。

    朱让槿慌忙陪笑道:“锦江滑腻蛾眉秀,化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清儿尽得巴山蜀水之钟灵毓秀,区区一个黛楼儿,怎及你万一之姿色、胸藏之才学?”

    澹台清儿眉色舒展如望远山,清亮如水的眸子微微扬了起来,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慢慢道:“哦?那么让槿兄觉得我是堪比薛涛呢,还是可拟卓文君?”

    朱让槿恨不得打自已一个大嘴巴,比谁不好,比她们做什么?他本想捧出两个巴蜀有名的才女、美女,以捧悦清儿,却忘了薛涛是做过**的,卓文君更不得了,是先寡再嫁。

    而澹台清儿也是许过人的,只是尚未过门夫婿便病死了,说起来身世倒与卓文君有些相似。虽说四川少数民族众多,民风不似中原那般肃谨,澹台清儿是卓基土司之女,更加不在乎这些,但是境遇相以,这首诗吟来,倒象暗讽她一般,岂不是更惹得清儿恼火?

    澹台清儿瞪了他半晌,见他一副欲哭无泪地局促模样,忽地展颜一笑,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很感人呐。便比做卓文君也无妨,只是莫要有一天,让人家也对你写下《白头吟》、《诀别书》便是了。”

    朱让槿如释重负,知道这小妖精肯放过他了,连忙下保证道:“不会不会,让槿一生一世,只会对清儿弹奏一曲《凤求凰》,风兮一生求凤凰……”

    纤若削葱的玉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抚上了娇美的红颜,满目里,尽是那对柔情万千的剪水双眸。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琴声淙淙,歌音袅袅,在竹海中荡漾开来。

    宋小爱背着双手站在竹林中,侧耳倾听片刻,欣然赞道:“好一曲《凤求凰》,唱的真是荡气回肠。喂,呆子,你倚着竹子嚼什么竹叶呀?你又不是猫熊!是不是不会唱这曲子呀?我可是既会弹,又会唱,要不要我教你?”

    伍汉超愕然“啊”了一声,左右瞧瞧,眼神儿这才恢复了清明。他吐掉嘴里的竹叶道:“你说啥?教我什么?我正在想,那乌龟到底是怎么从天上掉来的?它为什么要专砸秃头呢?哎哟,你敲我的头干什么?”

    “乌龟,就是这么掉下来的!”宋小爱恨恨地说完,一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卷八 蜀中劫 294 草动蛇惊
    (澹台清儿现改名拓拔嫣然,其实偶本来想叫她拓拔玉儿的。可是当年玩轩辕剑──天之痕,反复玩了两遍,结局都是小玉儿死了,老夫老泪纵横啊。现在想起来,还依稀记得她和陈靖仇初次相遇时的刁蛮模样,耳边响起天之痕里那无尽哀伤的音乐,555~~,又难受儿~~)

    月夜如水,亭在水上,九曲回桥,连着远处另一幢竹亭,男宾女客各据一处,既不致失了礼仪,又可遥遥相望,李安倒是心细如发,考虑周到。

    杨凌一身轻袍,简单地以一条紫带束发,显得清逸英俊。朱玄衣对面而座,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人淡如菊,又似青竹之傲,虽没有杨凌久居高位不怒而自威的气质,但是却有种一见如沐春风的感觉。

    竹林镜湖之上,幽雅如世外桃源,这样的环境,显然朱玄衣的气质更与环境相宜,在场诸人皆有不凡身份,但他随意一坐,仍有卓尔不群之感。

    “呵呵,反正又不是选美……,就算是选美,不是还有这位仁兄垫底吗?”杨凌笑吟吟地看了卢士杰一眼。

    卢士杰的样子并不难看,只是一双眉毛老是吊着,看谁都象是只用白眼仁,让人感觉不舒服。他喜欢狂,狂也成就了他的名,但是这种狂也毁了他的业。

    真正成大器地人。都懂得审时度势。象卢士杰这样冤烘烘的货色,真的给他铺就一切条件,也不过是个刚愎自用、自命不凡的人物,所以杨凌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真正令眼相看的是朱玄衣和杨慎,这两个年轻人偶露峥嵘,其见识比杨凌见过的许多博学鸿儒要强胜多多。这令杨凌十分意外和惊喜。

    他很想引荐这两个杰出地人才进京为官,朝中元老更迭,人事调动频繁,实在缺乏可用之才,尤其是政见与自已相同的人物,现在的杨凌真有求才若渴之感。

    所以他今晚饮宴,虽是和县主夫妇联络感情,交通人脉,更大的目的却是想探探朱玄衣和杨慎的口风,如果两人能投到内厂门下那自然是意外之喜。如果不愿意,引荐入朝,将来他们必然也可引为奥援。

    而最主要的目的却是为了打草惊蛇。查藩王谋反事,牵涉极广,杨凌未入蜀境前竭力避免引起蜀王怀疑。可是随着成都的情报陆续传来,他的想法也有了转变。

    柳彪率领着大批人手在成都上下活动,打探了几个月都拿不到蜀王谋反地真凭实据,自已是钦差身份,到了成都每至一处必定众星捧月一般。众目睽睽之下能有什么办法察探到这必定十分隐密的事情?

    草繁叶茂,蛇踪难觅,那就只有以身作饵、打草惊蛇。让它闻警而动,自已现出身形了。沪县县主是惠平郡王之女,惠平郡王与蜀王爷交往甚密,只要故意露出点口风,必然能传入蜀王耳中。

    无论蜀王有无反意,都必然会对此做出适当的反应,在不知道自已掌握了多少情报,是否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蜀王既不会冒险提前发动也不敢自曝身份谋杀钦差,最有可能的就只有努力销毁造反证据了,那么自已就有机可乘了。

    当然,这种情形地前提是蜀王确实有谋反之意,所以口风必须漏的巧妙,既要叫人觉的是无意中透露的,又要说的模棱两可,不能让人真地抓住话柄儿。

    蜀王如果真的心中有鬼,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够他琢磨地了,如果说的太直接了,不但引人怀疑,而且一旦蜀王谋反事是空穴来风,朝廷就要陷入被动。

    清风送来一阵清香,牵得湖中一叶小舟荡漾起来,摇碎了平滑的水面,碎成一圈圈的涟漪,涟漪中倒影翩然,婢女们穿花蝴蝶一般,开始传菜了。

    朱重八对自已的子孙是很关爱的,朝廷正一品的大员俸禄是八十七石,而皇族中人不但藩王俸禄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绢布盐茶马草各有支给,就连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禄米两百石,有封地的其财富更加难以形容。所以说皇族们地生活还是很优渥的,沪县县主夫妇有俸禄有封地,再加上生财有道,家中富有,精挑细选的菜式自然更显名贵。

    一品熊掌、家常海参、干烧鱼翅、孔雀开屏、携纱望月、山水FR,一道道菜色香味俱佳,让人瞧了食指大动。川菜味多、味广,有“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说法,很少使用单一味道,既便此时辣椒尚未传放,也是自成一格。

    杨凌初次尝到纯正的明朝川菜,倒也颇合口味,尤其以冬虫夏草与老雄鸭烹制而成的药膳虫草鸭,还有“水煮牛肉”,味美肉嫩,更是让他大快朵贻。

    明朝时为了发展农业生产,是严禁私自宰杀耕牛的,不过按照仪宾李安的解释,这牛肉是宰来的朝廷淘汰下来的老役牛,那么用来招待钦差就不算违禁了。

    虽说杨凌吃着那小牛肉入口即化,鲜香无比,分明是只初生乳牛,不过在这种事上扮青天,那就有点太不开面了,杨凌也就满嘴流油地装起糊涂来。

    女宾一桌忽来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声音大了些,一桌喝的微醺的酒友们都不禁移目向那边望去。趁此机会,杨凌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对杨慎笑道:“杨老弟才华横溢,只是不知可曾参加科举,有何功名?”

    杨慎欠身笑道:“因祖父有恙在身。慎一直陪在身边替父尽孝,以致错过了乡试,如今只是秀才之身。”

    杨凌微觉怅然,他本想即时保荐杨慎入朝,一听他为了侍奉祖父连乡试都没去,不由大失所望。那时尽孝道实比考仕为官更加重要。这邀他入朝地话便无法开口了。

    他叹了口气道:“以杨慎老弟的才能,乡试不过是牛刀小试,进京赶考必然也是金榜上注定的人物,你既要侍奉祖父,明年的乡试也要耽搁?”

    杨慎展颜笑道:“祖父病体已愈,如今身体康健,慎正想下次乡试,先取得举人身份,然后就进京赶考呢。”

    杨凌闻言大喜,忙道:“乡试等一年。京试等三年,如果得以高中,在翰林院中待上几年,再外放为官,等到一展抱负时。不知要过多少年。杨兄弟一身才学,本官是十分赞赏的,朝廷正在用人之时,求贤若渴。本官有意特检荐官,引你入朝。你看如何?”

    “这……”,杨慎怦然心动。

    荐科和杨凌的恩科可不同,那是才学卓越。声名闻于庙堂之上,由三位以上朝廷第一等重臣予以举荐,皇上颁特旨晋用地,换句话说不但不会受正途出身的官员歧视,而且还备受尊崇。

    历来有此尊荣的都是博学鸿儒,不先熬个满头白发就不够资格,那职称除了真本事,还得熬岁数的,如今有此机会。杨慎如何能不心动?

    卢士杰淡淡自若,恍若未闻,他仰起头来,“滋”地一声将酒一饮而尽,向朱玄衣呵呵笑道:“好酒,好酒,这坛珍酿你我求了好久,李安也不舍得拿出来,今日倒沾了钦差大人的光了,哈哈,玄衣还不多饮两杯?”

    朱玄衣素知这位好友性格,貌似狷狂,无牵无挂,其实拿得起,放不下,现在看似豁达,心中定不好爱,忙也故作不知地替他斟上一杯,二人谈笑畅饮起来。

    杨慎低头沉吟片刻,终于微带尴尬地抬头笑道:“这个……大人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可是……在下身份特殊,如蒙大人保荐,恐……对大人声誉有所影响。”

    杨凌诧异地道:“你的身份有何特殊?”

    杨慎无奈,站起来向他作了一揖道:“大人勿怪,在下心慕大人声名,也颇赞同大人在朝中的施政举措,这才冒昧攀交。在下确是姓杨名慎,新都人氏,不过……在下有一言不曾奉告,家父讳字廷和,是……是当朝……”

    “啊!你是杨大学士之子?”杨凌一拍额头,惊笑说道。

    如此说来是不能莽撞推荐了,他倒不怕有人议论他以此举买好杨廷和,在朝中扩充自已的实力。不过杨廷和虽和他关系还不错,在朝中也有些惺惺相惜,不过政见上二人颇有些分岐,要举荐人家的儿子,要是老子不同意,那不成了大笑话?

    杨凌想了想摇头道:“杨老弟,以你的才学,如果非要走正途,前后磋砣上十余年地时光,本官想想都不能容忍。当今皇上励精图治、求才若渴。俗话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何况只不过是令尊在朝为官而已。”

    他坦然道:“不瞒你说,我和令尊在政见上颇有些分歧,开心就好整理有时在朝廷上也不免要争执一番。不过我们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并非为了一已私心。我相信杨老弟入朝为官,同样是以社稷为重,不会做出父子结派的事情来,可是你与令尊政见相同时,会不会为了避嫌,该赞成的也不赞成?”

    杨慎眉尖一挑,一向随和的脸上显出一丝傲气,朗声道:“自然不会,我若为官,和家父虽是父子,却一样都是朝廷的臣子,该坚持地我便坚持,该反对的我便反对,岂能优柔于一已谤誉,进退间时时计算得失?”

    这小子是个外柔内刚、绵里藏针的人物,只是年纪还小,受不得激呀。

    杨凌心里暗笑,听他说完击掌喝彩道:“着哇。君子坦荡荡,管他小人风雨,你将来入仕后便知道,无论你怎么做,无论你如何光明磊落,永远有谤诟之语随身。小人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地龌龊事从来都不会间断,顾忌他们做什么?这种货色的看法也值得在乎?”

    杨凌此语大有谤誉由他,我行我素地豪迈之气,杨慎见了胸中血气翻腾,扬眉道:“说的好,自求我道,宵小由他,是我太着痕迹了。”

    他顿了顿,说道:“在下今晚便修书一封,将我的想法告知家父。得了回信,再禀明大人。”

    此事当然和杨廷和大有干系,杨凌也不能勉强他父子不经商量,所以点头应道:“好,那么本官就静候你地佳音了。”

    朱玄衣一直笑吟吟地听着二人说话。此时才满面春风地捧杯道:“恭喜杨慎老弟能得到钦差大人赏识,乘风破浪当此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哈哈哈,也恭喜钦差大人得此良材美玉。杨慎老弟如得大人雕琢扶助,成为国之栋梁,那是指日可期。来来来,咱们满饮此杯。”

    杨凌也是满心欢喜,举起杯来向众人示意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扶袖亮了亮杯底,显得极是快意。同桌之人有的喝喜酒,有的喝酸醋,不管如何,总之是一齐饮了。

    杨凌却不知道。今日这一席话,固然成就了杨慎一世功业,可是大明朝即将新鲜出炉的,巴蜀沃土花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唯一一棵状元苗子,也就这么被他挖走了。

    杨凌解决了杨慎,目标又转向朱玄衣,他含笑说道:“朱兄长我一岁,嗳,不要客气。咱们酒席宴上不论官职,只论长幼。朱兄人材出众,丰神如玉,今日谈及朝政见解,卓识远见令人叹服,不知朱兄是何方人氏?呵呵,朱兄呀,你可千万不要学杨慎,又抬出一个大有来头的父亲来,我方才已经被杨老弟吓得酒醒,若再被你一吓,就要跳进湖里捞月亮了。”

    杨凌笑语方罢,身后忽地一个声喉圆润的女人声音笑道:“李太白是醉中捞月,杨钦差还未醉便要下水,是什么人灌的迷汤啊?”

    杨凌还未转身,王县令已站起身来,躬身道:“见过县主,刘夫人,拓拔小姐、方小姐”。

    方才席间杨凌已听李安介绍过,刘夫人是四川布政使司大人新续弦地娇妻,方小姐则是南京吏部四川清吏司郎中方大人的爱女,方大人官不大,可是管着官员政绩考评呢,人事官员自然是人人巴结地主儿。

    拓拔嫣然就是他在竹屋中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那位小姐。莫看她是土司之女,在汉官之中可是极受礼遇的。

    就象宋小爱率着几千七拼八凑的兵去浙江抗倭,正德皇帝亲自颁旨赐总兵衔,以示皇恩一样,受到传统文化和大明国策影响,全国各地的土司在明朝是极有权势地。尽管凭心而论,汉官其实从心底里是瞧不起土司官的,但是出于稳定政局,拉拢民心的需要,朝廷对土司官不但极为礼遇,甚至有些放纵。

    此时西方诸国正在开辟殖民地,但是他们只要土地和黄金,投降的土人要么去死要么当奴隶,施政方针极为残酷。而大明对归顺的土人则采用怀柔政策,极为友好,土司权利之大就是五品知府见了都要叩头,礼仪规格直逼王侯。

    这几位女士都是大有身份地官宦家眷,再加上杨凌向来没有大男人观念,忙也起身向后望去,只见四位女士自竹搭曲径上行来,头前一位是县主朱盼盼,吨位比较重,她一脚刚踏上竹亭,身后的竹桥便攸地反弹了一下。

    方才说话的自然便是这位朱盼盼县主,若只闻其声,听起来也实在象是个美人。李安是主人,喝地已有几分醉意,他抚着胡须缓缓端杯而起,笑望着妻子身后的三女道:“迷汤不用灌,这不是自已来了么?”

    当先一人,身着艳绯色绮罗裙裳,姿容十分艳丽,头上发式是已婚妇人,当是那位布政使大人的续弦了。后边两个少女牵手而行,一个高挑,一个娇小。三女步态袅袅,有县主“珠玉在前”,更显得轻盈若飘。

    竹亭四下都挂着红灯,映得三女脸绝都艳如桃花,别样动人。

    几位夫人小姐走进亭来,向杨凌含笑裣衽道:“见过钦差杨大人。”

    “诸位夫人、小姐。快快请起,免礼,免礼”,杨凌说着,目光在盈然起身地三人身上一扫,这才看清了那位拓拔小姐。

    他原以为既是土司之女,纵然俏丽,也该是和宋小爱一般英姿飒爽,体格健美。想不到那少女腰肢婀娜,体纤如竹。身着一袭葱白色的滚银绣边衣衫,周身干净俐落,竟象不食人间烟火的空谷幽兰。

    杨凌的第一感觉不是惊艳、美丽,而是干净,这个女子一定好洁。而且有极强的洁癖。好干净的感觉,她地整个人晶莹剔透,就象刚刚剥了皮的熟蛋清,想来指甲缝里都是一尘不染,涓净的不可思议。

    此时她刚刚抬头。白晰的额头贴着几片金灿灿的额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微矜的笑脸格外清秀,瓜子脸蛋下颈子颈子又细又长、线条柔润。却又不显瘦削。

    县主一一指点道:“这是刘夫人、这是拓拔小姐、方小姐。”

    随着指点,三人又依次上前见礼,拓拔嫣然靠近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芬芳,虽然若有似无,却怎么也不会消失。灯下望去,她那微带透明的肌肤莹润如玉,翩然退下时,无声无息。仿佛轻得能作掌上舞。

    明时川人好画远山眉,形如弯弯的山峦,翠凝黛抹,美轮美奂。杨凌注意到,这三位年轻女子都是绘的远山眉,那位年方十六七地方小姐,竟然剔去眉毛,直接画就一对淡淡双眉,这样的装扮以前杨凌还不曾见过,不禁暗暗赞叹于大明领风气之先。

    有这几位美女到来,杨凌的揽才大计便只得搁下,先和几位夫人、小姐寒喧一番,又在县主撺掇下被迫自罚三杯,几位美女这才轻笑着放过他,袅袅娜娜地又回自已的竹亭去了。

    美女永远是男人不变的话题,她们一走,李安这几位朋友便对几位姑娘、夫人品评起来,除了朱玄衣含笑不语,不太接茬外,不但杨慎这毛头小子也兴致勃勃,就连那位拉着驴脸地青城狂士也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嘴。

    这些人东拉西扯,先是聊到成都几位出名的美女,再扯到古代的卓文君、薛涛,然后自然而然地便谈起了元稹、司马相如。既然谈到了元稹、司马相如,又怎能不谈诗司歌赋?

    一时间聊的天马行空,鞭辟入里,杨凌最怕聊这些东西,他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扰了众人兴致继续探问朱玄衣是否有从政愿望,只好暂时忍耐。

    瞧瞧众人兴致正浓,杨凌便召手唤过一个侍童,让他领着离座去方便一下。沿着清幽竹林正向回走,他忽然听到一阵箫声响起。此时竹影摇曳,枝叶沙沙,箫声悠扬婉转,和着摇曳地竹叶声,悠悠传来,让人神志一清。

    杨凌驻足倾听片刻,对小童摆手笑道:“你先回去,本官酒醉,在林中散步片刻便去。”

    小童连忙恭声答应了,杨凌分枝拂叶,踏着如梦如纱的月色循着箫声走去。

    就在前边,湖水的亮光闪动着反映在一竿竿修竹上,鳞鳞斑斑。一抹俏生生地纤细俪影亭亭于竹林之中,唇前一管长箫,悠扬的箫音正从她口中袅袅吹出。

    杨凌见是位女子,觉得有些不妥,正想转身退开,那女子已放下竹啸,笑盈盈地转身道:“你来了?”

    皎洁的月光映在她的身上,明暗的月影凸显出她一身完美无瑕的动人曲线,正是方才见过的拓拔嫣然小姐。

    拓拔嫣然看见是他,也是一愣,双眸中荡漾的烟波不见了,她静了一静才莞尔道:“谁是竹林云外客,吹箫箫鹤月中来。原来是钦差大人,小女子冒昧,打扰了大人的酒兴。”

    月下看美人,入目何止一个美字。那氛围、那情调,真是百炼钢也化绕指柔。杨凌一讶之下也露出欣然之色。忙道:“哪里,如此清怜仙音,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本官……在下,能有此机缘,得闻嫣然姑娘仙乐。乃是在下之幸也。”

    拓拔嫣然“噗吃”一笑,掩口道:“大人过誉了,怎么会是头一次呢,大人今天不是刚刚听到一曲青城仙音么?”

    杨凌脚下飘浮,似有了些酒意,又见如此佳人浅笑低语,兴致也高了起来,他笑道:“姑娘是说那位青城狂士么?哈哈哈,他那两手技艺,怎及得姑娘万一?”

    “尤其可恶者。此人佯狂卖傻,怠慢本官。在下巡视各省,无论地方都督,各地王侯,还不曾有人敢如此无礼。要不是此来成都身负秘要重任。本官不愿旁生枝节,嘿!就凭他藐视钦差这一条,就能送他进大狱,看他在狱卒地皮鞭之下是不是还能狂的起来。”

    杨凌在美女面前,洋洋自得。说到最后双眉一挑,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之感,望向人家姑娘的一双眸子也带起了灼灼情热。

    “喔?”拓拔嫣然不着痕迹地移步退开。手中竹箫在竹上轻轻点敲着,好奇地侧目道:“小女子早听说过大人的威名了。大人领兵,南征北战,战无不胜,是大明军中第一战将呢。我听仪宾几位发友说,大人在朝政上也是别出机杼,高瞻远瞩,实是文武全才,难怪受到皇帝这么信任呢。可是巴蜀一向平静,能有什么大事啊,要劳烦您这样的大人物?”

    她一边轻点着竹竿,一边斜睇着杨凌,神态说不出的动人。

    杨凌一副目迷五色,又不敢唐突佳人,只好强扮斯文地神态,忽听到这一句话,他不由一惊,似乎酒意也醒了几分。

    杨凌定了定神,强笑道:“本官奉旨代天巡狩,各府道都走遍了,到四川来,也是替皇上看看吏治、民政、律法、军情而已,能有什么大事?”

    拓拔嫣然吃地一笑,掩唇道:“大人真的醉了,方才你说身负机要之事,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忘了?”

    杨凌脸色变了变,说道:“唔……要事么?哦……哈哈,姑娘原来是说……说这个呀,新帝登基,胸怀天下,本官身负皇上的信任,巡视天下,让我皇上对江山社稷、民生疾苦有所了解,这还不是最最重要的大事么?本官身负如此重任,自然不屑和一个小小狂士计较,自降本官的身份……”

    杨凌说完了,抹了把额头汗水,讪笑道:“竹林月夜,本来十分的清凉了,可这一饮酒,可就又觉闷热了。”

    拓拔嫣然冰雪聪明,见他张皇遮掩,也不多加追问,只是莞尔笑道:“县主家自已挖的大冰窖,窖藏着许多冰块呢,大人让仪宾给您调配一碗冰镇酸梅汤,既醒酒又解暑。”

    “好好好,多谢姑娘提醒,姑娘不去饮上一碗么?”

    “多谢大人关照,如此良宵月夜,竹林听风,吹上一曲自娱,可也是快乐如神仙呢,呵呵,大人请便,小女子还要待上一回儿”,拓拔嫣然绽颜笑道。

    “啊,那么……本官告辞了”,杨凌也顾不上欣赏竹林人独立,美女夜吹箫了,急急忙忙转身便走,拓拔嫣然淡定自若,举箫就唇,又沉浸在优美的景色和音乐的和弦之中。

    杨凌走着,还不不放心地扭头回望,见拓拔嫣然自娱自乐,一副心无旁鹜的模样,脚下地步子才轻松了许多。

    拓拔嫣然用眼角余光瞄着他的神情举动,心中暗暗好奇:“这位钦差到成都来到底有什么大事呀,本来自吹自擂地讨好我,不想牛皮吹大了,反把自已吓成这副模样,呵呵……”

    湖边曲径踏上去,脚下竹桥一沉,杨凌心中一松:“成了,这一句话足矣!”

    这望竹别居里,可没有一个庸人,四川无涉外战事,无贪腐巨案,互市、开海全不沾边,可是前两个月刚刚换了控制一省兵马地都指挥使。一来就忙着调动迁徙各地驻军将领。

    如今又来了我这个监督百官、专门负责察证造反之事的内厂厂督,口称肩负机要重任,要是把这些事串起来,还猜不出我几分来意,心中有鬼的人还不明白我针对地是谁,那简直比大棒槌还大棒槌了。

    天下女子鲜有不好奇的。现在既引起了拓拔小姐的好奇心,她必会对闺中腻友提起,只要沪县县主知道,就会传入惠平郡王耳中,然后……就是蜀王……

    杨凌了了心事,一身轻松,回到竹亭正想重再继续自已招揽人才地大任,却发现李仪宾、王县令、杨慎和借酒浇愁的卢士杰正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只是不见了那位朱玄衣。

    ******

    月下玄衣。移动如影。

    朱让槿走到拓拔嫣然地身后,静静地负手而立,微阖双目悠然听她吹奏完一曲,才微笑道:“箫性清虚淡远。清是清静无为,虚是虚无缥缈。淡是心性淡泊,超凡脱俗、情寄山水。常人吹箫,总脱不了这个意境。嫣然这一曲《江南吟》,却已超越了箫这一乐器本身的禁锢,闭目听来。让槿眼前如见粉墙、雨巷、油纸伞,丁香、少女、凄迷沾,小桥流水。江南人家,天籁之音呐。”

    拓拔嫣然回身笑道:“你才来呀?刚才我以箫声唤你,你没到,却引来了你赞不绝口的那个杨大人,呵呵,杨呆子可没你会哄人,说来说去也只会说些什么清冷仙音。这种俗人,以为把女人夸成天上地仙子,就是没大的赞语了。真是俗不可耐!”

    朱让槿无奈地笑道:“你呀,又在背后贬低人家。早说了杨大人不擅琴棋书画、诗词文章,他的政论能有如此卓见,想必就是因为学究专一吧。”

    拓拔嫣然不屑地撇撇嘴,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方才那位杨大人神魂颠倒,只顾对我吹嘘卖弄他的权势本领,曾说……”

    拓拔嫣然对他叙说了一遍,朱让槿脸上恬淡的笑意攸地不见了,他神色凝重地思索了一会儿,又仔细追问了一遍两人交谈地全部过程,包括杨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色,甚至说话的语气。

    拓拔嫣然重复了一遍,然后追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事?”

    朱让槿不想让她担心,他摇了摇头,仔细想了半晌,还是觉得这事针对父王的可能更大,可是父王一直安份守已,先皇在世时还曾对他大加褒奖,朝廷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付他?

    是有人造谣父王欲反还是新皇想要削藩?削藩会先挑最忠于朝廷、最恭顺地藩王下手吗?那岂不是比建文还要愚蠢,可能吗?

    朱让槿也是绝顶聪明地人,可是越聪明的人越的便也越复杂,朱让槿想了种种可能,甚至包括朝廷要对西藏用兵。这样毫无依据的猜测,让他心里越想越乱,千头万绪摸不着一点线索。

    朱让槿沉思良久,才道:“回去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送走了钦差,我们也即刻赶回成都,抄小道,赶在他前边。”

    拓拔嫣儿情知事态严重,心中也略摸猜到了几分,忙颔首道:“好,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朱让槿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道:“我还不知道。父王沉疴已久,病体沉重,不能让他多担心。王兄代行蜀王之职,目前正在处理都掌蛮意图叛乱之事。

    这些年巴蜀一直骚乱不止,全被父王恩威并施平息在本地,蜀贤王之名,是那么好得的吗?如今都掌蛮人占据凌霄城,稍有举动就是云贵川三省皆惊,父王重病,王兄正在处理这件大事,分不得神。所以……今日这件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万万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了!”

    ******

    “这件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万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了!”一身当地土人打扮地李大义对柳绯舞慎重地说道,然后体贴地替她披上一件衣衫,柔声道:“夜里有寒气了,披上些。”

    柳绯舞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吐尽了一腔的辛酸。她疲乏地闭上双眼,半晌才道:“我当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我除了你,何曾见过第三个人?”

    十七岁的女孩儿,如今再不复当年做官宦小姐时地模样:淡妆丽雅,肤色粉腻,眉黛微颦,姣楚可人。如今的她,脸色腊黄,蓬头散发。只有一双眼睛大大的,依稀可见当初美丽地风采。

    相依为命的父亲过世,她又被关进大牢,身心已饱受折磨。李大义闻讯悍然返回大同城,杀官劫囚将她救出来后两人就颠沛流离。到处流浪,一直过的是担惊受怕的日子。

    柳绯舞的父亲是被自已人杀人灭口,昔日的圣教教主已成了她地杀父仇人,她又怎么甘心跟着李大义走?两人一路逃一路闹,终于闹的李大义凶性大发。气怒交集之下对她施以强暴,谁料李大义清醒后虽后悔莫及,可是只这一次。柳绯舞便珠胎暗结,怀了他的孩子。

    女人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慢慢的,柳绯舞也接受了他地说辞:身为圣教弟子,就得随时准备牺牲。父亲落在朝廷手中,不外乎点天灯、五马分尸,死在自已人手中,至少还落得一个全尸。

    然而柳绯舞毕竟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吃过苦,纵然想死心踏地的跟他过日子。又怎受得了这般天天不得安宁的日子?今天,李大义再次带着她逃出刚刚建成不久的家,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身子依然娇娇怯怯,柔宛如柳,小腹还没有隆起来,可是昔日俊俏过人,肤光赛雪的嫩颊,在月光下,却是那样地苍白,还有些粗糙。

    李大义想到这里忍不住也是一阵心酸,他揽住了柳绯舞,柔声道:“你现在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大光其火,甚至命令全教上下不得对我施以援手,一定要我带着你去总舵总受教规惩罚的原因了吧?”

    他贴着柳绯舞有些削瘦的脸颊道:“因为父亲早已决定由我担任少教主,可是两位兄弟各有派系,父亲担心贸然立我会造成本教的分裂。他让我去大同,就是想让我拥有刺杀正德的大功,这样立为我少教主,两个兄弟也没话说了。他在江南本来都给我安排好新地身份了,我听说你出事,立即带着亲信飞马赶回大同,劫牢时又弄的死伤惨重,父亲自然大怒。现在官府画影图形,举国通缉,教里又不许收留我们,你我在一起目标又明显的不得了,我才带你……苦了你了,绯舞。”

    柳绯舞现在也说不上对李大义是种什么感觉,他是自已腹中孩儿地父亲,是自已的夫婿,又是直接造成父亲死亡的元凶之子。可是自已虽是被他强暴失身,李大义对她的专一和深情,柳绯舞却是心知肚明。

    所以她有时恨有时爱,有时厌恶,有时又依恋,情肠百转,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短短数月间已体会了情场上爱恨情仇种种滋味。

    听到这儿,她想起李大义悍然冲入巡抚大牢,掌中一柄狭锋单刀,如同疯虎一般,硬是从蜂拥而至的狱卒们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把她救出天牢,不禁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手,身子偎进了些,感受着依靠和温暖。

    她柔弱地道:“这片竹林如同仙境,我们住的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又要走?现在还好些,等我地身子渐渐不方便了,那时该怎么办呢?”

    李大义紧了紧她的手,说道:“绯舞,今日有大批官兵来到我们住处附近的山下,我怕是对我们不利的人,所以潜去探看。结果官兵中竟然有高手,一等一地高手,我不知道他们有几个这样身手的人物,所以不战而逃。但是强敌为邻,我终究放心不下,于是绕了个大圈子。向下庄喂马的仆役们询问,这才知道是谁来了!”

    柳绯舞听出他语气有异,忍不住从他胸前抬起头来,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道:“是谁?”

    李大义嘿嘿笑道:“还能有谁?就是咱们弥勒教的老相好,毁了咱们屠龙扰政,乱中取国大计的杨凌杨大候爷!”李大义地眸子黑的发亮,幽深凌厉的光芒好似择物待噬的恶狼。

    柳绯舞察觉出危险的气息,忍不住一把握紧他的手,颤声道:“子豪,你……你要做什么?那个人太可怕了。你不要和他斗,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李大义的眼神转为温柔,低声道:“傻丫头,我本想待你生下孩子。再待你回圣教,我爹再严厉,他的亲孙儿都有了,他还忍心伤害你么?不过……”

    他的目光投向苍茫地夜色,幽幽地道:“我与少教主的宝座也就从此无缘了。现在是个机会。如果能替圣教除去杨凌这个大仇人、大对头,足以将功补过,我还有问鼎教主之位的机会。这件事值得冒一次险。”

    “不不,求你了,不要想什么教主了,子豪,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我再也不想这么担惊受怕了,就算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走你了子豪。”

    “正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才一定要搏一搏!”

    李大义豪气干云地道:“我堂堂大好男儿,岂是庸碌一生地材料?又岂能屈居人下,供人役使?我做了教主,我们的孩子便是少教主,将来很有可能就是全天下的皇帝!皇帝呀,千秋万载,唯我独尊的皇帝,这个诱惑值得付出任何牺牲,冒任何风险!”

    看到柳绯舞又似焦急又似恐惧的目光,李大义忽然欣喜地道:“绯舞,你不再怨恨我了?放心吧,我可不是个纠纠武夫,机会来了,我就要去碰碰看,但是没有万全地把握,我决不会出手。

    不出手,我永远还有机会,一旦失手,可能就此万劫不复,这是我爹挂在口头上的话,也是我做事的宗旨,你就放心吧。”李大义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睡吧,绯舞,明早继续赶路,我找个安全地地方把你安顿下来,然后就赶去成都,无论有没有机会,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一定会活着赶回来见你!”

    他不容置疑的语气使柳绯舞无法再说出反对的话,那充满自信的话又给了旁惶无依的她一些信心,柳绯舞凝视着自已的男人,许久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

    难怪青城狂士狂,越自卑的人越自恋、越高傲,还真是一点不假。他的三个朋友,一个是王子,一个是大学士之子,一个是进士出身、皇族的仪宾,卢士杰不狂一点,弄一个狂斗士外壳武装自已,怎么跟人家比呀?

    杨凌被刘大棒槌扶着,头重脚轻地往自已住处走,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现在他就是不喝酒也晕了,朱玄衣竟是蜀王第二子,这真是打破头也没想到地事情。

    藩王及其直系亲族不得和朝中大臣私自结交,否则以谋反论,这也就难怪朱玄衣报其号而不报其名,最后还是靠李安暗示自已,才点明他的身份了。他虽是蜀王庶子,但是亲疏远近仍然远非李安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皇族外戚可比,自然该有所顾忌。

    可惜,可惜这样一个人才,却囿于身份,不能为朝廷所用。可喜的是,他和那位拓拔小姐关系匪浅,女人再清高自傲,在心上人面前话总会多一些的。自已支唔其词的异状她肯定要对朱让槿提起。以朱让槿地精明才干,不怀疑自已是来查办蜀王的才怪,这样打草惊蛇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下一步,就要看藏在青羊宫里扮活神仙的蜀昭王朱宾瀚,听到朱让槿的禀报做何反应了。任是他再如何阴险狡猾,城府深重。涉及谋反、抄家灭族地大事,他也不可能沉住气不做任何应对,那时自已的机会就来了。

    杨凌思索着进了房间,往清凉的竹榻上一躺,窗外送来一阵清爽的风,真是周身舒畅。他惬意地摆手道:“给我砌壶茶晾在桌上,然后就去歇着吧。”

    刘大棒槌答应一声,为他沏上茶闪身走了出去。

    房中的烛火没有熄,杨凌躺在竹席竹枕上又出神半晌,这才从腰间解下条特制的皮带。带着那柄上膛的火枪“吧嗒”一声丢在一边,坐起身来正想喝几口茶然后入睡,忽然门扉一响,一个细细的声音道:“杨大人,睡了么?”

    杨凌的手攸地伸出去摸到了那柄火枪。悄悄打开了扣子,把枪握在手里,沉声问道:“是谁?”

    四周布有他的亲兵侍卫,全是固定岗哨,外围又有伍汉超指挥着狼兵四下巡逻。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小心无大错。

    杨凌定睛向门口瞧见,只见宋小爱启开一条门缝。乌溜溜地眼珠四下一转,鬼头鬼脑地悄声道:“大人,我进来啦”,说着一闪身进了房间,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杨凌知道宋小爱和小伍两情相悦,知道她绝对没有向自已投怀送抱的意思,但是孤男寡女夜处一室,宋小爱的行动又太过诡秘,他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来。

    宋小爱走到了面前。杨凌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只见宋小爱弯下眼,笑眯眯地道:“大人要睡了吧?我只问一句话就走,你说乌龟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一个秃头脑袋上呢,是不是被狂风卷上去的?”

    “啊?”杨凌哭笑不得,他只好咽了口唾沫,对这位好奇宝宝简要地回答道:“这是一件真事。因为兀鹰捕捉了带硬壳地食物,就会从高空投掷下来,用石头把它摔碎,然后啄食里边的肉。兀鹰错把那位大人物的秃头当成了石头,就把抓到的乌龟一下子扔了下来,结果把他砸死了。”

    宋小爱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地道:“世上竟有这样地倒霉蛋,这种离奇的死法可真窝囊,呼呼呼,弄明白了,这下我总算能睡着觉了。”

    她喜孜孜地走到门口,忽又笑眯眯地回过头来:“要是小伍问你,大人可千万别告诉他。”

    杨凌哑然失笑,他喝了杯茶,回到竹榻上躺下,手指触到那柄火枪,心中突发奇想:“离奇倒霉的死法?这种刚研制出来地燧发手枪,保险不太好用,阿德妮佩枪时枪口瞄向前方脚下,我为了贴身内藏,枪口紧贴身子,坐下时枪口抵着小腹,这也太危险了。亏得宋小爱这一问提醒了我,要不然一个不小心把自已干掉,那可真是既离奇又窝囊了。这趟四川之行,我不是在和人斗,是在和命斗,和冥冥中注定我仅有两年阳寿的阴神争,这危险,还真指不定从哪儿来,不行!我必须小心一切可能的危险,外部的、内部的、意外的……”

    三更天了,烛火不息,杨凌穿着小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件软甲、两筒袖箭,手里拿着一把火枪,比比划划的正不断试图找出各件武器的最佳安全摆放位置。

    宋小爱房中,月光穿窗而入,如雾如纱。已得到答案的她,腰间搭着一条薄衾,身子蜷缩如猫,睡梦中露出恬甜地笑意,隐隐的还有轻微的小呼噜……
卷八 蜀中劫 295 山东指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远远的已看到成都城了,钦差仪仗才算拐上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迎驾官员接出十里,此时骑马走在前头。由于三司官员已在城下搭设彩棚,汇合一干士绅名流准备迎驾,所以杨凌也出了卧榻车轿,骑在马上,在近身侍卫簇拥下缓步前行。

    宋小爱仍是一身壮家女子的蓝色布衫,项上带了银项圈,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显得精神奕奕。她瞄见杨凌打了个哈欠,忙悄声对伍汉超道:“小伍,你看,杨大人象是昨儿没睡好,竹林里虫鸣鸟叫的,他一定是不习惯。”

    伍汉超打了个哈欠,说道:“不会吧,大人要操劳的事情多,许是太费心神了。”

    宋小爱好奇地道:“咦?你怎么也象没睡好?后半夜不是大棒槌接茬儿巡逻吗?”

    伍汉超干笑两声道:“唔……我要操劳的事情也不少,所以……太劳神。”

    “嘁!”宋小爱白了他一眼,娇俏地扭过了头。

    伍汉超的脸上带起几分愁容:“马上到家啦,冒冒失失领个媳妇回来,也不知道爹妈喜不喜欢,这傻丫头睡得香,我可是一肚子心事,要思前想后,琢磨着怎么开口,还要想那天上掉下来的乌龟,我睡得着吗?”

    大队人马到了城门前。成都大小官员见这位钦差大人、威武侯爷出京,前呼后拥地却是一群蓝巾布褂穿草鞋的狼兵,不禁啧啧称奇,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城门口赶来迎接的人很多,除了军政刑学各路官员,还有士子代表、富绅地主。拥挤堵塞了整个城门。按规矩,杨凌的卫队应该雁翅状左右分开,让主官上前和迎驾的人会唔。可是杨凌的队伍是刚从十万大山里拉出来地人马,要他们打仗杀人在行,却不懂得列队、整队,演化阵图。

    布政使衙门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按照正常军队的情况简略地指挥了几步,倒把这些狼兵弄得不知所措,行伍大乱。杨凌的中军在一片闹闹烘烘当中愣是半天没挤过去,两边的官员踮着脚尖望来望去,有性急的武将干脆大吼起来。喝令人马上疏导人流,看得杨凌啼笑皆非。

    成都人口此时正是史上最繁盛时期,军民总数五十九万,在当时的大都邑中已算是极为繁华了,人烟稠密、市井繁华。青楼酒肆,旗幡招展。其盛况让人很难想象清军入川后怎么才能杀得街上行人如幽魂,全城得生者不足八万。

    四下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白布缠头,白净瘦削的当地人,仿佛看热闹一般在人群里游走。不过他们精明的眼神很少停留在铁甲侍卫层层护卫下地杨凌身上,而是对四下的百姓和迎驾的官员士绅们十分注意。

    这些人都是川藉番卫和内厂在成都秘密招纳的人马。钦差驻扎之地出现身份、来历、目的不明地高手,这样的大事伍汉超不敢隐瞒。早已命人飞骑传报给柳彪,柳彪闻讯紧张万分,这才尽出手下精锐,暗中接应保护。

    混乱的秩序好不容易才在布政使衙门的差役努力下恢复了正常,铁卫们左右散开,排成五道人墙,杨凌下马,在伍汉超、宋小爱等人的陪同下向前走去。

    四川承宣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站在最前,后边率领着参议参政、知府同知、佥事都察学政博士等大大小小、方方面面地官员们上前迎接。士绅名流则立在棚下笑颜相候。

    宋小爱趁杨凌和诸位官员寒喧之机。踮着脚尖四下打量,一边对伍汉超悄声道:“嗳,小伍,你爹是哪一个呀?”

    伍汉超早已一眼看到了自已的父亲,此时四目相对,彼此的神情都激动不已。

    老伍膀大腰圆,长须过腹,浓眉重目,虎虎生威,站在一众瘦弱地文官群中真如熊立羊群一般,煞是威风。小伍怎么可能看不到?

    伍汉超强抑见到亲人的激动,对宋小爱悄声道:“喏,就是那个,补服上绣着白鹇,正看着我的那个。”

    “哪个呀?噢,你说那个胸前画了只长爪细脖的大鸟,长了一对八字胡的官儿呀,嗯嗯,好年轻,不过和你长的还真挺象。”

    伍汉超翻了翻白眼,无奈地道:“看清楚喽宋大姐,你说的那个给我当大哥还差不多,是那个有长胡子的,好长的胡子,都耷拉到腰带上地那位美髯公,看到了么?”

    宋小爱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恍然道:“啊!看到了,看到了,是他呀,好威猛,不过……这体形……可一点不象你爹。”

    伍汉超没好气地道:“不象我爹象你爹呀?”

    “嗯,还真挺象我爹,就是胡子太长了些”,宋小爱很认真地答道。

    杨凌同三司大人寒喧已毕,又抱拳对众位迎候的官员说了番感谢的场面话,官场应酬,向来如此,这些礼节总是不可免的。

    四川布政使安文涛笑道:“大人代天巡狩,幸临成都,本地官员和士绅百姓闻讯是欢欣鼓舞,早早就翘首以盼呐。下官等已在城中备了盛宴,为大人接风洗尘,此地拥挤不堪,咱们这就进城吧,下官再为大人一一引见各位官员。”

    杨凌颔首笑道:“承情,承情,劳动安大人和诸位同僚了,一切由布政使大人安排例是。”

    一行人进了城,在成都最大的“锦江酒家”大摆宴席。酒席开了。伍汉超这才有机会单独去见父亲。他走到父亲身边,激动地道,“孩儿参见父亲大人”,说着就要掀袍跪倒。

    伍文定一把扶住他,笑道:“起来,这儿又不是家里,不要行此大礼。此刻你我只是贮同僚而已,公私要分地清楚。”

    爱子衣锦还乡,伍文定甚是光彩,同席的官员也都微笑望来,不过人家父子刚刚相见,可没有不识趣地上前攀谈。

    伍文定端详爱子模样,抚须笑道:“好,好,你在江南平倭的事,爹也听说了一些。不愧是我伍家的儿郎,没给爹丢脸。”

    “呵呵,爹本来寻摸着,让你先考武举,在仕途上再求发展。想不到你倒好运气,竟然投到了杨大人门下,如今凭着赫赫军功混上了骁骑都尉,这品秩可不比爹低了,哈哈哈哈。你娘听说后不知有多开心……”

    伍文定看见儿子出息,说的甚是得意。伍汉超也笑道:“母亲知道儿子出息了自然开心,儿现在承担着钦差大人的安危。今日怕是不能回去见过母亲,待大人行止安顿妥了,儿便马上回府。”

    伍文定摆手道:“不急不急,公事要紧,既然到了成都,还怕没机会见面吗?杨大人如此提拔重用,你可得争气才行。”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宋小爱笑眯眯地闪了出来,脸上掩饰着一丝羞意。大大方方地道:“小伍,这位是……”

    伍文定也是方才才知道护卫钦差来蜀地是广西的狼军,不过却不知道宋小爱的身份,钦差行止那是随便打听的吗?他方才见到军中站着位姑娘,心中就觉得很奇怪,还以为钦差大人公然带着女眷出行,现在一看又是这位姑娘,也好奇地道:“汉超,这位姑娘是……?”

    伍汉超连忙对宋小爱道:“这是我父亲,成都同知伍文定伍大人。爹,这位是抗倭狼军统帅,皇上亲封的参将总兵官宋小爱宋姑娘。”

    伍汉超一听唬了一跳,连忙深施一礼,恭声道:“下官失礼,原来是宋大人当面,失敬失敬。”

    宋小爱见状也吓了一跳,她可从没有过当总兵的觉悟,眼前这位可是伍汉超的老爹,岂敢让他对自已行这么大礼,宋小爱慌忙还了一礼,腰弯的比他还深,连声道:“伍大人不要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伍文定刚刚直起腰来,一瞧这架势,赶忙的又揖了下去。他虽然性格豪迈,不拘小节,可是毕竟是两榜进士出身,官场上该遵守的规矩还是知道进退地,尤其他现在还掌着一府的刑名,管律法的人更重视这个。

    他是五品官,宋小爱是参将领总兵衔,正二品,按规矩他见了要行逊礼,站要旁站,走则随后,否则就是僭越失礼。而四川地方少数民族众多,由于朝廷一直采取怀柔政策,对土官们恩遇隆重、礼敬有加,所以汉官更重视这些礼节,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现场这么多官员,要是逾礼被谁告上一状,那又何苦?

    伍文定和宋小爱各有忌惮,对着作揖不停,总要比对方多施一礼这才心安。伍文定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段尴尬,只好向宋小爱猛打眼色。

    宋小爱抬头瞧见,连忙对伍文定道:“伍大人先忙着,大人有事唤我,再见,再见!”说着赶紧又施一礼,不待他还礼便一溜烟儿逃了。

    伍文定抱着大胡子喘了口粗气,对儿子余悸未消地悄声道:“蛮族土官,不习教化,身为总兵官却不知朝廷礼仪,害得为父险些被人参劾。儿呀,她的官儿大,你和这位土司女官同在钦差身边做事,可苦了你了。”

    伍汉超干笑两声道:“呃……不苦,不苦,还行,还行,父亲大人过虑了!”

    ******

    布政使安文涛和按察使陆政一左一右。坐在杨凌身边,推杯换盏,显地甚是亲热。

    杨凌不动声色,暗暗观察,发现在场的官员多以这二人为领袖,每有倡议。一呼群喏,虽是酒席宴上劝酒应和,不过也可看出这二人平素在官场上的人脉和威望。

    而自山东调来的都指挥使李森,每有言语,肯相和捧场的人就不多了,包括他手下地一些军中将领,看神情和他也不甚亲近,偏生这位爷粗犷豪放,嘻然谈笑,毫不自觉。杨凌不禁暗生隐忧。

    这位原山东都指挥使李森,面如重枣,身材高大,确实是位威风凛凛地武将,此人在都指挥使一级的武将中。是少有地不是文官出身,而且仅凭战功和武力才逐步升到如此高位的,算是一位草根阶层诞生的猛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杨凌才在兵部提供的众位武将中选中他出任四川都指挥使。

    成都府各路官员之中,唯一一个知道杨凌此来的真实目的的。就是此人。杨凌知道官僚体系盘根错关系复杂。军中将领不但各有派系,而且由于身居高位者皆是文官,所以武将大多在京中有文官靠山或与文官某一派系关系密切。同时卫所军由于驻扎当地百余年从不移防换址,所以和地方官府也有极密切的关系。

    这一来层层关系纠缠不清,没有派系、没有贵人扶助地将校想出混出头来极为困难。杨凌当初任职神机营,不过才几千人地军营,他又有皇上做靠山,还饱受军中固有势力的排挤,可以想见李森领着几个亲兵到了四川,短时间内能有什么作为。

    正常的情形下,他要真正在军队中树立起自已的绝对权威。最少也得两年时间,除非把四川军、政、刑三司首脑一块儿全换了,来场暴风骤雨般地大清洗。

    如今看来李森虽然利用职权,明正言顺地对四川各卫所将领来了个大调动,但是仍没有树立起自已的势力范围和威信,如果自已一旦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军队方面十之八九是指望不上了。

    杨凌本想宴后单独约见李森,见此情兴不免意兴索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欢饮一阵,杨凌提高嗓门对安文涛道:“蜀王殿下是我大明贤王,先皇在世时,曾多次褒奖,并令天下藩王和皇族以蜀王殿下为表率,克已修身,造福一方。今上对蜀王爷也十分关心。本官出京时,听说蜀王殿下抱恙在身,迁往青羊观中修养了,皇上闻讯甚为牵挂,曾嘱我巡至四川时,一定要代皇上探望王爷病情,不知王爷如今可好些了么?”

    藩王非奉旨一律不得与京官结交,这是朝廷制度。杨凌巡视各省,从未拜见过当地皇亲王侯,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想面见蜀王,不但显得唐突,而且蜀王完全可以避而不见。

    今日当着成都府大小官员说出皇上嘱他探望蜀王病情的理由,回头行走于蜀王府,便不致引人非议。而且这么多官员,同蜀王府关系密切地必不在少数,消息传到蜀王耳中,他也就没有理由婉拒了。

    安文涛见他问起蜀王,脸上笑容一收,肃然道:“王爷以礼教守西陲,蜀人安乐,日益殷富,离不了王爷之功。王爷病重之后,蜀地百姓为之忧虑,下官等也是焦灼万分,尝代为延请各地名医。只是王爷病情反复,始终未见好转。开心就好整理现在王爷在青羊宫中修身养性、调理病情,病势有所减轻,前日下官去探望时,看到王爷气色尚好。”

    杨凌见众人谈及蜀王时,均停箸歇杯以表敬意,蜀王在蜀地大小官员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这样的人物,也难怪朝廷要谨慎对待了。

    他淡淡一笑,说道:“王爷病体痊愈有望,本官闻之也甚感宽慰。蜀地地路难走啊,本官这一路行来,身子都快颠散了架,今日想早些歇了,明日先去拜望昭王殿下,安大人,你看……”

    “是是,下官已在文殊院为大人设下钦差行辕,这便恭送大人往行辕休息。”安文涛欣然应道。

    他可不是要把钦差安置到和尚庙里。而是此街有座古老地文殊庙,故此得名。杨凌这个扫把星每到一地,欢欢喜喜把他接过去的官员十有八九要倒血霉,官场上的人大多迷信,安文涛对此颇为忌讳,可不敢把他往自已身边领。

    安文涛绞尽脑汁把他安排的远远的。还特意安排到文殊院附近,就是希望借助仙佛之力压一压这位钦差满身的煞气,希望他千万别在成都又搅起一场腥风血雨。

    杨凌可不知安大人地想法,他到了地方见这里房屋楼阁虽不豪绰,却十分大气。周围没有太多的民居,适宜安排侍卫们驻扎和守卫,不远处佛寺内钟声悠扬,梵音袅袅,听着心田静雅,反而觉得安大人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安排他地住处。心中很是满意。

    钦差仪仗驻扎下来,伍汉超先对亲兵和狼兵的驻扎做了调度,将杨凌的住处团团围住,定岗、流哨层层设防,把这里围的是风雨不透。

    杨凌自去沐浴更衣。然后一身清爽地走进书房,刚刚燃起一根藏香,听着隐约传来的梵音禅唱闭目养神,刘大棒槌持贴来报,四川都指挥使李森求见。

    杨凌今日见了李森在席间饱受当地官僚冷落的情形。对他能起的作用已不抱希望,若刚刚到达,立即接见军中将领。又恐引起有心人的疑虑,所以摆手道:“就说本官体乏,已经歇下了,请李大人先回去。”

    刘大棒槌应了一声,刚刚走到门口,杨凌又道:“慢!”

    杨凌懒洋洋地有椅上坐了,屈指弹膝,沉吟半晌,轻声道:“……请让他进来吧”。

    不一时李森雄纠纠、气昂昂地大步进了书房,见了杨凌立即施了个标准地军礼:“李森见过钦差大人!”

    杨凌随意地道:“坐吧,不要拘礼了。本官来四川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怎么还这么莽撞,我刚刚住下,你便来探望,落在有心人眼中,岂能不加猜疑?”

    李森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在椅上坐了,嘿嘿笑道:“大人,咱要是不来,那才招人怀疑呢。卑职一到四川,就放出风去,说是走的内阁焦大学士地门路,这才调任四川富庶之地为官。焦阁老和大人您的关系尽人皆知,我要是不来拜访,岂不是欲盖弥彰?”

    “嗯?”杨凌忽地抬头认真打量这个一直被他视作好战、能战而少心机的纠纠武夫,还是那副粗犷模样,看起来毫无心机。

    杨凌得到的情报:李森调任四川,脾气暴躁、目中无人,曾鞭打侍卫,游猎时践踏农田,成都上流人物的诗酒会上见到美女拓拔嫣然,竟目瞪口呆半晌,目光追随倩影良久,连蜀王世子和他交谈也充耳不闻,失态丑状,引为成都官场笑柄。

    杨凌地判断是:惑人耳目!

    一个从低阶一步步爬上来的高级将领,一旦大权在握,倒不排除他追求声色犬马、放纵自傲,其至贪脏枉法,彻底腐化的可能,但是李森是带着秘密使命来到四川地,他能居此高位,就决不是一个白痴,他不会拿自已的脑袋开玩笑的。

    但是尽管如此,杨凌仍然不以为李森能有多深的道行,可是现在望着这个貌似憨直的山东大汉,摄着他眼神深处隐隐闪烁的精明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杨凌象是忽然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深藏在这个躯壳里的影子。

    他凝视李林半晌。李森也夷然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也不闪躲。许久许久,杨凌忽然展颜一笑,说道:“李森,以前可曾有人能看清你地真面目?”

    李森痞赖相一收,肃然道:“大人,卑职如今只对您一人,坦荡我的胸怀。”

    杨凌眉尖一挑,又缓缓敛下,徐徐道:“唔……本官洗耳恭听。”

    李森诚恳地道:“大人,我知道您选中我,就是因为我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升上来的,说不定紧要关头能起些作用。这才起用我来四川担当大任。卑职尝过种种受人排挤地滋味,难得大人您相中了我,这是卑职的幸运、卑职的机会。常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卑职腆颜说句让您笑话的话,从接到调令的那一天。卑职就琢磨着怎么着也得把这趟差使办好,得到您的赏识,从而拜到侯爷门下。当时命令下地急,卑职不能进京见您,所以来了四川后就先把谣造出去了。卑职就这么大点出息,对大人您,我是开门见山,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希望大人不要见怪。”

    杨凌微微地笑了:“本官接到查证蜀王谋反事时,也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仓促间从兵部提供的地方大员中,选中了你来出任四川都指挥。呵呵,说实话,当初只是看中了你骁勇善战,而且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不会左拐右绕的和四川的官儿们拉上关系,可以放心把这样重要的事透露给你。”

    他吁了口气,坐直身子道:“有些事,看似偶然,其实只是没有人去细思其中的道理而已。就连本官也着相了。你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如果没有些心计,只凭骁勇善战。军功累累,纵然升迁,又怎么可能当到都指挥使?识人难呐,李兄,你有什么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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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7章 三战定君臣(上)
    明军一切准备停当,在谈判桌上摊牌的时候,印度总督的大军也已抵达了满刺加,艾泽格也是图穷匕见,跃跃欲试了。

    为了舰队能够及时赶到,印度舰队可以说是日夜行军,尽管驱船动力来自无穷无尽的海风,不需要人力驱动,可是日夜不停的行船,还是累得全军疲惫不堪。

    当大军赶到时,艾泽格望着壮观的舰队,几乎痛哭流涕。二十艘战舰,整整二十艘呀!这几乎已是控制印度洋的葡萄牙海军全部主力战舰。

    阿尔布克尔克总督大人在冒险,在和他一起赌这一局。这位一生都在冒险的战神,对他赋予了绝对的信任,也再次表明了对远东的志在必得。

    这几乎已是葡萄牙在印度驻军的全部,一旦失败,而且使舰队遭受重大创伤的话,阿尔布克尔克的政治生命将就此结束,甚至因此受到弹劾和审判。

    而葡萄牙皇家海军不只在远东一败涂地,就是在整个印度洋也将因此变得无能为力,这块权力空白将很快被西班牙人、阿拉伯人和大明的势力填充进去。

    所以中国人的七月十四,传说中群鬼出没的日子,这些闽地、粤地百姓口中的番鬼也没有闲着,调兵遣将,搬运军火,四十多艘战舰整装待发,艾泽格必须为了理想、为了前程、为了克尔克将军的信任而决死一战。

    明军已经来袭的消息通过消息快艇报回来时,艾泽格作为战区指挥官立即命令所有战舰起航,同明军在满刺加外海决一死战。

    他们的战舰再加上明军的战舰,数量庞大的舰队在满刺加海峡内是无法展开决战的,况且明军如果趁机冲上岸去,抢先占领陆地,他们将被迫同海上和陆地两方面的敌人交战。

    明军可不是满刺加的王宫卫队,到那时夺回失地谈何容易,唯有于海上决一死战,一举歼灭明军水师主力,那么明军只能退回陆地,南海、东海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水上乐园。

    为了便于发挥侧舷炮的威力,迅速调动协同作战的各舰炮火,战舰??然采取各舰横向相聚一定距离的雁翎状,四十多艘战舰排成三行雁翎翅,每行相隔约三海里,向明军迎了上去。

    排在第一行的战舰,是倭人、西班牙海盗商人以及雇佣军,这些杂牌军的战力参差不齐,相互配合能力更差,把他们摆在最前边的含义不言而喻,艾泽格可不是卖水果的。

    这支“联合国军”舰队里有一艘葡萄牙战舰居中指挥。舰长是西班牙皇家海军上尉路易士·迭戈,他是一名好战的军人,是艾泽格的爱将,同时也是一名贵族,他的父亲是一名爵士。

    迭戈身着笔挺的军服,登上了望台,纵目向远处观望。此时日光充足,唯一不太利于作战的是,此时风是从明军方向刮过来的,这样明行船的速度要比他们快上一些。

    不过迭戈并不太在意这些,这里是他们决战的现场,而不是赛船的地方,两军一旦交战,快速行船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他的帆手、舵手们可以通过细微的调整,使他的战舰充分发挥战斗力。

    迭戈看清了明军的战舰,这一刹那他不由惊奇地瞪大了眼晴:“天呐,这就是让司令官忧心忡忡,甚至把印度基地的全部海军主力调来应战的明军水师?”

    好多的船,真的好多,比迭戈一路东来所见过的贸易最繁荣的港口内停泊的船还要多,可是这些船有大有小、参差不齐,有的甚至可以看得到它的船帆破破烂烂,而且船的阵形排得参差不齐,毫无规律,这样的情形下开炮,后船甚至可能打断自己友船的桅杆,真是匪夷所思。

    迭戈可以对上帝发誓:他在圣·费朗西斯科海事学院学习时,从来没有哪个天才教授告诉过他可以使用这样的队形发起对敌人的进攻。这就是东方第一强国的水师?

    路易士·迭戈忍住想要大笑的感觉:我们严阵以待,等来的就是这样一支破烂水师,化们看起来愚蠢得和那些落后的土著部落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迭戈好整以暇地命令船队落帆减速,转向侧行,一余艘战舰横亘在海面上,摆开了攻击阵形。

    “他们的战术很愚蠢,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很勇敢,为什么愚昧的人总是更加勇敢呢?”迭戈用一种优越和怜悯的贵族语调低声咕哝着,看着仍然朝着他的炮口猛冲过来的明军舰队,并且习惯地抚摸着胸前的族徽和校徽。

    那枚海事学院毕业的校徽,是学校最年轻的美貌女教官,因为具有特殊贡献被国王特许入伍并晋升上尉的亚莉·阿德妮男爵亲手佩戴在他胸前的。

    他毕业的那一年,正是阿德妮到学校任教的那一年,当他第一眼看到阿德妮时,就迷上了这个高贵、美丽、优雅的贵族少女。

    他几乎决定为此重念三年,如果不是他的老爹,路易士爵士提着长剑要求和他决斗的话,那他一定是会这么做的。

    “可惜,她的家族竟然支持判乱,从一个贵族沦落成帝国的罪人。唉,现在阿德妮小姐也不知是否还活着,或许她现在已经成为某个肥得重达三百斤的土人酋长的几十个妻子之一,为他生了几个孩子,此时正穿着树叶兽皮织成的裙子,坐在某个山脚下的窝蓬前晒太阳。”

    迭戈为自己短暂的暗恋情人悲哀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优雅地摘下军帽向前一挥,象朗诵般地吟唱道:“开炮吧,我的士兵,送这些愚昧的可怜人回去。”

    “嗵嗵嗵”一连串沉闷的炮声响起,一个个炮口喷射着火舌,前方的明军船队中腾起了一条条水柱。明军这样出人意料的阵容,令同明军有过交锋的佩德罗船长和宫本浩也颇为惊奇,但是他们来不及更多的思索,随着迭戈下令开炮,他们也匆忙向迫近的明军舰船攻击起来。

    密集的炮火掀起了更多的海浪,有些明军战舰已经被击中,有艘中了多攻炮弹的小型战船甚至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是明军的战船没有做出反击的姿态,仍然义无反顾地猛冲过来。

    “难道他们想用这些破船撞沉我们?或者准备冒着巨大的伤亡,跳帮近战?”迭戈的眼神有点迷茫。他一面命令舰队继续以猛烈的炮火攻击,同时向后队用旗语简单地汇报着战况,要求他们注意两翼海面,以防明军从侧翼突袭。

    明军已经有多艘船只中弹,有的已被击穿舱底,明显已漏水下沉,仍然摇摇摆摆地冲了过来,在这些密集的船只后面,开始出现了体型与葡军舰队相仿的大型战船。

    “那才是明军的主力。”迭戈紧盯着远远出现、队形整齐的明军主力战舰,眼神中涌起一种戒意。

    那是韩武和阿德妮率领的正式舰队。阿德妮站在舰首,看着远处葡军舰队依然摆着横阵炮击的姿态,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我想,就是达伽马司令官在这里,第一战恐怕也要吃大亏。在我们那里,是无法想象使用这样多的船只进行一次性攻击的,太富有想象力了。”

    韩武也注意到了葡军依然没有变阵,不由轻松地笑道:“这种战法只能出奇致胜,一旦被识破则一文不值。不过目前看来我们是成功了。”

    他回首道:“命令!加速前进,行进中变阵,威风号领航,走镰刀线。”

    阿德妮娇躯一震,重复道:“镰刀?死神的兵刃……”

    韩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在说什么?镰刀……”他在空中慢慢划出一条弯弯的曲线,同时说道:“不过是割草的一件家活事儿罢了。”

    ※※※※※※※※※※※※※※※※※※※※※※※※※※※※※※

    远处的迭戈拧着眉,也在分析着明军的战略:“前边这些型号各异的船是怎么回事?总不成是专门用来消耗我们的炮弹的吧?”

    炮弹射击过多,的确需要清理炮膛,为炮管降温,相对的会延缓炮击的时间,但是葡军有这么多战舰,而且现在只使用了一侧舷炮,所受的影响极轻微,这会是明军的目的所在?

    或者,是狼群战术?用这些小船拼着大量的伤亡贴身近战,为后边的主力战舰制造机会?什么机会呢?无差别攻击?迭戈为自己荒唐的想法而哑然失笑。

    作为一个受过正规的西方式海战训练的将领,迭戈实在想不出派出这样多的战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了。

    就在这时,有大批的明军战船已逼近了,十丈以内,此时已可以看清一些船的甲板,上边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难怪他们硬抗着炮火,始终不曾做过反抗。

    这种怪异的现象令本来想命令舰队升帆侧向驶向,与后阵舰队形成三角形夹击的迭戈怔住了。

    就在这时,陆续有明军战船燃烧起来,风借火势,燃烧得十分迅猛,看来上填置了大量易燃物,并且置好了定时引火的东西。尽管从来不曾见过使用大量战船来进行火攻战术,但是到了此时,迭戈终于也明白了明军的意图,原来杨凌也不是卖水果的。

    十余艘横向发炮的葡军战舰受攻击范围太大,迭戈果断地下令,停止炮击,所有战舰转向面对明舰,利用船体狭长而明军的火船虽然众多,但是船体间仍有可供通过的空隙加速冲过去。

    向两侧转移来不及了,做为一个军人,他又无法容忍连一个敌人都未看到,却被一堆火船追着跑。明军真正用来攻击的战舰还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此时正在走圆弧线,他是有时间摆脱这些火船,并重新摆开攻击队形的。

    葡舰迅速调转船头,迎着一条条喷吐着烈焰,烧的桅杆帆布“劈啪卟噜”作响的明舰冲了过去。第一排燃烧的火船已擦肩而过,就在这时,“嗵”的一声响,宫本浩的一条船被明军的火船撞击了一下,船体摇晃了一下,继续向前驶去。

    “真是一伙笨蛋!”迭戈咒骂了一句,但是他随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方才撞击宫本浩战船的火船,是在船的另一侧,他只能估计到是与明军火船相撞,却不明了细节,而现在他却清楚地看到,这一侧的一条火船,也象有了生命似的,忽然转向,向宫本浩的战船撞击过去。

    又是“嗵”的一声响,燃烧的火船重重撞击在快速行进的战舰上,船体的撞击使火势在一顿之后更加炽烈起来,而且随着战船的前行,火船竟然紧贴着它的船体同步行进,由于船帆此时已经烧尽,所以这些火船毫无阻碍,烈焰炙烧着宫本浩的船,舷板上也冒出了突突的火苗,想救火的船员甚至无法靠近过去。

    迭戈不能再骂日本人是笨蛋了,因为他的船,其他所有快速从火船中间穿过的战船,全都遭受了同一厄运。先是感觉船底象是受到阻力似的滞震了刹那,然后两旁的火船就象火流星似地快速悠荡过来,重重地撞在船板上,开始火烧战船。

    “火船之间一定有水下铁索相连,这些火船都是相互连接着的,我的天,简直就是一张网。后退,马上后退!”

    帆手和舵手紧张地调整着战船,海面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艘艘三桅战舰,拖着两侧熊熊燃烧的木船在缓缓后移。正前方更多的大大小小的火船正接二连三地冲过来,死死追在……它们的船头。

    而再远处,则是明军的大型战舰正在讯速靠近,一排战舰马上就要依次进入圆弧底的最坐炮击位置。迭戈焦急万分,他一面通知第二梯队上前接应,从两翼绕过去同明军交锋,一边加速后退,可是那些该死的火船就象成了连体婴儿一般,死咬着他的船不放。

    一个水手避开燃烧最厉害、火势冲天的船舷部分,用长长的撑杆使劲推搡着火船,在被火焰炙烤的肌肤欲裂后,终于丢下烧着了的撑杆,绝望地退回来道:“迭戈上尉,船侧安装了无数长长的铁钉,撞击的时候,已经深深钉入了我们的船,根本没有办法分开了。”

    “什么?”迭戈瞪着眼怪叫一声,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让他也象一个新兵似的手足无措起来。

    作为一名指挥官,他对付过各种各样的敌人,挥舞着弯刀、骑着骏马的阿拉伯人,拿着吹箭、脸上涂着油彩躲在草丛中的土著野人。至于同欧洲各国和大大小小的东方国家包括印度的海战,他也经因过不少,可是这样的交锋却是头一次遇到。

    一千三百零四年前,曾经有位统帅着十万大军的将军,攥着锋利的大刀,对着四周燃烧的烈火悲愤长啸,然后熏得跟灶王爷似的丢下十万大军,狼狈逃跑,那位将军叫夏侯惇。

    路易士·迭戈比夏侯惇还冤得慌,起码夏侯惇的敌人除了火还有两三万兵,可是现在仅仅凭着这些火船,就要烧掉我的十多艘战舰吗?

    “轰!”一艘船的船舷上发出爆炸声,被烈火燃烧着的船舷裂开了。那是由于火船炙烧太烈,正在火头上的一门大炮旁摆放的火炮子铳没有来得及抱走,引起了爆炸。

    “怎么办?”各艘船上的人都惊慌失措地奔跑起来,火烧得太快太猛,船舷边无法站人,不能扑灭,又无法摆脱火船,难道拥有近三百门大炮的十余艘战舰,难道凭着这样的实力完全可以推翻许多小国的强大海军力量,就这样被一些破破烂烂的火船给消灭掉?

    迭戈忽然情急智生,也想出一个不合常规的应对办法来,他大声命令道:“侧向扬帆,全力冲撞宫本浩的战船,用侧翼去撞,把火船撞碎!”

    战舰移动着方向,然后向宫本浩的座舰顶撞了过去。“嗵”的一声,两艘船船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宫本船上的船员没有接到警告,这一撞顿时被迭戈上尉“倾倒”一片,纷纷和甲板、船舷、桅杆,缆柱等来了个亲密接触。

    火船本身已烧得不结实了,撞出之后在一阵“吱吱”声中裂开了缝隙,又是一次撞击,船体彻底碎裂了,撞碎的火船有部分仍紧黏在船侧燃烧,但是火势已经小了许多。

    其他的战舰见状,开始依样画葫芦,彼此碰撞了起来。火船的铁索依然连着,碰撞将更多的火船拖曳过来,一个不小心,就指不定钉在什么地方。除了最先采用这个办法的迭戈左右一番撞击退出了战团,其他战船的撞击只是引来更多的火船钉在他们的船首、船侧。

    而在这时,明军的战舰逼近了,一艘艘战舰船身侧向,划着漂亮的弧线,就象一场阅兵表演。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轰轰轰”炮弹密集如雨。

    正和玩“碰碰船”的“联合国军”象一团乱麻似的,彼此越纠缠越紧,各舰之间再加上火船,全都纠结在一起,已经失去了移动能力。

    他们的舰船彼此拥塞着,船体被火船纠缠着,两侧船舷火光熊熊,有的已严重毁损,剧烈地撞击下,残存下来的火炮也撞散了炮架,滚的到处都是,根本无法用来作战。

    这是海战史上最奇怪的一场战例,当一方的军舰排炮攻击的时候,另一方竟然没有一炮还击。迭戈悲伤地看着前方,那十多艘隶属于西班牙海盗、日本海盗和土人雇佣军的战舰已经变成了一堆破烂,比刚刚他看到的明军的破船还要破上十倍。

    被火燃烧,又被炮弹击裂的船舷成了最好的燃烧物,现在即便没有火船,也无法扑灭这冲天烈焰了。

    “我的舰队完了。”迭戈哀叹一声。

    “呵呵呵呵……”彭鲨鱼眉开眼笑,头顶一面红旗映得他的须发皆红,倒很象个火德星君。站在这儿虽看不到战况,但是海上飘起的滚滚浓烟却在告诉他:大功告成了。

    如果火攻失败,分散的火船是不可能形成这么厚,这么集中的浓烟的。火攻之计虽是经过众多将领幕僚再三商议不断补充完善拿出来的计划,但是最初的倡议都却是他。

    第一战,火烧连营,这首功自然跑不了他的。

    失去战力的迭戈座舰退到两海里以个时,见势不妙的第二梯队已呈之字形,果断地舍弃对迭戈舰队的援救,直接截向镰刀上弦。

    海上的通讯小舟将韩武座舰的命令讯号传递了过来,彭鲨鱼精神一振,挽挽袖子道:“轮到我们了,出发!”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8章 三战定君臣(中)
    葡军舰队仍然排成两列,以左斜四十五度角径直插向明军舰队,试图趁他们刚刚改变战斗队形一举击垮他们。第一列舰队已改雁翅状为一字长蛇阵。第二列正在慢慢调整角度,要和第一列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平行的舰炮打击阵营。

    阿德妮立在帅舰船头,从葡军舰队的举动立即发觉了他们的真实意图,正以扁U字形撤离烈火阵的明军战舰立即也调整了角度,双方隔着中间熊熊燃烧的火船平行向左侧行驶,同时开始互相以舰炮射击。

    炮弹射得漫天飞舞,当整个舰队驶离火船区域时,双方近四十艘战舰共发射炮弹六千余枚,但是所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双方的舰队似乎完全没受影响。

    因为他们隔得太远了,近五百米的距离,如果一个士兵徒步奔跑,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炮弹从这么远的距离落下,已经丧失了大部分杀伤力,顶多算是一个铁球天而降,连甲板都未必能砸破。

    “咬住他们!”艾泽格注意到二十艘明军战舰全是五桅巨舰,火器配备精良,这绝对是明军的主力战船,于是他命令舰队紧追不舍。

    经过一阵猛烈的对射,双方在甲板上的弹药全部告讫,军需兵正匆匆忙忙地从弹药舱中向外搬动着弹药,双方都有一个间歇阶段。

    明军从北向南调集了大量战舰,其中拿得出手,可以称得上重型战舰的至少也应该有五十艘,决不会仅止于眼前这支舰队,艾泽格对此心知肚明,并不敢马虎大意。

    但是海平面上看不到有任何其他舰只的影子,也许是因为明军的调度和指挥有他们自己的考虑,或者是不敢孤注一掷,投入全部战舰。但是不管怎么样,如果能趁机摧毁这支舰队的战斗力。那么自己将不用再担心明军水师会造成什么威胁了。

    风帆兜满海风,战船开始加速,激起的海浪“砰砰”地猛烈撞击着船底,战船几乎是在浪头上跳跃着前进。海上作战,其实绝不象陆地上那样,大集团决战时,双方可以集中人力、物力,挑选一个合适的地点,一战而决胜负。

    由于大海的特殊条件。海风、海雾等因素的影响,两支舰队在海上周旋半个月的情况也是经常可见的。但是明廷目前的财政状况支撑不起庞大的水师集结南海待战,艾泽格的海军又何尝拖得起?

    就算不考虑给养问题,但是将印度洋海军全部调来远东,这“空城计”只能玩得一时,一旦被西班牙等国知道真相,焉知他们不会趁虚而入?种种因素,使艾泽格也急求一战,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也因此入彀了。

    追了半个时辰,艾泽格的耐心渐渐消失了,他不能远离满刺加,留守的士兵少到明朝派上一船拿着扫帚的大妈,都能把他们全扫进大海,他必须得赶回去。

    艾泽格正要下令回师。可是这时明军舰队也减速了,由于他们逃在前面,阵形有些散乱,需要重新排列攻击阵形。艾泽格大喜,明军失去耐性了。这就象是一场捕猎的游戏,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将落入对方的陷阱。

    “回师”两个字冲到嘴边,却变成了“冲过去,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艾泽格注意到明军阵形散乱,如果迅速靠近过去,明军两翼的战舰炮口将被自己的战船挡住,而他的举动虽然有些冒险,却可以两侧舷炮同时发射。

    一旦形成近身肤着状态,凭着比对方多出十余艘的战舰数目和海军人数,还可以跳帮肉搏,说不定……说不定不但可以消灭这股明军,还能夺取他们的战舰和火炮,弥补火船造成的损失。

    一坏套一环的陷阱,是熟知葡军战斗习惯的阿德妮、熟悉人物心理的成绮韵、在尔虞我诈中讨生活的彭鲨鱼、以及熟读兵法的水陆军高级将领们,还有懵懵懂懂、脑筋看似不太灵光,可是常有大胆离奇想法,并且对历史似知非知的杨凌联合订下的。

    用现在的话说,那是一个超级间谍、一个心理学家、一个阴谋家、一群军事家外加半个政治“天才”联手制订的完美计划,艾泽格虽然是个很出色的指挥官,可是他能了解的明军情报极其有限,又岂是这帮人的对手?

    艾泽格指挥着战舰冲上来了,果然马上把明军战舰一切两半,两侧的舷炮怒吼起来,艾泽格在甲板一阵阵的颤抖中继续下达命令:“巨人号、狮子号、伯爵号跟着我的座舰向前冲,彻底切断两翼敌舰的联系,不许它们汇合。”

    “‘风暴号’率领舰队占据有利位置相互支援,用链子弹打断敌船的桅杆,跳帮肉搏,尾翼的六艘战舰由‘无畏号’率领左右展开……”

    有条不紊的命令忽然中止了,艾泽格的嘴巴张开了合不扰来,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明军再次大出他的预料,他们根本没有费心思汇合作战,被冲开来的战舰仅匆匆还击了几炮,便扯起风帆各自逃命去了。

    他们以艾泽格的舰队为中心在海上划了一个不规则的M型,逃向艾泽格的后方,并且表现出要V字形汇合,堵住他们退路的模样。

    “凭他们的战船和火力能挡住我们返程么?”艾泽格尽管满腹疑窦,可是刚刚有一支舰队被明军的诡计兵不血刃地消灭,他可不敢再大意了。

    两翼的明军军舰暴露在他的舰队舷侧,正在火炮攻击范围之内,所有的葡军舰长不需要指挥官下令,就立即命令战舰抓紧时机进行猛烈的炮火攻击,明军尽管也在进行反击,但是由于角度问题,反击显然成效不大。

    战船在海浪中颠簸着,葡萄牙舰队倾泻着葡萄弹、铁链弹,试图击烂明军的帆布和桅杆,而明军则以实心弹打击他们的船舷,用霰弹暴雨般呼啸射出无数的铁钉、锐利的铁片,迫使他们的士兵伏低避让,以减小打击。

    明军战舰终于完全逃到了艾泽格后翼,由于艾泽格的果断冲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他们及时逃了出去,并且重新汇合,不过二十艘战舰有四艘船帆严重毁损。机动能力大为减弱,两艘战舰战分别有一条桅杆被击断。另外还有一艘战舰被‘巨人号’在船舷上打开一个大洞。

    艾泽格兴奋欲狂,他拔出指挥剑,挥舞着嚎道:“调转船头,不要让他们逃掉,这片海域将变成他们的坟场!”

    “艾泽格将军,发现大批明军战舰!”了望斗上的水手忽然狂喊起来。艾泽格闻言慌忙登上舰桥向远处望去,只见风帆如云,一大片明军战舰从前方和左上方浩浩荡荡猛扑过来。

    船行甚速,看得出那都是稍小一些的战船,而且船的型号千奇百怪,如果艾泽格熟识东方船型,他会认出那是小福船、开浪船、鸟船、鸳鸯船、户船、苍山船等各式用途的船只。

    “又要火攻?”这是艾泽格的头一印象,看到船来的速度,他知道向左上方迂回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立即下令道:“‘无畏号’率船缠住明军战舰,其它船只右侧转向,绕到明军舰队后面,我要让他们自食恶果!”

    庞大的舰队开始向右侧移动了,整个舰队移动阵位到重新部署,最快也需要半个时辰。所以他才命令‘无畏号’缠住中国战舰,以防他们趁机逃脱。

    但是中国战舰并没有逃,当远处无数的战船出现时,韩武和阿德妮便命令五艘受创严重的战船原地横船,变成一座水上堡垒,用利炮和葡舰打起了阵地战,而其余十五艘战舰也一字排开,不退反进,呈扇形拦向葡军战舰。

    双方这次的对射激烈无比,彼此离得太近了,完全在各种型号的火炮射击范围以内,海中腾起一道道水柱,被击中的船舷和甲板砸得木屑横飞,双方都在不计成本地争取时间。

    远处的战船越来越近了,而葡舰的转移阵形还没有完成,艾泽格放弃了迂回作战计划,命令战船穿插进明军舰队,如果明军再放连舟火船,势必双方的战船同时完蛋。

    船队再一次转向,此时突然出现的明军舰队已经纷纷包抄过来,战船追逐,浪花飞卷,恶狼一般的小战船凭借着灵活、快捷的优势速穿插进葡军舰队,阴森的杀气弥漫了整片海域。

    艾泽格长吸一口冷气,上一次看似“狼群战术”,实则是“火烧连营”,这一次误以为是“火烧连营”,可是明军看来是使用“狼群战术”了。

    艾泽格一边懊恼地命令舰队反击,一边示意各舰准备近身作战。船舷和甲板上,一根根黑洞洞的炮管喷射着烈焰天雷。各艘战船上隆隆炮声中不断传来下达口令声和复述口令声。

    富有经验的葡军战舰用密集的炮火确保着右侧海域不被明军包围,以便一旦无法对峙时可以有条路让舰队突围返回。各式的战船犁开海水,波翻浪滚,就象一条巨大的鲶鱼搅动了小小的池塘,至少在这片搏斗的海域中,再无一片平静的水面。

    在海战中,一般来讲,船只数量上处于劣势的一方,总是倾向于保全其船只,不使轻易受损。所以他们倾向于在敌船的下风一侧进入战斗,这样的话,一旦战事不利,他们就可以很快地顺风脱离交战海域。

    艾泽格率领的是葡军在印度洋的全部海军主力,他更不愿意和明军拼消耗,如果是一场惨胜,葡萄牙必将陷入大明的报复和西班牙诸国对印度洋的争夺,两面作战胜负难以预料。

    现在的情形是:葡萄牙皇家海军沿着达伽马的航迹,很轻松地在印度洋击败了阿拉伯商人,建立了一个从东非一直延伸到满刺加的贸易帝国,保障了葡萄牙对东印度群岛丰富的香料贸易的垄断地位。

    而西班牙则征服了墨西哥和私鲁。对印第安人的掠夺使美洲的金、银矿等贵重金属源源不断地涌进西班牙的金库。

    发生在中国南海外的这场战争,将有可能改变这一平衡局面,直按影响到万里之外的欧州势力格局。无论是阿尔布克尔克总督,还是艾泽格司令官,毕竟都是一个富有侵略性的军人。对于政治的考虑相对就要少一些,但是现在落于下风的战斗,终于使艾泽格意识到了这可怕的后果。

    “即使失去满刺加,也必须尽量保存我们的舰队!”尽管葡军的主力舰队迄今为止还根本没有受到重大创伤,甚至还在交锋中给明军造成了较大的伤害,但是这个念头却不断涌上他的心头。

    可是现在的战局他还不想马上撤退。宫本浩和佩德罗都反复说过明军的近战能力是十分低下的,他们缺少战斗的技巧,缺乏战斗的勇气,一向是靠绝对数量的士兵才能夺得胜利。而水师较陆军的近身搏斗更加差劲。

    这一点情报他并没有弄错,至少杨凌在这段期间的确还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提高水师的近身战斗能力。可是今天的进攻主力是“彭家班”的人马,也是王美人投靠朝廷后的第一战。

    尽管杨凌待王美人不薄,不但没有削弱他的班底,安插自己的亲信,而且还在接受召安后将彭鲨鱼和他都提拔为水师提督。可是新降之人,必然有急欲表现的心情。

    同时海上混战的战法恰恰是干惯了抢掠袭击为生的东海群盗最擅长的本领,所以杨凌和成绮韵经过再三分析,大胆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们,而且权力完全下放。

    当然,排列在外侧并未加入混战的二十艘明军水师主力战舰并不是吃素的,他们除了负责堵住葡舰的退路,另一项使命就是督战。

    海面上硝烟弥漫,鼓角轰鸣,炮声隆隆,硝烟从葡舰的船舷喷出,迅速弥漫开来,一艘艘战舰就象喷吐着浓烟的怪物,一边以炮火摧毁着敌船,一边试图以摆撞来倾覆它们。可是它们的活动空间太小,而且操纵小船的水手技术十分娴熟,轻易地就避了开去,摆撞的结果反而使它们的火炮大失准头。

    一些明军战船已经贴近了葡舰,一条条撩钩钩紧了船舷,官兵们开始登船肉搏。这些刚刚从海盗翻牌变成官兵的士兵依然保持着狂野凶悍的本性,葡舰上的火铳轰得他们血肉模糊,掷斧劈开了他们的头颅和胸膛,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大的野性。

    可是真正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是葡军的小型佛郎机炮,这种小型炮近战使用霰弹,“轰”地一声巨响,便是无数的钢珠铁片横飞,射死无数登船的士兵。

    而明军的火铳、弩箭,还有接应战舰上的火炮,同样拼命压制着葡舰的反击,被明军霰弹击中的佛郎机人,有的翻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有的捂着血肉模糊的面孔在甲板上满地打滚,隆隆的炮火也压制不住凄厉的惨叫。

    火器的缺陷是发射速度慢,而数艘战船从不同角度同时攀登,使他们更加顾此失彼,不断有官兵趁着火炮、火铳发射的间歇跳上葡舰,然后又被反击的葡萄牙士兵杀死,或者压制下来。

    有三艘葡舰已经全面进入肉搏战了,越来越多的士兵冲上甲板,同蜂拥上来的葡军官兵在甲板上、船舱里、楼道旁亡命厮杀。冰冷的刀斧砍杀着对方的肉体,鲜血象水一样流淌过甲板,又粘又滑。

    死尸、斧头、钢刀扔的到处都是,刀斧飞舞,血光四溅,甲板上、船舱里处处闪烁着冷兵器的寒芒。近身作战,明军的优势就呈现出来了。西欧的冷战兵器主要是刀、剑、斧和火枪,而大明由于兵员实在过于庞大,没有足够的钢铁来铸造兵器,所以他们使用的主要是长枪。

    这些长枪,有的是用柔韧的白腊杆儿,上边只加了一个铁枪头,有的从头到尾就是一杆竹枪。葡军士兵要攻击目标一是要近战,还要有足够的战斗空间。而持矛的明军可以重叠站位,他们只需站在对手一丈远的地方,从外围90度的范围内即可全部进入攻击,葡军水手节节败退,战舰被明军掌握已是时间问题。有人开始缴械投降了。

    艾泽格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摆脱明军返航满刺加了。右翼用猛烈的炮火撕开的缺口成了他逃生的唯一通道,舰队一边用炮火还击着明军,一边向右翼转航,这里是下风口,冲出去他就有把握逃回满刺加。

    真正隶属于他的葡萄牙舰队,不过才损失了三艘船而已。实力犹在,还有重整旗鼓再战的机会。如果失败,那就席卷满刺加王宫几个世纪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率舰队退回印度,将来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艾泽格一边恨恨地盘算着,一边下达着命令。

    阿德妮站在舰首,看到葡军舰队的动静。扭头看了韩武一眼,韩武也在盯着葡军的动向,他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挥手命令道:“鸣号,让彭提督收兵,本部舰队进攻!”

    明军舰队摆出紧追不舍的姿态,前方是韩武的主力舰队,后面是彭鲨鱼、王美人的“狼群”。最前边艾泽格的战舰鼓足了风帆,以最小的弧度飞快地脱离战场。

    “轰”远处一声巨响,浪头掀起老高,船体倾侧,船板发出的“吱吱吱”的声音似乎也能听得到。紧接着,又一处海面冒起了高高的水柱,又一艘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葡军舰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然高速向前行进着。阿德妮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转过头,向船舱走去。后边,传来韩武高声喝令:“转舵,侧向驶开!”

    阿德妮知道,这样的局面是必然的,双方舰队的正式决战,狼群战术的猛烈袭击,都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为了让艾泽格自己走进雷区。可怜的舰队,从西方一路东来无敌的舰队,控制着整个印度洋的强大武装,现在已经注定了失败,永远不能翻身的失败。

    这样的结局是必然的,就算是达伽马将军或者战神克尔克总督亲自来指挥,也是一样的结局。只因为,在此之前世界上没有水雷这种武器,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艾泽格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强大的爆炸力,掀得船体几乎倾倒。肉眼所及处可以击中这个角度的方位没有一艘船,而且爆炸点来自水下,他真的猜不出这是什么武器。

    舰队减速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仍接踵而响,艾泽格总算认清了一件事实:不管明军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很明显,这是一种布设在水中,等待着他的舰队去碰撞的炸弹。

    三十多艘战舰在艾泽格的一声令下,铁锚“哗愣愣”地沉入了海底,风帆全部放下,他们的战船就地停伯了。四周是湛蓝的海水,波涛温柔地起伏着,可是谁知道下面什么地方、什么方位还有炸弹?整片海域在他们眼里都成为一片恐怖死亡之地,令他们动弹不得。

    有五艘战舰被击中,其中包括艾泽格的指挥舰,由于爆炸点在水下,所以所有被击中的战舰现在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海水开始侵入,即便没有明军的阻拦,这样的军舰能否平安驶回港口都成问题。

    明军的战舰小心翼翼地绕过这片海域,在他们的上风口虎视耽耽。葡军战舰无法后退,而向前、向左、向右三个方向在他们眼中都视若畏途,他们被困在雷区了。

    相邻的几艘葡军战舰相互示意,开始缓慢靠近,搭设跳板,将几位将军接到完好无损的“伯爵号”上,开始紧急商讨对策。这个区域,仍在明军舰炮射击范围之内,明军正在向最好的攻击位置移动。

    没有人能拿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水下到处是会爆炸的怪物,无法冲出去,直到现在他们还没瞧见那些东西是什么样子。固守原地不行,明军不可能等到风向转变让他们顺原路退出去。

    激烈的争吵让各位火气甚大的船长先生们几乎快把“伯爵号”的会议台捶碎了,就在这时“轰”地一声,明军开炮了。

    艾泽格来不及再讨论了,他带领各位将军匆匆奔上甲板。跑到船舷向上风口了望。他的身旁就是一个仰面挂在船舷上的士兵,小半个头颅被弹片削掉了,脑浆四溢,血液凝结成了黑褐色。

    另一个萎坐在地上的尸体更加恐怖,已被霰弹射得面目全非。他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弹片,额头上一枚铁蒺藜深深地陷在他的骨头里,这是明军火炮特有的一种弹片。

    由于全军已陷入绝望,没有人去收敛战友的尸体。艾泽格对于血腥早已司空见惯,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那名士兵的尸体,静静地注视着明军的战舰。

    这些敌人,到现在为止仅仅和他有过短暂的正面交锋,他们一直在用阴谋诡计。艾泽格的海军也曾用过计谋。但是通常是用计谋配合正面作战,而直到现在,明军都是在用正面交战来配合计谋,把陷阱当成了主战武器。

    艾泽格不服,他真的从心底里不服,他希望自己能象一个骑士,堂堂正正地被击败,但是明军不给他这个机会。

    葡军的舰炮也开始陆续反击起来,艾泽格环顾着自己的舰队,茫然自问:难道我的舰队要就此丧送在远东?要怎么冲出去?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明军阵营又发生了变化。一排排战舰上冒着浓烟,那不是硝烟,一团团又黑又浓的烟低压着海面团团滚滚地顺风送了过来。艾泽格呛了一口烟,立即蹲在地上咳嗽起来。前边的战船上士兵们已被持续不断的浓烟熏得眼泪鼻涕直流。

    两个侍卫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赶回船舱,弄了块湿毛巾捂住了口鼻。又是非常规打法!艾泽格气得暴跳如雷,所有的战舰都笼罩在团团烟雾之中,尽管有海风不断地将烟吹去,可是后续的烟雾仍不断吹来。

    浓烟辛辣呛人,还夹带着股股恶臭,熏得人几乎窒息。他们已经看不清明军战舰的位置,炮手们只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瞪着红肿的双眼盲目射击。

    以主力舰队为诱饵,狼群战术来驱赶,真正用来消灭葡军舰队的,是水雷战和化学武器。艾泽格知道无法再坚持下去了,明军的战船实在太多了,如果每艘船上都携带了制造毒烟的物品,他的舰队官兵将被活活熏死。

    艾泽格咬着牙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命令舰队强行突围,右舷三十度角,以五艘中弹的军舰为先驱,趟出一条生路!”

    葡萄牙海军舰队在滚滚浓烟中再次拔锚起航,士兵们流着眼泪、淌着鼻涕,闭着眼晴,摸索着升起船帆,在一串串摘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向背向明军的右侧方出发了。

    浓烈的烟模糊了士兵们的视线,使他们无法准确地追随前方趟雷的五艘战舰,同时水下一口口用铁锚固定、用绳索和竹筏牵连在水中的大缸式水雷,时不时会象摇摆的水草似地去勾挂战舰的底部,而许多用小缸半沉在水中的活动式水雷,虽然杀伤力有限,但是心理威慑作作却极大,在它们的不渐爆炸下,惊慌失措的葡舰开始撞上更多的大型水雷。

    第一艘战舰“巨人号”由于中创太多,海水撕开了几道口子,还没冲出雷区就开始沉没了。水手们哭叫着试图求得友船的救援,但是没有人顾及他们了,后续的趟雷舰抱着必死的决心绕过它,继续向前猛冲,其余战舰则紧紧相随。

    艾泽格铁下心来,冷血地置自己的士兵于不顾,命令战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趟出去。他现在只想立刻逃回满刺加,只要能装载些淡水和食物,供他能够展开第一阶段逃亡就好。

    其余所需的给养,他可以沿途劫掠,他必须逃回印度去,就算堂堂的葡萄牙皇家海军一路沦落成海上乞丐,他也要给阿尔布克尔克总督大人保留几艘战舰,哪怕有十艘,否则这次失败有可能成为葡国从此衰弱之始。

    冒险家总喜欢一夜暴富,但是利益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一次失败,也能把他们送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前方不再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爆炸声了,同时他们也冲出了明军的毒烟阵。有五艘战舰折戟沉沙,永远留在了那片恐怖的海域。逃出来的战舰完好无损的不到十艘,其余的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

    明军的舰队发现他们冲出了雷区,开始鼓帆追了过来。艾泽格匆匆检视舰队,然后命令“无畏号”舰长穆里尼奥任战地指挥官,率领船底漏水严重的九艘战舰与明军做决死之战,其余十一艘战舰利用争取到的时间返回满刺加。

    明军大大小小的战船冲了过来,九艘转不灵的葡军战舰很快就被狼群吞没,肉搏战又开始了。

    一群拿着利斧、长剑,双眼肿得象桃子似的“超级塞亚人”拼命睁开一条眼缝,用水汪汪的眸子努力寻找着对手攸乎来去的枪头……

    韩武留下了五艘桅帆受创的战舰协助彭鲨鱼的船队作战。自己率领十五艘毫发无损的战舰,后边尾随着近三十条小船,朝葡军舰队追了过去。

    艾泽格不是没想过满刺加有被明军分兵攻占的可能,可是他有着太多必须赶回去察探明白的理由:舰队搜刮的巨额财富不能不要;他的妻子儿女不能不管;大主教虽然是个讨人嫌的家伙,可是不能把他丢在这儿引发国王的怒火;战舰不能没有给养,除了缺少吃的,他们携带的弹药也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舰队马上要驶进海湾了,前边风平浪静,没有战船在海口外阻截。“感谢上帝!”艾泽格呐喊一声,声泪俱下地命令船队后面五艘战舰利用海湾地势阻截明军追兵,为整支舰队争取时间。

    “幸运号”当先拐进了海湾,艾泽格的“伯爵号”紧随其后,当巨大的船体倾斜着滑过海面,绕过港湾的青青山峰。整个平稳辽阔的海湾呈现在眼前时,“伯爵号”上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

    左边远处,一排整整齐齐的战舰正扬帆出海,那个鱼钩状的线路,一看就是在堵住他们可能的退路,但是艾泽格无暇顾及这些,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那个庞然大物。那台恐饰的杀人机器。

    它全身上下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炮口,如果不是因为它正飘浮在自己上午刚刚驶离的海面上,艾泽格简直以为这个四平八稳的钢铁巨兽是很久以前就建筑在这儿的一座城堡。

    可怜的“幸运号”开得太快了,也许是为了避开那锋利厚重得象是能犁开山的巨大撞角,它一定在落帆抛锚的同时做过急剧的拐弯动作,所以它现在用船屁股斜对着那艘巨舰的侧舷,乖得象游弋在母鸭身旁的一只黄喙小鸭子,只是它的头顶不是温软的羽翼,而是一排排森然的炮口。

    这艘巨舰的后面,还静静地停戈着一排战舰。艾泽格狂吼一声:“左满舵、左满舵,落帆、抛锚,快快快!”

    “轰”,急剧转弯激起的海水象巨浪似地翻滚出去,扑到那艘巨舰脚下时已成了温柔的浪花。“伯爵号”险险地停住了转身,没有被那犁刀切成两半。但是随即拐进的战舰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可供他们转动的空间越来越小,一艘船撞在了已停稳的另一艘船尾上,另一艘和其他的战舰挤撞得船舷碎裂,两船紧紧地擦在一起。

    横七竖八的战舰就象交通肇事的现场,铁甲巨舰仍然静静地停泊在海湾中,艾泽格也没有动,他注意到了巨舰船头隐隐露出几个炮口,也就是说,这艘巨舰不需要转向,它马上就可以开炮,用它的重炮把眼皮底下的小船轰烂。

    艾泽格的目光继续向上移去,中国式的建筑,船舱象华美的殿宇楼阁,雕龙画凤,极尽尊荣。船头高高的旗杆上,正中间是一面金黄色的旗帜,随着海风飘扬着,斜斜的阳光,正照在杆顶,那是一条夭矫欲飞的中国龙。

    有人在喊话,声调宏亮、威严,但是艾泽格不明其意,他看到,随着这句话,巨舰的船帆轰隆隆地冉冉升起,此时阳光西斜,三面巨大如云的主帆一升起,立时遮蔽了天空,四周光线为之一暗。

    混乱的葡舰官兵静了下来,惊惧地望着对方的动静。

    巨帆地升起,使水中多条锚链瞬即扯得笔直,艾泽格确信,如果这些锚全部升起,他横七坚八的战舰就得被眼前这艘船全部犁出海湾。

    又有人喊话了,用的是葡语:“艾泽格将军,大明……大明杨凌总督阁下,要求你立即登上……登上‘威武大将军’号,向大明水师投降!”

    艾泽格眯着眼望去,一个脸色苍白的人站在巨舰底层甲板上,那是路易士·迭戈上尉。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9章 三战定君臣(下)
    “投降,只不过是一个体面的休战方式罢了,我的战舰还能作战么?可是我输的真的好冤,我的靓队,英勇善战的舰队输的莫名其妙!”艾泽格苦笑着看看他横七竖八拥挤在一块儿的战舰。

    “轰!”一声远超过普通大炮的巨响,震得艾泽格身子一激灵,然后他听到一阵隆隆声,寻声望去,右侧港湾陡峭的悬崖上一大片岩石滚滚而落,带着弥漫的尘土落入海中,冲起一片浪花。

    艾泽格倒抽一口冷气,目测距离至少在五百尺以上,炮弹杀伤力比他威力最大的十二磅炮至少还要大一倍。

    “我的上帝!”这艘浑身都是炮的大家伙装备的都是这样杀伤力的巨炮么?而且它的身上还披着铁甲,我的炮在五百尺外只能给它挠痒痒,而它的炮弹……只要一枚击中,就能在甲板上砸出一个方圆一丈的大洞。

    这样的战舰,披上铁甲就是一座近海移动的武装城堡,卸去装甲就是远洋横行的水上巨兽,一艘这样的战舰就可以令整个舰队的战斗力提升一倍,如果明军有三艘这样的战舰,就能吞噬我整个舰队。

    明军不用计谋,我的舰队也不是它的对手呀!这个认知令艾泽格沮丧不已。无需再和其他战舰将领商议,这一炮已经惊碎了所有葡军战士的胆,“威武大将军”号庞大的体形,遭遇失败惊魂未定的心情,使他们已经难以认真去分析明军的战力。

    这一炮之威,在他们心中,立即把明军的真正战力又提升了两倍以上,和这样的舰队作战?那简直是一个骑着驴子的战士妄想去挑战上帝!

    巨大的实力差距使艾泽格完全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他立即吩咐放下通讯舟,以舰队司令的身份命令港湾外实施阻截任务的五艘战舰立即放下主帆,驶入港湾投降。

    那五艘战舰正处在极度仿徨中,明军追来的战舰远在有效射程外就减速慢行了。可是他们的阻击阵形刚刚摆好,从他们的后面。从他们的港湾里居然出现了一队明军战舰,而且此时港湾内一片平静,没有听到任何战斗的声音。

    驶出港湾的明军战舰并没有趁机向他们发动进攻,而是静静地停泊在远处的海面上,五艘战舰在疑惑中听到港湾中传出一声巨响,片刻的功夫,就看见舰队司令官艾泽格的传令舟急急地驶了过来。

    五艘战舰在远处明军战舰的监视下驶向海湾。拥挤在一起的葡军舰队比贸易港口还要混乱,过度的拥挤使许多舰队指挥官无需搭设跳板,就轻易地从一艘艘战舰转移到伯爵号上。

    面前军容整齐的无敌舰队一动不动,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汇合。各舰舰长开了一个最短暂的军事会议,最后艾泽格整整军容,说道:“好了,各位朋友,我现在以葡萄牙皇家远东舰队司令官的身份命令你们,约束所有部下,放弃无谓的抵抗。现在,我将登上这艘军舰,向明军统帅投降!”

    这时候,追来的明军战舰也驶到了港湾,他们停泊在港湾外,仅有一艘主力战舰从葡军舰队旁经过,靠向那艘巨大的楼船。艾泽格命令各舰舰长立即赶回自己的战舰,然后走下舷梯,在两名卫兵的陪同下登上一艘小船,向面前的巨舰划去。

    站在甲板上迎接他的是失魂落魄的路易士迭戈、还有一个一脸市侩气的中年东方男子。艾泽格认得那就是被他扣留了商船,派去向明军传达谈判意向的明朝商人贾庆友,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就是艾泽格将军吗?我们大帅在楼船顶层接见你,请!”一个明军将领迎上来,客气地对他说道。这人一脸络腮胡子,魁梧高大的身材,正是刘大棒槌。

    艾泽格沉重地点点头,随在他身后,一阶阶向上走去。路易士迭戈看着自己的舰队,摇摇头叹了口气,垂头丧乞地跟在他后边向上走去。

    好庞大的战舰,当艾泽格走到第三层时,对面舷梯上也出现了两位刚刚走上来的明军将领。艾泽格瞧见前边那位,正是在他的军中充当过人质的福建水师提督韩武,艾泽格的目光落在他染着征尘的战袍上,方才和自己在海上交战的,就是这位将军吧?

    他的目光稍稍移动了一下,从韩武肩头望过去,恰好瞧见阿德妮的面孔,艾泽格不由一怔:明军中有女将领?她的相貌……那相貌五官分明是欧州人种,明军中也有雇佣军官么?

    他正迟疑着,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尖叫,把艾泽格吓了一跳,他急忙回头望去,只见路易士迭戈一对眼珠凸了出来,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艾泽格大为恼怒,尽管战败了,但是他希望自己的士兵能维持一点军人起码的尊严,迭戈也算是一个英勇的战士,一向颇受他的青睐,想不到这么不中用。

    艾泽格强忍怒气,斥道:“迭戈,保持一个贵族绅士最后的尊严,不要给你的家族丢脸!”

    迭戈充耳不闻,指着对面惊讶地尖叫道:“是她,雅丽阿德妮男爵,我的教官!”

    “什么?”艾泽格也大吃一惊,做为海军将领,他自然熟知出身海军系的雅丽阿德妮的家族,而且他的舰队使用的象限仪、横标仪、还有罗盘和沙漏都是眼前这位少女改造过的,他当然知道这个天才女孩,也知道她的家族参与兵变的事。

    稚丽阿德妮犹豫了一下,终于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用葡话微笑道:“你好,艾泽格少将,久仰您的大名,我是前葡萄牙皇家上尉雅丽阿德妮。”

    “前葡萄牙海军上尉?”艾泽格重复了一句。

    韩武向贾庆友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笑着走上前来,大声说道:“是的,现在阿德妮小姐是大明钦差总督杨凌杨大人的军务参赞官,同时也是他的未婚妻。将军可以称她阿德妮大人或者现在就称呼她杨。雅丽。阿德妮夫人”。

    阿德妮漂亮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但是明亮的眼神中分明洋溢着一种满足、幸福和甜蜜的光辉。艾泽格糊涂了,她是怎么逃到东方的。又怎么会成为大明官员的妻子?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失败,显然也有她的作用在里边,还有人比她更熟悉葡萄牙海军的战术么?

    想到这般可怕的巨舰和惊人的大炮,艾泽格又感觉有世幸运:“虽说自己因此败的莫名其妙,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自己的舰队遭受的损失想必会更大吧?”

    随着贾庆友的翻译,迭戈又是一声惊叫。这回连韩武和阿德妮也狠狠地瞪向他。

    路易士迭戈见状连忙捂住了嘴,悲哀地想:“我心中最美丽的天使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这只小天鹅逃的好远,她竟然飞到了遥远的东方”。

    嫉妒心使迭戈失去了一个绅士应有的风范,望着前边虽然穿着一身盔甲,可是走起路来依然款摆生姿,体态袅娜的阿德妮,他怨恨地想:“虽说她没有成为土著酋长的妻子,可是……大明总督?一定是个又胖又丑的老头子,不及我十分之一的英俊!”

    当他见到一个面目英俊、身材修长、穿着绣有张牙舞爪的金蛇官袍的青年男子时,他的诅咒也破灭了。雕梁画栋的楼阁前,杨凌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四平八稳的虎皮帅椅上,左右两名侍卫分别棒着钦差节印和尚方宝剑,小甲板上肃立着两排按刀昂然的侍卫。

    艾泽格表情复杂地望着这个数度谈判的对手,凝视半晌才叹息一声,伸手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呛”地一声。夕阳的余辉照射在高高的船楼上,侍卫手中的钢刀发出刺目的寒芒,艾泽格的动作不由一窒。

    杨凌笑吟吟的摆摆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在阿德妮、韩武、贾庆友和迭戈等人的见证下,艾泽格拖着长长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杨凌。

    他在杨凌面前三步远停下了脚步,弯下了他高傲的腰,双手棒着指挥剑,高高举过头顶,语气沉重地道:“我,葡萄牙皇家海军远东舰队司令艾泽格少将,谨代表舰队全体官兵,向大明钦差总督杨凌阁下投降。并以我的名誉和全军将士的性命担保,我们将交出武器,放弃一切抵抗,请杨凌阁下受降!”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身影遮住了照在他身上的落日,然后他的手上一轻,一只手伸过来,从他手中接过了指挥剑。

    艾泽格直起身未,抬头望去,杨凌肩后彤红色的太阳刺得他的双目眯了一下,他看到杨凌将他的佩剑高高地举了起来,在空中停了一瞬,然后收剑,将剑钩往自己的腰间玉带上一挂,庄重地道:“我,代表大明皇帝暨大明水师,接受你的投降!”

    艾泽格再次张大眼睛,却觉得头脑一阵晕炫。四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终于汇聚成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在海湾上空久久不息……

    **************************************************

    王宫位于马六甲古城,西北郊就是深水码头,可以迅速进入大海。

    恰好整整一百年前,三宝太监郑和的庞大舰队曾经到过这里。那次,他带到当地人面前的,是瓷器、茶叶、丝绸和善意的微笑,但是赶来迎接的满刺加子民头一次看到郑和的移动式‘海上王国’,心里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这一次,杨凌带来了火炮、火铳、弓箭和长矛,还有全身甲胄、杀气腾腾的军队,满刺加人却载歌载舞,欢呼雀跃,因为他们在这支强大的军队帮助下复国了。

    王宫的豪华的建筑有东方式的特点,还有点印度和阿拉伯建筑的风格。其实所谓的王宫并不太大,如果单只它的房屋建筑的话。不过一幢幢虽不高,但风格特别的建筑掩映在各式各样的热带雨林作物中。却象花园一般美丽。

    王宫的前面是一大块平整的石板广场,方圆也不过数千平米。边上就是高大的马六甲树。一种叫油甘子的高大乔木。广场上许多士兵忙忙碌碌搬运着火枪和各种战利品。在广场上分门别类整理好,然后打包装船。

    杨凌领着韩武、成绮韵几个人匆匆穿过广场,进入了宫殿大门,绕过正殿,在绿树花丛间走向后边。

    “大人,就在前边,就是这里”。沿着石阶走下去,厚重的石门在一阵隆隆声中被推开了,两名亲兵举着火把当先走进密室,将火把高高举起,杨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踱进狭长的密室。

    尽管对于金银他一向没有太强烈的嗜好,尽管刚刚目睹了犬养正一奉献的这世年来倭寇劫掳到的和自日本带来的大批金银财宝,还有佩德罗海盗船上的金条、银砖,但是所有的这一切财富加起来,都不及这秘室中的十分之一。

    这是满刺加王国的宝库。里边还有艾泽格的海军一路东来,从波斯和威尼斯以及阿拉伯人那儿掠夺的大批财宝,杨凌走到半人高的沙堆前,火光映上去,金光闪闪。

    他屏住呼吸,弯下腰抓起一把金沙,然后放松手指。让它从指缝中水一般倾泻而下。举目四顾:一人高的珊瑚树,各种各样的玉器,纯金铸就的盘子、杯子、碟子,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猫儿眼、翡翠,还有龙眼大的晶莹剔透的珍球掺杂在一堆项链、手镯当中,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口口箱子里,发出五彩斑斓的诱人光芒。

    “天呐!”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杨凌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只见成绮韵直勾勾地盯着那数不清的珍宝,两只眼睛也快变成祖母绿了。阿德妮虽没象她那么夸张,可是也捂着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那世珠宝不错眼珠地看。

    杨凌轻轻笑了:“玄幻故事中传说龙族最喜欢珠宝,漂亮的女人是美女蛇,龙的近亲,难怪也这么喜欢珠宝”。

    “咳!咳咳!”杨凌咳了几声,两条美女蛇……两个美女才清醒过来。

    杨凌指指那世珠宝,一本正经地对成绮韵和韩武道:“这个地宫太狭窄了,要防止有人混水摸鱼。把这些珠宝都搬出去,好好清理甄别一下。属于投降军的财物做为战利品,全部运上我们的船。原属于苏丹阁下的王宫财物嘛,阿曼总管,你去找出王宫的财宝帐册,逐项对照,以便领回”。

    “是是是,多谢杨大人,多谢杨总督!”刚刚被杨凌的人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原满剌加王宫大总管阿曼感激涕零地道。

    杨凌又淡淡地看了眼琳琅满目的财宝,转身向外走去,成绮韵立即大大方方地随着离开,对身后的众多财宝浑不在意。阿德妮真想摸一摸、看一看这些出自世界各国的能工巧匠之手的瑰宝,可是……

    雅丽阿德妮男爵大人又恋恋不舍地使劲看了眼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直流口水的珠宝,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拿出一个军人的勇气,强迫自己迈动了悠长的大腿……

    ***********************************“你吼完了?你吼完了轮到我说”。

    杨凌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艾泽格将军,声音大不代表有理,你要是想比大嗓门,本官这位姓刘的侍卫倒是可以奉陪”。

    贾庆友刚刚翻译到一半,拉马里奥大主教就忙不迭地道:“杨大人,请您不要生气,艾泽格将军是一位军人,脾气难免有些不好。我可以保证的是,敝国国王对大明是很友好的,我受国王陛下之命来到东方,就是想和贵国建立良好的贸易关系。”

    “只是……”,他尴尬地看了眼艾泽格,吃吃地道:“我们的海军,有一世人过度相信武力,相信经过这次教训,他们会顺从国王的旨意。目前,这支远东舰队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非常之重要。我们希望杨大人能够宽宏大量,把战舰交还给我们”。

    “哈哈哈哈……”。杨凌大笑起来,韩武、彭鲨鱼、王美人一众将领也跟着轰堂大笑,笑的拉马里奥和艾泽格有世不知所措。

    杨凌笑吟吟地往前一靠身子,说道:“主教阁下,我当然愿意相信你的诚意,不过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在谈判了。如果在鼓浪屿谈判时,你们能够答应退兵的条件,我的舰队会护送你们的舰队安全离开,还会把你们当成友好的朋友,赠送东方精美的礼物。可是很遗憾,你们选择了战争”。

    杨凌双手一摊,肃容道:“现在,你们是战败军。作为战败的俘虏,你们有权要求我们把武器和军舰交还给你们吗?大明是礼仪之邦不假,我们也并不稀罕你们的战舰和火炮,但是交还武器,这绝不可能。”

    “我们有诚意同贵国坐下来继续谈判。不打不成交嘛。相信经过这次冲突,我们今后能够建立更加牢固的合作关系。但是,作为战胜国,将武器交还给侵略者,这不符合东西方任何一国的战争惯例!”

    拉马里奥的额头也急出汗来,他焦灼地道:“杨大人,我就对您实说吧,你答应我国正式签署贸易合约后无条件释放所有的俘虏,这的确是很宽大了。

    不过……要重新建造一批战舰,以我国的力量来说,是很缓慢的。缺少了这支舰队,印度洋将变成海盗的乐园,冒险家的天堂,我们剩余的舰队将无法保障商人的安全,这条海上商路将变的危机重重,大人……“。

    杨凌听了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攸地涌了上来:交还战舰和武器那是绝不可能,现在大明同样是处处用钱、处处缺钱,但是对于目前经费短缺的水师来说,他们正缺少足够的战舰和火炮,这世俘获的战利品恰好派上用场。

    不过拉马里奥说的也是实情,一个稳定的政权控制着这条商路,绝对比诸侯争霸更利于商业的发展。拉马里奥担心的真的是海盗么?恐怕是其他对东方商路垂涎三尺的西方诸国吧?

    杨凌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你们担心开辟出的这条安全、稳定的海上通道被破坏嘛,你我两国一旦成为贸易伙伴。你们的利益损失就是我们的利益损失,你们的远东舰队无法保障印度洋的安全,我们大明水师会肩负起这项任务。”

    艾泽格吃了一惊:“大明水师也要觊觎这条流淌着黄金的海上通道了?”

    不过想想明军舰队如此的强大的打击能力,他确信即便没有他们的挑衅,大明出兵印度洋也是早晚的事。

    听说大明正在他们的北方,和昔年横扫整个欧州的恐怖魔王成吉思开的后裔在作战,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拖延了他们南下的脚步。

    否则凭借他们的强大水师,就象一条鳄鱼冲进了鸭子嬉戏的泥搪,又有谁是它的对手?如果照此判断……这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即便没有今日一战,我们最终仍得让出印度洋。艾泽格判断着,意志开始动摇了。

    杨凌也在打着如意算盘,水师建设走上正规还需要一段时间。从来不曾远洋过的大明水师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师傅,再也没有比失去了主力舰队,却又竭力想保持在印度洋的海上优势的葡萄牙海军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了。

    他笑吟吟地道:“大明水师将以满刺加为桥头堡,探寻印度洋。印度洋海域一分为二,由你我两国共同维持,以贵国的海军实力,维持一半区域应该还可以办到吧?你们可以考虑一下,主教阁下回国时可以向贵国国王提出我的建议。

    这是对你们完全有利的条件,想想吧,要么,你们完全失去印度洋,坐视它被其他各国、包括我们大明占有。要么,我们合作,利益共享“。

    艾泽格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杨凌一语击中了他的软肋:失去这支舰队,他们将失去印度洋,是选择一个和他们建立贸易关系的远东强国做合作伙伴,还是挑选一个西方的竞争对手做为盟友,这还用问么?

    “合作是合作,我们是不会签订军事攻守同盟协议的。大明的贸易对象也将不止葡萄牙一个国家。当我们在你这个贸易伙伴的教习下,熟悉了整个大洋,当我们的商队可以抵达葡萄牙,我们就可以和更多的国家建立贸易伙伴关系。

    那时作为大明的贸易伙伴、葡萄牙的竞争对手,他们将肆无忌惮地和你们抢夺对那一半印度洋的控制权,最后有资格、有能力,而且众望所归的秩序维护者将由我们取代。说不定……最先恭请大明水师进入这一区域来保障自身利益的,就会是你们“。

    杨凌在心中暗暗思索着,这块蛋糕就算有毒,但是葡国除了吞下已经别无选择。

    通过阿德妮,他了解了西方诸国在海上的势力分布和各国的武力强大程度,深知这支远东舰队的覆灭对于葡国的重要影响,所以他才敢如此笃定地狮子大开口。搂草打兔子,多占一点是一点,谁叫主动权在我这儿呢?

    拉马里奥紧锁着双眉,喃喃地道:“这个……,杨大人的提议,我会尽快向国王陛下禀明,并以最快的速度回复你们”。

    “好极了,我也会尽快安排船让主教阁下安全返回贵国,至于艾泽格将军和他的部下,作为战俘,我们会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直到您带来贵国国王的善意”。

    “这里要驻军,需要建造几座大军营,和一个水师的专用港口,还有其他的军事设施,这几千葡军士兵都是不必付工钱的劳动力,倒是可以利用一下”,杨凌暗想。

    拉马里奥和艾泽格无奈地相视一眼,起身向杨凌和诸位将领告辞,卫兵随即将他们重新押回了监狱。

    杨凌对他们的饮食虽然照顾的不错,也不允许士兵虐俘,但是对所有人员,包括其家属,全部限制行动自由。

    杨凌和几位将领又议论了一番驻军满剌加的军政大事,布设军营,挑选营址准备长期驻军,并让人尽快回京向皇帝奏明情况,并护送苏丹回国稳定局面。

    大事议论毕了,彭小恙兴奋地对杨凌道:“杨大人,那九艘佛郎机战舰被我们弄沉了七艘,拖回来两艘,而且从那七艘沉掉的战舰上还紧急抢出来五十多门中小型火炮。王大叔刚刚过来,和我们归并在一块儿,他们的船和炮都太差劲儿了,那些新式火炮能不能就留给我们呀?”

    彭鲨鱼脸色一变,立即叱道:“你这小畜生,真是不懂事,就你手下那些匪气十足的兵,应该好好调教一下,到现在他们还整天偷鸡摸狗呢,都是些不成材的东西。好钢用在刀刃上,杨大人正是用兵用船的时候,哪有闲下来的火炮给你充门面?”

    彭鲨鱼人老成精,他们一家子是有前科的人,朝廷就没一点戒心?这不是引火烧身么?杨大人肯把这么多火炮给他的水师?

    王美人一听脸皮子抽搐了一下,眼神逡巡着不去看杨凌,可是耳朵支愣着也在注意听他的意见。

    杨凌笑道:“好啊,你们的舰队船只和火器确实太差了,这批火器就留给你们好了,王提督,回头把这批火器的数量和规格报上来,以便让军器局向你们提供弹药”。

    王美人大为意外,他吃惊地站起来,拱手抱拳。喃喃半晌,眼睛里溢出泪花儿,嘴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士为知己者死。奶奶的,这条命以后就卖给他杨家了。

    杨凌这么做虽说有故意示恩的意思,其实还有个原因,这批中小型火炮的子铳规格和根据阿德妮的设计、郑老的参予研制出的火炮不相符,就算火炮给了他们,只要弹药供应始终掌握在自已手里,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想不到王美人这条血性汉子竟被感动成这副模样。

    杨凌起身正要宽慰几句,门“砰”地一声撞开了,满剌加王宫大总管阿曼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儿就气急败坏地道:“杨大人,杨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一伙强盗突然冲进捡选财宝的地方,抢走了所有的财宝,驾上一条船出海了,快!快!”

    他跺跺脚,才嘶喊道:“快去追呀!”

    这时阿德妮也匆匆奔了进来,带着哭音儿道:“杨,韵姐姐被强盗击伤了,伤的好严重,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杨凌霍然变色,拔腿便向外跑。

    阿曼一溜小跑地追在后面,喋喋不休地道:“大人。快追船呐,晚上这么黑,跑远了就找不到了”。

    杨凌霍然止步,铁青着脸森然喝道:“混帐,不过是些阿堵物罢了,有什么要紧?本官帮你们苏丹复国,那是大事,牺牲再多生命也在所不惜。但是一些冰冷的金银器皿而已,难道还不及人命重要?你要本官置属下性命于不顾,先去争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用来堆放你们的库房充门面么?”

    阿曼见他大怒,不禁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应声了。

    杨凌匆匆奔到一幢房子,这里已有士兵守候在这儿,伤兵都抬走了,成绮韵倒在房中,旁边地上还丢着几本王宫珠宝帐簿,她的手掌按住胸口,血从指缝中殷殷渗出,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所以没人敢移动她。

    杨凌急忙奔进去,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唤了几声,成绮韵睁开无神的双眼,瞧见他不禁双眼一亮,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喘息道:“大人,有……有歹徒劫……劫走珠宝……”。

    杨凌抬头急吼道:“找郎中,快找郎中”。

    满剌加王宫被占时,这些不信东方医术的佛郎机军人早把宫中太医赶的一干二净,阿曼也毫无办法,当下便有人禀报道:“大人,我们已经去找军中郎中了”。

    杨凌这才低下头来,握住她的手,焦急地道:“你……你怎么样?是什么人动的手?”

    “是……一群黑衣蒙面人,使的是日本倭……刀,我还听见……他们逃走时,有人喊……喊……”。

    阿曼忍不住了,插嘴道:“有人喊‘大岛彦良,船已到手’,应该是散居在岛上的倭人”。

    这个岛上有华人、倭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和本地土著,还有葡萄牙军队侵占此地后被迫滞留在岛上的异国商船海员,人种极其复杂。

    “大胆!该死!可恶!来人,彭千户,马上率船出海,一定要把这伙贼人追上!王提督,马上清点提审倭寇,看看有无俘虏潜逃,协助倭侨作案!”

    “是!”彭小恙、王美人答应一声,撸胳膊挽袖子地冲了出去。

    杨凌看了阿曼一眼,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便道:“你也随船出海吧,免得打起来炮火无情,宝船有个闪失”。

    阿曼好不容易听到这句话,连忙答应一声,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韩武见成绮韵气息奄奄,悄悄向彭鲨鱼几位将领使个眼色,大家对杨凌和成绮韵的关系心知肚明,一见韩武示意,忙都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阿德妮张了张嘴,也眼泪汪汪地转身跟了出去。

    成绮韵躺在杨凌怀里,脸庞正对着门口,嘴唇翕合着微弱地呼吸。眼神明显已经焕散了,似乎生命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消失。

    可是等到众人都退了出去。房门轻轻掩上,她的眼珠动了一下,慢慢翻上来瞧了杨凌一眼,忽然“咭儿”一笑,这一笑如百花绽放,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她吃吃地低笑道“干什么呀你。哭丧个脸,跟真的似的”。

    杨凌叹道:“我是真的很伤心。您老人家装的也太象了,看得我都以为你是真的中枪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你要是以后想骗我,我就是被你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你数银子呢”。

    成绮韵“噗嗤”一笑,一下子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嗔道:“少来了你,能骗得了你我早就骗啦。至于卖了你嘛,哼哼,要是没人出得起让我心动的价钱,我可舍不得”。

    两人嘻笑了一阵,杨凌道:“明天一早你就先回去,我对外就说送你回国延治。珠宝玉器交给吴济渊,由他帮着出手,目标太明显的财宝先搁一搁吧。至于黄金白银,朝廷现在连饷银都发着困难,对立功将士的褒奖,还有死去和伤残士兵的抚恤更是谈不上了,这些钱拖不得,该发的要尽快发付下去,否则会伤了军心”。

    成绮韵嗯了一声,说道:“剩余的财宝怎么办?是否交付朝廷?”

    杨凌笑笑道:“交是要交的,不过只把西班牙海盗船和倭寇船上搜获的财宝上交朝廷就行了。我们的国家太大了,朝廷机构也太臃肿,这些金银全交上去,连个水花儿都溅不起来。

    钱得用在刀刃上,我请求开办海事院校培训军官的奏析已经呈上去了,如果皇上允许,这笔钱就用来创办学校。“

    成绮韵轻叹道:“大人太急进了,开办军学非同小可,尤其你现在不在朝中,如果有小人进言,引起皇帝忌意……唉!”

    成绮韵早就和杨凌说过,将他亲手训练带出的两万多精锐打散编入六省军队太过冒险,由于这些军队作战勇敢,大多立有战功,一划拨当地军队,立即就是一批中下级军官。但凡有点精明的君王,就不会坐视这种局面出现。

    至于开办军学,在大明的君王体制和那些思想僵化的官僚们面前,更是绝对行不通。虽说杨凌提议由当今皇帝任军校校长,培养天子门生,但是这个花头儿估计也就正德那个顽童皇帝会乐于答应。

    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真的去主持一个专门培养军队将领的学校,去当教习?让带兵的将领们多识字、多读书,从而和文官分庭抗礼,都是朝中百官竭力避免出现的情况,他们会容忍将出一门,诸多将领师从一个老师,形成军队的庞大师生关系和派系,憾动整个帝国根基的情况出现?

    这两个奏折递到京城,估计也就是当今正德了,换一个皇帝,马上就得着手开始削他的兵权、剪他的羽翼,心黑点的就得堆备找个借口杀了他。可是即便是正德,危及皇权的事他也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他蔑视传统不假、他好大喜功不假、他想江山永固不假,但他会同意这样的建议?就算他绝对信任杨凌,他也不得不考虑一旦形成了制度,那么杨凌之后呢?将来执掌这个专门培训将领的学校师将,会不会形成他的家天下?

    如果正德真的不在乎皇权,就不会这么紧张蜀王谋反的事了,由此端倪可以看出杨凌冒失进言,很容易让自己陷入被动。

    可惜杨凌对她的意见虽一向尊重,但是这两件事却一意孤行,根本不容反对,成绮韵现在提起来不免有些幽怨。

    杨凌笑了笑没有作答,这些事他也是有苦难言。其实虽说他从来不提,不过随着时间越来越近,亘在他心里的那件事并没有遗忘,反而总是在他心头回旋。

    他原打算到了十月末,那个他大限临头的时候,就留在京城托病在家,哪儿也不去,一定要安全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可谁知本来计划八月前返回京师的巡游天下,光是在东南就拖延到现在。他能不能安全回到京师,杨凌心中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他也想早日回到京师。一方面刘瑾现在势力越来越大,这里边固然有杨凌有意纵容的原因,但是随着他权力的扩大,一些无法确定的环境因素也在随之发生变生,刘瑾的权力圈就象风暴的磁场中心,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力量加入。杨凌养虎是为了杀虎,可不是为了贻患。

    另一方面。怜儿生育他没有陪在身边,心中已愧疚不已,他不想幼娘产子时他仍然漂泊在外。可是身不由已,他现在越来越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现在按时间推算,他越来越担心四川之行可能就是自己命中最大的那道坎儿,过去了就平平安安,如果过不去,川蜀之地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由于心中存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有些计划他不得不抓紧提上日程,尽量在自己有生之日打下基础。至于一些误解和冒进造成的纰露,如果他真的完蛋,一些谤语自然消失,他的家人会以大明功臣、皇帝宠臣的家眷身份,平安渡过余生。如果过了十月还活蹦乱跳的,有些事还可以再想法补救挽回。

    这些话他自然不便说,所以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虽说这是空膛弹,也吓了你一跳吧?我总觉得,这个计划会不会太简单了些,满刺加人很容易引起怀疑地。”

    成绮韵莞尔笑道:“对他们,我还真懒得想什么万全之计。再说,财宝是在咱们的大营中丢的,不管用什么法子丢了,该有的谣言始终要有,只要没有证据就行了,他能拿你这个复国大将军有什么办法?

    苏丹就算有一肚子怀疑,可他不但不能提,而且敢传播风言风语的他还得抓起来,过上一年半载,风声自然便消了“。

    她说着眼珠一转,忽然喜滋滋地揽住杨凌的脖子,昵声道:“为什么这计划连阿德妮也瞒着?你……你就这么信任我……”。

    杨凌截口道:“一个妖精已经够了,我怕阿德妮跟你学坏了”。

    成绮韵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作势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这时门外有人急道:“杨大人,军中郎中到了”。

    成绮韵一听自已安排好的人来了,立刻软绵绵地倒回杨凌怀中,面色呆滞,双眼朦胧,俨然是一副弥留状态。

    杨凌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努力垂下嘴角,做悲痛欲绝状,沉声喝道:“进来!”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90章 遥相出招
    “明日朝会,皇上要令百官廷议杨凌所提的那个什么堂……”。

    “水师讲武堂”,张文冕笑嘻嘻地提醒了一句,顺手将茶杯捧起来,毕恭毕敬地递给刘瑾,然后向邻座的张彩笑笑,欠着屁股退回自已椅上坐下。

    张彩四十出头,身材伟岸,面如冠玉,修眉朗目,英俊挺拔,正是男人最成熟和最富魅力的年纪,如今他位居六部之首,官居吏部尚书,更是神彩飞扬,气度不凡。

    刘瑾颇为赏识他,为了把他提拔到这个重要位置上,他软硬兼施,最后又向李东阳、焦芳等人部分妥协,让出几个其他衙门的官职,总算把张彩提拔成了吏部天官。张彩也因此死心踏地的投到刘瑾门下,刘家他是常客,熟的都不必家人禀报。

    “嗯!对对对,就是那个水师讲武堂。哈哈,难得呀,难得这些家伙全都和爷是一个心思,朝中里内外官僚、文臣武将,对此是个个反对呀。不但李东阳、杨廷和反对,就是焦芳那老滑头,这回也不肯出面讲话了。”

    刘瑾笑吟吟地用碗盖拨弄着茶碗,向桌上一努嘴道:“喏,这些奏折你给爷好好看看,把那些言辞激烈、指斥杨凌培植亲信、移夺军权、意图不轨的奏折给爷挑出来,爷有大用。哈哈,明天真是个好日子呀”。

    两个俏丽可人的小丫头在后面给刘瑾打着扇子,他已除去冠戴,穿着一身家居的随意轻袍,斜斜倚在座上,神态轻松惬意之极。

    “刘公,这奏折是要挑的,不过依学生看,刘公不该同这些官员一起攻吁,相反,刘公还得保杨凌才行。”

    “唔”,刘瑾抬起眼皮看了张文冕一眼,呵呵笑道:“你有什么见地,说来听听。”

    张彩目中异彩一闪,也紧盯住张文冕,想听听这位刘瑾第一智囊说些什么。他虽忠于刘瑾,并且为他出谋画策,出过许多主意,不过对刘一些错误的主张也竭力劝止,并不是一个一味阿谀奉承的庸才,他倒是真想利用刘瑾的权势在政途上一展抱负的。

    比如刘瑾有一个很‘童真’、很‘嫉恶如仇’的好习惯:他喜欢查帐、喜欢罚款。

    如果他的人清查粮仓和银库发现有短缺和损耗,哪怕是一丁点损失,他就要罚款,罚重款,而且不罚库丁和库吏,而是越级去罚知州和知府。

    他很快就要把这些中高级官员全都得罪遍了,而刘瑾还乐此不疲。对此张彩屡加劝诱,奈何刘瑾出身寒微,从骨子里对高官们就有种对立情绪。

    眼前这位张秀才呢,又是个不得志的,虽说确有真实才学,可是性情狷狂、心胸狭窄,由于境遇不顺,同样憎恨那些高官。张彩接连劝谏几次,刘瑾不但不接受,还训斥了他一番,所以最近张彩已经不大说话了。

    “刘公,杨凌荡平倭寇、靖清东海、降伏佛郎机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世之功呀,以当今皇上尚武喜功的心性,和对杨凌一贯的宠信,对此早该大肆褒奖,甚至再晋爵禄,可是您瞧皇上那儿有动静么?”

    “嗯,你这话说着了,咱家一直担心皇上对他大肆封赏呢,早准备了说辞应对,可楞是没用上,莫非皇上……也对他起了疑心?”刘瑾喜上眉梢,连忙追问。

    张文冕晒然一笑,随即觉得这笑容对刘瑾不免显得不敬,忙收敛嘴脸,清咳一声道:“刘公,帝王心术与官场之道有相通之处,亦有相逆之处。毕竟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升迁可以是准备杀人,贬抑也可以是准备用人。这是恩宠薄了吗?恰恰相反,这是皇上对他更加爱护、更加信任,不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杨凌有功而无赏,他的六省总督之职待满刺加一事解决后就得解除,职位未迁,权柄未变,又从未声称要自已担当讲武堂主官,您想,百官的弹勃能奏效么?皇上一句‘嫉贤妒能、构陷忠良,陷朕于寡恩昏聩之名’,谁还敢再说一句?”

    刘瑾一愣,想了想摇头道:“咱家最了解皇上,皇上虽说现在长大了些,可也没有这份心计,一定是有人给他支招儿,可是咱家把皇上看的紧着呐,戴义、焦芳全都逮不着机会说话,还有谁在帮杨凌说话……?”

    张彩欣赏地看了张文冕一眼:“这个秀才确有才学,可惜呀,如果不是他睚眦必报,一朝权柄在手,就喜欢公报私仇,对刘公的助力一定更大。”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刘公,外廷、内廷您都看住了,可是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就是您也看不住…………”

    刘瑾紧张地道:”是谁?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跟咱家作对?”

    张文冕怕张彩抢了他的风头,急忙接道:“现住威武侯府的唐一仙,唐姑娘!”

    “啊!是她!”刘瑾恍然大悟:能让正德皇帝言听计从,又肯暗中维护杨凌,而且不畏惧自已会构陷报复的,除了那位即将册封为皇贵妃的唐一仙还有哪个?

    张文冕阴阴一笑道:“刘公,您还没看出来吗?皇上我行我素,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他带着一个民间女子纵马午门,那可是只有皇上、皇后和科举三甲的士子才能出入的地方。

    结果皇上先前常陪着这位唐姑娘东游西逛,内宫里总有谴词,这回动静弄大了,后宫反而鸦雀无声,就连太皇太后、皇太后都不敢责斥,谁都看得出皇上这是铁了心,他那哪是带着唐娘娘马踏午门,游骑金殿呐,那是向全天下示威来着。

    杨凌如今是不在京中,他的人也没有谁有资格能在皇上面前进言,可是有这位姑娘在,虽说她很乖巧,一直不参予政事,但是偶尔敲敲边鼓、吹吹枕头风总行吧?她一说话,皇上就得核计核计,皇上只要一犯核计,就没人能凭这些捕风捉影、夸大其辞的理由参倒杨凌”。

    刘瑾一蹙眉,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寻思了一阵,放下茶碗道:“别跟爷绕弯子啦,你就直说吧,既然爷不该跟着往里搀和,还找那些弹劾折子干吗?”

    “呵呵”,张文冕“哗”地一下打开折扇,得意地扇了几下,微笑道:“朝中那些老臣现在皆以韩文马首是瞻,这老家伙软硬不吃,虽不是杨凌一派,不过和刘公您也不对付,一逮着机会就给您下绊子,看着就讨人嫌。咱们扳不倒杨凌,却可以扳倒韩文呀。”

    刘瑾摇摇头道:“难,难啊,这老家伙现在学乖了,做什么事都不肯留下把柄,死赖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就是不走,他不犯错,又素有贤名,咱家也拿他没办法”。

    “嘿嘿嘿嘿,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刘公啊,您就是太过宽厚了”。

    刘瑾被夸的心里一阵慰贴,老脸笑得如同一朵菊花,他抿了抿嘴道:“莫非你有办法?”

    张文冕扇子一收,探过身来道:“刘公,皇上准备九月里纳唐一仙为贵妃,同时还要修缮豹房,这笔银子您不是打算从太仓金库里出吗?”

    刘瑾一摊手道:“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叫皇上不痛快啊,他不痛快,我能痛快得了吗?户部没银子,那只好掏皇上内库的老底了”。

    “着哇!”张文冕用折扇一击掌心,眉飞色舞地道:“银子咱是出定了,可是皇上大婚,户部是没银子拿还是不想拿银子,这话在皇上面前怎么说还不是您一句话?”

    刘瑾眉尖一跳,脸上牵起一丝阴沉的笑意,他点点头道:“说下去。”

    张文冕道:“皇上也是人,而且是个好面子的男人,这一件事就能叫他不痛快。学生今晚把奏折清理一下,把咱们的人写的奏折都抽出来,单单留下韩文一派的奏折呈给皇上,刘公在皇上面前再义愤填膺地给杨凌说几句好话,韩文在皇上心里可就臭到家,再也休想香起来啦”。

    “哈哈哈哈……”,刘瑾象只母鸭似的一阵呷呷怪笑,张文冕见他开心,继续卖弄道:“刘公,所以说呢,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文在打杨凌的主意,咱们却打韩文的主意,朝争嘛,不外如是。”

    “计策是不错,可惜还是有点幼稚”,张彩心中不屑地一笑,插口道:“韩文久居官场,深淆为官之道,方才这些奏折门下也看过了,都是那些御使台、翰林员的言官打头阵,韩文绝不会赤膊上阵,勇当先锋的。言官无罪,只要韩文不露头,又能怎么办?”

    “这……”,张文冕苦心想出的办法,被张彩一言指出其中的不切实际,不禁有点恼羞成怒,这人心胸狭窄,最受不得旁人挤兑,张彩位居吏部尚书,人又长的丰神仪然,翩翩美男,原本就受他嫉恨,这时心中更加厌恶。

    张彩身在小人窝,却不知道防范小人,哪知道自已一句话又把人家得罪了。他呷了口茶,思索道:“韩文吃了几次大亏,已经谨慎多了,现在敢利用此事弹劾杨凌,是因为他看准了一件事!”

    张彩顿了顿,才继续道:“创办讲武堂,刘公反对、李东阳、杨廷和反对、文臣们反对,就连那些各有派系,位居高位的武将们也是竭力反对,韩文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想借风借雨再作一搏,如果这样都失败了,那他也无话可说了。

    韩文,不是看不出皇上对杨凌的维护,只是他实在是再也等不到更合适的机会而已,反正若是不成功,法不责众之下,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损失。可他不是莽夫,明日朝议他一定会先察颜观色,见到有掀起风雨的机会他才会出头,所以我们不能把其他弹劾的奏折抽出来,还要让咱们的人多多配合,给这老匹夫一点盼头……”

    刘瑾一点就透,嘿嘿笑道:“不用说了,咱家明白了,杨凌一派的人纵然对设立讲武堂不那么心甘情愿,也不会出面弹劾。李、杨一系的人充当和事佬的可能。咱家正和杨凌争权,韩文这是希望咱家打头阵呐。

    摇旗呐喊的活儿,咱家干过好多年了。下套子绊人更不在话下,等他钻进来,咱家就摇身一变,义愤填膺,让他老韩里外不是人。嘿嘿嘿…………,不过……”。

    他亲热地唤着张彩的表字道:“尚质啊,凭这样就扳得倒他吗?我想李东阳、杨廷和是一定会出面保他的。”

    张彩微笑道:“文冕这帝婚而不输银、聚众攻吁忠臣两策,只是用来造势,坚定皇上厌憎之心,明确他在朝廷上的被动,至于真正用来行致命一击的……”

    张彩顿了一顿,道:“户部员外郎涉案贪污,已经被抓起来了,他的履历档卷,昨儿厂卫刚从吏部调走,刘公,户部员外郎,可是他户部尚书衙门口儿的人呐,就是不知道,他韩大人是否也有牵连呢?”

    “砰!”刘瑾一拍桌子,喝道:“一定有,怎么可能没有?”他本来就有下级官员犯罪,越级追究上级官员的好习惯、好传统,何况现在正想整韩文,趁机夺取属于他的政治地盘,所以立即应声。

    张文冕眼珠一转:“那员外郎是个贪官,怕也没什么硬骨头。这样的人都不用大刑伺候,只要把刘公造出来的那种重达一百五十斤的大枷往他脖子上一套,烈日底下那么一站,还不是想让他招谁,他就招谁?

    张文冕急忙起身道:“刘公,这件事就交给学生来办吧,三日……不,一日之内,学生必有好消息呈交刘公”。

    刘瑾笑吟吟地站起身,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不过也不必过于着急,总得等明日廷议之后再去,免得打草……。”

    张文冕会意,连忙施礼道:“是是,还是刘公提点的对,学生明日再办,明日再办”。

    “嗯!”刘瑾得志意满地点点头,微微转首望向东南,双目眯了起来:韩文一倒,咱家能聚拢过来的势力就更大,内阁就更加没有作为,等到杨凌回京时,天就变啦。

    杨凌啊杨凌,咱家祝你在四川……乐不思蜀!”

    大明天朝出兵,助满刺加苏丹复国,这件事可不只是一场战争的胜利。大明有七八十个藩国,这些年来天高路远,加上大明被北方鞑靼牵扯了太多精力,根本无暇顾及,所以有二十多个藩国已多年不曾朝觐。

    如今大明北和朵颜三卫,大败铁骑,一举扫清倭寇,收服东海群盗,驻兵琉球、收复满刺加,东方巨龙一朝苏醒,动动龙爪就是风雨相和,周围诸国既敬且畏,已经纷纷开始准备派遣特使朝觐大明天子。

    一时北京四夷馆来使不断,重现万国来朝的兴旺局面,大明朝廷也知道满刺加之事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上的胜利,为了造势,护送满刺加国王苏端妈末回国时,正德隆而重之,派出两位钦差,一位是礼部尚书王华,一位是新任兵部尚书刘宇,可谓礼遇尊重无以复加了。

    这样庞大的队伍压根就是演戏给其他诸国看,满刺加苏丹也不过是这场大戏的道具而已,所以尽管他归心似箭,这队伍走的仍是四平八稳,直至八月初,船队才抵达满刺加。

    利用这段时间,杨凌已在葡萄牙舰队选定的驻址,利用这支数千人的免费劳工队伍建造了大明水师的军营,鳞选了驻军将领,并且往返于福建和满刺加,将一些军政要务处理妥当。

    由于东海已经靖清,现在大明已对朝鲜、日本、吕宋、琉球诸国开放了天津港、杭州港,海运商贸开始初步启动,并迅速影响着更多的国家。

    同时谷大用组织了一批由商人、文人、僧人和特务组成的商团访问日本,商人代表是徐经、文人代表是唐伯虎,他们带去了大批精美昂贵的大明产物,深受各地大名欢迎。

    日本人崇信佛教,上层人物又最喜欢附庸风雅。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正经起来见识渊博,谈吐风雅,对佛经也极有研究,会见日本高僧打打机锋、谈经论道毫不逊色。风流起来时又声色犬马、放荡不羁,极合那些将军大名的胃口,现在俨然是日本第一红人。时下无论是将军大名管领还是富绅贵妇名僧,人人以一睹唐解元风彩为荣。

    所以如果哪一天有人看到这样怪异的一幕:一位大名的军队护送着一支阵容繁杂的车队到达他们的势力边境,然后另一位大名的军队恭恭敬敬地把他们接过去,客客气气地送进自已的城池,然后两军继续开打,杀得血流城河,那么不用奇怪,这支车队一定是唐伯虎的访问团。

    苏端妈末赶到福建时,杨凌也赶回迎接,然后陪同两位护送钦差一同赶往满刺加。

    “威武大将军”航行在波涛万顷的海面上,卸下了装甲的将军号航速更快,在海面上犁开一道巨大的浪痕。

    杨凌站在战舰第三层的甲板上,扶着船舷静静地听着刘宇向他述说着京中的情形:“大人不在京里,如今刘瑾已能左右朝中大多数政务,新任吏部尚书张彩是刘瑾一手提拔的,已经死心踏地的跟着他走了,吏部掌握在他手中,投靠过去的官员也就更多,就连李东阳、杨廷和现在也不太表示意见了。”

    杨凌笑笑道:“他们是在一次次失败后变精明了,没有把握不肯轻易出手而已。别看他们现在和刘瑾虚与委蛇,那是在等待机会,这些老臣或许政见上有些愚腐,但是为人风骨,不会轻易改变的”。

    刘宇恭敬地道:“是!大人远见卓识,令人叹服。大人虽远离京师,但是圣眷犹隆。韩文等人借筹建水师讲武堂一事攻吁大人,本来他们料定刘瑾一定也会响应,想借满朝文武众口一辞的压力,迫使皇上解除您的军职,可是刘瑾却不敢得罪您,反而帮着你驳斥韩文,令他们碰了一鼻子灰。”

    “哦?”杨凌虽然不在京中,可是他并没有放松对京师的注意,京师有什么大事小情内厂番子都会及时送达,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

    不过他想看看这些京官对刘瑾所作所为的看法,也想知道刘宇对自已会不会有所隐瞒,便不动声色地道:“他还有些什么举动,说来给我听听”。

    刘宇道:“大人不在京里,刘瑾捞权捞的厉害,大人将司税监移交内廷和户部共管,这两个衙门为了税赋日生,刘瑾借着户部员外郎贪污一事,扳倒了韩文,现在韩文已告老还乡。

    不过李东阳和杨廷和竭力保举老臣许进继任户部尚书,刘瑾没能把自已的人安插进去,税赋权还是两家分制。刘瑾没有办法,只好拉拢各地镇守太监,他现在利用朝廷税赋不足、财政极度困难的情形,说动皇上让各地镇守太监加大权柄,以便加强税收力度。现在各地镇守太监和总督、巡抚职权相当,可以审查任何行政和律法事务,可以监督官员,权势熏天了。”

    杨凌皱着眉点了点头,大明财政困难原因极多,这一点就是他也没有办法改变,唯有寄望引进粮种、互市、开海等事宜产生效益,可是这些事务真正见效,最快也得一两年时间,相对于眼前的困境,也算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可是朝廷机构臃肿,全国有30位亲王,215位郡王和将军,2700位中尉,两万余文官,十万名武官,772卫官兵,还有考中功名白吃俸禄的四万生员,每年光是共支俸禄钱粮约数千万。

    再加上税赋不合理,贪官污吏众多,开海设衙、建造军舰装备水师,南北的战事等等,所耗更多。而去年天下夏秋税粮,大约两千六百万石,出多入少,故此王府久缺禄米,卫所久缺月粮,各边缺军晌,各省缺俸廪的情况很严重。这些问题,除非他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否则想在须臾之间解决,那真是神话了。

    “治大国若烹小鲜,肚子再饿,可这火候也得慢慢的掌握着,不能把菜烧糊了呀”,杨凌叹息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正令他失望的,是通过其他渠道得来的另一条消息:筹建海事讲武堂果然没有通过允准。旧秩序要打破,真的是太难了!

    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杨凌心中忽地涌起一阵冲动:大帝国延续数千年,它的文明和秩序已经自成体系,无论要做什么改动,都要在破坏旧的同时来建造新的,所以就算是站在权力架构顶尖上的皇帝,也要小心翼翼。

    可是如果是一小块地方呢?一块落后的蛮荒的地方呢?那就象是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涂抹。比如满刺加这弹丸之地,如果这里要建学校、办工厂,改革取仕制度,还不是轻而易举?因为这里原本也不存在什么,自然也不存在破坏旧的,不会触及大批旧有利益的获得者。

    天马行空的离奇想法只是一闪念间,剪空而过的海鸥一声鸣叫,唤回了杨凌飞翔的心灵,他收慑了心神道:“继续说下去”。

    刘宇道:“最重要的是,现在刘瑾利用各地镇守太监参政之后,开始名正言顺地要求所有重要公文都要先呈给他,经他认可后才可发给各部和内阁,群臣的奏章也要先写红贴给他,然后再上白贴给通政司……”。

    刘宇停了停,压低嗓音道:“有人说,现在天下只知有刘太监而不知有皇帝了。”

    杨凌嘴角牵了牵,不露痕迹地笑了:“快了,刘瑾的命运已经快到头!”

    现在的大明,外来的威胁没有足以毁来他的力量,而内部的反对派力量,却可能扼杀他正在做的,大明正在一步步改变着的许多政策。

    现在的大明,就象正在挣扎着脱离旧有桎梏的茧壳的一只蝴蝶,它的翅膀皱在一起,身子颤巍巍的缩成一团,站都站不稳,看起来比躲在茧壳里时还要难看、还要脆弱,可是给它点时间,它就将舒展开五彩晶莹、斑斓眩目的双翼,飞入万花丛中。

    杨凌望着战舰前头激起的巨浪,心神攸忽间已飞回了北京城:“刘瑾啊刘瑾,茧化成蝶欲展翅,我怎能容它,被你这老家雀儿啄了去!”
卷八 蜀中劫 291 孤身赴蜀
    苏端妈末回到满刺加,还没来得及安抚欢呼雀跃的子民,先迎来忠心耿耿的王宫大管家阿曼声泪俱下的一番哭诉,不过他的反应远远低于杨凌的预料,不但没有当场暴走,居然还很和气地安慰了大管家几句。

    一个以为自已已经一文不名,将终身在北京四夷馆里混饭吃的料,忽然重新获得了他的江山和子民,重新登上了王位、戴上了王冠,那是何等的欣喜若狂?心理预期不高的人,也便容易满足:黄金珠宝没了?可以再攒,王宫里一百多个妃子全都不见了?可以再纳嘛。

    王华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宣读了大明皇帝的旨意,明确表示大明皇帝支持苏丹复国,只承认他是满刺加唯一合法的国王。苏端妈末当着自已的子民跪接了大明天子的旨意,并宣布次年改国号为元年。

    随后刘宇做为兵部尚书,宣布应满刺加苏丹所请,循琉球国旧例,调三卫兵马,二十艘战舰常驻满刺加,这些人包括水师、陆军和军匠,进则负责赴印度洋执行任务,居则负责守护满刺加并维持过港商船秩序,驻军所需钱粮米秣由邀请国满刺加承担。

    满刺加王室和各部落酋长已被佛郎机人惊破了胆,巴不得明军能在此驻扎下来保护他们,所以对于国王的决定并无异议,积极配合之下,这项事情办得极为顺利。

    杨凌、王华和刘宇做为大明贺臣。满刺加地上宾,参加了苏丹复国大典,和满刺加人共同度过了三天的狂欢,这才启程返闽。

    在福州总督府,王华又对杨凌宣读了正德的旨意:福建布政使之位不能久悬,朝廷已重新任命布政使人选。不日到任。鉴于沿海战事已经平息,倭寇余孽所余无几,剿匪之责交由各地都指挥使负责,免去杨凌战时六省剿倭总督之职,继续代天巡狩,巡察各府道。

    至于杨凌的两件奏陈,几乎可以说是全部驳回:现在分散各省的千人队不允许永久留在当地,不过因为剿倭战事并未完全平息,可以暂时留在当地,待残余倭寇全部清剿后再返回原驻地,论功行赏。关于筹建水师讲武堂事,容后再议。

    此外就是宣布朝廷对于和葡萄牙建立商贸合作的态度,以及葡萄牙使团重返大明时,指定当地布政使司负责接待,并迎送进京事宜。这些事就和杨凌没有关系了,由布政使参政跪听了,然后转达新任布政使便是。

    杨凌东南一行,剿倭平盗战功无数,尤其是在琉球、满刺加驻军。犹如探向大海地一对钳爪,怀抱中的东海南海诸岛也大部重归大明版图,就连夷州也快成了囊中之物。这样的功绩却没有受到任何褒奖和提升。

    唯一表示皇帝体贴和信任的是,由于西北民风剽悍,山水险恶,兼之杨凌亲军现在分守各地,来不及调回,皇上心中甚是牵挂,故此决定杨凌代天巡狩期间,可无需请旨,直接调动三卫以内兵马和征调狼兵听用。

    这道旨意宣读前。王华和刘宇也不知其中内容,旨意读到一半,下边跪着的一众文臣武将就有骚动之意,刘宇和王华一个本来就是他这一派的人,另一个也又与他私交甚笃,所以宣读了这样一道对有功重臣有些刻薄寡恩的旨意,两人脸色讪讪的有点难看。

    杨凌倒是恬淡自若,神色如常。他跪听了圣旨,谢恩接过,供在台案之上,然后对王华和刘宇笑道:“二位大人,杨凌这次出京时日实在太久了,既然皇上对东南之事已有了安排,我也就放心了,这两日一俟交接清楚,本官就得继续巡视陕川贵一带,完成圣命早日回京覆旨。

    你我难得有机会在榕城聚首,本官今晚在‘倚翠楼’设宴,请二位大人欢饮尽兴,呵呵,福州四大名妓色艺双绝,请她们琴箫助兴,亦是一桩乐事。“

    刘宇虽然生冷不忌,王华却是位洁身自好的谦谦君子,若不说明只是请名妓琴曲助兴,杨凌恐他踌躇,故此特意说明了一下。

    王华见他坦然自若,毫无失落怨恚之气,心下钦佩叹服,不由抱拳赞道:“杨大人年仅弱冠,却能宠辱不惊,这份胸襟气度,王某虽过了知命之年,也是……实在是自愧不如啊,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王老大人过誉了,杨某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杨凌急忙抱拳施礼,随口笑道:“两位大人不擅乘船,满刺加往返全是海途,二位一路辛苦,请先回房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一下。”

    ******

    杨凌叫人将二位钦差引回后宅安置,又若无其事地安抚了愤愤不平的部下几句,打发大家散了,这才施施然地也回了自已地房间。他刚刚换下官袍,就见成绮韵寒着俏脸,气鼓鼓地走了进来,见了他也不答说,径自一屁股坐在椅上。

    杨凌见了笑嘻嘻地凑过去,要和她挤坐在一张椅上,成绮韵赌气地一扭身子,杨凌也不介意,涎着脸和她挤成一堆坐了,揽住她柔滑如蛇的纤腰低笑道:“刚从苏州回来两天,这是谁惹你成大小姐生气了?”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这人,嘻皮笑脸没个正经,人家早劝你,你不听。要是只提千人队分驻各省之事,皇上十九便允了,你偏要异想天开,办什么讲武堂,现在两件事全驳了回来,连该有地奖赏也没了。你说你何苦来哉?”

    杨凌将脸颊贴在她的粉腮上摩挲了几下,腮肌似雪,嫩如凝脂,虽是酷热天气,却清凉无汗,如玉之滑。杨凌眯起眼来,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幽芳草气息,惬意地长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地苦心,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成绮韵被他摩挲的很舒服,眼神也变得柔媚起来。却仍然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从鼻腔里昵声含糊道:“你有什么苦心了?早说有些事要徐徐图之,着急不得,这下吃了亏吧?”

    她忽然转过脸来,狐疑地道:“你……这么着急开办讲武堂。不是为了讨好阿德妮那丫头吧?”

    杨凌一怔,失笑道:“瞎猜什么呀你,唉,女人呐,一旦有了……嘿嘿。就会变的盲目起来,聪明如韵儿,也不例外。”

    成绮韵俏脸一红。却仍不服气地道:“反正……你这是一记败招,皇上允许你随时征调三卫兵马,看来宠信未减,这样还好些,要不然这亏可吃大了。”

    她瞪了杨凌一眼道:“我告诉你呀,对女人,就不能一味地宠着惯着,你叫她心满意足,什么事都依着她。她呀,反而会无病呻吟,生出事端来。”

    杨凌作醍醐贯顶恍然大悟状,连连答头道:“成大小姐教训地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杨凌受教了。那什么……那个本官刚从满刺加回来,有些劳乏,今晚儿就独自睡了。有只风骚的小野猫,该歇着就歇着,免得心满意足之余,再无病呻吟,生出……哎哟!”

    他被又羞又恼地成绮韵在肋下掐了一把,忍不住闷笑着叫出声来。

    他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件东西,塞到成绮韵手中,然后重又揽住她柔软的腰肢笑道:“就是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件事的确有欠考虑,不过……但有一线希望,我总想试试罢了。说起来,无论是与朵颜三卫互市,还是解海开禁,哪一桩事我不是暗中准备,征得朝野足够地力量支持,有了一定的把握,这才在朝堂上提出来?我也知道,自古以来,朝廷大事一旦在庙堂上提出来,那就象是大军决战,此前兵马、粮草、消息、阵势,早已准备充分,那是最后摊牌的时候到了,只有傻鸟才会毫无准备地跑到廷会上去慢慢商议。这一次我这么着急,确实有我的苦衷,唉,也许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无论如何,我尽了力了。”

    杨凌说到这儿,忽然感到一阵惶惑和悲哀:“这一次会不会……真的埋骨巴蜀?还是如张天师所言大吉大利,平安无事?无挂无牵,无欲无忧,本来曾经看地那么淡泊,但是心防一开,驻进了韩幼娘那让人又怜又爱的身影,从此便深陷红尘,再难自拔了。现在自已不但有红颜知已、知心爱妻,还有大业未成,诸多牵扯,尤其是……自已那从未见过面的宝贝女儿,还有幼娘即将诞下的骨肉……”

    成绮韵感觉到杨凌语气中地一抹悲凉,下意识地想扭头看他,杨凌忙眨去眼中泪光,岔开注意道:“你看看这件东西,就该放心了,皇上那儿,倒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对我心生忌惮,起了戒心地。”

    成绮韵低头一看,见是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柔软黄绸,不禁奇道:“这是什么?你身上带这干吗?这可是犯禁……”,她一双美眸忽然瞪的老大,吃惊地道:“皇上的密旨?”

    杨凌在她撅起的鲜嫩红唇上吻了一记,笑嘻嘻地道:“你看看再说。”

    成绮韵展开黄绫,捧在掌心一看:“杨凌读,朕躬甚安,勿念。”

    “嗯,皇上这字写地还满不错”。成绮韵先给正德那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一手漂亮小楷字打了八分,然后继续看下去:“爱卿要建水师讲武堂,文武百官全都不答应。朕想了想,以文官领兵、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互为牵制、以卫所分驻各地,精兵聚于京师,是例代先皇订下安稳江山社稷的治军国策。

    设立武学、将出一门。虽可迅速提高将领能力,但是确实弊端较多,杨侍读此略确实有欠考虑。朕从善如流,卖百官一个面子,这次就驳了你。

    爱卿要将训练有素地千人精兵战队分驻各省,朕倒觉得可行,卫所靡烂,朕亦久闻,经平倭一战,更见其详。以虎狼之军为表率。提升全军战力,就是卿所说的以点带面吧?

    奈何议建讲武堂之策实是爱卿一着臭棋,如今百官居安思危,浮想翩翩,就连五军都府督都上折反对。爱卿几成窃国贼也。依朕看,就让他们暂留各省,待剿匪之事平息,便返回原地,江南战事已平。军力徐增亦无不可,你看朕的折中之计如何?

    另:爱卿平倭剿匪,扬我大明国威。居功至伟,朕本想大加褒奖,进官赐地,加封国公。可惜不但小唐反对,就是幼娘姐姐也极力反对,这两个女人朕可不敢得罪,你人缘不好,可不要怪朕。

    幼娘姐姐临产在即,爱卿可能来不及赶回京中。有朕这个干爹在,爱卿不必牵挂。朕希望幼娘姐姐生地是男孩,将来可以陪朕喝酒、骑马、打猎。好了,不多说了,朕现在要去找小唐,约好今天陪幼娘姐姐去护国寺祈福的,钦此!“

    成绮韵看完这个不伦不类的密旨,怔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道:“皇上对你……对你……呵呵,倒真是宠信未减,而且还要认你的孩子做义子,幼娘诞子在即,到时皇上一收义子,有关你已失宠的谣言自然便消失了,这我便放心了,否则难免有些骑墙派又要首鼠两端……”

    她刚说到这儿,院落中响起阿德妮的声音:“杨,你在么?”

    杨凌回府时,阿德妮正在军器局,根据此次战事实战地效果,和郑老等人重新改良水雷,听到杨凌回到福州的消息,才喜孜孜地赶了回来。

    杨凌闻声连忙站起走到门边,只见曲径回廊中一道优美的倩影盈盈奔来,惊得鸽子翩然飞起。阿德妮一身女装,下身的苏木红裙翻飞如云,裙里地白绸薄裤柔软贴身,映衬出一双修长笔直、浑圆结实的美腿。

    阿德妮跑到门前,见杨凌站在那儿,她喜悦地站住身子,说道:“杨,你回来了?我……我听说……韵儿姐姐也在?”

    她见到成绮韵也从房中走了出来,忙向她含笑点头。

    成绮韵在满刺加假意受伤时,阿德妮真情流露,令成绮韵十分感动。平素喜欢和她捻酸吃醋只是女人争宠的天性使然,成绮韵心底还是很喜欢这位爽郎大方的西方姑娘的,见她到来,成绮韵含笑道:“门口阳光刺眼,进来说吧,我那边还有点事,先回去一趟。”

    阿德妮脸蛋红了一下,她羞涩地跨进房门,说道:“韵儿姐姐不用走开,我……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问杨而已。”说着她翩然进了房间,红裙带起一抹香风。

    阿德妮身材高挑,长腿错落间,虽有襦衫红裙遮掩,也掩不住胸腰、腿股地修长滑润曲线。此时自后望去,红裙飞起,束裤乳白,叫人一见就能臆想出衣下的双腿该是何等的修长标致骨肉匀称,这样圆润丰满的玉股香肌若能抱上一抱,那真是死都值得了。

    如果说成绮韵柔的象春水,阿德妮就是俏地象烈火,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美丽,却都同样的荡人心魄,可谓一时瑜亮。

    听她这么说,要是急于离开,倒显地有些做作了,成绮韵便随在杨凌身后又回到房中,阿德妮返身对杨凌道:“杨,我回到府中,听大棒槌说,这一两日你便要起程去西北巡视。可是军器局地水雷,估计还要四五日才能改良完毕。能否多候两日呢?”

    杨凌一听笑道:“原来是为这件事,你不必着急,尽管留在这里协助军器局改良火器,完事后你和绮韵一齐返回苏州,如今咱们和朝鲜、日本、吕宋、琉球等国已经开展商贸。内厂要及时开辟船行、成立商号,快速抢占一块市场。同时情报工作要做到海外诸国去,事务一定繁重,朝廷既然不允开设讲武堂,你便暂入内厂协助绮韵,替我打理好东南的一切。”

    他这话一出口,成绮韵和阿德妮齐齐一怔,随即水美人、火美人柳眉倒竖一齐发威道:“什么?你不带我去西北?”

    杨凌早料到一说出来二人必有反应,对这威胁毫不在意,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不带。西北一行,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然后就要直接回京师了。你们现在可是却是我的左膀右臂,江南有太多的事要做,不交给你们我怎么放心得下?还有栖霞山。你们抽空也要代我去照料一下,待一切步入正轨,各司都有得力、放心的人员去做事了,我再接你们到京师来,最长也不会超过半年时光。何况。江南我也是要常来的。”

    西北之行决对不能带他们去!杨凌预料自已如果命中该当有一大劫,按时间算,十有八九就要应在西行路上。

    成绮韵和阿德妮都是极亲近地人。他走到哪儿,兵戈杀伐带到哪儿,简直已是屡试不爽,自打鸡鸣驿开始就从来没消停过,如果确有杀身之祸,那么把她们带在身边,极有可能也会遭遇危险。

    况且他说的也是实情,现在江南需要得力地人手,他的内厂成立时。原班人马用的是神机左哨营的官兵,现在这些人能在吴杰手下调理成合格的特务人员,已经是创造奇迹了,再要他们干别的,那可是勉为其难了。

    要和江南的富商豪绅打交道,开拓商行,扩展势力到海外去,除了成绮韵根本没有旁人可用,而阿德妮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两个人在一起,绝对可以互补不足,成为最佳搭档。

    还有马怜儿,其实无论心机智慧都不在成绮韵之下,而且一身武艺和幼娘不相上下,所缺的只是历练太少罢了,这样地女中豪杰如果只是在家带带孩子也太委曲了她。

    其实要算起来,以她对辽东的了解,将来在北方大有用武之地,只是如今三年孝期未满,她需要留在江南,那么也可以成为成绮韵的得力助手,正好在她手下历练一番。

    杨凌的妻妾各擅才能,有的擅内,有地擅外,有的能文有的能武,他可用的人手少,而且所掌握的衙门也比较特别。

    有才干地官员士子即便愿意投到他门下,求的也是正途出身,想在朝廷上、行伍上成为他的盟友,象立足内厂捞偏门,加入特务组织,或者干脆去开什么车马行、商会,这些恰恰是读书人最鄙视地行当,杨凌纵能得到能人,又有哪个愿意屈就这样的大才?

    所以不是杨凌不放心把这些事交给别人,实在是既有才干又肯干这些活计的人才难以寻找,而他身边的这些女人不但大多身具才学,能够独挡一面,而且乐于为他办这些事,简直就象是打点自已家里的生意财计一样尽心竭力。

    杨凌偶尔思及,也觉得有些好笑:带着老婆打天下不稀奇,老婆帮着打天下的可就少之又少了,何况还不是一个两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还有比她们更值得信任、更放心得下的帮手么?

    阿德妮不知道杨凌西北之行另有任务,心中虽然不舍,毕竟两人尚未成亲,旁边站着成绮韵,她有些碍不开面子说话,而且她的个性比较独立,想想不过三两个月的分离,虽然恋恋不舍,倒还可以接受。

    成绮韵负责内厂情报工作,随着杨凌地信任,她现在已能接近内厂的全部核心情报,是仅次于吴杰的二号权力人物,对杨凌要去四川调查的事知之甚详。江南抗倭也好,东南平寇也罢。杨凌总是在重重大军护卫之下,纵然有危险,要逃得性命也不太难。

    可是四川之行就不同了,敌人隐在暗处,看不见摸不着,而且就算杨凌是钦差。总不能谒见王爷,会唔地方官员,每到一处都前呼后拥,戒备森严地摆钦差架子,要说凶险,实比这两个月来置身匪患丛生之地还要凶险万分,成绮韵如何放心得下?

    因此成绮韵焦灼地道:“大人,江南之事不急于一时,卑职尽量安排得力地人手处置便是,西北一行。就让卑职陪您去吧。”

    “不行!”杨凌根本不给她商量的余地,脸色一沉,拂然说道。

    四川之行是办案,谋反大案,而且除了来自东厂的一点搏风捉影的资料。根本没有蜀王谋反的蛛丝马迹。这和官场争斗不同,成绮韵虽然精明,也没有本事一眼就看出人家有没有反意,而且就算看出来了,要的依然是证据。要查案找证据,她能发挥地作用就有限了,去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到时候双方一旦撕破了脸。来个图穷匕首现,在人家经营一百多年的地盘上,胜算实在渺茫。杨家的人,就成绮韵这么一个善于应对阴谋诡计的人,这一大家子结下不少政敌,自已一倒,要是家里没有这样一个人物,杨凌如何放心得下?

    成绮韵委曲地道:“大人,内厂开办商行、拓展势力及与海外。再如何重要,难道还重要过你么?如果你不在,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你就叫我陪在你身边吧。”

    阿德妮十分机警,听出成绮韵弦外有音,不禁疑惑地看向杨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杨凌狠下心来,说了一句重话:“韵儿,我意已决,你可不要恃宠而骄!公也好,私也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得听,对不对?”

    成绮韵痴痴凝视了他半晌,想从他神色间看出些端倪来,但是她失望了,杨凌神色平静,叫她根本看不出丝毫异状。

    她不明白为什么杨凌最近做的几件事明明有失考虑,他却偏偏这么执拗,但是她却看到了杨凌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决。她唯有默默地点了点头,服从了杨凌的决定:“既然他坚持,那就听她的吧。只要他的心中有我,爱我,那就够了。我就要无怨无悔地陪他走下去,但是我绝不会让人伤害我爱的男人,无论他是王爷、还是皇帝!”

    阿德妮默默地走到杨凌身边,从腰间掏出一柄精致地火枪,轻轻地塞到杨凌手中,柔声道:“杨,我想……你去西北一定还有大事要做,对么?我不跟你去,这柄火枪你随身带着,就当……是我陪着你。”

    杨凌不知从不甘心承认失败的成绮韵心中正转着别的念头,见最难缠的成绮韵也接受了他的意见,心中十分高兴,他看了两人一眼,打趣道:“好啦,顶多两三个月嘛。就算九、十月份我不来江南,到了年底歇海,我也一定接你们进京。呵呵,此去西北,我一个女人也不带,就带着这柄火枪,放心了吧?”

    成绮韵听地破啼为笑,她瞥了阿德妮一眼,对杨凌嗔道:“你爱带不带,只要阿德妮不在乎,你带哪个女人去,我都懒得理会。”

    成绮韵话音儿刚落,门口便有一个甜甜脆脆的少女声音道:“杨大人,我要跟你去四川!”

    三人呼地一下往门口望去,只见宋小爱捻着衣角儿,难得的露出一副羞羞答答的表情,红着脸蛋儿站着在那儿,三人的眼神顿时直了……

    ******

    杨钦差地仪仗自福建出发,过江西、经湖南、越贵州,一路游山玩水进了四川。

    如今杨凌是凶名在外,有的地方百姓们已经开始有鼻子有眼地谣传他是天杀星下凡。还编出了一套他出生时全村地狗连着三天不敢狂吠地异事来证明自已所言不虚。

    因为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下江南,整垮了三大镇守太监;回京城,扫荡了东厂和司礼监;去大同,十万大军斗鞑靼,如今再下江南。从东海一直杀出南海,直杀到满刺加去了,这样的人不是天杀星下凡,那谁敢称天杀星?

    杨凌所经之处,各省官员战战兢兢,黑白两道不约而同达成默契,社会治安空前良好,真是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些人恨不得前脚把杨凌接来,后脚就把他送走,杨凌其实也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成都去。可是如果各地停都不停,到了成都驻留不走,难免要引起蜀王怀疑,于是他只得耐着性子,每到一地都呆上两天。了解一下当地军政事务。

    趁这机会杨凌再把江南收成的玉米、马铃薯、西红柿、辣椒等种子送给当地布政使,大肆鼓吹种植的好处。这些地方地民政官员有的已耳闻陕西新粮试种大获丰收,而且这些作物不占良田,极耐干旱,所以都欣然收下。准备明年在本地试种。

    由于西红柿、辣椒盆栽也可种植,室温适宜的话现在仍能成长,尤其辣椒经过当初的暖、窖试种发现它竟然不需要授粉。可以不分节气在家中养植,所以这种新奇地作物最先被当地试种了。

    江西、湖南、贵州一路下来,等到贵州官员送瘟神一般把杨凌送进四川,他的辣椒种子已经在各地生根发芽了。

    杨凌如今的仪仗有些怪异,由于他从京中带来的三千铁卫如今分散在各省抽调不回来,他从苏州去福州时带的人马又是当地卫所的官兵,所以这趟西北之行,他地钦差仪仗就有点杂乱了。

    最核心的是他随身的五百亲卫军,由伍汉超和刘大棒槌统领。外围的是宋小爱的两千壮家狼兵。杨凌既奉了圣旨,有权调动狼兵侍卫,自然不算逾距。

    狼兵们跟着杨凌,才算体会到了官场腐败,以前在战场拼命,吃地也没当侍卫好啊,再加上不玩命也天天领饷银,这些狼兵也不想家,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他到了四川。

    伍汉超自下武当山,前后不过一年时间,就因战功升至骁骑都尉,正五品的将领。而他父亲美髯公伍文定,弘治十二年中的进士,允文允武,才识渊博,先任贵州参议,继授常州推官,因政绩卓然,如今才升任成都同知,同样是五品官,所以伍汉超一路上春风得意,满心欢喜。

    宋小爱和伍汉超郎情妾意,两心相许,私下交往时已暗订终身。如今情郎要往四川,宋小爱想及杨凌有权调动狼兵,这才腆颜登门相求,相随伍郎去见见这位未来公公,若是能就此请长辈定下终身,心中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她祖上虽是汉人,但是任土官几代,到她如今与壮家人无异,壮家女子开朗大方,挑选夫婿也不似汉家女子忸怩,常在山头对山歌相中如意的男子,便就此谈婚论嫁,所以如今公私两便,往见公爹大人,她倒也是满心羞喜,毫不畏怯。

    从来巴蜀称天险,水如直立山如点。悬崖峭壁势欲倾惟见飞云空冉冉一进蜀境,山水奇丽,虽与贵州同为多山地区,但是景致却有不同,而且天府之国其富裕程度也胜于贵州。

    杨凌没有乘马,这里路途并不好走,总是骑在马上疲倦的很。杨凌斜倚在软绵绵地车轿中,透过窗口望着外边苍翠欲滴的竹林。

    他的手里握着一纸带着幽香地薛涛笺,那是军驿送来的怜儿的信。孩子满月了,怜儿的信中满带着初为人母的甜蜜和对女儿的宠爱,他的女儿还没取大名,怜儿说,等他见到了宝贝,再亲自给她取个名字。如今,怜儿给女儿取了个小名:盼。

    盼,杨盼儿,怜儿是盼着自已这个夫君早日去看看她们母女吧。

    唉!四川!大风大浪我都闯过来了,难道这巴山蜀水,就一定爬不过去?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我的女人、我地孩子,我也一定不能死!

    杨凌精神一振,刚刚自轿中坐起,窗外飞来一骑快马:“禀大人,沪县县主、仪宾和知县大人在前方三里望竹溪恭候,王椿王县丞已至仪仗前恭候。”

    “请他过来!”杨凌从窗口探出头来,看着侍卫又拨马而去,便向伍汉超招招手道:“汉超,快到成都了吧?泸县县主是哪位?”

    伍汉超拨马近前,俯身低声道:“此地县主是惠平郡王之女,闺名盼盼,受封于此。惠平郡王与蜀王爷关系亲密,两家往来频繁。”

    杨凌心中一动,笑笑道:“好,本官乏了,今日就驻扎泸县吧。”

    他放下轿帘,若有所思地摸索着下巴:“这些地方上的皇帝国戚,由于种种顾忌,一向不怎么明目张胆地和朝廷大员结交,这位县主如此放低姿态,曲意奉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杨盼儿见不到,天上倒掉下个朱盼盼,我今天,就会会你这个国宝。”
卷八 蜀中劫 292 竹林求贤
    漫步于静谧的竹林里,看着株株亭亭玉立、枝叶翠绿的竹,那么端庄凝重,那么文静温柔,就仿佛是在品味一首美妙绝伦的诗,叫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杨凌没想到沪县县主朱盼盼夫妇长得团团圆圆,一副富家翁模样,居然是个雅人,竟然常住在如此幽雅的竹林当中,而且搭建了一幢大庄院,俨然神仙境地。

    朱盼盼是郡王之女,朱家皇族后裔,但是百余年来世居于此,论地位远近当然不能和皇帝近臣、手握重权的杨凌相比,所以对杨凌极是恭敬。

    朱盼盼笑道:“杨大人,泸县距成都府已经不远,不过估算时间,今天大人怕是来不及继续赶路了。此地是个小县,驿丞署简陋的不成样子,我们夫妇忝为地主,便自做主张,恭请钦差大人在此小住,说起来陋居是蓬壁生辉啦。”

    “哪里,哪里,是本官叼扰了,多谢县主伉俪和王知县款待盛情”,杨凌笑吟吟地做了个揖。朱盼盼夫妇三旬左右,虽说生的富态,但举止文雅、谈吐不俗。

    朱盼盼的仪宾姓李,名安,是弘治十二年的举人,弘治十五年的进士,可以算是极富才学的人物了。要知道四川虽然人杰地灵,但是大明立国百余年来,尚未出过一个状元。

    就是当今内阁大学士,四川新都人杨廷和那样地神童。十二岁就中了举人,此举简直令天下间无数七老八十还在考童生的读书人羞愤欲绝,可是他也不曾中过状元,所以进士便是四川第一等的才子了,此举可谓巴山蜀水一大异事,就连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士子们也只能归咎于风水问题。

    按大明皇族规定。皇姑称大长公主,皇帝的姊妹称长公主,皇女称公主,俱授金册,禄二千石,夫婿授驸马都尉。而亲王之女则称郡主,郡王之女称县主,孙女称郡君,曾孙女称县君,玄孙女曰乡君。她们的夫婿一概称仪宾。

    这些皇族层层授爵,迄今朱氏皇族后裔遍布天下,这些只是负责配种生人地凤子龙孙现在已多达十余万,个个都是白吃饭的饭桶。他们的存在,乃是朝廷财政支出负担极重的一块。

    杨凌对这些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此番四川之行他又抱着调查此地王族谋反的重任,心中更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不过越是如此,面上功夫越得做的十足,杨凌也是一副谦逊知礼的模样。好似对他们的款待十分高兴。

    李安见杨凌兴致颇高,便含笑道:“杨大人,我有几位挚友这两日前来探望。也正住在我这竹风雅轩之中。他们久闻大人文韬武略,人才出众。经筵上舌战群臣,北驱鞑虏,南平倭寇,是我大明柱国之臣,因此有意高攀,不知大人可愿一见?”

    杨凌此来四川,为的就是察访蜀王是否有不轨之心。察访察访,虽说处处小心。但是三教九流,能有机会结识,正是察访蛛丝马迹地机会,是以闻言立即欣然道:“仪宾的朋友,想必也都是本地的名士才子,杨某有幸结识,正是一番机缘,这亦有何不可?”

    李安闻言抚掌笑道:“我早说大人礼贤下士、好交朋友,哈哈……,果不期然,大人这边请。”

    他好似与旁人打了赌,赌赢了一般,开开心心地领着杨凌向右一拐,踏上了一条小径。不一时来到一处竹庐旁,只听房中传出悠悠琴箫之声,李安笑道:“大人稍候,我唤几位知交好友出迎大人。”

    杨凌连忙拦住道:“入门便是客,客随主便,这几位朋友雅兴正浓,何必相扰?且听完这一曲,我们再进去便是,那些官场规矩、繁文褥节,不讲也罢。”

    朱盼盼笑道:“仪宾这些朋友,一旦谈诗论画、较量乐技,便不是一两个时辰得消停的,大人既然不拘俗礼,那么这便请入吧,勿需理会他们。我们夫妇好交朋友,我有几位闺中腻友,乃是成都士族和官宦人家女子,去竹林溪边钓鱼去了,我去迎迎她们。”

    杨凌忙欠身道:“县主请便。”

    朱盼盼施了一礼,领了两个侍女径往竹林深处行去。李安上前推开房门,笑道:“你们在这里倒逍遥自在,我把你们想要结识的杨大人请来了,还不快快上前相见?”

    杨凌随在李安身后也进了房间,这竹庐盖地极是简陋,四壁均开了竹窗,窗上爬着翠绿的藤萝,室中仅有几张竹席、竹几,有三个人在竹席上赤着双足,轻袍大袖,盘膝而坐。

    一个三旬上下,一袭白袍,墨发披肩,眉宇间颇有些狷狂之意,大有竹林七贤古风,手中正抚弄着一具古琴,虽闻李安之言,仍是双目微闭,十指拨弹,根本不曾在乎。

    另一个侧身而坐的青年,看年纪与杨凌相仿,玄衣一袭,丰神如玉,一束乌莹莹的长发,未带发冠,只松松地用一条浅紫色的丝带系了,整个人犹如一朵不濯纤尘地墨莲莹然水上,若不是那白袍书生一直抚琴不断,杨凌必定第一眼便去看他,再也不用去瞧旁人一眼。

    听见李安说话,这玄衣书生自唇边移开竹萧,向杨凌清婉一笑,双眸澄澈如水。

    杨凌还是头一次见到气质这样出众、容貌如此俊俏的男子,更难得的是那种卓尔不群地高雅,杨凌一身蟒袍玉带,相貌英俊,气质雍容,可是这样一比,可就比人家落了下乘了。

    杨凌也无声地向他拱手笑了笑。伸手拦住欲打断那白袍书生抚琴地李安,大方地在竹席上座了。这时另一侧一个少年才向杨凌微笑着颔示意。

    这少年虽相貌清秀,但是和身旁两个朋友一比可就差的多了。他既无白袍人的狂士风范,也无黑袍人似清莲之雅,只是一袭普通的读书人青袍,看模样才十七八岁。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

    他身前未放任何乐器,只有清茶一杯,态度也极是平和,只是眼珠攸地一扫那狷狂书生,再眯眼斜斜地睇向李安时,眸子里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了然和狡黠。

    名气才情之大如江南四大才子,杨凌也都见识过,可那四人虽满腹才学,却都是仕途不得意,故意放纵声色。以酒买醉地人,真正得悉他的身份时,还是不免要放下架子,回归红尘,把那放荡不羁收敛一二。可是眼前三人。分明是都知道他地身份的,但无论是对杨凌友好示意的,还是我行我素自弹自唱的,骨子里却都透着一种坦然,没有那种局促之感。

    众人坐在那儿好不容易听那白袍人洋洋洒洒将一首曲子弹完,李安才插嘴笑道:“士杰兄,这位便是……”

    白袍人不理。清淡的双眉一挑,先向玄衣青年问道:“这一曲如何?我在青城山上听风入松,如涛如浪,一时心有所悟,即兴创下这首曲子,尚未名之呢。世间事,万物之理相通,由曲亦可入道。小至一家一室,大至一府一国。便如这朝政吧,施政之要在于潜风入夜、润物无声,治大国……”

    李安摸摸鼻子,尴尬地对杨凌低笑道:“这位仁兄叫卢士杰,人称青城狂士,才学那是巴蜀一等一的人物,只是性情狷傲,屡次科举对于八股文章亦颇多微辞,以致虽名声在外,合府皆知,便连主考官们也不喜他,以至怀才不遇,磋砣至今。”

    杨凌以前也觉得这样的所谓狂士隐士都是身怀绝学,只是所作所为与世俗格格不入,天才寂寞,才不能尽展所长。如今在朝为官,见多识广,总觉得这样的人好高骛远,夸夸其谈,不是所学不能为世人所接受,而是自诩阳春白雪,抱着一种超然物外地心态,总要整个世界都去迁就他,才觉得世人懂得欣赏。这样的人也只能做个狂士,实在算不得什么人才。

    听了李安解释,杨凌只是淡淡一笑,面上不愠不怒,心中却对这个巴蜀名士起了几份厌恶。

    卢士杰自吹自擂,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阵,李安刚要插嘴,他又对那青衣少年道:“小慎,你也精通音曲,你觉的我这一曲如何?”

    杨凌本想就算结识几个人物,侧面了解一下巴蜀情形,想不到却碰上这么个物,心中厌恶之极,他清咳了一声,拱手道:“卢兄?”

    卢士杰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口称“卢兄”还有些不情不愿,他翻了翻眼皮道:“杨大人?久仰久仰,曾听仪宾谈及大人将至。大人是朝中重臣,不过既入竹庐,虽在三界之内,五行之中,我等结交,却不必讲究什么官场规矩,否则便这修竹万竿也沾染了俗气,大人以为如何?”

    杨凌呵呵笑道:“这样最好,彼此促膝谈心,轻松自若,如果还要分个上下尊卑,可就无趣之极了。这样坦城相对,无拘无束,亦无虚伪奉迎,那是最好,杨某听了卢兄这一曲,又听了卢兄这些见地,若有所悟,卢兄如此坦荡,我要直言不讳,也便无所顾忌了。”

    卢士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吊起来的线条缓和了一些,挤出一丝笑容道:“杨大人也懂乐理么?有言直说无妨,君子坦荡荡,宠辱而不惊。卢某虽号称青城狂士,这虚怀若谷四个字,还是懂的。”

    杨凌笑吟吟地道:“如此,在下便直言了。我听卢兄这一曲,叮叮咚咚,十分热闹,本来自入这竹林,便觉清风徐拂,心神宁静,一听这曲子,直如锣钹锁呐,喜气洋洋。”

    王知县“噗哧”一声。众人向他望去,只见王知县下巴紧抵着胸前,蹙眉鼓腮片刻,便霍地转过身去,用手指扣挠着光滑地竹壁,吱吱直响。一副爱不释手状,就此再不回头。

    卢士杰一张脸拉的老长,肌肉抽搐着说不出话来。杨凌又道:“杨某有美妾数人,个个精擅乐理,本人也曾听过她们弹奏咏风入松之乐,人固千娇百媚,指下清风徐来,听着真个是赏心悦目。卢兄一曲,不但有狂风入松,还有枝折干断之声。骤雨叶残,一团狼籍,不同凡响,实在是不同凡响……”

    “你……你你……”,青城狂士脸皮涨的发紫。可他刚刚说过君子坦荡荡,宠辱而不惊,如果勃然大怒岂非自掴耳光,坐在那儿只是浑身簌簌发抖,还是说不出话来。

    杨凌又道:“万物之理相通。不过是一句喻语。治国不从国政中悟理,反要从乐理中去求,未免舍本逐末。何况国事因时因事而变。有时重教化,有时重律法,有时重军事,有时重民政,有时重内政,有时重外情,任何一种政策既非放之四海而皆准,更非一劳永逸之良药。知而行则善,知而不行则耻。不知而不行则庸。不知而行则可怕了。卢兄欲从某一事物悟出治国、秉政之通理,还要有朝一日用之天下,实在可怕。听说卢兄是巴蜀奇才,却屡试不第,说起来实是朝廷之大幸,此去成都,杨某见了本地学政和历届主考官员,真要代皇上、代我大明江山社稷好生感谢这班可敬的老大人。”

    竹墙上“吱吱”声更急,卢士杰气的都快吐血了。他秉性狂傲,目中无人是不假,不过并非淡泊名利,不想出仕为官,今日如此做作,其实也有想自抬身份,别出心裁,引起杨凌注意地意思,若有杨凌赏识,何愁不能踏上仕途,从此飞黄腾达?

    奈何他虽然常去武侯祠,却不是诸葛亮,杨凌更不是大耳贼,既然看出他并无实才,又因为年轻气盛没有刘备那种涵养,哪里还给他留面子。

    卢士杰虽然羞愤欲死,却还不知杨凌今日地断语经过王县令后来辗转传了出去,才真的彻底葬送了他地前程。四川一地的主考官员们以后只要瞧见考卷上有他卢士杰三字,便大笔一挥把他送到孙山后边去了,这位狂士终其一生也没考上个举人。

    李安脸色十分难看,这三位是他的好友,杨凌更是他想巴结而不敢得罪的人,想不到卢士杰平时狂傲也便罢了,对着这位跺跺脚六省乱颤动大人物,还想摆狂士架子,结果弄的大家不愉快,连带着他心中也十分不悦了。

    李安强笑着打圆场道:“今日只是请大人来,引见几位朋友,士杰兄性情狂傲,呃……一晌午又饮了几杯水酒,有些失礼了,大人勿怪。呵呵,我还没给大人引见呢,卢兄大人是认识了,这一位小友姓杨名慎,他是……”

    那小书生含笑一礼,打断了李安的话,对杨凌说道:“在下新都人氏,久仰大人声名,听闻大人在北方互市于兀良哈、女真,孤立鞑靼人,南方平倭靖海,通商万国,在下极欲渴慕一见,幸得李兄引荐,今日得识大人,实是三生有幸。”

    杨凌不知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杨慎就是大学士杨廷和之子,四川第二代神童,此人年纪虽小,可是经史子集、诗文弹唱、音韵词曲、金石书画无所不通,而且对天文、地理、生物、医学等也有很深的造诣,所学之杂,堪称三百年大明第一人。

    他十二岁时,复拟《过秦论》,一向待子孙严格,不轻易称许地祖父湖广提学佥事杨春见了也不禁拍案叫绝,对人自夸道:“此乃一吾家之贾谊也。”杨慎十三岁随父入京,所作诗赋被茶陵诗派领袖李东阳所见,惊叹不已,虽将他引为自已地学生,却敬称其为小友。当时是名震京师的第一少年才子,比这两年风头甚劲地王景隆等七公子可强了不止一倍两倍。

    不过他三年前因致仕还乡的祖父身体不好。为替父尽孝,返回了家乡,杨凌到京后又不太打听这方面地消息,所以根本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玄衣男子也不待李安介绍,就含笑道:“在下朱玄衣,见过杨大人。”

    杨凌是你敬他一尺。他还你一丈的人,尤其刚刚打击了令人厌恶的卢士杰地傲气,见这两人不卑不亢,态度和气,便也以礼相待。

    文人言语交谈,三句话不离诗词歌赋,可怜杨凌对此一窍不通,幸好眼前这两人倒不是仅以文才取人地酸丁,对他仍是礼敬有加。在朱玄衣的有意引导下,几人的谈话渐渐引到朝政。尤其是杨凌最近对于朝廷军政大事地主张上来。

    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杨凌的言辞虽不讲究,谈不上简约优美,但是见识不凡,眼前的朱玄衣和杨慎颇为所动。

    谈及杨凌上奏请设讲武堂等却被百官所阻时。朱玄衣扼腕叹息道:“可惜,可惜,此事在下已经耳闻了。当初听及此事时真觉得大人所倡,实是前人所不及,奇思妙想呀。如果朝廷依大人所言,开设武学,不但开海学。还应开陆学,可以想见大明军力只需十年时光,该有何等变化。”

    杨慎蹙眉想想,也摇头道:“可惜,在下以为,资性天赋不足为恃,日新德业,当自学问中来。要知天下,一是依靠‘躬阅’。从亲身经历中获得知识;二是依靠‘载籍’,从前人记载和书籍中取得。现在的武人,历经多年战阵,才能有所获得,却不能形诸文章,使后人减少摸索过程,其中许多有希望成为一代名将的人,可能在这过程中就已折戟沉沙,命丧黄泉了。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成就一将何尝不是万将填?大人地治军方略,可以使武将通晓兵事,再佐以战阵经验,不难成就一批名将,使我大明军队战力陡升。遗憾呐,现在的文人,拘泥于前人典籍,而不知结合于实际,空谈心性,不知万物演变,政略、军事、经济等皆应随之而变,使我大明固步不前,程朱之学,害人不浅。”

    杨凌听的心中霍然一动:“这个小书生,好大地胆魄,当今世上的读书人,敢于藐视程朱二圣地又有几人?”

    要寻一知已,实在太难。焦芳、谷大用等人不遗余力执行他的政策,心中未必理解他的长远意图,不过是利益所趋罢了。成绮韵等红颜知已,则纯粹因为个人感情,管他杨凌做的对还是错、正还是邪,只管一门心思帮着他去做便是。

    只有眼前这两人,越谈越是投机,彼此见解、看法有太多相通之处。有时杨凌一句话说到一半,二人便拍手叫绝,立即一言指出他的目地所在。杨凌原来看了卢士杰不切实际的狂傲模样,本来以为他这两位好友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一路货色,此时大有得遇知已、相见恨晚之感。

    卢士杰被冷落在一旁,又不便拂袖而去,以免显得他气度狭窄,只是待在这儿既插不上话,又不苟同杨凌地见解,沉着脸显得甚是可笑。

    杨慎沉思片刻,微微笑道:“其实这些事也不必操之过急,大人这开海通商,交流万国之策,依在下看,可不仅是为了增加税赋。大人此举,影响深远,用意深刻呀。”

    杨凌欣然看了他一眼,今日沪县县主夫妇相请,他还道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想不到原来只是县主仪宾的几位好友关心国事,有心和他讨论一番。

    眼前这两个年青人谈吐不凡,更难得的是虽然不及他知晓数百年历史进程的长远目光,但是很多见识已经远远超出现在那些深受程朱礼学毒害的士子,要不是有些见解仍明显是固囿于现代,杨凌真要怀疑他们两个也是穿越来的哥们儿了。

    这两个人如果入仕为官,成为朝廷重臣,绝对可以成为自已最得力的臂助,杨凌想到这里,探身正欲了解二人意向,忽听竹庐外一个清柔甜美地声音道:“馥紫。把这两尾鱼拿去清理干净,晚上做个口味清淡些的竹笋鱼羹。”

    “是,小姐,哇,这是小姐钓地鱼么?好肥好大的两尾鲜鱼”,另一个甜脆的声音道。

    先前那个声音“吃吃”地笑起来:“我才没耐性钓鱼呢。鱼饵都被我抛到溪中直接喂了鱼了,想必鱼儿吃饱了,害得方家妹妹一条都没钓到。这是刘夫人钓的,被我抢了来,要不然空着手回来多没面子?”

    馥紫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随即便听小姐声音道:“朱公子他们呢,又去林中饮酒了?”

    馥紫地声音道:“嘘,就在那竹屋中呢,听县主说京里钦差杨大人到了,他们正和杨大人叙谈呢。”

    一个脚步声本已向竹屋走来。听到这里又停住了,随即那淡淡婉约的声音道:“哦,那我先回房去了。”

    李安对杨凌笑道:“是清儿小姐,卓基土司官澹台羽大人之女”。复对朱玄衣笑道:“清儿小姐找你呢,还不出去瞧瞧?”

    朱玄衣俊脸一红。向杨凌等人欠身笑笑,起身趿上鞋子走了出去。

    杨凌奇道:“澹台?我记的不是少数民族姓氏吧?怎么是土司,以前封的汉官?”

    杨慎学识博杂,立即笑道:“非也,澹台确是汉人姓氏。古时孔子有七十二弟子。其一名曰灭明,居于山东澹台山,便取姓氏为澹台。澹台大人是汉人。不过却是小金川。卓基土司最信任的幕僚。卓基土司是黄教喇嘛,未曾娶妻生子,过世后便将土司之位传给了澹台大人。”

    杨凌点点头,他坐在靠门处,此时微微扭头向外看去,只见朱玄衣站在竹林边,旁边一个女子头戴着竹笠,手提着竹篓鱼杆,因为侧身而站。头戴竹笠,仅能看到一点尖尖的鼻尖,微翘的红唇和优美的下巴。

    她一身清婉的纱裙,一头墨染般的秀发用一条洁白地丝帕系着,发丝随风轻扬,倩影后是杆杆修长幽美的竹子,犹如画儿一般的温婉动人……

    四川出美女,不过这川妹子的风采怎么倒象江南水乡的女孩,一身柔媚,缺少了点儿……哦,因为现在四川没辣椒,杨凌一下子想到了自已带来四川地那几包辣椒种子。

    只见朱玄衣和她笑言了几句,然后便走了回来,那女孩儿却袅袅娜娜背身隐进了竹林中,始终也不曾看清她的真面目。

    朱玄衣进门笑道:“方才我吩咐馥紫,把那两尾鱼一尾做羹,一尾红烧,另外再做几道精致独特的川菜,今日与大人聊的投机,今晚当与大人共谋一醉呀,呵呵。”

    川菜发源于古代巴国和蜀国,汉、晋时便已初具轮廓,隋唐时成形,尚滋味、好辛香,纵然在未曾传入辣椒之前,也早成为八大菜系之一,名震华夏,朱玄衣是蜀人,谈及难免自矜。

    杨凌惊奇的却是方才所见那俏丽可人地少女,竟然只是谈话中的婢女馥紫,由婢知主人,可以想见那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澹台清儿,又该是何等人物?

    四川出美女!杨凌在心里又暗暗重复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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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爱背着弓,挎着刀,手中摇着几枝竹叶,和伍汉超并肩走在竹林中。

    “嗳,马上就要到成都了,你爹好说话不?”

    “啥叫好说话不?”伍汉超翻了翻眼睛。

    “哎呀!就是……”,宋小爱脸儿一红,羞答答地道:“就是……你爹为人如何?脾气怎么样?会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呀,等等等等。”

    伍汉超最爱看她难得露出地窘态,这时目的达到,忍不住呵呵笑道:“放心吧,我爹慈祥的很。他是弘治十二年地进士。为官清廉、为人和蔼,斯斯文文,儒雅豁达。长相嘛,也不凶,我是他儿子,你看我就知道了啊。不要担心。”

    伍文定,文人,但是允文允武,尤其尚武,要不然也不会送儿子去武当学艺,而不用戒尺逼着他考科举了。

    为官清廉,不假,此人议论慷慨、喜谈兵法,精善决狱,曾为了一桩案子和魏国公徐俌吵得象斗架公鸡。为人和霭。也不假,那是对着几年回一次家的宝贝儿子时。斯斯文文还是不假,那是对着他的夫人时。至于长相,长须过腹,腰围三尺。虎目浓眉……伍汉超肖母像。

    宋小爱甜甜地笑了,手里的竹枝摇呀呀,一颗心儿也飘呀飘,晕陶陶的象喝了四两老酒。她忽然停下脚步,攀住伍汉超的脖子道:“小伍。来,亲我一下。”

    伍汉超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看。说道:“不要啦,军兵们四下巡逻呢,别叫人看见。”

    “没事啦,就一下,乖!”宋小爱嘟着红唇,已经凑了上来。

    “什么人?出来!”伍汉超忽地一把推开她,目光凌厉地瞪视着侧前方一片竹林,手掌已握住了剑柄。

    “呃?有人?”宋小爱又羞又恼,杨凌地亲兵都驻进了竹园。四下巡逻的都是她的人,要是被这帮臭家伙看见她索吻,那她也不要活了。私下和郎君亲热哪个女孩子都敢,公开表演给人看,有勇气的就不多了。

    竹林虽茂密,但是修竹竿竿,中间仍有缝隙,近处是无法藏人的,唯有……,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集中在一处,那里有一丛矮竹刚刚长的半人高,夹杂在高高的竹子当中,枝繁叶茂,绿叶掩映,要说藏人,也只有那后边藏得下。

    宋小爱恼羞成怒地喝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马上给我滚出来受死,不然要你性命!”

    风吹竹叶儿飘,竹林中一片婆娑声,没有动静。

    两个人互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了凝重之色,伍汉超的剑缓缓出鞘,宋小爱也摘下了弓,搭上了一枝利箭,猫着腰缓缓逼近。

    忽地,竹影一动,只听“叮”地一声脆响,宋小爱吓了一跳,身前地上落了一对金钱镖,在松软地土地上弹跳了两下不动了。随即又是叮叮两声,伍汉超目力惊人,竹丛后的人接连射出三枚金钱镖,全都被他截了下来。

    宋小爱恼了,拉弓开箭,一枝雕翎飒然射向竹丛中央,箭没人现,一个头戴竹笠的人已然跃起空中,掌中刀匹练一般向她劈了下来。

    伍汉超一拉宋小爱,平地滑出三尺,只听“喀嚓”一声,那人收刀不及,将一竿修竹笔直地劈成两半。这人反应也极迅速,一击不中,立即横刀再斩,长竹带着枝叶喀喇喇地倒向伍汉超和小爱。

    那人趁机飞快地转身投向竹林,几个起落间便闪出十几丈,身法快的惊人。宋小爱只觉身边人影一闪,伍汉超也已追了出去,兔起鹘落间,两人已一齐消失在竹林深处。

    这人斗笠压至眉心,身法又快捷无比,自始至终,宋小爱竟不曾看清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宋小爱担心伍汉超有失,急忙拔足追了上去。

    宋小爱只追了片刻,就见伍汉超连蹦带蹿,速度比追出去时不遑稍让,竟然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宋小爱惊讶地道:“这么快?人呢?追丢了还是杀了?”

    伍汉超摇摇头道:“追丢了!”

    宋小眼珠转了转,忽然笑眯眯地道:“是不是怕我被人家抢走了,这才火烧屁股地跑回来?”

    伍汉超自从吃过一次亏,让杨凌被人掳走后,的确从此觉悟了。保镖比不得江湖斗狠,万事以保证安全为要,否则要保护地人死了,就是单枪匹马杀上对方一万人,还是失败。他急急返回,的确是担心歹徒另有帮手,会害了宋小爱性命,同时也急着禀报杨凌,让他有所戒备。

    听了宋小爱的话,他黑着脸哼了一声,说道:“多嘴婆,巴不得你被人抢走,从此耳根清净!快走,回去禀报大人。”

    宋小爱没有听到想听的情话,心有不甘地嘟着嘴,陪他走了起来。竹林中,只听宋小爱不断地道:“口是心非、假惺惺、伪君子,连句好听的也不会说……连亲人家都不敢,连……”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宋小爱“哎哟”一声,唠叨终止了。

    伍汉超地声音哈哈笑道:“杨大人的家法果然管用,哈哈,看来以后得常用。”

    宋小爱的声音又不依不饶起来:“杨大人地家法?杨大人打谁的屁股了?好呀,好呀,你居然偷听杨大人的墙脚根儿,看我不告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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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2章 老娘当家
    浙江的乡间小路上,三十几骑快马沿海田埂旁的小路飞快地向前奔跑着。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山头上还是一片艳阳,山下已经没有了阳光的沐浴。

    经过一片山坡地时,马上一位骑士无意间扭头侧顾,忽地惊噫一声,急忙勒住了马缰。健马昂首长嘶一声,立住了身子,前后数十骑见状都立即勒马相候。

    那人下了马,走到路旁望着山坡上那片土地,端详半晌忽然转身向旁人要了一柄刀子,蹲在山坡上挖掘起来。

    贴地蔓延的秧叶被拨到一边,那人从一垄土下掏出十几枚大大小小的红色块茎状果实,喜孜孜地捧到一旁小溪边,就着清凉的河水洗净了,然后拿起一块“咔嚓”咬了一口,随后兴致勃勃地招呼其他人都来尝尝。

    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一瞧见这等情形立即举起锄头愤愤地冲了过来,远远就喝道:“干什么的?怎么偷人家庄稼?”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扯着大嗓门道:“谁偷庄稼?我们大……大公子就是尝尝这玩意儿好不好吃,你这老头儿……”

    一个青年公子喝道:“大棒槌,闭嘴!”说着走过去笑吟吟地道:“老人家,对不住了,在下路过这里,瞧这庄稼长得稀罕,不是咱大明原来的物种,所以就挖出来点尝尝。”

    他欣欣然地四下看看,笑道:“这是您老的地吧?嗯,大棒槌,快掏半吊钱赔给老人家。”

    老汉一瞧这位年轻公子眉清目秀、人品俊朗,不单那身丝袍十分昂贵,而且前后有这么多家人跟随,看来定是位大有来历的公子爷,脸上的怒气便收敛了。

    他放下锄头道:“这位公子,庄户人家的一点东西,不值俩钱儿,老汉方才误似为是……呵呵呵,所以怕祸害了东西。这玩意儿叫红薯,甜着呢,公子爷喜欢就多吃点儿,不值钱的,不用赔的。”

    杨凌从大棒槌手中接过铜钱,硬塞到老汉手中,笑道:“可别,老人家种庄稼也辛苦着呐。不瞒你说,这东西我见过,听说浙江现在只有军户屯田的地方才种植,您这儿怎么也有?”

    老汉笑眯眯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这秧苗还就是从军户那儿弄来的。我的女婿是个卫所的校尉,一直跟着一位姓闵的大人在各处卫所促种这些东西,听说产量高着呐,他就弄了点秧苗回来让老汉种上试试。”

    “我也舍不得糟踢好地,这片山坡本来全是野草,不怎么长庄稼的,我就开出来种了这个。嘿嘿,你还别说,不在意不在意的,它长得还挺好,除了一开始浇过几瓢水,老汉没怎么侍弄它,也不用上肥,疯长。你看边上那两垄,短了点,才三丈多长,就那两垄就刨出大半口袋,够全家人吃好几天的,这玩意儿好吃,家里的孩子平时都当果子吃。”

    杨凌笑笑道:“也不能光吃这东西吧,一天三顿的吃还不腻的慌呐?”

    老汉开心地笑道:“那是当然,和别的粮食搀和着吃嘛,这还是现在,赶上灾荒年的,谁还讲究?草根树皮观音土全拿来塞肚子,饿得连人都吃,还能挑东拣西的?”

    他叹了口气道:“六年前那场大蝗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啊,要是那时候有这东西,村子里至于饿死那么多人吗?唉!好东西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庄稼好侍弄、产量高、不抢良田,老汉把截秧的法子告诉他们后,现在有几家已经垦了荒滩地试种呢,上个月种下的,再过俩月估计就能长成了。”

    杨凌欣喜地连连点头,他指着另一片地道:“那个……也是从军屯里弄来的吧?是叫马铃薯吗?”

    老汉扭头看了看,笑道:“那叫马铃薯吗?那东西长得圆溜溜的,和豆子似的,就是个头儿大,再加上在土里边,所以我们这儿都叫它土豆子,那东西不如红薯好吃,煮熟了蘸酱当菜吃不错,老汉寻思着等收成了以后煮熟晒干磨成面儿,留着备荒。”

    杨凌兴致勃勃地和老汉站在田埂上又攀谈了一阵,了解了一下当地除倭靖匪和军屯的情形,送走老汉后杨凌环顾着庄稼地喜道:“看样子,这东西在咱大明算是扎住脚跟了,陕西湖南那边比这里成熟晚些,不过也该有收成了,今年一丰收,不用官府逼着,百姓们明年就得主动去种植。现在一有点天灾人祸,对百姓影响最大的,就是庄稼收成。民以食为天,头等大事啊。呵呵,有了这些高产量的粗粮补充,朝廷在民政上再注意保护和氛抉持,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应该在相当程度上能够得到解决了。”

    刘大棒槌眨巴着一双绿豆眼,咽了口唾沫道:“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我说大帅,眼瞅着太阳都下山了,咱是不是赶快点儿?要是今晚赶不到仙霞岭,咱们的住宿和吃饭问题就解决不了哇。”

    杨凌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跟你说就是对牛弹琴,上马,咱们加快点脚程。”

    险甲东南仙霞关,外通福建里通京。昔年冲天大将军黄巢开出的这五百里仙霞古道,正是沟通浙闽拉近两广的唯一要道。一行快马伴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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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建城外军营中。

    前方有一个水池,阿德妮站在池边,手扶着竖起的厚木板,哈着腰聚精会神地望着水面。水面很浑浊,可是也很平静,就在这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阿德妮下意识地缩了下头,再探头看时,只见水池中波浪巨烈地翻涌着,一道两丈来高的水柱刚刚落下。

    一直猫腰躲在隔离木板后的郑老和成绮韵也探出头来,郑老望着激荡起伏的水面咋舌道:“好厉害,照这模样造个再大上几倍的家伙,只要轰个正着,船舷下弄出大窟窿,敌人的战舰就得被击沉。这东西好啊,六十两银子造一枚水雷,就能毁掉敌人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的战舰,而且不伤一兵一卒,啧啧,老夫玩了一辈子火器,怎么就没想过可以在水下使用火器,钦差大人奇思妙想真如天人一般。”

    成绮韵抖了抖衣襟上的水滴,笑道:“什么天人呀,是你郑老本事。我还想过要坐着马车在天上飞呢,你要是真造出来了,是不是也要夸我奇思妙想直如天人呐?呵呵,大人那天还顺嘴说过船也能在水下行驶呢,你说可能吗?”

    郑老夫子笑道:“车船在天上飞,水底下游,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不可想象,不可想象。不过……这水中布雷之法,老夫听大人一说,就觉得靠谱儿,只是因为它是火器,以前还真就没人想过让这火器入水使用,还是大人敢想他人所不敢想呐。”

    成绮韵掩口笑道:“什么敢想他人所不敢想,我看是无知者无畏!”

    成绮韵敢开杨凌的玩笑,郑老夫子可不敢,他笑笑道:“不管怎么样,如今眼看着这玩意儿被我摸索着一点点造出来,心里头高兴呐!”

    阿德妮似若未闻地望着水面,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摇头道:“杨大人的主意的确高明,我也从未听说过可以在水下攻击敌船,如果造出得宜的水雷,布上百余枚水雷就抵得上百余艘战舰了。可是咱们现在制造的这种雷用处还是不大。”

    她指着水面道:“你们看,首先我们要了解敌船吃水的深度,海水的深度,仅这两项在不熟悉的海面上作战时,事先就很难有充足的时间去测量。还有,它是用绳索来拉动,舰炮的有效射程至少在一百四十丈左右,这得需要多长的绳索,这么长的绳索随着海浪的牵动,很可能敌船未到就引发了水雷。最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保证敌船会沿着布雷航线行进?只要差上几尺,想炸穿敌船就很难了。”

    郑老听了也不禁眉头紧锁,抚着白胡子道:“姑娘这一说极有道理,看来这种水雷纵然研制成功,也没什么用处了。”

    阿德妮摇头道:“不然,如果把这种水雷布置在港口码头附近,那么水位、航线都是固定的,士兵在岸上掩体内操纵,敌船在海上看不见、找不着,就算岸上没有重兵和火炮,仅凭它也可以阻止敌船靠近,用处绝对不小,只不过不适于出海作战罢了。”

    郑老捻须沉吟道:“这雷要能出海作战,看来就不能用铁锚来固定水位,不能用人力来操纵爆炸……”

    他象念经似的在原地踱来踱去,嘴里不断重复着“要能自动定位深浅、要能触及敌船时自动爆炸”,嘟嚷了半天,郑老忽然提起袍裾疯疯颠颠地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叫:“狗子、小罗,快点把‘一柱香’、‘趟地雷’、‘马蹄炮’,给我搬来,快快快。”

    阿德妮举步要跟过去,成绮韵微笑着拦住道:“郑老想必是有些心得不要打扰他,机括制造他是行家,还是让他好好琢磨一下吧,等东西有了点模样,咱们再看看效果如何。”

    阿德妮闻言便止住了脚步,两个女人慢慢踱回树荫下,在柳条椅上坐了,端起杯来饮茶。阿德妮看了成绮韵一眼,微带些羞意地问道:“韵姐姐,杨,什么时候回来?”

    成绮韵笑望了她一眼,揶揄道:“怎么?才几天不见就想他啦?”

    阿德妮俏脸一红,娇嗔道:“我才没有,只是……只是……”

    成绮韵微微一笑,接口道:“我知道,我了解你的心情,虽然这里的人待你都很好,可是你也知道那是因为杨大人的关系。如果没有他,纵然还有别人喜欢你……但是那个人或许根本不在意你的才能,也不会象杨大人那样尊重你,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自己将走向哪里,心里充满了孤独和恐惧……”

    阿德妮眼睛一亮,凉奇地道:“对对,就是这样的感觉,韵姐姐,你真的能看透人心,所以我一直……一直很怕你那双眼睛。你为什么能这么了解?难道……象你这样聪明的人也有过我这样的遭遇?”

    成绮韵凄然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傻姑娘,你的命运比我要强上百倍,如果不是遇到杨大人,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儿。”

    她抬起头,迷离的目光望向虚空的一角,缓缓道:“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女人的聪明和美貌,永远只能拿来给男人锦上添花。如果幸运,你能遇到一个爱你敬你的男人,那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女人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她喟然叹息一声,忽然好奇地对阿德妮道:“我听大人说,在你们的国度,男人是只可以娶一个女人的,就连国王都是,是这样吗?真难以想象,你们那里的男人……太了不起了。”

    阿德妮嘴角一翘,轻笑道:“是的,他们只娶一个女人回家,但是在外面有许多情人,这些情人……很多还是别人的女人。”

    两个女人静了静,忽然一齐哑然失笑起来。

    成绮韵捂着肚子笑道:“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只要你给了他机会。哼!男人呀,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阿德妮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杨是个不偷腥的好东西,今天韵儿姐姐还会笑的这么开心么?”

    “啊?”成绮韵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眼中露出一丝羞恼:“这个死丫头……!”

    她把银牙咬了咬,臊着脸皮岔开话题道:“阿德妮,你从小生长在那个地方,如今在大明这种地方,你却要和别人共同拥有一个丈夫,你真的愿意吗?”

    阿德妮凝眸沉思片刻,郑重地点头道:“我愿意!”

    “韵姐姐,如果换作你在海上飘流三年,在种种危险中熬过了三年,当你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当你永远也不能再回去你的家乡,那么这时你是不会去抱怨这里的风俗习惯和自己的家乡有什么不同的。你只会感激,感激上帝为你安排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你安排了一个爱你的人,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上帝关了一扇门,就一定会开一扇窗,我愿意相信并顺从上帝的安排,紧紧抓住他赐给我的幸福。所以,我爱杨,我愿意无怨无悔地陪伴着他……就这么简单。”

    成绮韵一下子被她的话触动了心灵,两个人的际遇尽管不同,其实又有着太多的相同,同样有着许多女人所不具备的高超才干和美貌,同样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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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一阵儿,两个人飘游的心神都恢复过来。成绮韵轻声道:“大人解决了南海危机后,就要启程往贵州、四川一带巡视,暂时不会返回金陵了。怜儿姑娘临盆在即,大人趁着整备军务,等候京中旨意的机会,赶去探望一下,大人是私自离开,所以决不敢久耽不归的,我想这几日就该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赶来,抱拳施礼道:“成大人,何总兵请您和阿德妮姑娘去一趟。”

    成绮韵与阿德妮闻言急忙起身,随着他向总兵帅帐走去。何总兵的帅帐虽称为帐,但是由于这军营是常驻军营,所以总兵营帐是盖的瓦房,分为前中后三间,最前边是击鼓聚将、下令统军的地方。中间幕僚人员分析军情、筹划策略的所在。最后边才是主帅的书房。

    成绮韵和阿德妮匆匆走进大帐,前帐内空空如野,只有四个卫兵把守在门口。到了第二层房间,却见左边是沙盘,右边是一个巨大的凹形水槽,清水上浮着许多小型船模,韩武和彭鲨鱼等水师将领正围看水槽模拟演阵。

    何炳文也站在其中正观察着双方操纵的船模,见她二人进来,何炳文微微颔首示意,却没有说话,两人便也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只听彭鲨鱼道:“咱大明水师的新式战舰配上佛郎机炮,自然足以和西洋炮船对抗,可是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就实在没有必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再说咱们的小型福船和旧式火炮也不能就此抛弃。”

    韩武点头道:“彭老爷子说的是,况且现在军费紧张,继续铸造新炮、新舰,至少目前来说,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一旦开战的话,我们还是应该充分利用原有的武备,让它们都发挥作用。”

    彭鲨鱼道:“独龙岛一战的详细情形,老夫都已听说了,当时西洋船就曾利用过我们的二号福船船体过大转向不灵的弱点,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太多,当时难免要吃亏。现在我们已装备了十二艘新舰,剩余的军费还可以再建造三艘,根据探子回报,满刺加海盗原来攻占岛屿时用的是四艘战舰,但是此后陆陆续续又赶来六艘战舰,加上佩德罗吃了我们的暗亏,一时摸不清我们的实力,现在也率船队投靠了过去。此外宫本浩也投降了他们,他们的舰船总数是十七艘,比我们略多,再加上操纵火炮的技巧和海战的经验优于我们的水师,如果我们用新式战舰硬拼,胜利的可能还是很小。我们的优势是船多、战船的种类也多,应该充分利用一下。”

    一名比较陌生的水师将领说道:“经过我们将独龙岛之战的情形反复重演,分析对方的战术和战船特点,以及火炮杀伤力,我们觉得以多船胜寡船,还是有取胜之道的。”

    “诸位大人请看,如果双方一旦展开大海战,我们用四号、五号福船快速冲入敌阵,将西洋战舰分割开来,小号福船船速快,转向灵巧,可以尽量避开西洋船的舷炮,而多个方向的同时抢攻,就象这样……”

    他俯身在水面上挪动着仿制的西洋三桅船船模,比它不了几号的福船以几倍的数量从不同的角度将它包抄了起来,状似一朵梅花,大明军舰就是花瓣,而被分割急围的西洋舰就是中间的花蕊。

    西洋舰无论如何转向,占据数量优势的大明战船已抢占了多个有利阵位,炮火可以始终处于攻击状态,阿德妮是此道行家,她只在脑海中想象了一番双方战舰一旦真的形成这种攻守局面,脸色就变了。

    她对那些西洋海盗绝对没有丝毫好感和怜悯,但是这些海盗的军舰配备,其实和葡萄牙正规海军相差无几,做为一个军人的骄傲,使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军队会如此不堪一击。

    她忍不住开口道:“诸位大人,这只是纸上演兵,要达到这种攻击效果,需要各船之间密切的配合,需要水手们精湛的操船技巧,需要各船之间随时能够互通声息,就是如臂……那个如臂使指的默契程度。但是事实上,我们要装备新式的火炮,只要造得出来,随时可以装备军队,而要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出来,也许要花上三年时间,甚至更长。因此,这个战术一旦失败,被敌舰跳出包围圈,在强大而密集的火力下,这些火力薄弱的小型船将一一被摧毁!”

    阿德妮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个理想计划存在的最大漏洞:兵员素质,无法达到指挥官的战术要求,众将领顿时一阵沉默。

    “姑娘说的对,所以光凭这个还不行,打滥仗!我们一定要打滥仗!老夫这一辈子就擅长打滥仗!”彭鲨鱼理直气壮地说着,抓起几条小船放到了那艘西洋舰的旁边。

    阿德妮瞪起漂亮的大眼睛,惊奇地问道:“彭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鼓鲨鱼腆着肚子,昂然答道:“这是火船和连锁绊船,能烧就烧,能缠就缠,有它们在那儿碍手碍脚,足以抵消我们配合上的迟缓。”

    阿德妮想了想,此计倒是大为可行。事实上她们那儿的船虽然也有撞角,但是由于海盗和海军都是纵横四海,过着海上冒险的生活,所以不可能随船牵带着随时可以抛弃、烧掉的小船,因此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直接拿船当武器。

    她苦笑一声,耸耸肩道:“如果是这样,我想……倒是可行的。”

    何炳文一直默不作声,直到此时才笑了笑道:“好,那么你们再好好计议一下,从双屿和龟岛现在弄回了大量的船只,都堵塞在海港中了,可以从其中挑选一些备用。”

    说着他向成绮韵和阿德妮使个眼色,当先转身进了内间书房。成绮韵和阿德妮随之进了内间,就见一个穿着青绿色官衣的武官坐在椅上,补服上绣着海马。

    明朝的文武官员以“衣冠禽兽”表明品秩排行,文官衣上绣禽,武官衣上绣兽,绣海马那是九品的校尉,武官中最低的一级了。成绮韵不知这个小官儿何以能坐在何总兵的帅帐中,神情微有些诧异。

    那名校尉一见何炳文和她们先后走进来,立即起身施礼,恭敬地道:“总兵大人。”

    何炳文在帅椅后坐了,摆手道:“不必拘谨,坐下说,把事情和这两位姑娘详详细细地再说一遍。”

    成绮韵和阿德妮对望一眼,各自在椅上坐了,那名九品武官毕恭毕敬地答应一声,重又坐回椅上,说道:“卑职是蠔镜道使岳大人手下校尉朱露,奉命向何总兵禀报佛郎机人消息。”

    成绮韵和阿德妮顿时精神一振,身形微微前倾,听他叙说起来。

    蠔镜(澳门),又名蠔镜澳,这里是一个重要的港口,因为此澳有南北两山相对峙立如门,所以又称澳门,朝廷在此设有海道使管辖过往停泊船只和岛上居民。

    大约五六年前,有一伙高鼻红发形同恶鬼的异国人在澳门靠泊,佯称是外国贡使,由于海水打湿上贡物品,希望当地官员允许他们上岸晾晒。当时任蠔镜海道使的是一位裘姓官员,收受了他们的珠宝礼物后就答应让他们停泊靠岸。

    这些人上岸后,先是搭帆布帐蓬,后来逐渐得寸进尺,运砖搬瓦,聚屋成落,慢慢扩大规模。临时晾晒贡品的所谓使者,逐渐成为永久性居民。

    这些佛郎机人没有勘合,不能和朝廷名正言顺地做生意,自然少不得要搞些走私买买卖,好在异国的兔子也懂得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对于当地居民十分和气,时常施以小恩小惠,而且不敢在蠔镜本地作恶,自海道使以下官员皆受了他们贿赂,对此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抢占满刺加的佛郎机人冒充贡使在广东被发现逃走后,布政使衙门画影图形,晓谕各地,裘大使见了公文心中有了畏惧,于是匆忙约见这伙佛郎机人首领,在再次收受了大量贿赂后,告诉他们满刺加海盗袭扰大明的事,要求他们以后千万不可自称是佛郎机人。

    裘大使顺口帮他们起了个新的国家名字“大狗鸡”,这些佛郎机人是早期来到东方冒险的,和满刺加的西洋海盗彼此也互不知情。他们如今走私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当然不愿受人牵累,所以一口答应下来。

    可是这事裘大使毕竟担着千系,所以这段时间他颇为注意朝廷动向,朝廷的大军、舰船、粮秣调动渐渐指向南方,甚至浙江水师精锐都调到了福建,就是瞎子也看出来,朝廷准备帮助满刺加复国了。

    裘大使担心战事一起,万一有人露出他这儿收容了大批的佛郎机人的口风,杨砍头会找上门来,自己不免要落得个和阮大文、汪飞凌一样的下场,于是这位海道使再次召见佛郎机人,要求他们立即退出蠔镜澳。

    这些佛郎机人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所图不过是占个地方谋财牟利罢了,如今三番五次下来,连苦心经营的走私大本营都要丢了,他们岂肯甘休?哀求行贿不得结果,这些佛郎机人也火了,双方大打出手,裘大使被火枪轰烂了脑袋,闯了大祸的佛郎机人也仓皇逃离了蠔镜澳。

    他们仓皇出逃,驾船出海,由于往满刺加方向明军水师也在严阵以待,他们船上火炮不多,不敢硬闯,后边海道司的兵船追的又紧,于是一路向北逃来,现在就停靠在福建对面的浯州屿。

    海道司追了一半便不敢再全力出动,只使了两艘快船追踪,这等大事也不敢再隐瞒了,便向布政使衙门禀告。布政使听了同样不敢怠慢,立刻便把报讯人又打发到总督府来,请杨凌定夺此事。

    成绮韵又详细询问了一番那些佛郎机人的情形、人数和舰船的数量,然后蹙起黛眉不语。何总兵摆手让那校尉退下,这才清咳一声道:“成大人、阿德妮姑娘,这个……杨大人因为有些私事不在营中,这事儿不便张扬出去,可是这等军机大事又耽搁不得,请你们二位来,就是想商议一下,你们看咱们该怎么办?这批佛郎机人同满刺加海盗虽没有直接关系,可是毕竟同祖同宗,他们同姓裘的贪官火并,杀了一人而已。如今这些佛郎机人携妻带子,八百人中倒有大半是仓皇出逃的妇孺,如果尽数屠戳,是否会授人口实?激起满刺加海盗报复?大人临走时,再三交待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准备之仗,我们许多备战事宜还在准备当中,现在挑起战火,是否是最恰当的时机?”

    他问的虽是两人,眼神却一直看着成绮韵,阿德妮闻言也倏地转头望向成绮韵,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成绮韵有点恼火地翻了个白眼:“都看着我干嘛呀,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们两个一个是福建总兵,一个是总督府参赞,你们不拿主意,这是老娘我来当家?”

    成绮韵虽智计多端,但是拿出主意来供身居上位者采纳还行,要她自己做主,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她的心里也有点发慌。

    况且杨凌现在已不是吴下阿蒙,在政治上、军事上,越来越表现出独到的见解和自己的主张,有时看得比她还长远,成绮韵对自己已经不是那么自信了。

    她思索着杨凌的一言一行、点点滴滴,揣摩着如果是他在这儿,该是一种什么心理,会如何决定,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心中渐渐勾勒出一个较清晰的轮廊。

    何总兵和阿德妮看到她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种狡狯,甚至带着点奸诈的笑意,便知她已有了定计,何炳文松了口气,坐回帅椅上笑道:“成大人可有了腹案?”

    成绮韵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道:“大人不在家,有事大家商量。要我说呢,不如咱们来抓阄决定吧!”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3章 小鱼吃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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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卷杀边乐第283章小鱼吃大鱼

    何炳文一听苦笑不得地道:“成大人,行军出兵非同儿戏,靠抓阉决定……咳咳,是不是有点儿……”

    成绮韵笑道:“既然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是军中将领,如何拿得主意?”

    何炳文为之语塞,只好苦笑道:“成大人是怪我临事推诿么?要说作战,无论水陆,调兵遣将尽有相通之处,具体战法又有水师将校,本官何虑之有?实是……杨大人常说战争非为战争而战,不能图个一时痛快。可何某打仗在行,谈朝政就是门外汉了,所以这仗该不该打,什么时候打,打到什么程度,我可就拿不准了。成大人一直追随在总督大人身边,对大人的心思比较了解,所以本官才诚心求教。”

    成绮韵微笑道:“早这样说不就结了,那我今日就临时充任何大人的参赞,帮您出出主意。阿德妮说的情况来看,我们所称的佛郎机并非一个国家,而是两个,现在吕宋佛郎机、满刺加佛郎机、澳门佛郎机是不是全来自一个国家,彼此关系如何,我们不知道。第二,西方海盗有朝廷支持,甚至……一些正规军队其实干的就是海盗买卖,所以满刺加海盗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们不知道。因此,尽歼这伙走私商人,满刺加“海盗”会作何反应,是否会破坏现在这种暂时僵持的局面,我们也就无法揣测。毕竟战阵之上杀敌再多,都不会成为国家之间结怨的理由,但是由于走私者挟怨刺杀了一名贪官,便将千余妇孺老幼尽皆杀死,占不住一个理字。”

    成绮韵看了何总兵一眼,见他听得入种,便继续道:“但是另一方面,占据满刺加的佛郎机人,没有武力威慑是绝不会拱手相让。所以和他们这一仗是打定了,他见识了大明水师的实力,才肯放弃巧取豪夺的念头,以后规规矩矩地和大明做生意,从这一点上来说,对他们又不必太客气。”

    “不过,他们现在毕竟是海上霸主。自西而东的海洋线,他们已捷足先登、掌握手中。大明要发展海运就不能不正视他们的存在。两国相隔万里。真要走彼此交恶,由于战线漫长、路途遥远,谁也没有能力伤及对方的根本。战事连绵徒耗财力,说不定反叫别的国家混水摸鱼,那又何苦来哉?所以……”成绮韵端起茶,微笑道:“所以这仗就要打得有学问了,既要打痛了他、打怕了他,又不能结下不解的仇恨。”

    何炳文听了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道:“成大人的意思,这仗还是要打的,只是要尽量少杀伤人命,以留下今后转寰的余地。”

    成绮韵欣然说道:“正是!”

    阿德妮听说那岛上过半是佛郎机国妇孺,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趁机说道:“若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困难,不过要想尽量减少伤亡却不难。他们仓皇出逃,船上火炮不多,再加上有许多妇孺,战力是难以保证的。如果我们在作战时将他们战船引开,另外运兵趁岛上空虚占领浯州屿,断了战船的后路。同时以岛上妇孺为人质,再宣布一旦投降朝廷将从轻发落,谅他们不会再存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何总兵双目一亮,笑道:“妙,明修栈道,暗渡陈他。挟持人质,投鼠忌器,最后再施攻心之策,阿德妮姑娘此计甚妙。”

    阿德妮有点心虚地笑了笑。这计策可不是她想出来的,达·伽马的舰队攻击土著部落时,由于舰队兵力有限,就常常使用这一招。

    他们倚仗火器犀利,用一股部队将土人战士引开,然后另外潜伏的部队就趁机攻入他们的部落,挟持妇幼后再威通他们投降。

    只是……土人被迫投降的结果,常常是有战斗力的青壮年被屠杀一空,“从轻发落”从来都是一句空话,如果他们的兵力不足以控制整个部落,屠杀就成了必然的手段。

    成绮韵又道:“方才见几位将军在外面试演战船,正提及以小船打大船、以多船打少船的战法。这股佛郎机人战力有限,我们又是以迫降为主,不宜大量杀伤人命,正好让舰队拿他们试演一下这种战法。”

    何炳文笑道:“你说彭鲨鱼的‘五点梅花阵’么?唔……”他略一思忖,双眉一展道:“好,就这么办!来人呐,击鼓聚将!”

    ※※※※※※※※※※※※※※※※※※※※※※※※※※※※※※

    “塞拉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应冒险逃向满刺加,尽管有大明水师阻挡,可是只要冲过去我们就是安全的,现在怎么呢?站在这儿我都看得到对面的陆她,大明朝廷一定会派军队来的。”

    一个金发男子不耐烦地摇头道:“皮雷斯,不要再抱怨了,满刺加的人是一群海盗,我们没打过交道,可能还是些西班牙人呢。”

    短火铳在他腰间的皮带上晃荡着,他扯断了一根草茎,皮靴踏着郁郁葱葱的野草攀到崖顶,叉着腰端了几口粗气:“就算他们是葡萄牙人,也不过是一群流氓、囚犯、强盗的组合。明朝的官员也许会砍掉我们的头作为惩罚,可是落在这些海盗手里,他们会把我们所有的男人沉到大海里,然后抢光我们的金币,玩弄我们的女人。

    他耸耸肩,说道:“亲爱的皮雷斯,如果这样的话,我宁愿落到明朝人手里。也不愿意被海盗们的双刃斧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喂鱼。”

    他说着,走到悬崖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

    崖下是湛蓝的海面,澄澈的如同一块美玉,拍击在岩石上的浪花,洁白得就象缀在美玉上的百合花,海浪推动出一条条白线,如同美丽的花纹。

    他把双肘支在膝盖上,烦躁地扶住了额头,海风拂动他的头发,就象他的心情一样烦乱。皮雷斯是个四十多岁的红发男子,他在塞拉弗肩膀上宽慰地拍了拍。然后也在他身旁坐下来。

    海鸥掠空低翔,传来一声声鸣叫。皮雷斯低声嘟囔道:“我们携带的粮食只够吃七天的,马考官员被杀的消息一定已经呈报给他们的政府,我不认为他们会坐视不理,总得想个办法。”

    他说的马考就是澳门,初来此地时他们登岛向正去妈祖庙里进香的百姓生问起此地名称,百姓误码以为是问庙名,便回答说“妈阁”,这些语言不通的葡人便认定此地叫“Macan”,如今虽然知道这里的真正地名了,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以马考来称呼它。

    “我知道,如今逃去吕宋更安全一些,可是能否站住脚还不好说。另外“美人鱼”号受炮击严重,得停港维修一下,最可惜的是我们还有三艘商船没有回来。我们匆忙从马考逃走,恐怕要和他们失散了。”

    塞拉弗激动地站起来,摊开双手大呼道:“我的上帝啊,那是我刚刚出资建造的三艘货船啊,他们得不到消息,返回马考时会被明军收缴的。该死的,我的船、我的船。船啊!”

    他最后一句“船啊”声调陡然拔高了八度,形同鬼叫一般,把皮雷斯吓了一跳,连忙道:“塞拉弗,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中国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在吕宋重新扎稳脚跟,船还不是想建多少就有多少。”

    塞拉弗象见了鬼似地指着海面,直着眼继续嚷道:“船啊,好多船!我的上帝,是明军的战舰!”

    皮雷斯愕然扭头望去,海面上果然有数十艘战船浩浩荡荡向这里驶来,船帆张布,乘风破浪,皮雷斯不由脸色大变,也跟着怪叫起来:“上帝,好多船啊!快快,马上逃走!”

    塞拉弗定晴看了看,眯起眼道:“全是小船,没有大型战舰,论速度我们跑不过它的,凭我们的火力可以干掉它们,来吧,马上下山让战舰出港,被堵在海湾里就要完蛋了。把它们打沉、撞沉,在他们派出大型舰队前,我们还可以有充分的时间修好‘美人鱼’,然后逃往吕宋。快走,皮雷斯!”

    危机临头,两个投机走私商人亡命的本性被激发出来,他们匆匆下山召集战船出海迎战。当他们起锚升帅,缓缓驶出海湾时,在那些明军战船后面出现了同样数量的平底沙船,半途转句,利用适于浅水和暗礁区行船的特点,向唔州屿多礁石的一面海岸迫近,而正从海湾里拐出来的葡人战船根本没有发现这另一股敌人。

    这伙葡人有五艘战舰,但是在逃跑中,“美人鱼”号受损严重,正停岸修理,仅余四战舰,此外还有两艘配备四门炮的武装商船,凭着船坚炮利,他们呈雁翅型向明军舰队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

    湛蓝的海水翻涌着,对面的明军舰只虽然很多,可是明显都是些小型战船,根据他们的了解,这样的战船每船只配备有两门火炮,这样的火力显然不放在他们眼里,所以充当排头兵的“海盗王”号根本没有等候两翼的配合,就加快航速向明军舰队冲去,想首当其冲打沉几艘明舰,从气势上将明军战舰打垮。

    白发苍苍的彭鲨鱼扶着船舷站在舰首,韩武和另一名水师将领站在舵盘旁边。这一战是首次经微弱火力的多船对抗火力密集但数量相对较少的敌舰,属于技术战,为了以防万一,象韩武这样半道出家的水师将领多抱着学习和观摩的态度,而将正式指挥权力交了海战经验娴熟的老将。

    彭鲨鱼眯着老眼注视着敌舰的动静,正中央那艘大型战舰脱离了翅形船队行进的行列,在没有两翼舰船掩护的情况下突然冒进,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敌舰的主帆刷地一下落了下去。彭鲨鱼见状立即下令道:“敌舰要进攻了,各舰分开,切割包围!”

    敌舰庞大的舰身行进速度放缓,船身开始倾斜起来,那一排排密集的舷炮已经露出了第一个炮口。但是经验丰富的彭鲨鱼早在对方放下主帆时就下达了分散的命令。小船的机动灵活在此时完全发挥了作用。

    巨大的舰身正缓缓移动到攻击阵位的“海盗王”号愕然发现,对面呈锯齿状参差行进的明军战船已经分成两队向左右驶开,中间一块开阔的海域完全让给了他们,船身已完成横向待攻的“海盗王”号必须重新调整战位。

    可是趁此机会,四艘小型明军战舰象疯了似的从舰首、尾方向朝它急速贴近过来。与此同时,分向两翼的明军战船再次分散,两队变四队,四队变八队。争队舰船都由四至五船组成,利用突然的插入和船体的灵活。一边避开葡船的舷饱要害,一边竭力向他们靠近。

    “轰轰轰”后续赶到的葡舰先开火了,炮火在海上激起一道道水柱,但是由于明军战舰的避让,同时先锋战船已经穿插进葡军阵营,使他们的火炮无法毫无顾忌地发射,所造成的危害有限。

    “嗵”地一声响,一艘明军的快船贴到了“海盗王”号上,“海盗王”庞大的舰身摇晃了一下,水手们抓起战斧和火铳冲向船舷,趴在船帮上向小船射击和投掷武器。

    可是他们惊讶地发现,戴着头盔、举着藤牌的明军根本没有试图登船,没有钩镰、撩钩抛上船舷。只听“咚咚嗵嗵”一件响,然后明军就象胆小鬼一样舍了战船纷纷跳下水去拼命地向远处游开了。

    船上不知堆积了什么,烈火瞬间蔓延开来,而且那火船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贴着“海盗王”,船行它也行,烈火也烧不断,眼尖水手发现明军用“过船钉枪”将十几道铁索钉在了“海盗王”的船板上。于是水手们只好咒骂着抛下刀枪去取抽水灭火装备。

    可是这时其他几艘明舰逼近了,他们使用了大量的燃烧性火器,火箭、喷筒、火球,火蒺藜、烟球、烟罐等,虽然不致对葡舰造成太大的伤害,却也弄得乌烟瘴气,让水手们应接不暇。由于船离得近,虽然明军船上只有两门火炮,但是兜着圈子打,再加上葡人战舰巨大,目标明显,所以伤害不容小觑。

    一武装商船被明军战舰钩住了,船上大炮失去了作用,四艘船用钩索钩住了商船,开始有士兵向船上攀爬,另一艘船游戈着用火铳和弓箭压制着船上的火力作掩扩。

    “糟了!这样打简直就是蚂蚁吃大象,我们的火力优势根本得不到发挥!”一时大意的塞拉弗惊觉上当,立即传令所有战舰脱离战斗,摆脱明军的包围,以便重新展开对战阵形,用远战和大炮进攻。

    葡人的战舰强行突围,但是“海盗王”号的一侧船舷已经烧出了大洞,此时海上波浪不高,否则风掀巨浪,涌水入舱的话,“海盗王”势必侧翻。另一艘“塞拉姆”号也拖着火船,船屁股上冒着浓烟紧随着逃了开去。

    除了明军自焚的火船,另有三艘被他们的战舰击毁,从兵员伤亡上看明军要多一些,但是四艘葡人战舰两艘受损,这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损失。

    “海盗王”号收拢了战船,惊魂尤悸地重新布置攻击阵形,他们只剩五艘船了,有一艘葡人商船在打退了明军三次攻击后,最终被明军冲上船来,塞拉弗命令舰队摆脱战圈时,那艘船还停在原地争夺控制权,现在看上去应该已经被明军彻底占领了,因为它也加入了明军战阵,向自己摆出的攻击队形。

    ※※※※※※※※※※※※※※※※※※※※※※※※※※※※※※

    运兵船已经在另一侧悄然靠拢,大批的步兵涉水上岸。由于浯州屿过大,葡人在这一面根本没有安排守卫,派出摸索地形、探察敌情的斥候搜索出近三里山路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已然赶回报告。

    彭小恙秀着那身雄健的肌肉。肩头扛着鬼头大刀,板着脸喝令那些步卒整肃好队形。阿德妮英姿飒爽地与他他并肩站着,她穿着全套亮银色鱼鳞甲,头上的银盔闪闪发光,但是她没有持剑。腰带上只插着两柄短火铳。

    她的盔甲其实并非铁制,而是纸制盔甲,这样轻而易行。本来何炳文和成绮韵都是坚决不允许她出战的,她对于杨凌的重要性,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阿德妮坚持要来。再说要找一个精通佛郎机语、又能迅速取得岛上妇孺信任,安抚住他们的人,也非阿德妮莫属,最后二人只好同意。并暗中嘱咐伍汉超和宋小爱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此时宋小爱正笑盈盈地蹲在旁边,忍俊不禁地看着伍汉超在那儿干呕,她一边捶着伍汉超的后背,一边嗔笑道:“彭大人都说了这海船比不得内陆的官船四平八稳,叫你坐下来还逞能站着,嘻嘻。武当的千斤坠定得住你的脚,可定不住你的胃吧?”

    “呕~呕~,死丫头,轻一点,呕~~,你怎么没事呀?”

    “嘻嘻,我也没坐过船呀,可就是没事。我哪知道。”,宋小爱掩口笑道。

    “伍将军没有事吧?要不然让他留下歇会儿吧,我们带军前去就好。”阿德妮关切地道。

    伍汉超苦笑着站起身,摇摇头道:“我没有事,准备出发吧,我跟得上。”

    开玩笑。他可是负有保护阿德妮的重任的,岂能自己留在这儿。漫说阿德妮在改良明军火器方面是极重要的人物,单是总督大人未婚妻的身份,他就大意不得。

    明军沿着蜿蜒的海岸出发了,弓箭手和火铳手在前,刀盾手在后,军中并没有重装步兵和装备。

    葡人在向阳的一面山坡上扎营,营帐中留有六十名持有武器的警卫,另外“美人鱼”号上水手正在加紧抢修,他们也都是随时可以参战的士兵,其他的人都是这些葡人走私商的妻子、儿女和奴仆。

    由于海上正在打仗,尽管站在这里看不到战局,但是所有的家眷们都忧心忡忡地站在岸上眺望着远方,当明军从他们的后面出现时,还没有一个人发现,最后还是船上的水手先发现明军正飞速靠近,急忙高喊起来。

    惊慌失措的妇孺们关叫着一轰而散,士兵们则抓起武器找着掩体,火铳声此起彼伏,海岸上一片硝烟。前方的岩石后突然站起两名葡人,几名弓箭手慌忙搭箭瞄准,只听“砰砰”两声响,那两名葡人手中的火铳已远远地飞了出去。

    阿德妮提着两枝冒烟的火铳蹲回了石后,只露出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盯着前边的战况,她正要重新装填弹药,两个吓得一愣的葡人就被几枝利箭射穿了身体栽倒下去。阿德妮蹙眉叫道:“失去武器的人不要再杀,尽量活捉他们!”

    同时她提高嗓门用葡语向对面高声喊话,可是尽管听得懂她的语言,那些葡人怎肯相信,仍然倚仗这里处处是岩石掩体而负隅顽抗着。但是他们能战的士兵太少了,除了正在僵持战斗的,这片山坡已经有明军分散开来去抓捕四处逃散的妇女和儿童,很快就要形成四面合围,葡人在明军的弓箭和火铳打压下反击已经愈来愈弱……

    ※※※※※※※※※※※※※※※※※※※※※※※※※※※※※※

    海面上,双方再次展开交锋,远远的葡人就以猛烈的炮火开始实施打击,但是经过方才第一轮较量,明军对于梅花点阵式切割包围已经有了些心得,船体移动更加灵活,角度更加刁钻。

    看起来毫无阵形的明军战船四五艘为一组,各有目标,穿插迂回。炮弹在它们周围炸起道道水柱,灵活快速地移动使它们中弹的可能减至最低,它们一面用炮火还击着,一面有目的地靠近,在又损失了三战船后再次形成了分组合围之势。就象一群疯狂的小食人鱼,盯住了一头长着獠牙利齿,却无处下嘴的大海鲨,肆无忌惮地攻击着。

    葡人的主力战舰空有密集的炮火,双方的战船一旦形成混杂队形,它们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打击,那情形就象是一个巨人挥舞着拳头和一团空气开战。塞拉弗快要被气疯了。

    就在这时,一串密集的爆炸声传来。爆炸的声浪既密集又剧烈,塞拉弗骇然向爆炸响起处望去,只见一道道火光仍在不停地响起,“玛利亚”号上浓烟滚滚、火光熊熊。

    随着又一串密雷似的沉闷爆炸声,整艘船从中间断成两截,海水迅速灌入船腹。将两截断船又向中间压合过来,船头和船尾翘起老高,一些侥幸没有炸死的水手惊叫着从船上拼命地向海里跳去。

    战斗在这刹那似乎停止了,所有的人都望着那条长十五丈,高三层的巨船在爆炸声中一寸寸地陷向海水,看着它被浓烟和烈火包围。终于有人惊呼起来:“上帝啊,‘玛利亚’的火药库被击中了,它被击沉了!”

    明军的战舰也暂时停止了攻击。围攻“玛利亚”号的五艘小船上的炮手懵懵然的也不知道是谁发的炮弹那么巧,正好击中敌舰的弹药库,以致将这艘庞然大物就些击沉。

    苍凉的海螺号声将交战的双方惊醒过来。皮雷斯失魂落魄地望向海湾方向,只见一艘小商船正摇摇摆摆地驶向战场,桅杆上悬挂着一面刺眼的白旗。

    船越来越近了,每一个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船头上站着十多个妇人、老人和孩子,在他们的后面,是衣甲鲜明、刀出鞘、弓上弦的明军士军。

    葡人的斗志迅速消失了,他们尽管也战斗,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战士。“玛利亚”号的沉没,“海盗王”号的重创,再加上海岛已被占据,妻小已成俘虏的事实,让这些走投无路的走私商人萌生了怯意。

    塞拉弗注意到士兵们望向自已的目光已充满了犹豫,尤其是当船头的葡人家眷高喊着“放下武器投降,明廷会宽大处理”时,许多人手中的武器已缓缓垂了下来。

    塞拉弗知道大势已去,他的船在激战中已被涌起的海浪灌进了一些海水,船体有些倾斜,他踉踉跄啮地走到船舷边,半晌才喊道:“降下旗帜,我们投降!”

    他的部下毫不迟疑地马上执行了这一命令,塞拉弗望向大海的南面,脸上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或许……皮雷斯是对的,如果我当初逃向满刺加……”

    杨凌私密回到福州城时,就听到街头巷尾在传说明军又打了大胜仗,俘获了大私的番鬼。男人和女人都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战俘刚刚被押进福州城的情形,杨凌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不由得心里一紧。

    如果他不在时出了纰漏,作为主帅,他将毫无疑问地承担全部罪责。杨凌打听到番人已被押到何总兵军营,连总督府也没回,就匆匆穿城而过,直奔大营而去。

    杨凌冲进大帐,头一眼就看到帐中站着两个金发碧眼的男子,旁边另站着两个人,黑漆漆的好象刚从煤堆里扒出来,一眼晴的白眼仁特别明显。杨凌征了征,惊奇地叫道:“黑人?”

    这时一声惊喜的娇呼道:“亲爱的杨,你终于回来了。”说着,一个身穿亮银鱼鳞甲的英俊小将军,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中。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4章 联合会议
    满刺加王宫,此时已成为佛郎机人的地方。

    今天是一次正式的欧洲式宴会,因此使用的食物大多是欧洲人自己制作的,餐具却不是欧洲人常用的铜器,二十满刺加王室华美的金银器皿和中国瓷器。

    欧洲人的主食当然是面包,不过制作上等面包的小麦,在各种主要农作物中产量是最低的,所以白面包属于富人、贵族和教会特权者才能享用到的食物,他们在面粉中加入牛奶,用啤酒酵母来制作精白美味的小面包,称为皇后面包,现在就摆在长长的餐台最里边。

    犬养正一坐在最末端,拈起一块用黑麦、燕麦制作的硬梆梆的黑面包,又呯地一声丢回盘子,向旁边的小野耕田不满地咕哝道:“可笑的宴会,黄金的碟子,盛的却是这种东西,我可以用它一下子敲破你的脑袋。”

    小野耕田侧了侧身子,低声道:“不要抱怨了,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们现在要靠他们才能生存,听说留在大明本土的人已经快被杀光了,逃到山里的人吃野菜吃的脸色青肿,甚至腹胀而死,至少我们还有饭吃、有酒喝。”

    他说着呷了口劣质威士忌,也不禁皱起了眉:“为什么不用本地的美酒?这酒简直就是像是醋。”

    “嘘,他要讲话了,”猪爪英俊抓抓武士髻,急忙说道。

    果然。艾泽格已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大家欠身微笑着说道:“先生们,很欢迎你们来参加今天中午的盛宴。”

    他身着东方丝绸制成的短襟紧身衣,昂贵的披肩上用细小圆润地珍珠织着一首葡萄牙情诗,在烛光下熠熠放光,愈发使他透出一中尊荣的气度。

    “先生们,”艾泽格微笑着向众人颔首示意:“今晚盛宴,请大家尽情畅饮。无须顾忌。同时,我需要就一些事情,征求大家的意见。”

    他环顾着长餐台旁围坐着的客人们说着。

    这是一支庞杂的队伍。有他率领的葡萄牙舰队军官、有西班牙海盗佩德罗船长和他的部下、有宫本浩和他的东方武士、有本地投靠他地土人酋长、还有在东行过程中征募的雇佣军首领,势力派系复杂,人种和打扮也各异。

    各种菜肴由原属于满刺加王宫的奴仆们陆续呈送上来,当然最精美地食物还是摆在这些首领们的一边,菜肴除了鱼和蔬菜,肉类中同样以猪肉为主。

    中世纪的欧洲人不像现在的欧洲人这样反感动物的内脏,事实上每一寸能吃的部分他们都不会放过,包括猪的子宫和膀胱。不过不管是饮料、面包还是菜肴。他们一律都要染色,看起来那油汪汪地暗红色让人极有食欲。

    由于饮食习惯的不同,这些人有的用刀叉、有的用筷子、有的直接用手抓,使这场富丽堂皇的宫廷式盛宴看起来有些怪异。

    艾泽格抿了一口用白葡萄酒加工出来的白兰地,笑吟吟地抓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说道:“诸位,今天请大家一起来,除了共进午餐。就是关于我们的出路。我们能否在满刺加站住脚地问题,这关系道我们每一个人的前程。”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所有派系的注意,大家纷纷停下刀叉筷子,凝神听他发言。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大明的军队会这样善战。从佩德罗船长告诉我的消息来看,明军水师地战力原来被我们低估了。不不,不是低估了,而是完全估计错误。现在,明军解决了东海,很快目标就将指向这里,从宫本浩先生留在明朝疆界的密谍传回地消息,明军调动的迹象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双手一摊,耸耸肩道:“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是战、是退、亦或……想办法和大明谋求和解?请各位先生各抒己见。”

    客厅顿时嘈杂起来,各派系地人开始交头接耳。艾泽格扶着餐案静静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然后深深看了眼大主教拉马里奥。

    他的军队并不是海盗,而是正规的葡萄牙海军,隶属于有‘葡萄牙战神’美誉的印度地方总督阿尔布克拉克。这位总督大人,是一位虔诚而疯狂的教徒和利益追求者,自从在印度站稳了脚跟,他的野心就开始雄视整个远东。

    根据阿尔布克拉克的观察,他认为满刺加是控制印度洋和远东贸易的咽喉要津,占领了这里,就可以确立葡国在东方的海上贸易帝国的地位。以此为立脚点,他还可以夺取科伦坡、爪哇、加里曼丹、苏拉威西和马鲁古群岛等地。

    他曾经以武力压制斯里兰卡后,从佛牙寺把佛陀(释迦牟尼佛)的牙齿舍利抢出来,当着数万名悲痛欲绝的佛教徒把它碾成碎末(事实上当地僧人在发现他的这一企图时已经偷换了佛牙舍利,真正的佛舍利现在依然存在那里)。

    他也曾率兵前往伊斯兰教的圣地麦加,那里是伊斯兰教始祖穆罕默德遗体的长眠之地,阿尔布克拉克挖开坟墓强夺遗体,然后当着伊斯兰教徒的面将遗体吊在绞刑台上。

    但是对于能够让他所信仰的上帝也成为东方的主宰,这个疯狂的信徒却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心,对于远东的第一强国大明王朝,他心中始终怀着几分戒意。

    艾泽格就是他所做的第一次尝试,占领满刺加,试探明朝对此的反应,然后再决定他对远东的进一步部署。现在看来,明朝似乎并不甘心失去满刺加。并且已经准备付诸武力。作为远征军司令,艾泽格在发现错估了明军实力的情形下,来不及得到阿尔布克尔克地进一步指示,只好同他的合作者们商讨对策。

    拉马里奥是奉葡王之命来到满刺加的,葡王是反对和大明动武的,在他看来,和远东第一强国成为盟友,对于葡国显然更加有利。但是经历了三年前亚莉•;阿德妮的叔父等激进的海军军官那次叛乱,他不得不开始重视海军系的意见。

    阿尔布克尔克有‘战神’之称,在海军中声望卓著。因此拉马里奥大主教在获悉了他的计划后亲自来到满刺加,想在实地考察后再向国王提出自己地见解。由于他是议和派的人,所以艾泽格对他表面客气,其实颇有敌意。

    果然,拉马里奥咳嗽一声,开始说话了,他环视众人一眼。说道:“诸位,现比你们应该知道,早在百余年前,明朝的海军将领郑和,就曾经七下西洋,他到过波斯湾,到过亚丁、到过红海,他派出地分船队甚至到过非洲东海岸。”

    “而且……明军船只的规模、数量还有船员的总数,是我们现在海军舰队的总和。明军具有强大的远洋打击能力,这是勿庸置疑的。现在佩德罗船长又证实了明军的火炮同样不比我们逊色,我认为,国王陛下地意见是正确的,我们应该和这个强大的国家结为盟友。而不是成为敌人,那将是我们的一场噩梦。”

    艾泽格的副手桑德立即反驳道:“主教阁下。我想您有点危言耸听了,宫本浩先生和明军有过多年交手的经历。从他的了解来看,明军并不具备佩德罗船长所说的超强火力地大炮。”

    他轻蔑地看了眼佩德罗,又补充了一句:“佩德罗船长两艘战舰的失败,或许是指挥不当,或许是明军依仗地利和舰船的数量弥补了缺陷,至于舰船上的弹痕,呵呵呵,兵不厌诈,给我两艘船,我可以把它拆成舢板,来证明我的炮火之强大。”

    他刷地一下站了起来,骄傲地说道:“作为西班牙皇家海军上校,我向万能地主起誓:给我十艘战舰,我将消灭出现在南海的一切明军水师,为葡萄牙王室和皇家海军争取无上光辉,让国王陛下地权力、教皇陛下的恩泽遍布东方!”

    艾泽格兴奋地拍拍他地肩膀,说道:“满刺加必须保证在我们手中,拥有这个贸易港,我们的商船将满载明朝的财富,把他们的货物装满道桅杆上。”

    “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拉马里奥温文尔雅地鼓着掌,反唇相讥道:“非常动听,阁下。可是你别忘了,这里就在大明的脚下,它庞大的就像一头巨象,抬起一只脚来,就能把这个地方踩的粉碎。我们仅仅有十艘战舰而已,当然,如果算上佩德罗船长和宫本浩先生的船还不止于此,我们的补给和兵员补充在什么地方?而明军可以在一昼夜间动员十万大军。”

    “主教先生”,宫本浩结结巴巴地道:“据我们所知,明朝人不好战,不善使武器,我们两百人就能洗劫一座三万人的城池。五十人就能追着一千人的明军队伍逃跑。”

    拉马里奥耸耸肩道:“那么我很好奇,阁下为什么不带领你的两千多人去占领十座富饶的城池,却和我们挤在小小的满刺加?”

    宫本浩脸一红,强忍怒气道:“这个……明朝的官吏腐败、军队战力低下,是众所周知的,不止陆军如此,佩德罗船长在大明待了三年,他应该对明军水师的战力也很清楚。”

    “我们这一次失败,主要是由于失去了本国的基地,被迫携带家眷使我们的作战能力大受影响。同时明军的将领杨凌足智多谋,此人不但善于作战,而且极会鼓动军心士气。但是明朝的官场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

    他狡猾地一笑,端起杯酒喝了一口,然后一皱眉,咧了咧嘴才道:“他们喜欢迁怒于人,喜欢揽功诿过。立了大功的将领。会收到君主的忌讳,最终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打了败仗的将领,同样会成为君主地替罪羊,哪怕他曾经百战百胜。

    现在杨凌已经触犯了第一条,引起了一些官员的不安,只要他再触犯第二条,立即就会受到别人的攻击,只要他被迫离开这个为止,一头雄狮率领的虎狼之师立即会重新溃散成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桑德呵呵一笑道:“我要求倾力一战,为的就是这个目的。至于补给和兵员补充,我的具体计划是:首先从印度总督那里征调4000至6000人地军队。先占领广东省为基地,全歼明军水师取得制海权,然后逐步向内地渗透。”

    “至于后续兵员问题,可以从本土在征调一万到一万五千名士兵,在日本和吕宋在募集一万人左右的雇佣军。当取得制海权后,战船上的炮可以卸下作为野战重炮使用,前后运到地大炮可以达到上千们。在这样的火力下,我们将遇不到任何有规模的抵抗。”

    佩德罗是西班牙人,只是迫不得已暂时投到满刺加以寻求安全的所在,他深知自己的独龙岛被击毁的两艘战舰的实力和费尔南多的指挥才能,所以坚信明军是拥有威力强大地火炮的,所以他十分不愿意主动把明军的战舰吸引道这个栖身之处。

    不过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本来不想表达意见,可是听到桑德如此异想天开的话。他实在忍不住了,耸了耸两撇大胡子,他淡淡地说道:“桑德上校,我毫不怀疑六千名葡萄牙正规士兵的战斗力,但是明朝可以派出三万人的水师远航西洋。而无论是葡萄牙还是西班牙,谁能支撑得起上万名海军的远洋给养?”

    “从印度征调4000名士兵。我想印度将因此不再属于你们,阿尔布克尔克将军不会同意这个计划。上万人地舰队从伊比利亚半岛乘船南下。绕过好望角直到印度这一路上没有一个国家支撑得起这么庞大的军队吃用。另外船只的维修、疫病的防治,该如何做?”

    拉马里奥也嘲弄地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战争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万一不利,这么庞大的军队如何撤退?你说要招募今万人的雇佣军,这么多人如何招募?如何训练?如何协同?一旦大军东征,国内空虚,如果这时有别地国家趁机同我国作战,要如何应对?”

    一连串的‘如何’把桑德问地哑口无言,他恼羞成怒地道:“就算不攻击明朝本土,至少要保护满刺加的安全我们总做得到把?问什么要求和呢,这里是东方的香料、瓷器、丝绸、茶叶流动的必经之路,只要拥有这里的绝对贸易权,那么开罗和麦加将彻底破产,而威尼斯也将得不到它所需要的香料和丝绸,除非派他们的商人道葡萄牙花大把的金币购买。”

    报仇心切的宫本浩并不介意葡萄牙人打沉了他们几艘战舰,却对在大名陆地上的失败耿耿于怀,极力鼓动艾泽格和桑德对明开战,而拉马里奥和佩德罗则持反对态度,双方争执不休,雇佣兵团长阿隆索则眼观鼻鼻观心,俨然老僧入定。

    双方正争的不可开交,一个东方人形色匆匆地走进来,对侍者低语了几句,侍者急忙把他引到宫本浩身边,宫本浩听他耳语了几句,脸色忽然变的极为难看。

    正在争吵的双方都停了下来,艾泽格奇怪地问道:“宫本先生,出了什么事?”

    宫本浩双手扶膝,一字一顿地道:“阁下,我刚刚收到的消息,濠镜的佛郎机人由于杀死了索贿的海道使,被迫逃往浯洲屿,他们……已经被明军打败了,我的人在福州大街上亲眼见到上千的佛郎机人被押解着经过。”

    艾泽格吃惊地道:“怎么会?我知道那些人,他们虽然是走私商人,但是武力并不弱,他们的四艘主力战舰,火力并不比我们的战舰差多少,我正准备派人去和他们联系,希望和他们联手呢,明军出动了多少战舰,打了多久?”

    宫本浩迟疑了一下道:“福州港的大型战舰并没有出海。所以我的人也搞不清他们出动了多少船,不过军营调兵出海我们是知道的,他们凌晨出发,至落暮时分返回,来回一共只用了一个白天地时间。”

    大厅内的嘈杂声彻底消失了,静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过了许久,拉马里奥振衣而起,用高亢的语调大声道:“将军们、先生们。我们必须马上做出决断,不能等到明军的战舰开到我们眼皮底下再去谈判,我认为最正确的作法就是马上和明廷取得联系。通过谈判解决满刺加问题。”

    他指着门口大声道:“明军水师的战力已经很明显了,他们能尽量抓捕而不是杀害我们的移民,也说明他们有谈和的诚意。机会稍纵即逝,不能再等下去了,先生们。我可不希望当我们的宴会结束时,穿着明军盔甲的士兵就从门口直接冲进来,然后把我们从餐桌上押进牢房。秉承国王陛下地旨意,和他们谈判吧!”

    艾泽格和桑德面面相觑,过了许久,艾泽格才颓然坐倒,说道:“……好吧,桑德,派人去和杨凌取得联系,我们谈判。我们愿意比照明廷属国的旧例。向他们称臣纳贡,以求取贸易上的自由和满刺加的拥有权。”

    他有抬头对桑德道:“马上派人通知阿尔布克尔克总督,尽可能的抽调战舰和军队,能调多少就调多少,无比尽快增援满刺加以防万一。”

    杨凌对于何总兵、成绮韵、阿德妮‘三人军事小组’做出的决议万分满意。对于战果更是满意万分。不过阿德妮也亲自登岛作战这件事,还是令他后怕不已。

    余悸未息的杨凌一回到房中就对阿德妮施以家法。紧绷绷弹翘力十足地小屁股被打了几巴掌,换来一副委委屈屈、楚楚可怜的哀婉模样。却不肯开口求饶认错。

    杨凌无计可施,转而去惩罚绮韵。同样的巴掌落下去,却是眉娇目媚,体酥如蛇。被打的一脸春情荡意的成绮韵,就像缠在他身上的藤,杨凌被弄的没皮调可弹了,本想夫纲大振,最后却演变成了一场盘肠大战,成绮韵总算是被战的……求饶了。

    不过这件没有留下什么后患的事还是给了杨凌一个警醒:家事国事天下事,有轻有重有缓有急。有时家事该舍就得舍,二女之情该放就得放。

    如果他不在的时候,他的部下做了错误的决定,用残酷的杀戮引来满刺加海盗提前发起攻势,那么准备不充分地明军很可能陷入被动,至少也要付出更多的伤亡,那就因为他地一己之私,枉害了无数无辜的性命了。

    被捕地走私队伍出现黑奴令他有些意外,经过审问杨凌才知道西方现在已经开始黑奴交易了,已经有海盗船专门一掳获异地人口贩卖异地牟利的事情。这支走私船队里的黑奴,就是他们从西方海盗船上购买来的。

    同时由于他们寄居澳门,所以虽然很少从澳门本地倒卖人口,不过也同样干着掳卖西方人口到东方,在掳卖东方的妇女儿童道西方的肮脏勾当,这样一来,杨凌对于首恶自然不会从轻发落,除了安置好妇女儿童和黑奴免受别人打扰,罪大恶极者一律移交按察使司审问,按大明律法处置。

    这天上午,一名福建商人来到总督府,点名求见杨凌杨大人。总督府上下已经习惯了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求见总督,而且也知道这些阿猫阿狗大多来头不小,所以丝毫不敢怠慢,急忙把他迎进客厅,便去禀报杨凌。

    杨凌闻讯,忙赶到客厅,那商人见了杨凌客客气气地见礼道:“草民贾庆友拜见总督大人。”

    杨凌笑笑道:“贾先生不必客气,你是……?”

    贾庆友不敢就坐,赔笑说道:“草民是一介生意人,经常跑南洋,做些药材买卖。”

    杨凌一听是个真正的商人,心中好奇心一去,不免有些懈怠,他懒懒地在椅上坐上,淡淡地道:“哦,不必太客气,你坐下回话吧,你有什么事要见本督?”

    贾庆友仍不敢坐,他擦了把汗,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道:“草民是个生意人,货船经过满刺加时,被那儿的一伙番鬼海盗劫住,他们扣了草民的船,要求草民给大人送个消息,消息带到,他们才肯归还货船。”

    “嗯?”杨凌一下子欠身前倾,注目道:“满刺加?佛郎机海盗?他们要你带什么消息?”

    贾庆友吃吃地道:“他们说,佛郎机打败满刺加,统治了那个地方,现在知道大明皇帝对此颇为不满,所以十分惶恐。佛郎机国不愿为此事和大明发生战事,因此想就满刺加问题同大明谈判。如果大人同意,请签一道手谕给我,草民带回满刺加,由大人指定日期,他们愿意派出使团同大人在厦门谈判。”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5章 海上谈判
    厦门海域,两艘双桅木船静静地停在风雨中,雨丝如线,迷朦了视线。此时风浪不大,船在海中轻轻地随着波浪起伏着,细润的雨打湿了甲板,湿润如油。

    几名水师将领身穿蓑衣,静静地立在船头,雨水打在蓑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滴滴雨珠凝结滚落下来,但是他们仍屹立不动,似乎在关注着什么。

    雨雾中两艘单桅帆船驶来了,一名水师将领挥手示意,他的船开了出去,对方也有一艘船迎上来,三百尺、二百尺、一百尺……两船靠拢了,船舷相碰时彼此的船体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双方的水手便迅速抛出撩钩扯住了对方的船。

    一合即分的双船重又靠拢起来,两块踏板同时从双方的船上向对方递去。士兵们接过船板,麻利地绑在船舷上,同时好奇而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不一样的头发、不一样的相貌,但是却可以感觉得出对方每一名战士的身份。

    他们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这么和平地打量对手,贾庆友匆匆地奔了过来,这个海运商人无意中充当了一次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人,尽管他是那么的不情愿。

    明军将领登船了,葡方出于对安全的考虑,第一次谈判在葡船上进行。他们脱下蓑衣,露出一身鲜明整齐的甲胄、肋下佩着狭锋单刀,若无其事地登上葡舰。他们平静的表情和沉稳的动作打消了葡军士兵的紧张情绪,立在船舷两侧蓬布下的火枪手们紧握的手松了松,枪口悄然垂了下来。

    “这位是大明福建水师提督韩武将军、福建布政使衙门参议郑雋然大人、福建海道使唐行云大人、浙江水师千户彭小恙大人。”

    对面的葡人首领用刚学来的中国礼仪抱拳一一应答着,贾庆友的紧张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继续道:“各位大人,这位是佛郎机国皇家海军上校桑德将军、米盖尔教士,这位是在吕宋经商的佩德罗船长的代表,他的助手瓦伦特先生,呃……还有日本国猪爪英俊武士。”

    几个明军将领刀锋似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猪爪那张“英俊”的脸蛋上,猪爪英俊习惯性地抓抓湿淋淋的武士髻,努力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韩武轻蔑地笑了笑,转首对桑德欠身笑道:“贵使一行的人物倒真是五花八门,我们八个人在这海上相逢,倒有点‘八仙过海’的味道。”

    几个葡国人不懂什么叫八仙过海,猪爪英俊倒是听的明白,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只是所有的人都没向他望一眼,猪爪笑了两声,自觉无趣,便又讪讪地忍住。

    贾庆友粗通葡语,沟通尚不成问题,他用结结巴巴的葡语和桑德说了几句话,然后对韩武道:“桑德将军请您和诸位大人入舱。”

    桑德也做出一副伸手邀请的姿态,韩武点了点头,率先向船舱走去,彭小恙晃动着健硕的身躯,经过猪爪英俊的身旁时,甲胄护肘部分突然晃动了一下,从猪爪英俊胸腹之间蹭撞而过,同时挑衅地瞥了他一眼。

    猪爪英俊痛得闷吼一声,身子倒退了两步,他勃然大怒,扭曲着面孔霍地一下握住了武士刀长长的刀柄,“嚓”地一声刀芒乍现,就欲拔出砍杀。

    米盖尔教士按住他的手背,微微摇了摇头,此时彭小恙等人已步入船舱,猪爪英俊恨恨地推刀入鞘,咬着牙跟在三个西洋人的后面走进船舱,他身材矮壮,站在后边只看得见前边一人的背影,倒不会再和彭小恙发生冲突。

    双方寒喧了几句,桑德便开门见山地道:“我们来自遥远的葡萄牙王国,并无意冒犯大明朝廷。满刺加是一个野蛮人的小王国,他们已经被我们兼并,但是作为葡萄牙王国的属地,我们尊重大明国在东方至高无上的地位,愿意就此事同大明国谈判。”

    韩武摇摇头笑道:“桑德将军,我很想知道贵国要和我们谈判些什么?满刺加是大明的属国,称臣纳贡并接受大明军队的保护,你们现在侵占了满刺加,满刺加苏丹苏端妈末国王阁下已经向我大明皇帝陛下请求出兵援助复国,我们应该维护自已藩国的利益,不是么?”

    米盖尔教士微笑道:“将军阁下,我国国王非常希望和东方伟大的帝国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我们的海军是西方最强大的力量,由于满刺加对我们的怠慢,我们兼并了他们,取代了他们的统治地位。现在,做为满刺加的主人……”

    布政使参议郑雋然立即说道:“不,没有获得大明朝皇帝的承认,你们就不是满刺加的主人,也就没有权利代表满刺加来讲话。”

    桑德不悦地耸耸肩,冷笑一声道:“很遗憾,阁下,事实上现在正是我们决定着满刺加的一切。”

    彭小恙立即也学着他耸耸肩,针锋相对地道:“所以,我们来了!”

    瓦伦特一见火药味浓厚,急忙当和事佬道:“诸位先生,请安静、请安静,请让我说一句话!”

    他喊了一遍见没人理他,急忙一把扯过贾庆友,让他用中国话又重复了两遍,双方才算暂时安静下来。

    外边的雨似乎大了一些,舱顶的蓬布发出沙沙的打击声,瓦伦特看看舱外白茫茫的雨雾,嘟嚷道:“这可不是个谈判的好天气,不过……同样不是作战的好天气。”

    他紧了紧斗蓬,微笑道:“韩将军、诸位大人,我来到东方时间久一些,也知道大明皇帝陛下虽然拥有广袤的疆土,和……比我们整个国家人口还多的军队,但是心胸宽广的大明君王并无意利用他强大的势力干涉周边小国事务,只要没有人冒犯大明的尊严,他就是一个和气的巨人。”

    他向桑德和米盖尔指了指,笑道:“而我们,正是没有想冒犯大明的一些人。关于满刺加做为大明藩属的问题,我们是这样理解的:我们想占用它,并且在此居住,只是想同东方人做生意,兼并满刺加后,我们也有义务代替满刺加,向大明皇帝履行臣属的义务,也就是说:桑德将军的政府,将向满刺加王国一样,向大明称臣纳贡,如果杨凌将军同意,我们可以立即派出使团到大明的京师入贡的。”

    米盖尔教士连连点头,说道:“是的,是的,对大明来说,没有任何变化,满刺加虽然换了主人,但他仍然是大明的属国,愿意对大明履行臣国的义务,我想大明皇帝陛下对此会感到满意的。”

    韩武和郑雋然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意外,他们出发前也预估过佛郎机人可能提出的条件,想来不过是武力威慑,同时再给些甜头,保证不侵犯大明疆域,保证不阻挠南洋诸国借路向大明朝贡而已。

    不过就是在杨凌的估计中也没有想过西洋人会答应称臣纳贡,毕竟此时的佛郎机是海上霸主,是一群冒险家和投机份子占了上风的国家统治,他们不会因为区区几艘船的被毁就示弱投降的。

    这件事大出他们预料,而且一个政权颠覆了另一个政权,并且向大明表示恭顺,做为布政使参议的郑雋然,他是感觉满意的。既不用动刀兵,又能保证大明中央上国的地位,那么小小满刺加内部的更迭变动,就没必要去管了。

    其实日本和安南在内部政权变动后,新的执政者向大明称臣,一般来说大明皇帝也是会接纳的,这是有先例的事,所以他一听神色大为和缓,已经开始微微地点头了。

    桑德见状也有些得意,东方人就在乎这些虚名,把他捧到神的位置上去又如何?只要实际的利益和权力在自己手中。何况,当我们在这里站稳了脚,势力逐渐强大起来,我们的海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到东方来的时候,随时可以撕毁这一纸契书。

    韩武和彭小恙、郑雋然、海道使唐行云几人低语起来,郑雋然道:“韩将军,以我看,这个条件是值得商榷的,你看是否向总督大人回覆一下,请大人再作定夺?”

    韩武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唐行云和彭小恙,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唐行云捻着胡须,看看对面的四人,然后低声道:“这个……这个……我们都知道,佛郎机的海盗是很厉害的,满刺加的佛郎机人不是海盗,而是佛郎机国的正式军队,他们的战力一定更强,我想如果能和平解决这个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好。那里的统治者不论是叫满刺加苏丹还是佛郎机国王,只要都是大明臣属,又有什么区别呢?”

    韩武皱了皱眉,不过因为郑雋然和唐行云的官职都不在他之下,他也不好当面驳逆。杨凌的真正意图他是知道的,杨凌在乎的同样不是满刺加在形式上属于谁,而是这条海上交通要道一旦受制于人,对大明的影响。

    很明显,佛郎机人野心勃勃,如果正式承认他们的存在,大明的水师就只能在内海转圈儿,外面将整个成为佛郎机水师的地盘。

    彭小恙低声道:“我说各位,你们瞧瞧,这几个番鬼鬼头鬼脑的,哪个象是好东西?他们说的话能信么?地盘、地盘啊,想当初我老爸称雄普陀山的时候,谁要来降,那就得领人、领船投靠过来。光是斩鸡头、喝血酒,竖起我彭家的大旗来就算我彭家的人啦?丫丫呸的,当老子是白痴啊?”

    韩武瞪了他一眼,慎道:“又说黑话,你现在可是朝廷的武将!不要说了,本官自有主意。”

    他想了一想,对桑德等人笑道:“很好,我也愿意相信诸位的诚意,不愿意和你们兵戎相见,可是兹事体大,本官是作不了主的。总督大人现在鼓浪屿相候,可否请贵使回禀艾泽格将军和拉马里奥主教阁下,就详细情形请他们出面与我们大人详谈?”

    桑德和米盖尔等人低语了几句,米盖尔犹豫道:“并非我们信不过将军阁下,可是艾泽格将军是满刺加驻军的司令官,拉马里奥主教是国王陛下的特使,你们……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

    韩武坦然道:“我们四人,可以留在贵使船上做人质。在我们这里有句古话,叫做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我们还未曾兵戈相见呢。”

    “不过,”他目光扫了一眼猪爪英俊,淡淡地道:“他们的人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我们知道他们正在为你们效命,但是他们没有资格谈判!”

    两艘木帆船后五海里,各自聚集着大批的战舰以防万一。桑德等人立即派另一艘船到后面请示艾泽格指挥官和拉马里奥大主教,艾泽格虽然多次做出过诱骇土人酋长谈判,却把对方扣作人质的事,但他倒相信明军不会这么做,何况明军还留下了四位高级官员作为人质,于是立即欣然应允。

    韩武对已方的两艘战舰交代明白,然后当佛郎机船载着艾泽格等来到中线时,他们乘坐葡人的战船驶向佛郎机人的舰队,两艘明军帆船则护侍着艾泽格等人驶向明军舰队。

    鼓浪屿位于厦门岛的西南面,元朝时叫园沙州,本朝时改称为鼓浪屿。椭圆形的小岛并不大,不过岛上岗峦起伏,景色宜人。最高峰龙头山与厦门的虎头山隔岸对峙,有一龙一虎守厦门的之说。

    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潮湿,各种海鸟都出现在沙滩上空,翻飞欢鸣着。杨凌立身在小岛西南隅的海边沙滩上,海风吹拂着他的斗蓬,飘扬如旗。他的身旁不远处有两块相叠的岩石,长年累月受海水侵蚀,中间形成了一个竖洞,每逢涨潮时,波涛撞击岩石,发出如鼓的浪声,被渔人称为“鼓浪石”,鼓浪屿由园沙洲改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雨后的天空有一道绚丽的彩霞,如同搭在碧水蓝夭间的一道彩桥,此时几艘战船就从渐渐淡化在海面上的彩虹那一端渐渐驶了过来。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6章 兵发满刺加
    双方的会晤非常和气,在海边搭设的帐蓬中,脚下是松软的沙滩和贝壳,耳边是风送鸟鸣,但是双方的分歧自一开始就根本无法达成统一。

    艾泽格坚持最大的让步是向明廷称臣,但是满刺加必须掌握在他们手中。而杨凌则坚持满刺加必须复国,葡国军队必须撤离。

    不过葡国可以在那里甚至大明港岸设立商务处,派遣政府官员和商人代表,在大明秩序下同东方人做交易,和大明的商人公平竞争。同时,由大明政府保障到远东来的葡国人安全和利益,做为回报,葡国也需保障大明远洋船队的安全和权益。

    对此提议艾泽格一口回绝,他想要的是控制印度洋,独霸远东贸易,而杨凌的提议虽然对于葡国来说同样可以带来巨额的收益,但是他们将不得不面对其他西方商人的竞争,和东方商人的压力,贸易的主动权将不掌握在他们手中。

    双方第一次谈判不欢而散,杨凌一面向正德皇帝汇报谈判情形,一面要求从北向南,将各地水师主力南调福建和广东,辽东、南京、泉州三在造船厂和军器局日夜赶工,竭尽全部财力制造新式战舰并装备水师。

    暂时的财政困难是肯定的,但是这一仗如果打输了,就会更加助长佛郎机人的野心,甚至其他西方国家也会跃跃欲试,跑来东方蚕食大明的海洋权力。

    如附骨之蛆的长期胶着带来的财力消耗将难以承受,而且由此失败引起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很难预料对大明政坛会造成什么影响。

    昔日吴国的采桑女在做游戏时不慎踩了楚国女子的脚,最后竟然从两家发展到两城,最后是两国之间的大战。造成十余万人的死亡,楚王妃也被生擒,从此两国结仇。

    时势造就人。可是时势却是人来推动的,并非任何事都存在什么历史必然,官场上更是如此。杨凌虽有正德皇帝的宠信和支持,可是刘瑾一派和残存的弘治朝老臣势力都对他虎视眈眈。如果他落败后他们趁机发动全国的政治舆论逼他下台,恐怕他做过的所有努力和政策都要因此烟消云散,他的失败和国运的改变又算是什么必然呢?

    所以尽管接到密报,知晓朝廷财政困难,各地此时收成未获,百姓们生活艰难,有些地方已怨声载道,杨凌也只得咬牙坚忍。

    百姓们站不到这样的政治高度,有些事是无法求得他们的理解的。杨凌也不打算做这样徒劳的努力,可是经济情报传来的不好消息,还是令他忧心忡忡。类似于提倡休克疗法的政治家,所承受的压力是无比巨大的,何况这不是整个大明朝廷的统一决策,许多朝臣对于佛郎机人的表面恭顺是表示认可的,并不赞成大明对外用兵。

    这一次挑战并不是直接针对他个人的,所以需要顾忌、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就更多。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熬过去,大明朝廷和百姓也必须得熬过去。阵痛之后就会迎来新生。

    新生命诞生了。杨凌的人从金陵带来消息,马怜儿已经生产,诞下一个女婴。作为人父的杨凌既欣喜又自惭,他本来预料这个月份可以赶回京城,可是现在看来,不但马怜儿诞女他不能陪在身边,就是幼娘生孩子时他也来不及赶回京师了。

    这是七月份,正是天气最酷热的时候,偏偏雨水越来越少,庄稼有干旱的趋势。身兼福建布政使的杨凌还得顾及民政和农耕,忙得不可开交,好在他知道马怜儿有哥哥在身边,还有楚玲、楚燕两个成绮韵亲自训练出来的人在身边侍候,倒不至于太过牵挂。

    随着明军的调动,满刺加海盗也在加紧维修战船,训练士兵,尤其是几股不同力量的协同作战能力,并在本地招募了六百多名士兵,派往印度调兵的人还没有回来,所以双方在紧锣密鼓备战的同时,仍然假惺惺地谈判着。

    杨凌知道战事拖不得,水师的给养消耗是陆军的数倍,如今集结过来的庞大军队凭大明目前的财力是无法长久支撑的,必须以最猛烈的攻势决出胜负,一劳永逸地解决他们。

    杨凌早已接到正德皇帝批准出兵满刺加的消息,现在他的准备工作也已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最新一次谈判中,明军一方不再趟温水和稀泥了,他们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起来,杨凌严厉警告艾泽格:“七月十五日佛郎机军队必须退出满刺加,否则大明军队将武力驱逐,一切后果由葡言承担。”

    双方摊牌的最后时刻终于到了。

    七月十四,鬼节。

    七月半,鬼乱窜。这一天的晚上,忌夜行、忌熬夜、忌下水。但是福州码头,当天夜里却是军队不断,川流不息。军火船、给养船、运兵船、战船,纷纷调度着,码头内外灯火通明,十里外就被官兵层层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杨凌亲自命名的那艘福船一号“航空母舰”也抵达港口,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这艘战船正德皇帝又亲自赐了一个名号:“威武大将军!”

    它也是第一艘配备了铁甲装备的战船。出于负重的考虑和经济原因,那位南京军器局大使程秉希放弃了全船装甲的计划,经过设计和测试,在易于被击中和破损的重要位置安装了铁甲,尤其是两侧舷炮位置。

    战船共分五层,低甲板和甲板上共架设30门炮,上甲板上设25门炮,半甲板上设15门炮。由于船体宽阔,这艘船首次在船头船尾位置进行改造,安装了六门舰首炮,四门舰尾炮。船上还配备了碗口铳80门。“威武大将军”成了一台武装到牙齿、几乎可以向所有角度任意发射的杀人机器。

    这些巨炮有七十门采用了阿德妮提供的图纸设计出来的炮架,炮手们在宽畅如平地的甲板上,可以迅速移运这些大炮。另外十门大炮却是固定式的。

    佛郎机炮射速极快。但是相对来说,它的杀伤力要小一些,为了弥补不足,南京的那位火炮专家陆泽楷结合霹雳震天炮和佛郎机炮的优点,设计出了一种千斤巨炮,炮身不是传统的首尾一般大小宽厚的筒状,而是尾部厚,出口薄的两丈长炮身。

    它的炮弹重达25斤,35丈内可以洞穿四尺厚的橡木板,50丈内可以将四尺厚的橡木板砸得粉碎。洞石裂船势如破竹,唯一的缺憾就是发炮比传统的重炮还要慢些,但是有各种佛郎机炮辅助,它就可以充分发挥那可怕的威力。

    这种庞然大物不适于远航,近战时也需要其他战舰地牵制,因为敌舰一旦逃跑,它是很难追及的,可是用来攻坚和守港,它的出现简直可以让最骁勇的海军望而生畏。

    随着前言导航小船的引导,“威武大将军”缓慢地移动着船身,随着角度地转动,灯光映得船头那锋利厚重的金属撞角发出森冷恐怖的光芒。

    在它前面,已经有大批的战舰驶出了港口,最早一批出发的就是那种无需船帆驱动、善于隐蔽行踪的蜈蚣快船,船上放置着许多奇形怪装的武器,远远地望去象是些大缸小缸、绳索竹筏,很多水师官兵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武器,只是这批船出海时旁边警戒的人员更多,就是他们也不容靠近。

    子时已过,恶鬼的假期结束了。

    “威武大将军”号乘风破浪,向满刺加方向驶去。碧浪如墨,天边还没有露白,月亮高挂天空,映得大海如同烂银流光。硕大的船体一旦驶出海上,也显得那么渺小,近处看,它激起的巨浪足以倾覆一艘双桅小舟,而从高空望去,它不过是在微鳞似的海面上犁过一道淡淡地痕迹。

    巨舰第五层,如同城楼一般的建筑里,杨凌闭目躺在椅上,眉宇间可以看出明显的一丝疲倦。阿德妮一掀门帘儿,从后舱走了进来,她头上戴着缨盔,手中提着一套明军将领的盔甲,看那提拿东西的姿势,应该还是一套纸甲。

    “杨,累了么?”阿德妮看见杨凌的模样,急忙将甲胄往桌上一放,赶紧走了过来。

    杨凌嘴角挂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唔了一声,道:“嗯,累几天没好好睡觉了,不过我现在特别轻松,拖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到了最后关头。”

    阿德妮走到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说道:“杨,你对胜利这么有把握?一点也不担心失败么?”

    杨凌捉住了她的手,用她柔嫩的掌心轻轻刮着自己的胡茬,低声道:“知道吗,小妮儿,有一回在京师,许多博学的京官要难为我,让我参加经筵辩论,为皇上讲学,我苦心准备了整整一晚,早上吃饭的时候,双腿还不由自主地哆嗦,其实……我根本就吃不下。”

    他轻笑起来:“没有人知道我是那么害怕、那么紧张,可是当我站到那里时,我一下子就不怕了,脑袋有些昏沉沉的,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站在那儿想象自己要面对着所有的人,他们要听我讲话,要准备诘问我的话时,心里真的很害怕,可是当我站上台时,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我也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现在,准备了太久了,我想过一旦失败可能出现的种种局面,哪一种都叫我害怕,但是当我已经扬帆出海时,我就只想着怎么打败敌人,没有时间去想、也没有必要去想失败的可能了。”

    他张开双眼,凝神着阿德妮:“为我而战,你后悔吗?毕竟,他们来自你的国家。”

    “要我回答什么你才开心呢,我的丈夫。”阿德妮促狭地轻笑:“是要我说,妻以夫为天。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还是说……希望以少的伤亡来换取我的国家的清醒,避免他们和大明这样强大的国家结下仇怨?”

    “呀!”阿德妮娇吟一声。杨凌报复地双手已从她的衣襟下探了进去,捏住了她的乳峰,可恼的大手,在她的蓓蕾上不懈地揉捏把玩。享受着温软的触感,一对樱桃似的乳珠迅速坚挺起来。

    阿德妮脚下发软站立不住,顺势红着脸靠到了杨凌的胸前,在这大战的前夜,她容忍了杨凌的轻浮放肆。杨凌愉悦地感受着两个温热软绵地乳丘坚挺的弹力,随即手便从她的襦裙滑了进去。先抚摸了一下两瓣翘臀中间诱人的沟壑,然后便分别抓住了两瓣结实紧绷的肉团。

    “哦,亲爱的杨,别……不要……”阿德妮终于忍耐不住,紧紧搂住了杨凌的脖子,将滚烫的脸紧紧贴上了他的脸颊。

    杨凌轻笑道:“现在你告诉我,是因为妻以夫为天,还是为了你的国宝至高的利益。”

    他也不想过于难为阿德妮,使劲地捏了两把,便抽出手来。捧住了她红得像桃花似的脸蛋,紧紧封住了她的小嘴。

    “唔……这个坏男人,哪里是想人家回答啊,根本是在占我的便宜。”阿德妮懊恼地想着,可是却来不及摆她海军上尉、世袭男爵的派头了,强劲湿热的舌尖叩关而入,一股近乎酥麻的快感已经顺着舌根象闪电般地传遍了全身,她不由一阵头晕目眩。唇舌交缠的刹那,她不由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声音充满了女人柔媚。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男人如此肆无忌惮地狂吻,除了瘫软在那儿予取予求,她早已做不出任何反抗了。

    “西洋美人儿初涉男女之情,原来也是这般稚嫩,如果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要了她。”杨凌的心怦然一动,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要挑逗她,是因为心底里其实仍然紧张万分,下意识地想要放松心情,还是为了她即将到韩武的战舰上去,亲自到炮火连天的第一线上去战斗而心中不安。

    他放开阿德妮濡湿红润的双唇,挑了挑眉,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我,我不知道。”阿德妮趴在他的胸口上喘息着柔嚅地道,她的发丝凌乱,充满了性感气息:“我不知道,亲爱的杨,我没有去想过为什么,为了你、为了我,还是为了什么更崇高的目标。喔……见鬼,不要问我,我只知道,我应该和你并肩战斗!”

    “咳咳”,两声清咳,成绮韵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前,她是头一次出海,尽管巨舰异常平稳,楼梯也做得宽敞结实,她还是下意识地紧握着栏杆,一双美目瞟着杨凌,脸上似笑非笑的。

    阿德妮“啊”的一声轻叫,好象被人捉奸在床似的,慌忙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服。杨凌嘴角翘了翘,问道:“都准备妥了?”

    “嗯”,成绮韵应着走进舱来,说道:“蜈蚣船完成预定任务,现在正在返程中,方才就接到了灯语,不过为了确定,我还是等到他们派来了传迅舟才上来通知你。”

    “快船已经准备妥了,可以马上送阿德妮上韩将军的战舰。”

    杨凌一跃而起,见阿德妮已将盔甲穿戴起来,便麻利地帮她系好绊甲丝绦,说道:“走吧,我送你换船,第一仗就交给你们了!”

    他轻轻地左右各挽住一只小手,两位美女默契地互望了一眼,都很给面子的没有挣脱,杨凌的嘴角不禁露出些得意的神情。

    自高高的五层帅舱中一步步向下走去,两旁肃然侍立的卫兵一一举手施礼。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海风清凉,环目望去,“威武大将军”后面一字排开,是三艘重载的大型“方艄”沙船,再后面则是四艘马快船,其后尾随着的战舰影影幢幢不计其数,有大有小,一时却看不清是什么型号了。

    它的左右和前边也有新式的战船同步前进,有其他型号的福船,也有沙船、广船、鸟船(福船的变种),这是一支混编船队,这次出兵,杨凌显然已动用了一切可以运用的力量。

    他不单是要打赢这一仗,而且还要让明军水师可怕的战斗力给佛郎机人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要让他们至少十年之内不敢再有一点动武的念头。

    底层船舱,舵工和船师在井然有序地计算着船的方位和行进的角度,就象一位指挥作战的将军一样不断发出各种杨凌听不懂的术语命令,手下那些非战斗人员则各自操作着各种航海仪,按照火长的命令向驶船水手下达操舵、操帆等指令,校正着航向。

    水上作战,船就象是骑士胯下的战马,能否得心应手地操船,绝对可以影响整场战斗的胜利,所以杨凌对这些不拿刀枪的战士非常尊重。他谦和地点点头,制止了他们见礼,带着成绮韵和阿德妮向船舷走去。

    由于船体大小不同,船帆受力不同,想让另一艘船保持和杨凌的一号福船同样的船速并且搭设踏板是根本办不到的,韩武的战舰和杨凌的帅船基本保持着并行的速度,在他左侧三十多丈远的地方。

    杨凌望了阿德妮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扶着她坐上快舟,和水手们一齐用缆索将小船吊进水里,小船一边用灯火通知着韩武的战舰,一边快速靠了过去。

    杨凌站在船头望着,过了会儿,只听韩武的座舰发出一阵“呜呜”的海螺号声,同时十几盏灯在前后左右不同的方向挥划出相同的动作。然后二十多艘战舰突然满帆,脱离了杨凌的大船队,全速向前驶去。

    杨凌向右侧望去,一条条蜈蚣船正反向驶来,在船队的缝隙间灵活地穿插而过,船上已经空了,它们满载出海的大缸小缸、绳索竹筏已经全部不见了。

    杨凌嘿嘿一笑,笑得有点邪性儿:“这么打要是还不出线,天上立马掉下个大炸弹!”

    “嗯?”成绮韵好奇地瞅了他一眼。

    “嗯!”杨凌点点头回瞅一眼,也不解释便神秘兮兮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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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6章 炮从天降
    第七卷杀边乐第276章炮从天降

    圣·乔治是基督教传说中的屠龙勇士,他的勇敢与虔诚一度成为骑士精神的象征。圣·乔治的升起,即是告诉对手和友船,自己将死战到底,决不退缩。

    韩武看到海盗船上升起一面血红的三解旗,同时两艘船上的船员表现有些异常,顿时心起疑窦。他不明白海盗船升起这面旗帜的用意,但是猜出应该是一种旗语,他立即示意舰船减速,做试探性接近。

    做为一支部队的指挥官,他可以调动军队的情绪,让全军疯狂,但是作为指挥者,必须时刻保持绝对的冷静。这是杨凌的神机营演武训练时对将领们一再提出的要求。韩家兄弟一向性格稳重,自然深以为是。

    韩武骤升水师提督,年纪轻轻就成为南海舰队司令,更觉重任在肩,时时自省,反正敌船已被包围,他自然不肯轻举妄动。

    可是彭小恙却没有这么多顾忌。

    眼看自已来的晚了,那三艘海盗船大火滔天,也不知道曹天宠是不是已经蒙天宠召了,反正头功肯定是没了。

    如今对西洋战船形成两层包围圈,他的战船是在外侧,估计打败西洋舰的功劳又要被韩武抢走,彭小恙心中甚是急躁。

    他刚刚装备了一般新式战舰,战舰总数在韩武率领的舰船之上,因此急于有所表现。同时韩武的官职虽在他之上,在浙江水师时他却是韩武的师傅,无论是水性还是使船的本领,都是他手把手教给韩武的。再加上如今韩武是福建水师的,对他没有直辖权,彭小恙顾忌更少。

    这时一见韩武减速,彭小恙立即命令他的战舰加速从韩武的四艘战舰间穿过去,象一群饿狼般地扑向费尔南多的“黄金号”和“冒险号”。

    “糟了!”韩武见状大惊,令旗手急挥旗语,彭小恙的舰队却视若无睹,韩武只好令自已的战舰立即转舵侧向,准备炮火掩护。

    彭小恙以前跟着鲨鱼王和围剿普陀山的官兵作过战,深谙火力不及对手时如何以巧取胜。他命令四艘战舰利用“冒险号”已失去行动能力的弱点从它的头尾夹击,尽量贴近敌船,使用海盗最拿手的肉搏战。

    主桅折断的“冒险号”只能攻击左右两翼,头尾的防护任务要由“黄金号”来完成,同时黄金号横向与他并列,可以由它来完成“黄金号”的头尾保卫工作。

    但是这样做只是拖延时间,主要用在有其他友舰正和敌舰交火,使敌舰不能对他们尽情展开攻击的前提下。现在西班牙战舰被大明战舰包围,采取这种方式根本就是变海战为阵地战,想同明军战至最后一弹一卒了。彭小恙看出“黄金号”为了与“冒险号”守望互助,其活动范围受到了限制,战船不能移动出“冒险号”右舷的炮火掩护范围,活动半径极其狭窄。于是他集中了四艘战舰以密集队形向“黄金号”外舷逼近。

    这样一来“黄金号”只有一侧舷炮可以发挥作用,同时由于它的船体遮档,后边的“冒险号”无法对其进行火力支援,彭小恙四舰的火力完全压制住了“黄金号”。

    对射空前的惨烈,此时“黄金号”就是想要逃走或者弃“冒险号”调整作战角度,也必然要在逃跑过程中承受船头或船尾同时遭受六七十门大炮轰击的可怖后果。

    “黄金号”的梯形帆起火了,前桅被击断,上层甲板上血流成汗,被密集的霞弹射中的水手们倒卧在甲板上。韩威的四艘战舰在“黄金号”炮火死角,好整以暇地打着转,不断地发炮轰击。

    在韩武的火力掩护下,彭小恙的战舰在付出船舷被击破六个窟窿,上层甲板和帆布被轰的千疮百孔的代价下,终于接近了“黄金号”。

    还有三十丈距离时,大明水师独具特色的“火焰喷射器”派上了用场,飞天喷筒将上百条火龙横空射过,西洋船上层甲板上顿时烈焰腾燃。

    正紧张装填着弹药的炮手们,在烈焰的炙烧下不得不丢下手里的东西仓惶逃跑。

    “轰!轰!”有火药被引燃,虽然抱了必死的信念,可是海盗们的血肉之躯终究不能和烈火对抗。明军的战舰避开了起火的船舷,移动到船头船尾处,挠钧和勾索掷上了“黄金号”。

    彭小恙抽出鬼头大砍刀,狞笑一声道:“兄弟们,杀呀!杀光红毛鬼!”

    惨烈的肉搏战打响了。彭小恙赤裸的双膊,率领着士兵和“黄金号”上的海盗们在船舷相接的钩板上进行着面对面的直接交锋。海盗以火枪和沉重的手斧攻击,明军则以火铳、弓箭、投枪反击。

    不断有人惨叫着跌落大海。终于,明军开始出现在“黄金号”船头,紧接着冲过去的水师官兵越来越多,西班牙海盗们丢下火枪,拔出长剑迎了上去。

    双方水兵们白刃相交,喊杀声顿时响彻天空。“黄金号”上的肉搏战直接影响了“冒险号”。失去了“黄金号”的火力支援,无法移动的“冒险号”被明军轻易地从死角接近,然后大批的官兵涌上海盗船的甲板。

    身披斗蓬的费尔南多潇洒地舞动着剑刃狭长的西洋剑,硕大的金耳环在肩头不断晃动,明晃晃的剑刃刚刚从一名明军士兵的胸口刺入,立即毫不迟滞地拔出,迎向另一柄单刀。

    安东尼手握沉重的战斧,嘶吼着在甲板上往返冲杀,凶悍无比。沉重的战斧对明军的单刀占了很大便宜,但是随即两名以黑漆竹枪当撑杆,直接从明军战舰上跳过来的水兵,却以轻巧的竹枪完全抵住了他。

    虎虎生风、当者立靡的战斧没有了对手,两个明军站在一丈开外,安东尼的面前只有两枝枪头的红缨倏进倏退。他徒劳地挥舞着沉重的战斧,渐渐觉得双臂迟滞起来,再也听不到那令人兴奋勇的斧刃入体的“噗噗”声和看到明军挥洒到半空的鲜血。

    “噗!”只是一声,酸软乏力的手臂迟缓了一下,一个比他的斧刃划破人体的声音要短促得多的声音响起,安东尼只觉胸口一阵刺疼。他低下头,只见如小儿手臂粗细的枪杆抵在胸口,胸口上露着一团红缨,看不到枪头,半尺长的锋利枪头已完全刺进了他的心脏。

    沉重的双刃巨斧砰然落地……

    擅使火枪的海盗们肉搏战也不稍逊,击剑那是上等人才玩的玩意,大多数海盗并不擅长,他们惯用的是沉重的战斧,拼搏起来两边开刃、锋利无比的战斧对上水师的单刀并不吃亏,常常“铿”地一声,刀断刃飞,锋利的战斧肆虐地收割起人命来。

    但是西洋海盗在海上作战,通常不太常见的长矛、缨枪却是明军的主力装备之一,这种江南的竹枪,用油浸、用麻丝缠绕,又轻又韧,重斧的优势无法发挥。

    明军人多,密扎扎的长枪刺杀下,凶悍的西洋海盗们就象被人隔着一丈多远被人玩弄的牵线木偶。海盗们被战旗升起鼓舞起来的绝死勇气渐渐消散了,有人开始退却逃命。

    彭小恙挥舞着鬼头刀四下寻找着对手,他的刀刀背厚重,上边九个铁环叮当作响,挥舞起来雪雪生风,较之西洋的双刃斧毫不逊色,加上他一身的武艺,许多海盗丧命在他的刀下。

    他一边砍杀着海盗,一边抽暇观察船上动静,很快就发现一个披着斗逢、手使细长利剑的翘胡子海盗,似乎是一个首领。

    浑身浴血的彭小恙立即向他冲了过去,费尔南多的击剑技巧和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和年富力强的彭小恙刀来剑住,杀成了一团,同时他利用剑轻和熟悉船上情形,不断跳跃移动着,利用周围的物体作掩护,消耗着彭小恙的体力。

    彭小恙发觉了他的企图,费尔南多刚刚绕过罗盘,彭小恙就刀交左手,向怀里一探,顺手一杨,白花花的一团东西就扔了出去。

    费尔南多急忙一退,同时举剑便刺,不料那件东西在空中却变大了,利剑一剑刺空,随即一张鱼网罩在了身上,铅坠立即下坠,将他整个人罩在里边,举剑行动步步艰难。

    彭小恙“铿”地一刀砸飞了他手中长剑,然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拖着网将人扯到一根桅杆底下,扯过绳子迅速地绑了几圈,将他拉上了桅杆。

    注意到费尔南多被生擒的海盗们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这一来海盗士气大落,整艘船上顿时呈现出一边倒的战斗局面。

    韩武的战舰也靠近了海盗船,此时他已猜出血红色三角旗的大致意义。站在船首,韩武默然观察了一下两艘战舰上的情形,说道:“把我的弓拿来。”

    韩武接过亲兵取来的弓,取了一枝火箭搭在弦上,然后点燃箭头,对准那面血红色的三角旗一箭射去,火箭正中旗面,将在风中飘扬漫卷的战旗钉在桅杆上,火烧起来了,战旗顷刻间燃成一团灰烬。

    目睹此情的海盗们见状,放弃了抵抗,开始到处逃窜起来,然而茫茫大海,他们能逃到哪里去?费尔南多目睹此情此景,只得高声喊道:“将军阁下,我是他们的船长,现在我代表我的战舰和战士向阁下投降,请将军阁下制止您的部下继续屠杀!”

    彭小恙哈哈大笑,“将军阁下”这个称呼令他有些飘飘然,但是想到成绮韵“斩尽杀绝、寸草皆诛”的命令他又不禁犹豫起来。

    这时韩武在十多名亲兵的护卫下也踏上了海盗船,对彭小恙道:“彭大人,只要他们停止反抗,就命令你的人停止战斗吧。”

    彭小恙急迎上去,低声道:“大人,成大人吩咐过,要……”

    韩武打断道:“我知道,成大人吩咐的是将曹天宠部斩尽杀绝,以镇慑东海群盗,这些西洋人突如其来,还是带回去交给大人处置的好,或许会有大用。”

    他说到这儿,压低嗓门道:“你看,那艘船已经快沉了,这艘也毁坏严重,如果逼急了,他们凿沉了船怎么办?”

    彭小恙咧开嘴笑道:“那就回自己的船呗,哈哈哈,大人你真是……”

    韩武瞪了他一眼,低嗔道:“笨蛋,你看看这船上有多少门大炮?沉了以后你捞得起来?真等把他们杀光了,这船也就完蛋了。现在得赶快停战,马上把船拖到独龙岛边上去,两艘船上的火炮,你一半,我一半,怎么样?”

    彭小恙眼睛一亮,一拍后脑勺道:“对呀!我简直就是猪!对对对,大人说的对。”

    他马上转身喊道:“停战!停战!接受投降。你奶奶的,别砍啦,这都是肥羊啊!”

    ※※※※※※※※※※※※※※※※※※※※※※※※※※※※※※

    战斗结束了。海盗们丢下了武器,两艘千疮百孔的海盗船被拖回岸边。此时曹天宠的战舰还在燃烧,瞧这样子至少得烧上一天才烧的完,不过船上到处浓烟滚滚,已不可能再呆得住人。

    水中有些海盗抱着触板木头或沉或浮,明军的战舰经过时,被毫不留情地射死。有少数跳船游上了岸的海盗,仓仓惶惶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船一到岸边,韩武就命官兵上岸搜索,同时着人扑灭西洋海盗船上的火势,清点火炮数量。彭小恙的人多,他分出一部分看管西洋海盗,另一部分上岸抓海盗、抓女人,自已则瞪着一双牛眼,紧跟在韩武身边,生怕他作弊私留下一门火炮。

    五十门佛郎机炮,其中有三门在刚刚的炮战中被损毁,两家各分二十三门还多出一门。彭小恙追在韩武身边,死磨硬泡要把这门炮要走。

    直到韩武答应抓回的女人福建水师一个不要,全部交给浙江水师处置。此时被官兵搜捕到的女人也陆陆续续押到了海边,彭小恙掐着下巴站在船舷边,看看下边那些妖精,再看看多出的那门火炮,肉疼了半天才答应下来。

    搜寻到的海盗按照彭小恙的吩咐全部就地处决了,三艘起火的海盗船也被拦索拖到岸边浅水处才弃之不管,目的自然不言自明。

    待西洋船上一切有用的东西以及火炮、火枪、利斧等武器全部搬到明军战舰上后,十三艘明军战舰驶离独龙岛,离岸上一箭之地时,十三艘战舰一字排开,对准五艘海盗船的要害一通排射,烧得最厉害的一艘海盗船被炮火当场打散了架。

    将海盗船彻底破坏,出自成绮韵的授意。歼来这股海盗本身并没有意义,这次战斗的真正意义就在于战事结束后以“增灶法”故布疑兵,留给有心人欣赏。至于这次意外地弄到五十门大炮,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独龙岛之战果然引起了有心人注意。王美人来了,海狗子来了,雪猫来了,白小草来了,吕宋岛上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的佩德罗也来了,每一批人来,都围着那些战舰残骸转来转去,仔细打量,一个个面色凝重,不发一语。

    被十三艘战舰近距离排射产生的船体伤害比海战中造成的所有创伤更严重,从创痕来看,对方的火炮狠、准、杀伤力惊人,落点密集、创口巨大,可以令人想象对方的战船配备着多么可怕的火器。

    东海四大寇都多少知道些西洋火炮的厉害,尤其是海狗子、雪猫和白小草,他们距陆地较远,同西洋海盗的交道打的更多,目睹此情此景,无不心中凛然。被海潮推上沙滩的残缺不全的腐尸和岸上被处死的海盗,更令他们心中惊惧。

    至于佩德罗,自己战舰上的火器装备,自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在他的战船火力攻击下,对方可以给他的战舰造成这样可怕的创伤,然后从容收拾惨局,将受损进水的战船拖到岸边拆卸战利品,可见战斗结束的非常快。

    明军到底拥有什么秘密武器?为什么以往同明军的接触中始终没有碰到过?一下子损失了两条主力战舰的佩德罗,不得不为自己在东方的处境,开始长远考虑起来。

    ※※※※※※※※※※※※※※※※※※※※※※※※※※※※※※

    拈起一枚樱桃丢进嘴里,吮尽酸酸甜甜的果肉,轻轻吐进旁边的碟中。但这一切都似乎是无意识的动作,他倚在床头,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身上只着一件柔滑轻软的素白色袍子,用一条带子在腰间松松地系了,领口露出一大块肌肤,刚刚沐浴净身,榻上的被褥又是上好的织品,触处一片柔滑,真的令人十分放松。

    “大人在想什么?”成绮韵一袭浅绯色宽袍,侧身坐在榻边,嫣然问道。

    一头湿流流的长发披在她肩上,显得俏脸柔媚无比。她的素手中握着一柄牛角梳,轻轻梳理着油亮如丝的秀发。

    “这些日子,东海四大寇和吕宋的西洋海盗都去过独龙岛了,我在想,雪猫和海狗子是不是应该向我们有所示意了呢?嗯……差不多也该派人来了。另外,京中说满刺加国王时不时的就跑去向皇上哭诉一番,你也知道,皇上心高气傲,他是不会容忍自己的藩国受到这般欺侮的。何况满刺加一失,南洋六十多个属国无法向朝廷进贡,用兵是早晚的事。希望独龙岛一战,能暂时遏制西洋海盗的野心,给我争取足够的时间。”

    “呵呵,派往满刺加的秘探不是还没回来吗?况且咱们新得了近五十门火炮,纵然现在开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大人莫忘了,皇上最在意的还是四川的事,那位蜀王爷跟出了家似的,整天躲在青羊宫修身养性,我真担心你到了四川找不出他一点把柄。”

    成绮韵说着,已梳理好了头发,将秀发拂散于肩后。再看她月眉细细长长,眼波狐媚之极,瑶鼻儿精巧,红唇上挑,一种青春娇美写意在脸上。

    杨凌呵呵一笑道:“那我也出家做老道,陪着那条老狐狸一齐在青羊宫练练丹。”

    “大人……也要出家为道?不知道在那清苦的地方能呆得了几天呢?”成绮韵媚眼一飞,昵声说道。

    她面对杨凌坐着,烛光自背后射来,衣??透明,凸显出一身完美无瑕的动人曲线,那双眸子象猫儿似的妩媚动情。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衣衫微微敞开了些,胸口露出一抹莹润粉白的肌肤,玉雪双乳半隐半露,从幽暗中看去,粉莹莹,颤巍巍,茵蕴绰约,让人感觉很是美妙。

    杨凌一阵心猿意马,忍不住道:“若只陪那老狐狸,自然乏味,若是再有你这小狐狸陪着,呵呵呵……”

    “有我陪着怎么样呢?”成绮韵柔媚地一笑,“我们试试好不好?”

    “什么?试什么?”杨凌问道。

    但是成绮韵没有回答,她娇娇俏俏地矮下身去,伸手分开了杨凌的袍子,袍下不着寸缕。柔软温润的小手触摸到了他的敏感之处,轻柔得就如蝴蝶在花蕊上展翅,捻搔挑揉,冬蛇复苏。

    红润的嘴呵着热气凑了上去,成绮韵用樱桃小嘴吮住了,微微扬起头,抬眼向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如墨的长发披散了下来,脸上垂下几缕青丝,那发丝间媚眼如水。

    成绮韵就这么抬起眸子看着他,满脸撩人的表情,然后红润丰满的嘴唇一寸寸滑了下去,杨凌“嗯”了一声,仰起头,双手抓紧了光滑的丝被,强忍着无边的快意。

    销魂几度,忽然,他觉得下体一凉,低头一看,只见成绮韵向他调皮地笑着,从旁边瓷盘中拈出两粒小小的樱桃放进嘴里,然后再次低下头去……

    强力的吸吮和挤压让杨凌飘飘欲仙,身体一阵阵地颤抖。灵巧的舌尖和柔软的果肉球一阵阵磨擦转动……

    “呀!呀呀~~快住手……住口,韵儿……”杨凌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推了推她的香肩。

    成绮韵发出“咕儿”地一笑,抬起头来,用一双水雾迷朦的眼睛睇着杨凌,伸手取过盘子慢悠悠地吐出舌尖,向里边吐出两粒樱桃,果肉已糜了,濡着唾液的粉唇湿湿亮亮的,竟比盘中的樱桃还要红嫩。

    杨凌鼻息粗重地替她除去衣衫,一件浅罗轻衫顺着她的香肩粉背滑落,白皙粉嫩的椒乳,与俏立的嫣红乳珠相映生辉,尽现眼前。

    烛影摇红,两个耳鬓厮磨的人儿纠缠在一起,成绮韵披散着乱发趴在杨凌身上,丰挺的堆玉双乳轻轻地抵在他的胸膛上,半睁的秀眼中满是盈盈水波。

    心神俱醉的杨凌,顺着她香肩优美的曲线悄悄摸掌向浑圆挺翘的玉臀,着手处凝脂般的肌肤温润滑腻。成绮韵愈发娇媚清艳,昵声对杨凌道:“大人,您是要小狐狸这么陪着您么?这……可是犯了色戒了呢。”

    翘臀上“啪”地一声脆响,换来成绮韵娇嗔的一声低吟。

    “胆敢戏弄本官,该打!”杨凌一抽身,将成绮韵反压在身下,亲吻着她的粉背,低声道:“好韵儿,清洁过了么?”

    没有回答,一只纤纤素手却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盒递了过来。杨凌心领神会,接过来打开,里边是香气怡人成乳白色膏状的杏仁精油。

    绝美的雪臀微微翘起,呈现出两瓣完美的丘形。光洁的肌肤宛如明玉般晶莹粉嫩,充满了诱人的弹性。

    随著目光的移动,一点月晕般的柔白肤光在雪肤上来回流淌,顺着玉臀边缘,勾勒出一条润泽无比的圆弧。两瓣丰润饱满的玉臀,那条光润的臀缝犹如月痕般温存,嫩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杨凌吞了口唾沫,手指挑起一块杏仁精油膏,轻轻地涂抹下去,一股若有若无的媚香缓缓地升起,甜甜的,暖暖的,一片片荡漾著融化开来。

    成绮韵扭过头来,已是面如桃花,媚眼如丝,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昵声道:“坏人,你……你可要轻着些儿……”

    灵肉交融……

    一夜小楼听春雨,凭君深巷赏菊花。

    杨凌在身下的天堂中销魂、极乐、迷醉……

    ※※※※※※※※※※※※※※※※※※※※※※※※※※※※※※

    晨光透窗纱。

    成绮韵莹润的脸儿上充满慵懒的春意,她怜爱地从杨凌颈下轻轻抽出圆润丰美的手臂,在他颊上甜蜜地一吻,然后悄然起身着衣。纤柔明媚的身子脂白莹润,光滑粉嫩,丝毫看不出受了半夜的伐挞蹂躏。

    杨凌其实已经醒来,他舒畅地轻轻呼了口气,张开眼睛看着成绮韵曼妙的身子姿态优雅地消失在松软的月白色轻袍内,舒缓自若的动作尽显一个成熟少妇的妙态媚姿。

    成绮韵察觉杨凌已经醒来,一回头正迎上他含情的双眸,不禁妩媚地一笑,柔声道:“大人,昨儿你太……太颠狂了,今早就莫习武了,多歇会儿吧。”

    杨凌托着腮,刚刚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忽听房门轻轻叩响,丫头清儿的声音在门外轻声道:“小姐,东海有客,要面见杨大人或您。”

    杨凌听了霍地坐了一起。成绮韵杨声道:“知道啦,我马上就去。”说完眼波盈盈,向杨凌一瞧,媚然笑道:“大人猜猜看,来人是猫还是狗?”

    “赌注是什么?”杨凌也好心情地调笑。

    成绮韵轻轻咬了咬唇,眼睛里好象要滴出水来,娇声道:“素女经上不过三十技,其实闺中情爱,男女相悦,何止蝉伏鱼吻、虎游猿踞、兔骛蜻蛉等技。大人若猜中了猫,韵儿便有猫柔之法赔你,大人若猜中是犬,韵儿便有犬摄之术相酬,如何?”

    杨凌掀衾而起,扯过金钩上衣袍穿戴起来,哈哈笑道:“我猜是狗!”

    成绮韵胸有成竹地莞尔道:“韵儿猜是猫。”

    杨凌匆匆束起衣带,在她丰臀上一拍,大笑道:“好,我猜对了,我便犬摄,你猜对了,你便猫合。”

    成绮韵顿足娇慎道:“大人……!”

    杨凌在她丰臀上拍了一记,然后揽过她柔若无骨的纤腰,在粉颊上一吻,轻声道:“两情相悦、水乳交融,是上天赋予阴阳两性的至乐享受。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要总想着如何取悦我,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件玩物。韵儿,能让自己的女人也感觉到快乐,才是男人的骄傲。你的权利,是和我相等的。”

    成绮韵双眸湿润了起来,嘴唇翕合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杨凌匆匆将帽子戴好,然后坏笑道:“不过,你这权利仅限于闺中、床上,要是跑到外边去放肆,家法侍候!”

    成绮韵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咬着唇,在他肩上“狠狠地、狠狠地”,轻捶了两记粉拳。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7章 兄弟反目
    上等的湖丝长袍,一条琥珀镶玉的腰带,头戴八方巾,脚穿软底的黑靴,颌下三缕微髯,看起来象个家底殷厚的书生。

    他负着手,正欣赏着花梨镶金嵌玳瑁钿美玉屏风上的书画,旁边流苏的垂帘掀起,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

    前边的男子面如冠玉、英眉朗目,一袭简洁的白袍,其余再无装饰。后边的美女衣着轻软,鲜翠欲滴,容貌真生得比花解语、比玉生香。

    刘知府连忙上前,喜气洋洋地说道:“这就是我们杨总督和成大人。”

    刘知府的喜气倒不是为杨凌而发,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刘知府任同知时,就素知汪飞凌知府的小妹千娇百媚,只是虽暗自垂涎,却不敢有丝毫不敬。如今将她买回府去,不但姑娘貌美,而且思及她的身份,自然更加爱重。

    汪九妹自知家族犯了卖国通倭的重罪,如今不致沦落烟花之地或卖为婢奴,已是十分的幸运,所以对他曲意温存,汪知府床弟间心满意足,如新婚少年一般精神奕奕,办起公事更觉精神百倍。不但没有耽误公事,倒是一大早就跑来上班了,听说此人来自东海,他知道这事对杨凌十分重要,便亲自将他引接进来。

    杨凌和成绮韵也在打量这人,看模样既非听人描述的海狗子,也非另一个大盗雪猫。正自疑惑间,那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已上前双膝跪倒,以额触地,十分恭敬地道:“草民马空闻见过杨大人、成大人。”

    杨凌和成绮韵相视一笑:“原来既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一匹马。”

    刘知府趁机欠身道:“下官还有公务要办,告辞了。”

    杨凌虚扶一把,淡淡笑道:“起来吧,坐坐,请坐。来人,看茶!”

    三人就坐,马空闻这才仔细打量。只见这位权倾朝野的六省总督英气勃勃,眉清目朗。在他旁边侧身而坐的美女实是他平生仅见的人间绝色。

    一身轻衣素净如雪。贴在细腻的肌肤上,衬出得一尘不染。一只莹润的碧玉簪子横插在发髻上,如墨青丝亮如镜鉴,美得令人目眩。

    二人坐在一起,实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杨凌看了他一眼道:“你来自东海?”

    马空闻忙欠身恭敬地道:“是,草民惭愧,原是个落弟的秀才,因生计无着,混迹东海,蒙猫爷……蒙雪猫收留,随便混口饭吃。”

    杨凌笑笑道:“哦,原来是雪猫的人。”这应该是雪猫的军师、幕僚一类的人物了,既是雪猫派来的,那应该算是成绮韵猜对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成绮韵一眼,成绮韵抿着嘴儿微微一笑,嘴角下显出浅浅的迷人小酒窝,同时也回睨了他一眼,眉目如烟,妩媚的眼神中满是得意。

    杨凌见她好胜之心始终不减,心中暗自好笑,移开了目光对马空闻道:“不知雪猫岛主派先生来有何见教?”

    马空闻忙道:“不敢不敢,猫岛主本来应亲自来面见大人,只是如今东海多事,听说前些日子投靠洋番鬼的曹天宠被人屠了岛、灭了山门,敞岛主担心番鬼挟怨报复,祸及自身,是以日夜戒备,抽不得身,所以才令草民代他来拜见大人。”

    独龙岛分明就是朝廷水师灭的,朝廷没有公开此事,马空闻便不揭穿,只是含糊其辞替雪猫解释了一番。其实雪猫不肯来,自然是对朝廷缺乏信心,怕被朝廷扣作人质。

    二方一番谈论,原来自海狗子送了金珠玉宝、财帛美女给杨凌后,此事一直瞒着雪猫。但雪猫早在海狗子身边埋有心腹,已窃知此事,两下里都暗暗地等候着朝廷方面的消息,以便再定行止。

    奈何成绮韵只令何思改三不五时地上一趟双屿,谈的都是寻常的有磋议,始终不接近实质内容,海狗子不愿竟表现得太过迫切,所以也不好催促,但是心中难免忐忑。

    他偷偷遣人到了福州,听说杨凌对他送去的异族美人十分喜爱,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出双入对,海狗子这才放心下来,召集亲老精等一干心腹,众臭皮匠一致认为杨凌故意拖延时间,是为了压低价码,所以他也沉住了气,不肯主动提及招安事宜。

    不料他不急,雪猫却急了,眼见双方来往密切,谈些什么他一概不知。白小草宣布接受朝廷招安后,海狗子更是和朝廷没有了公开地来往,这分明表示双方已进入了实质性谈判阶段,必定是有了更私密地往来,而他始终置身事外,如何不急?

    他倒不信海狗子会害了他,可是海狗子想和独揽接受朝廷招安事宜,尽量为他自己谋求好处,仅这件事就令雪猫极为不悦了。独龙岛之战见识了朝廷水师的武力后,雪猫大为震惊,再也忍不住去见了海狗子。

    何思改面见海狗子时,曾‘无意中’透露已经和雪猫取得了接触,海狗子虽说半信半疑,这根刺毕竟扎进了心里,他见雪猫来访,面上虽象以前一样亲热,暗中却已揣了小心。

    雪猫装模作样地和他议及东海局势,探讨象王美人、白小草一样接受朝廷招安的可能性,言语间常常一语双关、带着些愤懑,本来是暗暗点出自己已风闻他同朝廷往来的事,叫这位结拜大哥别把自己当傻子。

    可是先入为主的海狗子怎么听都象是雪猫瞒着自己和朝廷在打交道,只是他的势力稍逛于自己。地盘又没有自己大,现在朝廷在琉球驻兵,可以说对他的地盘直接构成了威胁。自然也不可能给他开出更高的条件,这是酸溜溜地来呷醋了。

    这一来海狗子顿生优越之感,于是概然透露了一点自己正和朝廷谈判的讯息,还说为了谋取最大的利益,要雪猫多配合他,兄弟同心,沉住气逼朝廷开出更高的价码。

    这了安雪猫心,他不免神神秘秘地吹嘘一番自己和杨大人如何密切,朝廷如何看重他的话。这本来是在兄弟面前故意炫耀,同时又带着些警告:“你也在和朝廷谈判,别当老子不知道,我和杨大人的关系比你近乎得多,你还是别生外心的好,老老被害实跟着我混,我吃肉就少不了你那口汤。

    可是两个人各怀鬼胎,早已不是一起打江山时那么推心置腹,两个人挟枪带棒、话里藏刀,最后弄得不欢而散,心中芥蒂更深了。

    雪猫返回自己的岛上,越想越不是滋味。王美人是最早投靠朝廷的,肯定要受到杨凌的青昧,白小草那个土财主是有奶便是娘,只要站他继续赚钱根本不在乎权力大小,如今海狗子拿着自己两家的势力和朝廷讨价还价,朝廷真要是同意了他的条件,那功劳和好处也是海狗子的,自己就是他赌桌上的一枚筹码,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雪猫想来想去,于是把自己的心腹幕僚马空闻给找来,想让他给拿个主意。

    这马空闻读书都读傻了,完会就是个宋江式的人物,哪怕让他坐上整个东海老大的宝座,他也念念不忘能有个封妻荫子的正统出身,给他身六品官衣,他也觉得比当一品的山大王光彩。

    如今一听有机会接受朝廷招安,做上朝廷的官员,把个马空闻喜得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就把雪猫打扮打扮,送到杨凌那儿当个‘弼马温’。当下他没口子地劝说,雪猫本来就意动了,被他一劝顿时有种晚去一分,好处就被海狗子抢光了的感觉。

    可是毕竟朝廷还没有和他取得联系,贸然找上门去他又怕朝廷就此把他扣下,所以不免踌躇。马空闻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干脆拍胸脯要替他前来,雪猫刚一答应下来,他就乘了快船,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积极态度奔福州来了,甚至等不及官员一般在巳时以后才见客的规矩,天刚蒙蒙亮就跑到了总督府。

    成绮韵冷眼旁观,看出他的心意,她凝眸想了想,记起雪猫跟前这个红人的一些资料,便软语笑颜地道:“原来是马秀才,你是绍兴鉴湖镇人氏,幼读孔孟之书,在当地颇有才名,弘治二年中了秀才,弘沼五年赴省入举,可惜不幸落第,回途中家中又失了火,双亲过世,一文不名,从此就落魄他乡了。唉,这也是命运多舛,否则,马秀才苦读三年再考,没准儿早就中兴为官,治理一方,为百姓父母,不但光宗耀祖,乡邻同贺,就是令双亲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成绮韵此言一出,马空闻眼泪哗哗的,忍不住泣声跪倒,号淘大哭道:“马空闻枉读圣贤书,愧对养育我的父毋,愧对父老乡亲,愧对皇上和朝廷啊……”

    杨凌瞪了成绮韵一眼:“又在害人!”

    成绮韵向他回了个鬼脸,然后笑盈盈地上前将马空闻扶起,柔声劝道:“马秀才不要伤心,你流离失所、衣食无着,被迫入了贼伙。本官也曾听说,秀才尚能洁身自好,始终不与盗众同流同污。如今雪猫有意接受朝廷招安,马秀才从中斡旋,功莫大焉,朝廷赦令一下,必然有所封赏,到那时便可成为朝廷官员,造福一方百姓。”

    马空闻言感激涕零,这样如花似玉的佳人婉言相劝,目迷五色,鼻端飘香,他不禁直起了腰来,然道:“多谢成姑娘……成大人,草民此来,就是想就招安事宜同两位大人磋商,毕竟,草民虽归心似箭,但是雪猫掌管众多岛屿和人马,手下多是桀骜不系的大盗,如果没有确实的消息,无法安抚他们。”

    成绮韵眨了眨眼,笑道:“这个自然。只是……双屿岛主已经答应朝廷,承诺只要朝廷答应他的条件,就可以保证让你们两岛一齐接受招安,贵岛不是与双屿一向同进退的么?怎么……难道双屿岛主不曾对你们提及与朝廷洽谈的事?”

    “呃……这个,谈自然是谈过的。但是涉及本岛众多下属,朝廷方面又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所以他们难免心怀惴惴。思前想后,雪猫岛主才令我直接同朝廷接洽。”马空闻胡乱说着,心中暗恨:“海狗子果然拿我们当筹码,为他自己谋好处了。哼!

    杨凌接口道:“并非朝廷没有进一步消息,只是本官也在等待朝廷旨意。不过依本官想来,海狗子请封东海大都督,双屿诸首领皆封五品武将以上,雪猫岛主授封为四品……”

    “大人!”成绮韵急忙打断他的大嘴巴,娇声道:“马秀才请喝茶,上品的大红袍呢。说到朝廷消息,最近应该会传到了。皇上急欲平靖海疆,以开海通商,早已说过无论招安用兵均无不可。相信双屿岛主的条件,皇上是会答应的,你可回禀雪猫,再静候十天半月即可。”

    “还静候呐?”马空闻闻言大怒:“他自己请封总督,那是二品的高官呐,手下的首领皆是五品以上,而我们龟岛岛主才是四品官,那我呢?岂不排到了七品、八品去了?天杀的海狗子,亏得我来这一趟,否则我们龟岛人马就被人坑了!”

    “大人”马空闻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诚恳地道:“大人,承蒙大人高看,草民有一言相告。双屿和龟岛虽然同气连枝,毕竟各有归属,如果彼此待遇相差甚多,恐怕雪猫和一众手下未必肯答应。”

    杨凌极为不悦,怫然道:“你这是威胁本官么?哼!朝廷地水师,拥有无坚不催的巨炮,本官不欲多造杀孽,这才许意按受招安,雪猫孤悬于汪洋大海,还能有什么作为?”

    马空闻惶惶然,额头都沁出汗来,急忙解释道:“不敢,不敢,草民不敢威胁大人,草民……龟岛上下是真心要归附朝廷,真心归附朝廷……”

    成绮韵向杨凌一剔眉尖,对他装傻装愣的武夫形象大表满意,然后对马空闻道:“这件事也难怪大人动怒,当初大人是听说双屿和龟岛已经商议好了,这才对海狗子的条件细加斟酌,然后上报朝廷。朝廷大事,不能儿戏,如今已经禀报了皇上,如果再提出好改条件……马秀才,到那时杨大人和我都担待不起呀。”

    她的俏脸冷了下来,淡淡地道:“到那时,只好动用水师,杀他个生灵涂炭。”

    可怜的马空闻给雪猫安排一下内务,制订一下出海劫掠的计划还行,他的心计哪是成绮韵的对手,一时被弄得汗下如雨,杨凌和成绮韵一唱一和,真叫他无所适从了。

    成绮韵眉尖一蹙,蹙得十分好看,继续道:“你也不必遮掩,从你的话中本官也听出来了,想必海狗子为了取悦杨大人,取悦于朝廷,当初说了大话,有些事并未和你们商量吧?”

    马空闻忙不迭道:“是是是,成大人明见。”

    成绮韵幽幽一叹道:“我看,海狗子是想造成事实,到那时木已成舟,雪猫独木难支,便也只好答应。可是,上禀了朝廷的事,是很难更改的。”

    她背起双手,慢慢踱了几步,说道:“既然雪猫事先不知情,这样的条件的确令他难以安抚手下……这样吧,海上岛屿众多,现在大多有倭寇遗属和逃回海上的部分倭寇驻扎。如果雪猫能起龟岛之兵,扫荡群岛,将这些残余倭寇一一歼灭。有这份功劳在,大人再上书为你们谋取军功,就名正言顺了,你看如何?”

    “这……”马空闻有些意动。却仍吃吃地道:“不瞒大人,那些倭寇,向海狗子和雪猫馈赠了大批金银和美女,只求用那些空岛暂居,这个……”

    成绮韵叹息一声道:“马秀才果然是读书人,既宅心仁厚,却又有些愚腐。”

    马空闻被美女一说。顿时涨红了脸道:“成大人这话……如何说起?”

    成绮韵道:“以前,雪猫是海盗,和他们讲这些江湖道义是应该的,如今既然接受朝廷招安,那就是朝廷的官员,为朝廷剿除倭寇天公地道,谁敢说他是背信弃义?这是深明大义才对!忠于朝廷者,大义灭亲都是受到表彰的,何况那些倭寇无论如何谈不上一个亲字。”

    杨凌颔首道:“有理,唔……如果雪猫儿肯为朝廷办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向朝廷为他请封,立个和海狗子平起平坐的官儿,也不是十足的难事。另外,俘获的倭人、财物、女子,他也可以留下一部分充作军费,其余的再上缴朝廷。马秀才如果能办成此事,本官身六省总香、钦差大臣,马上就可以先任命你一个官职,以方便从事。”

    马空闻心口一热,说道:“好,我回去后就禀明岛主,一定竭力劝说他为朝廷效力。”

    双方又就招安细节详谈了一阵,对于今后龟岛海盗改编后的水师待遇、驻地、军饷等,杨凌和成绮韵都十分认真,没有丝毫敷衍,马空闻察言观色,愈加相信朝廷招安确有诚意。

    谈了一个多时辰,马空闻心里有了准谱,也了解了龟岛在东海四大寇中接受招安的最不利局面,要想获得更大的利益,唯有靠协助平倭、立下战功这一件事的事实,是以他急忙起身道:“两位大人,草民这就返回去,一俟有了消息,马上回禀大人。”

    马空闻将一旁几上一个小匣,一个包袱向前推了一下,说道:“大人,这是雪猫向大人呈献的礼物,几件小小饰物,不成敬意。听说大人是北方人,想必不习惯这里的炎热天气,这里还有件象牙的凉席,清凉去暑、祛病防灾,请大人笑纳。”

    杨凌谦让几句,便起身送他离开,待他出去了,杨凌在成绮韵的丰臀上拧了一把,笑道:“马空闻鼓足了干劲回去害人了。呵呵,你呀,自己坏,还教人变坏。”

    成绮韵从鼻子里昵哼一声,风情万种地瞟了他一眼,嗓音柔柔地道:“他是好人么?怎么是人家给教坏了?”

    一扭头瞧见几上那个包袱,成琦韵兴致勃勃地走过去打开包袱,只见里边如玉般皎洁,如丝般柔软,亮晶晶、银闪闪的一捆东西,花纹细致、做工清美,如同传说中鱼人的皎纱一般。

    成绮韵轻抚着光滑凉爽的象牙席子道:“韵儿曾听说过这种象牙凉席,乃是异域的珍宝。取上好的象牙以奇特的技艺抽丝,再请最好的织匠编称而成。一件凉席至少要做三年,纵使万金也买不到,躺上去清凉如玉,滑腻舒适,似柔软又似弹力惊人,让人如在云端。”

    她说到这里回头媚笑道:“我家大人是好人,不是坏人。好人儿,今晚试试这象牙玉席如何?”地吃吃笑道:“韵儿想瞧瞧,大人会不会一晚上都做好人,不做‘坏人’……”

    ※※※※※※※※※※※※※※※※※※※※※※※※※※※※※※

    雪猫听了马空闻的回复,果然大为意动。以朝廷的名义扫荡倭寇,既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大批金银财宝和美色女子,还可以邀取军功,和海狗子抢夺好处,这析的事为什么不干?

    雪猫的命令传下去,由于海疆密集的战事已饥渴得嗓子冒烟的各岛首领们开始磨刀霍霍,对受他们保扩的各路倭寇下手了。

    这些倭人要么是一些老弱妇孺,要么是兵败逃回海岛的漏网之鱼,这些岛有的是倭寇临时寄居的地方,有的是以往假倭们驻扎的海岛,既谈不上什么牢固的工事,防脚武器更是有限,哪里是这群闭着眼睛都摸得清楚附近海情的凶悍海盗的对手。

    他们这次从日本逃到中原沿海,岛上不只有这次从大明劫掠来的财物,还有从日本带来的全部家当,财帛固然丰厚,女人,尤其是美貌出众的女人之多,更是雪猫手下大盗以往劫掠海船难以收获的。

    眼见获利丰厚,这些贪财好色的海盗不禁食指大动。他们一旦放开手脚,又岂肯规规矩矩地只在自己的地盘动手,有些海盗眼见别的岛捞的油水足足,自己得的好处有限,就开始打起受海狗子保护的倭寇的主意。

    他们一开始还稍有顾忌,只对那些处于两家势力中间的倭人下手,渐渐地贪欲越来越大,只要听闻哪里有倭人寄居,便兴高采烈地扬帆去抢,侥幸逃命的倭人便去向海狗子哭诉。

    海狗子闻报大怒,立即让老精去面见雪猫,要雪猫还自己一个公道。

    雪猫想起海狗子这位拜把兄弟瞒着自己向朝廷讨封二品总督,却让自己任什么四品官的事就邪火乱窜,哪里还说得出好话来。

    他不阴不阳地对老精道:“兄弟们日子不好过呀,一个个都抻着脖子瞪着眼,等着狗爷给大家讨封讨赏呢,可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我的家底又没狗爷富裕,让大家伙儿喝西北风去呀。再说了,朝廷正在剿倭,虽说咱们还没投靠朝廷呢,可这收容倭寇的消息要让朝廷晓得了,总不是件好事吧?我这是替狗爷分忧,帮他清除后患呢,呵呵。我说老精啊,你也别为难,我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回复狗爷,就说我雪猫对不住了,不就是几个倭人吗?犯得着为这兄弟反目?狗爷要是真不乐意,你再来知会一声,我雪猫三刀六洞的,去向他狗爷负荆请罪!”

    看着老精无奈地离去,雪猫冷冷一笑:“妈妈的四品官,你做总督,让我做参将?你不仁我不义,你瞒着我就别怪我不仗义。嘿嘿,等我在杨大人那儿先立一功,这总督指不定谁做呢。”

    他拍拍手,唤进一名手下道:“去,告诉大少爷,率一千人,备四条快船,马上把抓来的倭人,还有挑拣出来的金珠玉宝,运往福州湾,亲自呈送杨大人!”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8章 布网驱鱼
    “这两天累坏了吧?既然一切已经安排就绪,让郑老督促军器局的人加紧生产就是了,你这两天歇一歇,不要天天往那儿跑了。我已吩咐刘知府给军器局拨了四倍的工钱,工匠们干活也干得来劲。”杨凌翘着二郎腿,抿了口茶道。

    “嗯,我喜欢待在你身边,可是你处理公务时我闷得好无聊,和别人又没什么话说,去了军器局很自在,那里的工人都很好。”阿德妮坐在床边,脱下鞋子,边换软靴边道。

    “呵呵,整天让你待在闺房内那是一定会闷坏的,在那里你如鱼得水,不止那些工匠,怕是郑老都对你钦佩万分吧。我不禁你出入,要去哪儿都行,不过记得带上侍卫,现在世道还是不太平呢。”

    阿德妮嫣然一笑,昵声道:“放心吧,我的大人。”

    她拍拍腰间,抽出两柄精巧的短火铳往床上一放,得意地道:“看,我改造的,原来军器局生产的火铳射程、杀伤力和精确度都要差些,有这两柄火枪在手,谁也休想近得我身。”

    杨凌瞪了她一眼道:“不要大意!你以为大明的盗贼和你们那儿一样,十个八个凑在一块儿,就是轰动全国的什么侠盗大盗了?大明人口众多,为盗的人结伙成帮至少也有百人,真要有人打你主意,两柄火枪根本不济事。”

    他说完又指着床头道:“对了。换那身红色的,你的五官曲线明朗,配上艳色丽而不俗,十分动人。再拿出你刚见我时的模样,畏畏缩缩、任人摆布,那就完美了。”

    阿德妮警觉地瞪着他,问道:“你要干嘛?”

    杨凌笑了起来。说道:“今天雪猫派了他的大公子给我送来一些倭俘和战利品,他知道海狗子送给我一位西方绝色佳人,而且甚得宠爱,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我要去接见他,你总得陪我去演场戏嘛,刺激刺激他,雪猫邀功之心一定更盛。”

    阿德妮这才恍然,向他扮个鬼脸,莞尔一笑。

    杨凌又道:“对了,徐经和吴济渊等豪富,是江南世家中对本官支持最得力的人物。由于投资船厂、捐资剿倭、以及东海战事的紧张,现在海运几乎已全部停止。徐氏家族其实一直暗中有海上生意,为些损失巨大。如今海疆战事稍微平静,几大富豪准备了几船货物,急于运到吕宋去。以水师护航,取代这些海上走私商的私人武装。并换取他们的政治和财力支持,是我既定的政策,这也算是一个开端吧。”

    “杨,你决定动用水师帮助他走这趟货?”阿德妮说着站起身,将外衣挂在床边的铜钩上,从床上拿起大红的湖丝比甲换上,拿起牛角梳梳理着头发。

    她右手举高,比甲微松,露出领口内的绯色湖纱抹胸,那里丰满的酥胸撑挤出曼妙坚挺的丘形,让杨凌的目光留连不舍。

    “嗯,徐家的丝绸、茶叶和瓷器一船下来就获利惊人,回程再购买柏香、檀香、罗斛香,乃至价值连城的龙涎香,以及宝石、玻璃和用来给瓷器着色用的‘苏麻离青’等等,跑一趟船就能吃一年。就算是投桃报李吧。否则寒了江南士族的心,那可是大事。何况去的并不远,只是到吕宋,再由人转运出去。所经的海路主要是白小草的区域,吕宋的西洋海盗自独龙岛一战后销声匿迹。不敢再四处活动,我想风险不大。再说,如果海上完全没有风险,还要武装护卫船队做什么?”

    阿德妮眼波一闪,梳理头发的手忽然停滞在空中,脸色微变道:“杨,你……是不是想让我带领水师助他们运货?”

    杨凌怔了怔,失笑道:“怎么会?我知道你是行船和打仗的行家,皇家海军上尉嘛,呵呵。我现在整顿水师、军武,这些事其实都是你在策划,调兵的事当然要让人知道。派你去?我哪舍得。哪怕有一丝风险,我也不舍得你去的,如果再被人掳了去,我岂不是要急得发疯?”

    阿德妮喜悦道:“杨,伴着那些海盗在那儿待了两年。对吕宋,我是真的有种莫名的畏惧,尤其是你不在我身边。其实,我很愿意你做任何事的。如果你决定征服满刺加的话,阿德妮就很愿意做你的战士!”

    杨凌起身走到她身边,帮她系好比甲的扣子,柔声道:“你对他们的战法一定很熟悉,到时我会带上你的,不过不是做战士,而是将军。葡萄牙国王太小气了,才封了你这个天才美少女一个小小的上尉。”

    他笑晏晏地道:“我要提拔阿德妮上尉为将军,一位女将军,雅丽·阿德妮将军。”

    阿德妮的眼神朦胧起来,就象一对迷人的猫眼,闪着诱惑的光。

    她轻轻走到杨凌身边,拥抱住他,脸颊在他颊上轻轻地摩挲着,柔声说道:“喔,我倒宁愿……早日成为杨·雅丽·阿德妮夫人。杨,亲爱的杨,我爱你。”

    杨凌微笑着道:“我也爱你,阿德妮,将军阁下!”

    处在异乡为异客。以阿德妮的身世、容貌、聪明和才干,在西方上流社会,她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美丽女男爵,而在大明,除了杨凌,她真的再没有一个依靠和可信任的人。此刻真情流露,那种依恋和爱慕都是发自内心了。

    她还不懂得利用自已的本钱魅惑男人。但是那真情流露的话语和深情迷离的眼神,一样能够打动人。

    杨凌心中萌生起怜爱之意,两张嘴唇轻轻地吻合在一起,舌实缠绕着、吸吮着。他的双手也很自然地顺着阿德妮柔滑的身体曲线轻轻滑了下去。

    阿德妮身体两侧曼妙的曲线至腰部收紧,又至臀侧荡漾开去。处女的臀,像灌浆的果实般紧凑而鼓胀。杨凌掌握住那两团浑圆,手指触上去,绵软厚重中有股惊人的弹力。

    阿德妮被他的爱抚弄慌了,她很享受和杨凌的亲吻,但是身体地爱抚,这样过于亲密的动作,对一个从未有过恋情的少女来说很难马上适应。

    阿德妮只觉心跳气促,脚下一软,腿弯碰到床沿,竟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这才逃出了杨凌的魔掌。她羞昵地看了杨凌一眼。用略带沙哑和磁性的嗓音咕哝了几句话。

    杨凌无奈地翻了翻白眼,道:“别跟我说鸟语,你刚才说什么?”

    阿德妮羞涩地摇摇头,想了想忽又“咭儿”一笑,俏皮地横了他一眼,眸子里羞中有爱,涩怩地道:“杨。你这是要提拔阿德妮上尉,还是要推倒阿德妮上尉呀?”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说完,她倏地一哈腰,从他身旁一溜烟逃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和一脸苦笑的杨凌。

    ※※※※※※※※※※※※※※※※※※※※※※※※※※※※※※

    福州码头,徐经、吴济渊等江南豪富的商船正要出海。

    大海上,船犁碧波,浪花飞溅。隶属雪猫的四艘六桅大帆船载着海盗和俘虏的倭人正向福州港来。

    八艘上下两层甲板密布着亲式火炮的战舰停在港口中,官兵、水手、商人忙忙碌碌,码头上一片兴旺繁荣。

    杨凌将东海大益雪猫献俘和江南巨商运货出海安排在同一天,同时展示强大的水师阵容,自然有着深层次的重要含义。

    明军水师原来装备了三艘新式新舰,用剿获的佛郎机炮又装备了三艘,加上这段日子南京火器局和福州火器局日夜赶造出的大炮,全副武装了八战艘战舰。

    杨凌命浙江水师派新式战舰护送徐经等人的二艘大商船来到福州,然后从福州港再扬帆出海。当然,届时真正派出护航的战舰只有两艘载有新式舰炮的战船,和两艘一般的战舰。

    同时,由于这些海上巨商的私船原本就具有作战功能,船上的水手其实也都是擅长海战的战士,所以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为了安全起见,杨凌又允许这些商船每艘配备了八门普通的火炮。

    这样强大的火力阵容只有拥有犀利火器的西洋海盗才能抗衡。而且他们还得事先了解船队往返的准确日程、途经的详细航线,同时派出过半的武装力量,在商队肯与其决战的情形下,否则有这样强大的武力,茫茫大海处处是路,商队在战舰掩护下要逃而不战的话基本上不存在风险。

    港湾内的波浪轻轻拍打着船舷,搬运工人正将各种货物和清水、肉食、米粮、水果、青菜等分门别类地装船。此次出海因事关重大,彭鲨鱼特意派了他行船经验丰富的长子,浙水师千户彭大勇为舰长,商团首领则是徐家的二老爷徐纶。

    徐纶三十出头,一身湖丝直裰,头戴方巾,显得文质彬彬。彭大勇四十来岁,脸膛黑红,矮壮剽悍,沉稳中透着精明强悍。两人陪在杨凌、何炳文、韩武等人旁边,后边跟着各舰的管领军官和一众商贾。

    “跑一趟吕宋并不算远,不过海上行船,天灾人祸都得防备,万一遇上风暴,在海上就指不定飘泊到什么时候,所以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也马虎不得。”

    莫看徐纶斯文如秀士,朝廷禁海时,他可是徐家走私船的船主。穿上文袍便是秀才,光了膀子便是土匪,不但人悍勇,而且远洋行船方面比彭大勇这些海上大盗还要熟稔。

    “大人请看,除了米粮清水必须加倍准备,水果、豆类等也必不可少,少了这些远洋行船海员们要生病的。水果不宜携带,便制成果干和蜜饯,还有干菜、腌菜和豆子,至于鲜鱼可以随时捕捉,倒不必准备。”

    杨凌点点头,笑道:“徐公子常年跑船,见识丰富呀。这方面就不是我们水师所长了,一路行船还要请徐公子多多指点,将来我大明水师要扬帆四海。这些东西不注意,是要吃大亏的。”

    徐纶受宠若惊,连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不敢劳大人吩咐。其实,往返吕宋,纵遇风暴也不必准备得如此之多。呵呵,主要是因为劳动水师护航,家兄过意不去,所以才多准备了这些东西。因为担心有些水师兄弟不喜鱼腥,船上还备了熏肉、腊肉。”

    杨凌哈哈笑道:“当兵就得有个当兵的样子,徐公子别太惯着他们了。一趟船跑下来,这些兵要是都养得肥头大耳的,以后有仗还怎么打呀?”

    他笑吟吟地看了眼彭大勇,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徐公子厚意爱重,这一路安危可就要托付给你了。”

    彭大勇抱拳道:“谨遵大人吩咐,家父说过,这趟行船,要我小心在意,人在船在,人不在船也得在,决不能给大人丢脸。”

    杨凌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就在这时,刘知府勿勿行来。向他施礼道:“大人,东海雪猫向大人献倭俘和财,四艘大船已停伯在港口外,请求大人允见。”

    杨凌招招手,淡淡地道:“让他先候着吧。来,徐公子,这边请。”说着泰然自若地举步向前走去,好似挥不在意。

    在场这些江南巨商私下行船东海、南海,虽说财大气粗,船上也有武器,为了避免麻烦,以往走私还是要按规矩向四大寇晋献财帛的。

    他们早听说王美人、白小草已归附朝廷,如今这支水师更是由普陀山的老当家彭鲨鱼的长子带领。

    如今见大盗雪猫向钦差敬献战倭和战利品,毫无疑问这人也是降了,东海四寇至少有三家已经接受朝廷招安,风闻海狗子也在和朝廷密议招安,看来东海很快就要平定了。

    今日又见大明水师船坚炮利,有这样强大的水师保护,天涯海角何处去不得?将来跑船的次数可以大大增加,运载的商品可以盛运更广,获利之丰难以想象,众商贾富绅一个个想到这里,心中振奋不已。

    有些平时过于谨慎的富豪原来只是徐经、吴济渊等人踊跃投资,参办朝廷水师,所以跟风投注一些资金,为此还忐忑不安,生怕这些钱有去无回。如今见此情形,不禁暗暗后悔以前对龙江船厂和江南海事衙门的投资太少,以后想从中捞取好处也缺乏话语的资本。

    这些人嗅觉灵教,最善于从风吹草动中触类旁通,寻找商机,如今见此情形,一个个开始暗中盘算起了主意,准备回到苏杭后就向谷大用的衙门投入更多的运作资金,以谋取最大利益。

    杨凌若无其事地陪着徐经等人站在码头上,直到货物装毕,起锚扬帆,这才拱手送他们离开,一溜大船缓缓启程了。

    杨凌目送着船队离开,这才对韩武低语道:“我在进货码头茶室等他,叫关口放他们进入,不得有丝毫刁难阻拦,还有,不要派兵把守,不要上船检查,只要不携带武器,允许水手下船。”

    十余艘军舰护卫着几艘巨大的商船浩浩荡荡扬帆出海时,雪猫的船队正好擦身而入,明军水师战舰侧舷上下两层黑洞洞的炮口近在咫尺,看得海盗们心惊肉跳,轻佻狂傲之气顿时收敛。

    雪猫姓文,他的长子名志远。这位文大少名字起得虽好,却并不象他老爹企盼的那样志向高远,而是个志大才疏的家伙。

    他明明是海盗。偏喜欢附庸风稚,平素一身轻袍、手执小扇,总喜欢温文尔雅,只是那副尖嘴猴腮的形象怎么看都象衣冠沐猴。

    他是雪猫之子,雪猫的部下不敢不敬,其他诸岛海盗却送了他个绰号:贱猫儿。

    贱猫儿在水师将校陪同下进了码头茶室,一见这位总督大人与自已年龄相当,不由得眼光一直,这才手握小扇,上前深施一礼道:“小生文志远,见过总督大人。”

    杨凌大刺刺地坐在椅上正品着茶,面前一个绮罗红衫的女人正蹲在那儿轻柔地蹲在那儿轻柔地给他捶着大腿,听见他说说话,杨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这又不是公堂,不要拘礼了。来来,坐,坐吧。”

    说着他顺手把茶杯递给面前的女子,那女子盈盈立起,眼波低垂,趁旁人没注意,飞快地嗔了他一眼。趁接杯的功夫,在他掌心掐了一把,这才捧杯退向一旁。

    贱猫儿称谢在侧座坐了,一瞧这美女样貌与中原女子不同,粟黑的卷发,高鼻深目,俏丽中别具韵味。眼光不由又是一直。

    他心中痒痒地忖道:“想必这就是狗爷送给杨凌的那个西洋美人儿了?果然貌美。杨凌到码头上都带着她,,看来狗爷果然送了个妙人儿给他,我们可真是落了后脚了。”

    杨凌瞥了他一眼道:“听说雪猫岛主在海上四处打击倭寇,战果非凡,本官已着人向京里递上了奏折为他请了。”

    贱猫儿忙收摄心神,恭敬地道:“小生代家父谢过大人,家父接受朝廷招安之意甚诚。此番前来,小生特意携了俘获的倭人及财物进献大人。随着剿倭得力,今后定然还有进献。朝廷方面,还请大人多多美言。”

    “哈哈,这是自然,本官刚刚送了一支商队出海,你也看到了。贵岛部众常年在海上行船。待海运一通,水师急需这方面的人才。如果文岛主表现得宜,本官就向皇上保荐他做海运都督,你看如何?”

    贱猫儿听得心热不已,这海运都督实权何等之大,到那时整天打交道的都是豪商巨富,油水充足。自己再挟带些私货,日进斗金呐。而且朝廷真要是让他们督管海运,势必也得配备方才所见那种上下两层甲板均可配备的重炮。

    到那时自家百余条船全配上这种利器,进可为官,退可为匪,这样的实力谁人能敌?如果利用海运远洋之便在海外私蓄人马,筑基海岛,既可利用朝廷的财力物力,在海上又俨然独立一国,为所欲为,这样的买卖太划得来了。

    杨凌信口开河,开出一张永不兑现的空头支票,把贱猫儿美得心花朵朵开,站起来连连道谢。杨凌笑道:“难得文岛主对朝廷一片赤胆忠心,本官就先接受献倭,然后再为文公子接风洗尘。”

    这是第一次晋献礼物,雪猫也不敢太寒酸了,除了捆绑来大批双手染满鲜血的倭寇,还送来大批的倭人家眷和财物。

    杨凌象征性地做了个接收仪式,然后令何炳文将所有人员、财物押走处置,随后为文志远安排了住处。那是一幢前些天抄没的官员豪宅,而且将这有园子有楼房的豪宅赠送了给他,当场交割了地契房据,至于那四艘海盗船,停泊在港口内,杨凌也未派重兵把守,并且暗中分吩咐韩武外松内紧,只要没有人闹事,任他们上岸回船、出海入港,决不做丝毫阻拦。

    杨凌虽未亲自陪同,却让福州知府及水师官员陪着文志远饮宴,接来送往派马派轿,对他热情无比,还安排了几个色艺俱佳的福州名妓陪宿。

    那些仆役侍卫们见了他文大公子,更是言必称公子,行必如大人,恭恭敬敬地把个贱猫儿哄得眉飞色舞,大有乐不思蜀之感。

    文志远在福州住了三天,这才恋恋不舍告辞回岛。雪猫听了文志远的回复,比马空闻捎回来的话更信了几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嘛。

    他详详细细询问了一番在福州这几日的动静。听说军政官员对儿子礼敬有加,停泊在港口的海盗船纵是在晚间,官兵也不设侍卫看管,对他们宽和之极,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杨凌允诺的海远水师提督一职,就象悬在驴子前头的一捧草,吸引着雪猫只顾盯着这个位置,竭尽全力地多剿倭寇,以求取悦朝廷。

    有文志远和马空闻推波助澜,再有一众尝到了好处的手下怂恿谗言,海狗子那里的不满,他已视同嫉妒心使然,根本就不管不顾了。

    ※※※※※※※※※※※※※※※※※※※※※※※※※※※※※※

    玲珑洞冬暖夏凉,由于常年有人居住,又少了些潮湿气,石床上,海狗子正抱着一个肉体丰腴白嫩的女人呼呼大睡。他那庞大的体形,压在那女人身上,从他身下只露出一条光滑白皙的大腿和一只莹润粉白的手臂。

    这个女人是日本对马岛的海盗小泉不二雄的宠妾花子,原本是个有名的舞伎,被他重金买了下来。不二雄在大明国土上屡屡受挫后保存了比较大实力,仓皇退到海上,向海狗子贿以重金,又把这个宠妾送给了他。以求暂时在他的势力范围寄身,想等待日本那边剿寇风声平息后再悄悄潜回日本。

    海狗子含糊地咕哝了几句,那双大手抓住了丰满的肉山丰丘,身子扭动了几下。身下的女人不适地移动了下身子,把他弄醒了,海狗子睁开眼,色眯眯地嘿然一笑。“叭”地在她胸脯上亲了一口。

    海狗子的精力和体力实在惊人,他需索无度就连这样惯经风雨的女人也受不了。花子感觉到下面雄勃地跳动又充满了自已的身体,不得不强打精神奉迎起来,两条肉虫又扭缠在一起。就在这时,老精从外边噔噔噔地跑了回来,海狗子白昼宣淫甚至与他同乐的事已是家常便饮,他也毫无忌讳,所以根本不管海狗子正在冲锋陷阵,只是站在那儿急吼吼地道:“老大。郑二八的人耐不住,跄出去做生意了,他们打劫了一艘由海路往山东远货的商船。”

    海狗子从丰满的肉山里抬起头来,一边律动着身子一边满不在乎地嘿嘿笑道:“海路?嘿嘿,他娘的。肯定是……瞒着官府贩私货,劫就……劫了,你怕个……屁!”

    “哎哟”伴随着狠的,身下一声呻。

    老精顿足道:“问题是他们干得不干净,水师的船巡逻到此,他们仓皇退了,留下了活口,而且这群混蛋还挂着咱们双屿的旗,这事儿传出去……”

    “什么?”海狗子一下停住了身子,然后赤条条地从石床上蹦了下来,挠着大光头骂道:“这狗日的,叫他们近日安份些,就会给我惹事,嗯……老二啊,你说咋办?”

    老精皱着眉头道:“这事要说大也不大,姓杨的未必就能把我们怎么着。可是猫爷已经单独和杨大人搭上了线,这一来咱们的筹码可就小多了,我看他未必肯那么卖咱们的帐了。老大送了份厚礼给他,他一直不好明着拒绝,要不然何思改隔三岔五地往这跑,也不会一直没个准信儿了,分明是在拖咱们。这回……郑二八的人劫船杀人,可给人口实了,就怕姓杨的因此压条件。”

    花子已经起了身,扯了条床单子卷身上,怯怯地站在一边。海狗子听的上火,一眼瞧见她,便恶狠狠地踹了她一脚,骂道:“滚!滚出去!”

    花子一个趔趄,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海狗子光着腚往椅上盘腿一坐,一手捏着脚丫子,一手磨挲着头顶,皱眉半晌才道:“你确定水师的人认出咱们来了?”

    老精点点头道:“错不了,追得紧呢,要不是郑二八船小,溜得快,就被人追上了,那旗也不知道降下来,哪能看不到呀?再说,那私船上的人也认出咱们了,他们死得就剩下孤儿寡母了,不和官兵说才见鬼了。”

    海狗子寻思了一阵,眼神渐渐阴冷了下来,目光闪烁地道:“如今和官兵硬抗是肯定不行了,雪猫那浑小子和我不再一条心了呀……”

    “要投靠官府的话,不弄个总督之职独霸一方,我的人马早晚被朝廷吃掉。到那时还不是任人鱼肉?该死的郑二八。”

    他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两眼幽幽地象闪着两簇鬼火,慢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精,给我做了他!”

    老精吃惊地道:“老大,这样……这样合适吗?”

    海狗子脸颊上的横肉哆嗦着道:“我们苦心准备这么久,光是送给姓杨的那个西洋女人,就花了我三十根小黄鱼,大事不能坏在他手里!”

    老精闻言一阵迟疑,见海狗子正冷冷地盯着他,终于点头道:“是!”

    老精转身走出几步,海狗子忽地又道:“慢!”

    老精扭过头来,只见海狗子眼晴转了一阵,发出一阵嘿嘿嘿的渗人笑声,然后向他招了招手。老精疑疑惑惑地走过去,海狗子把刚搓完脚丫子的大手拢在他耳边,阴冷地道:“兄弟,送人头不如送的,把他和犯事的几个混蛋捆起来,直按送福州交给姓杨的,面子要卖足,我看他还有什么借口压低条件。还有,从日本人送来的女人中挑几个姿色出众的,再带上些金银珠宝,福州说得上话儿的官,礼都要送到。妈的,又害我破费,他不死谁死?谁挡了我的荣华富贵,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老精无言地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洞口透进的一缕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的心中却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悲凉,寒意直透骨髓。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9章 磨刀霍霍
    郑二八是海狗子未发迹时的伙伴,那时二人同一条船上打家劫舍,这人作战时凶悍勇猛,只是为人脾气暴躁,又缺心机,昔年的伙伴们一个个都混出了头脸,海狗子更是成了坐拥十九岛、一万三千人马的海上巨盗,而他只是当了一个小头目。

    但是毕竟有着这么一层渊源,所以郑二八虽知一时忍耐不住惹了祸,却万万没有想到海狗子会如此绝情,竟要将他送到福州给那个杨砍头祭刀。

    郑二八被绑在桅杆上时泪流满面,破口大骂,这一来惹恼了海狗子的亲随,当下就有人用刀柄敲掉了他满口牙齿,塞进去一团破帆布。郑二八目眦欲裂,满口鲜血,那副模样看得所有人都心生恻隐。

    杨凌接到海盗行凶掳船的消息大怒,但是随即便收到这几个被缚来的海盗,不由转怒为喜,他对海狗子派来的人大加褒奖一番,又回赐了一些金银礼物以示勉励。

    随后杨凌当着来使的面命人备了一条小船,将郑二八几个海盗绑在船上,船中堆满柴草,驱船到海上放火点燃,按照本地的说法那是死了不能尸骸入土,从此沦为孤魂野鬼。

    海狗子急于堵杨凌的嘴,免得他借口压价,却未意识到这件事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们造成了多么严重的伤害。杨凌对郑二八的处置传回双屿,群盗更是暗生兔死狐悲之感。

    以往海狗子无论用刑多么惨烈严厉处置部下,甚至因为有部下忤逆他,被涂满脂油,倒吊崖下点了天灯。但那毕竟是海盗们之间的事。如今将自己的部下绑赴朝廷,交给官兵处理,群盗心生怨恚,他的威信和控制力正在迅速削弱。

    “当初大人对沿海盗寇执行的是剿、抚、诱降三计。如今倭寇剿除得差不多了,东南半壁已没有他们存身之处。残存的倭寇已不敢劫掠大埠大城,现在钻山投林,混得和叫花子差不多。他们既无补给,又没有兵员补充。仅是在山中病困而死自然减员就将他们的战力削弱到了极致。而卫所官兵却越战越勇,从心态上已经对他们没有一点畏惧之意,消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退回水上的倭寇由于大明水师和日本水师双重拦截,进退不得,只得投靠海狗子和雪猫。现在雪猫他们翻脸不认人,寄居在海岛上的倭寇就如瓮中捉鳌一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办得束手待毙。所以倭寇问题现在可以忽略不计。抚的方面,东海四大寇中王美人已经降了。白小草见机得早,也已主动来投,这两个人一个虽然打家劫舍,但是颇有几分劫富济贫的侠盗作风。另一个根本就是武装商人,重财不重权。归附朝廷后是不会有二心的。使人堪虑的是海狗子和雪猫。这两个人野心勃勃,绝不是甘居人下的人物,一入官场受不了束缚,早晚还是要反。况且朝廷也不可能答应给他们允份的自由和权力,做自由自在的海大王,那就唯有除掉了。”

    成绮韵扳着手指一条条地说着,同时习惯性地在房中踱着步子。

    她很清楚杨凌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正心醉神迷地品味着她的一举一动。因些举手投足间,向心爱的男人愈发展露出成熟和妩媚的风韵来。

    她的软袍内未缚抹脸,一对圆润丰挺的乳峰在袍内俏皮地跳跃晃动着,看得杨凌的心也跟着跳跃晃动起来。

    “来,坐下说。”杨凌剥着早熟的荔枝,向成绮韵颔首道。

    他的下巴点的是自己的大腿,成绮韵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依言温顺地靠过来,香骨珊珊,纵体入怀。那香臀丰若有余,柔若无骨,就算是隔着一层轻软绫罗也依旧能感觉出那种妙不可言的圆润挺翘。杨凌不由地揽住了这惹人爱怜的可人儿,双手从她肋下穿过去,剥下最后一片红绡,拈着莹白如冰雪的荔球递到她鲜嫩丰满的唇瓣间。

    成绮韵甜甜地看了他一眼,轻启朱唇将荔枝含在嘴里,嘴唇一阵蠕动,忽地返身就唇,一股甜甜的味道渡入杨凌口中,原来这片刻功夫她竟用灵舌将那荔枝完整地剥下,汁水几乎没有破损太多,整块果肉喂给了他吃。

    成绮韵笑盈盈地将核儿吐到碟中,说道:“嗯,海狗子在双屿苦心经营多年,从何思改传回的消息看,如果用船炮攻坚,以现在火炮的威力,根本难以攻破要塞。同时对于双屿的海路不熟,所付伤亡代价太大,所以硬攻不可取。至于雪猫那边,海路较远,尤其是去路要绕过海狗子,如果取不下海狗子而出师伐猫,就怕海狗子断了我水师退路,前后夹攻,所以,也是硬攻不得。”

    杨凌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拭净了双手,双手象游鱼似地游进了她的袍子,捉住了那两团酥腻丰挺,轻笑道:“所以……我们诱降,来软的。只是现在……”

    他双手一紧,贴着成绮韵小巧的耳垂道:“现在要如何双管齐下,一劳有逸,韵儿可有了主意?”

    成绮韵怕痒似地缩了缩脖子,漂亮的锁骨紧了一下,下面两团酥乳滑腻结实,受到牵动还轻微跳动了一下,那感觉岂只销魂蚀骨四字可以形容?

    “嗯……”成绮韵咬着唇轻吟了一声,红着脸道:“说到诱降,难就难在既要除得掉他们,又不能损了朝廷体面。朝廷总不能出尔反尔,做出先招安再屠戳的事来。韵儿最初……是想挑拨这一猫一狗的关系,从中寻找机会火中取粟。为此我还早早布置,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不过现在看来,这两大盗由于利益之争,彼此的嫌隙已难弥和,而且满刺加海盗又不知会何时生事,这里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所以,韵儿以为,应该随机应变,适时调整原来的计划。”

    杨凌有了兴趣,微笑道:“说来听听。我的韵儿又有什么害人的好办法了?”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道:“我的意思是,双管齐下,同时出刀。使计诱杀雪猫,但是这一来必然打猫惊狗,引起海狗子警觉。所以杀猫的时候,就得同时对海狗子用兵。至于理由倒好办得很,就说他迟迟不肯接受朝廷招安,拖延敷衍,心怀叵测,朝廷改抚为剿便是。”

    杨凌其实一直也在想除掉雪猫、海狗子的办法,而且对付海狗子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只是既然要招安雪猫,声势一定闹得不小,如果雪猫真的举兵来投,那时要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所以杨凌微微蹙眉道:“现在我不怕雪猫不来投,怕的是投来了却找不到把柄收拾他。我又不能一直在福州和他耗下去,日久恐生变故。至于海狗子……你也有了对付的办法?”

    成绮韵扭过身来,嫣然道:“韵儿只会害人,不会打仗。要坑雪猫,我去办。要打狗子,还是大人出马吧。”

    杨凌目光一闪,微笑道:“我?我哪有什么法子?”

    成绮韵嘴唇一撇。酸溜溜地道:“大人没法子么?那倒是韵儿会错了意了,前几日见大人下令火焚郑二八几个海盗,人家还以为大人您智珠在握了呢。”

    杨凌哈哈大笑,双手一紧,揽住了她的纤腰道:“要屠狗就得先宰猫,要宰猫就不能惊了狗。说来说去,还是得同时下手,时间要掌握得恰到好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准备如何对雪猫下手?”

    成绮韵返手揽着他的脖子,一边轻怜蜜意地甜吻厮磨,一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待到计划说完,已是鬓乱钗斜,俏脸生晕。

    杨凌听完沉吟良久,终于颔首道:“使得。我立即派人召宋小爱、孟四海、蒋洲三部官兵私密入闽。”

    ※※※※※※※※※※※※※※※※※※※※※※※※※※※※※※

    大小各种船只,一望无边,船帆张布如云。

    雪猫回头看了看如同一只巨龟探海的龟岛,带着些依恋地叹了口气:要离开了,在这儿待了大半辈子,岛上的每一块头都熟稔无比。如今,终于要回到陆地上去了。当年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如今已是飞黄腾达的海运提督,光宗耀祖啊。

    他满意地看看忙忙碌碌的部众,这就是本钱啊,等我更换了朝廷的新式战舰和火炮,手拥重兵、坐镇一方,到那时就是朝廷也要忌惮三分。

    嘿嘿,海狗子想当大都督?做梦去吧。我今日投靠了朝廷,他是水落船低,到时候没准要把他的人马全划归我管理呐。

    他摸摸怀里的圣旨,一时还象是在做梦。这是马秀才看过了的,真的是金丝苏绣的双龙抢殊,货真价实的皇帝圣旨,绝不会错。

    从他掌管的十多个岛屿汇集来的船队已布满了海面,雪猫登上自己的座船,志得意满地挥手道:“出发!”

    数不清的船队,浩浩荡荡向福州湾进发了,自凌晨第一艘船驶出,汇集的各岛船只连绵不绝,直到午后才全部驶出龟岛。

    福州码头,此刻也是旌旗招展,兵甲如云。

    海水拍岸,涛声舒缓。在一阵阵海鸥欢鸣声中,遮天蔽日的船队已经驶向码头。迎候的仪仗盔甲鲜明,煞是威武。仪宾礼乐队奏起了喜洋洋的曲子。杨凌率着福州军、政有司官员一百多人,再加上福州有头有脸的仕绅名流,在彩绸棚下静候雪猫。

    为了避免雪猫疑心,码头上除了仪仗队外,只有三千散骑兵勇驻守警戒。今日刘知府可是忙坏了,要安排雪猫部众的驻地、饮食,要安排人在雪猫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船只入港后,尽快疏卸人员和财物,安排车马把他们运往驻地,还要指挥空船驶离,以便后续船只继续进入。虽说这些事不用他亲自去做,指挥张罗也忙得汗流浃背了。

    雪猫的主舰入港了,码头上响起一片号角的呜呜声,低沉雄浑,紧接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何总兵、刘知府等人联袂赶到码头迎接。

    雪猫早早站在船头,船一靠岸抛猫,跳板才刚刚搭上。缆绳还未系妥,他就领着三个儿子、七个排得上名号的首领满面春风地走下船来。

    何思改陪在一旁。将双方人士介绍一番,彼此接迎酬答,慰劳致谢,雪猫听了这几位的身份,觉得杨凌对自己礼遇甚重。心中既是欢喜又觉光彩,不禁连声道谢。随后众官员陪同他们谈笑晏晏地步入彩棚晋见钦差。

    杨凌蟒袍玉带,端坐红绫铺就的长案后,左右站着两个侍卫。捧着钦差节印和尚方定剑。雪猫一进彩棚,便笑容一敛,急急抢上两步,双膝跪倒道:“罪民死囚文汉成,叩见钦差总督杨大人。”

    杨凌连忙自案后闪身站起,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呵呵笑道:“文提督,文大人,呵呵呵,往事已矣呀。你今后就是朝廷重臣了,皇上对文大人恩遇之重无以复加,大人今后当以国事为忠,竭尽所能报效朝廷,方才不辜负皇上厚爱呀。”

    “是是是,多谢杨大人提携之恩,文某一介粗人,在海上浑横惯了,不知礼法,不懂规矩,今后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行了见面礼,杨凌当场宣读圣旨,就地让雪猫换上了簇新的三品武将官袍,然后亲亲热热地与他把臂而行,步入福州城。

    满城百姓尽见钦差杨大人与归附招安的大盗雪猫携手入城,礼遇隆重。

    随后,杨凌将雪猫和他手下亲信将领带至福州城内最豪华的‘寿山亭’酒家,请文武官员、地方士绅陪同,三百余人济济一堂。席上鱼蟹虾蚝,珍馐美味自然都是最上等的菜肴,又有歌伎伶人歌舞娱乐,自是一番热闹。

    那些海盗首领全着了官衣,俨然也是朝廷大员了,被别人一口一个大人,奉迎的飘飘欲仙,初时还端出点大人的架子,到后来喝到兴头上,不免还是撸胳膊挽袖子,踩凳子拍桌子吆五喝六起来。

    大家正喝得酒酣耳热,杨凌转眼瞧见刘知府从外边进来了,便一面举杯四下敬着酒,一面向他走过去,两人站在廊柱下,杨凌轻声道:“安排妥了?”

    刘知府点点头道:“是,全部安排在江边洲,何总兵派了八千名官兵在河东驻扎,降盗驻扎在河西,凭水相望。”

    杨凌嗯了一声,问道:“他们没有怀疑吧?”

    刘知府一笑道:“没有,他们刚刚归降,朝廷派兵以防万一是应该的,再说他们上万人,咱们才八千人,还隔着一条河,海盗们放心得很。下官已命人送去一百口猪,三十只羊,还有四车好酒,让他们喝个痛快。”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嗯,他们没给你什么好处?”

    刘知府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吃吃地道:“下官有罪,他们……他们的确送了下官一匣金银首饰,和……和两个十三岁的倭女。”

    杨凌若无其事地向邻桌豪饮的两个大盗举杯示意,然后对刘知府低声道:“收了就收了吧,今夜兵荒马乱,留在那儿没准连命也没了。本官也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是提醒你不要过份。汪飞凌前车之鉴,当初他未必就有资敌杀官的胆量,只不过是为利所诱,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

    刘知府扯起衣襟擦擦额头冷汗,嘴唇还有点发白地道:“是是是,下官知道节制,知道什么收得,什么收不得,决不敢贪脏枉法,祸害百姓。今日收购的那些猪羊美酒,下官都照价付银,不敢拖欠百姓一文一毫。”

    杨凌呵呵一笑道:“好,奔忙了一天,你也去喝点酒吧。你是文官,今晚没有你的事,尽管放怀畅饮便是。”

    杨凌举着杯晃晃悠悠地走了回去。刘知府余悸未消地想了想,今天派去送海盗家眷和财物的驮夫车马,还有现购的米粮还赊着百姓银子未付呢,他也顾不得饮酒,先跑出去叫来自己的师爷,让他马上去把此事办妥,再三嘱咐不得从中克和,这才返回宴厅。

    杨凌回到桌前,和雪猫又干了两杯,借口方便向后宅走去。他穿过天井、花厅,拐进右边一间书房,成绮韵早已在此相候了。杨凌一进门便急问道:“怎么样?”

    成绮韵嫣然起身道:“韩大人、彭大人率十艘新造的蜈蚣战船先行出发,这船不必扬帆,可用来作首轮偷袭。浙水师和福建水师共派出一百二十艘马快船,远送兵员一万八千人遥遥相随,只等举火为号,便立即攻山。我们的新式战舰已增至十二艘,为防万一,也全部派去接应。今晚,一定能拿下双屿。”

    杨凌松了口气,笑道:“好!你再去孟四海、蒋洲那儿看看,现在汉超和小爱不在营中,这俩球千万可别闹出事来。今晚是咱们收网捞鱼的时候,有点风吹草动的,可别把鱼吓跑了!”

    成绮韵掩口笑道:“那么大人只怕要失望了,你这一网打上来,顶多一只猫再搭一条狗。还想打鱼?漫说鱼了,怕是连小虾也休想见到一只。”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0章 今夜起网
    江边州河西,这是一片空旷的沙地,由于土壤不适种植庄稼,而且每逢雨际,河水总会漫上地面,所以空空如野,正好用来安置雪猫的部下。

    江边洲并不是一整块完整的土地,而是由几块大大小小的沙滩地拼凑而成,中间隔着浅浅的溪流,雪猫的嫡系占据了最大最完整的一块地方,甚他隶属于雪猫的各岛岛主则分别率领着自己的人马安营扎寨。

    刘知府早已通知地方在这里搭建了许多棚子,纵有不足,海盗们自己也可以暂去远处河滩林中砍伐树木,搭建暂居之处。

    百余口肥猪、山羊和四大车美酒已经运到,各海岛首领按照自己的人口多寡分了分,各自赶回去,就在溪边杀猪屠羊,点起篝火,架上大锅,准备饱餐一顿。

    雪猫的二当家是个琉球人,叫二蛋,他身材矮壮,常喜欢光着黑黝黝的上身,颈上挂了一串鲨鱼牙磨的大项链,显的十分粗野。这人善使一手鱼叉,百步之内,力贯人体,向来还不曾失手,是雪猫手下第一战将。

    他领着几个亲信匆匆巡视驻扎在沙滩上的各部海盗,目光四下逡巡看道:“官府的人已经离开了?”

    一个部下恭恭敬敬地道:“是,二当家,那些官府的人看不起咱们,娘的虚情假意地欢迎一番,丢下东西就走了。”

    二蛋嘿嘿一笑,说道:“走了才好,留下来爷反而不放心了。现在猫爷和几位大首领正在城中饮宴,都打起精神来,官府送的是活猪活羊,倒不用担心,那些酒,不许兄弟们碰,现在还是小心点好。”

    一个头目忍不住道:“二当家,不至于吧,猫爷接的可是皇上的圣旨呐,那是啥?金口玉言。皇上,全天底下,放眼四海,就一个皇上,说话能不算数吗?”

    “放屁!叫你小心点你就小心点,哪儿那么多废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圣旨是下了,猫爷也换上了豹子补服,算是朝廷大员了,可咱们毕竟刚刚投过来头一天,不安稳呐。杨砍头看着象头绵羊,手掌心狠着呐,等咱领了军衣、军饷、分配了驻地,那才算是正式的朝廷军队。”

    “是是是。”那人唯唯退下,另一个海盗嘻皮笑脸地道:“二当家,你说咱们猫爷穿上朝廷的武将官袍,胸前绣一头豹子,看着是威风,嗳,这要再升,是什么袍子,是不是绣龙?”

    马空闻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现在是朝廷的人了,说话小心着点,这一句话就能要你脑袋!什么龙袍,那是皇上穿的。猫爷现在是三品武官,再升一级就穿狮子补服,要是能成为一品武官,嘿嘿,那就穿麒麟服,哪有穿龙袍的道理?”

    那人目瞪口呆了半晌,怪叫道:“不对呀,我今天看到杨砍头穿的就是龙袍啊。”

    马空闻没好气地道:“那叫蟒袍,上边绣的是四爪金龙,比皇上的五爪龙少了一爪,那可不是朝廷正式的品官服饰,只有最受皇上宠信的大臣,才能获此殊荣,咱们猫爷现在是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大员,再熬上十年二十年的,没准等告老还乡的时候能绣只狮子在胸口,蟒袍是没指望了。”

    二蛋听了阴阴一笑,接受招安之前,雪猫已单独同他商议过,一旦成为朝廷水师,有了新式战舰和火炮,就令他带着贱猫儿去海外开辟一片江山,到那时进可攻退可守。告老还乡?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白白送给朝廷?到那时候,蟒袍?哼哼,弄件龙袍穿穿又有何难?不过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除了他和雪猫,再没第三个人知道。这也是雪猫带着三个儿子和七大首领去见杨凌,唯独把他扔在外边的原因。

    雪猫根本不想把自己这个忠心耿耿、权力仅次于他的人也弄到朝里当官,这才方便他将来行。

    二蛋背着手走到溪边,只见几个海盗一身是水,正在河里围堵一头肥猪,原来竟是有一头肥猪挣脱了跑掉了。这些海盗杀人在行,却没一个会杀猪,只见猪背上钉着一口刀,鲜血淋漓,在溪水里直哼哼。

    这些人好不容易将那独猪赶上岸,只见一个一袭布袍的青年汉子一个健步赶过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尺半的尖刀,手腕一翻,一刀攘在肥猪心口里,然后团身后退,以免猪血溅到身上。

    那肥猪要害中刀,哼哼卿卿地跑出几步,一头栽到地上抽搐起来。

    众海盗见那人身手俐落,都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二蛋目光一凝,上下打量那人一番,见是个生面孔,便狐疑地走过去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转过头来,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后生,他将刀在一旁的粮车上蹭了蹭,腼腆地笑道:“我是里正老爷派来送粮食和牲口的,看几位大爷不懂得杀猪,就伸手帮个忙。”

    他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家就是杀猪的,村里的叔伯大婶们谁家要杀猪,都是找俺爹帮忙。”

    “小超,还没卸完车呐,回家晚了看爹不骂你!”一个纤腰素巧的青衣女子一边抹着汗,一边向他招呼着走来,瞧她柳眉杏眼,嘴角上翘,总是一副甜甜的笑模样,众海盗不由眼前一亮,有人便起哄道:“小子,这是你媳妇儿吧?管的够紧的啊。”

    另一个马上道:“瞧那细腰长腿,该紧的地方那是一定够紧的。”群盗闻言放肆地大笑起来。

    小后生好象听不懂他们淫秽的话似的,憨态可掬地笑道:“嗯,那是俺……俺媳妇儿。”说着赶紧扬声道:“马上就好,我把粮谷卸了车,咱就回。”

    几个海盗见那小媳妇儿一副娇俏模样宜喜宜嗔,都心痒痒的,可是也知道今非昔比,现在是万万做不得掳人奸淫的事,便一个个笑嘻嘻地凑过来。

    他们一边帮着小后生卸车,一边开些劳腔玩笑,逗弄的那小媳妇儿紧绷绷的俏脸蛋儿跟熟透了的苹果似的,一俟卸完了粮食,便赶紧扯着丈的衣襟羞羞答答地跑了。

    二蛋四下瞧了瞧,见各处都有牵着骡马送粮的百姓,大多长得黝黑憨厚,有的还赤着双脚,看那在沙砾上行动自若的光脚板,显然脚上长满老茧,确实不可能是官兵扮的,二蛋心中疑心顿去。

    他见身边几个海盗还在议论人家的胸脯屁股,谈得眉飞色舞,不禁蹙眉叱道:“都闭嘴,今晚都打起点精神。”他瞧见地上堆着几坛老酒,便道:“晚上谁也不许饮酒,关老四,把酒看起来。”

    几个海盗一听都涎着脸道:“二当家,兄弟们今晚都想着痛痛快快喝一顿呢,猫爷他们还不是在城里喝得昏天黑地,你老开恩,这几坛酒一人分不了一碗半碗的,还怕醉了不成?”

    二蛋犹豫一下,扭头对关老四道:“先找几个人开坛喝上两碗,要是没什么事,才准大家喝,不过……每人都不许喝多了。”

    关老四一听喜出望外,连忙喜滋滋地答应一声,赶过去拍开泥封,就着坛口使劲儿地灌了一通老酒,馋得旁边的海盗直咽唾沫。

    宋小爱牵着伍汉超的衣襟走出老远,回头看看没有人注意了,这才“咕”地一笑,拽拽他的衣襟道:“嗳,你老爹是杀猪的呀?哈哈哈,让伍大人晓得了,还不定要怎么收拾你。”

    “嘿嘿,你宋总兵还不是成了杀猪匠的媳妇儿?我爹官还没你大呢,你不怕他怕什么?别看我爹是个文官,为人豪爽着呢,他才不在意这些小节。媳妇儿,他们的布置都看清楚了?”

    “啐,谁是你媳妇儿呀。”宋小爱脸红红地道,不过听着他这话心里却觉十分甜蜜,她停了一停,才道:“我就看着你呐,他们哪块滩地上,驻着多少人,都属于谁的人马,我可没注意。”

    “啊?”伍汉超正推着小车走着,一听这话一下子站住了,顿足道:“你这不是坏了大人的事吗?军机大事,玩笑不得。”

    “嘘。”宋小爱见他真的急了,此时还未走出海盗营帐,怕被人看出破绽来,忙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俏皮地道:“骑尉大人,您老就放心吧,当我带来来的那些人都是木头桩子呀?误不了事。”

    伍汉超因剿倭得力,杨凌已替他请功授为武德骑尉,如今是正五品的武将。他和宋小爱行军打仗,日日都在一起,天长日久,两个年龄、相貌彼此相当的男女早已暗萌情愫,两人虽然未公开表明,其实心中早已将对方视作自己的恋人。

    此事宋小爱的部下们冷眼旁观,人人心中有数,只是这些土人外表虽憨,可是却不缺心眼儿,谁敢风言风语惹的小爱头人抓狂?虽说他们没几个人读过书,可是却忠诚地履行着沉默是金的缄言。

    伍汉超闻言这才放心,他推着独轮车从木板搭起的简陋小桥上走过,木板颤颤,车轮吱吜。扭头回望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残阳如血,映得银带缭绕般的小溪碎红如焰。

    沙滩上,茅屋处处,炊烟袅袅,本该是一派悠闲田园风光,只是粗野的叫骂声、一些闲极无聊的海盗扯起女人钻进四面透风的棚屋传出的淫语浪叫声,彻底破坏了这里的宁静。

    ※※※※※※※※※※※※※※※※※※※※※※※※※※※※※※

    夜色苍茫,浅淡的月色中一排灰影悄然自小佛渡岛两里开外滑过。那是一排海船,可是同常见的海船不同,船上无桅无帆,所以尽管海上风平浪静,还有淡淡的月光照耀,目力仍然难以注意到。

    这些无帆船长十丈,两旁共架长木槽四十余枝,数人共撑一支长槽。这船船底尖,两面平,长槽齐动时,船行如飞,从上面看去,犹如一条巨大的蜈蚣。

    这就是依据阿德妮的草图建造的一种西洋船,被定名为蜈蚣船。此船不必借风、不畏风浪。船舷两侧设有档板,一旦遇袭时可以竖起,不畏弓矢,而且船上配有铁胎铜皮的霰弹炮,射程远达百丈,杀伤力惊人。

    “慢一些,留一艘船候在这儿,为后边的运兵船和战舰引路。韩大人,东西两面滩浅礁多,难以停船,他们的码头设在里面,所以出路唯有南北两头。”郑二八伏在船头,指点着前边黑沉沉的岛影对韩武道。

    “嗯,我已派了八艘配备有二百六十门火炮的战舰去北面堵截,他们不负责进攻,只堵在出海口,防止有船逃逸,相信在这样的火力下,就算他们的船全部是铁造的,也休想逃的出去。”

    “好!”郑二八瞪着双屿岛,怨毒的双眼放出一股快意的狞笑:“大人,岛上布有重重守卫,不过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冒犯双屿,所以那些兔崽子们值夜时很少有人会真的一直呆在岩石上喝西北风。如今海狗子正和朝廷商量招安,雪猫又率领全部人马去了福建,放眼东海,再也没有任何可能的威胁,俺估计今晚警戒还会放松。要是运气好的话,等咱们悄没声儿地钻进海狗子的玲珑洞时,他正钻在倭国女人的玲珑洞里呐,嘿嘿嘿嘿……”

    郑二八想起海狗子的冷酷绝情,想到他被官兵抓住砍头的画面,不禁发出一阵冷笑。

    韩武又好气又好笑,他拍拍郑二八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你可是死一百次都不嫌多的海盗,钦差大人答应过你,只要立下此功,往昔罪孽一笔勾消,如果能痛改前非,还容你在水师当兵,只要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到时升个一官半职,讨个婆娘生个娃儿,好好做人吧。”

    郑二八感激地道:“韩大人,俺郑二八虽然没心没肺的,可是俺还分得出好赖人。依着俺的意思,只要能宰了海狗子那畜生,大人您就是点了俺的天灯,俺死也闭眼了。如今您还收留俺……”

    他抹了把脸道:“没说的,从今往后俺这条贱命就卖给大人您了,您让俺往东俺不往西,你让俺下火海俺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韩武呵呵笑道:“没那么严重,咱们出发吧。”

    “嗯!咱们的船行得了浅水,不必从中间的海道进去,贴右边儿上走,那儿的月光被岛档住了,礁石丛里的路俺熟着呢,悄悄摸上山去先把值夜的人干掉,大军就可以进去了。大人,您的人能行吧?”

    韩武看看坐在蜈蚣船中央,青衣黑带、布巾包头的那一排汉子,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别看他们在船上动都不敢动弹,上了陆地就是龙腾虎跃,这些人可是内厂的一流高手,个个都是暗杀的行家。”

    “好,咱们走,往右往右,慢着点儿,停浆,让船顺着海流划进去,对对,左边拨一下,顺着那道浅一点的颜色往前划。后边跟上,别拖远了……”

    十条大“蜈蚣”悄然隐入了巨大山体的阴影之中,与墨色的海水融为一体。郑二八在双屿混了几十年,而且由于一直没有混出名堂,掌管的都是些小船和小喽罗,这些暗道是平素走惯了的,水下的情形,哪里有漩涡、哪里有暗礁他如数家珍,几乎闭着眼都能凭感觉指出船到每一处的情形。

    在他的带领下,蜈蚣船安全停靠在码头。海浪轻轻拍击着岸边垒起的青石墙,一个个内厂精心训练出来的杀手矫健地跃上岸去,郑二八和几名被绑赴福州送死的“冤魂”指指点点诉说着岛上每一处布有暗哨的位置。

    这些杀手一一记下了位置,然后四下散去,轻如灵猿般地向山坡上跃进,将一个个暗哨剪除。他们身上配备的都是牛耳尖刀和筒装袖箭,再加上一条百宝钩,杀人无声,手法俐落,韩武候在船边,仰头向上望着,过了一会儿见山巅火光一闪即灭,他立即派人通知马快船沿航道快速杀奔双屿湾。

    长达数里、平坦整齐的停泊口岸,给这些马快船提供了最大的便利,当近二十条船的兵员已经上了岸后,才被半山腰上不知哪个起夜的海盗发现。惊呼的海盗虽然很快被番子杀死,可是却已惊动了洞中的盗匪。

    随着一声铳响,漫山居住的海盗们一一惊醒过来,喊杀声开始四处响起。马快船加紧了运送速度,岛上重要把守位置的哨卡已被番子剪除,布设的火炮中也塞入了大量的碎石难以使用,再加上已经扑上岛来的明军四处放火箭、火铳,黑暗中也看不清有多少明军上岛。

    韩武更是指挥官兵边把海盗们堵在一处处山洞中厮杀,一边使用心理攻势,处处高喊“朝廷派遣五万大军剿匪,双屿已被我们攻占啦!”、“老精投降啦,就是他带我们来的。”、“海狗子自己逃啦,赶快放下武器投降。”

    黑暗中,海盗们根本没有统一的指挥,谁也弄不清自己还剩下多少人,官兵来了多少人,大头领是否逃了,二头领是否降了。再加上海狗子前些天将自己患难与共的老部下送给杨凌邀宠,使得许多部下心生怨恚,听了这些话斗志一消,他们开始四处逃窜起来。

    韩武有意放开一个缺口,凡是逃向北边码头夺船出海的,他一概不拦,只是猛攻两侧海岛。明军的火箭和火铳造成的心理压力远远大于实际杀伤力,当海狗子光着膀子舞着两柄大刀从洞中冲出来的时候,他能指挥和联系上的,只有守卫在洞中的百余名亲随,两座对面而立的岛屿上处处喊杀震天,根本分不清敌我了。

    涌进码头的船只越来越多,他们知道北面出海口布有数百门大炮,黑夜中如果冲向那里,根本无法辨识标志,只能被彭小恙的舰炮来个无差别攻击,所以数量众多的船只拥塞在航线上,互相遮挡着,把海盗们的大船也全拥堵住,纵然有海盗强行登上船去,也无法驶的出去了。

    韩武有意放弃的北码头,一艘艘海盗船急急忙忙扯起帆来,向着北侧出海口驶去,后续的帆船刚刚走到一半,就到听前边密集的炮声,如同暴雨袭来前殷殷的雷声,夜空中出现数百道炽红的“闪电”。

    以有备打无备,纵横四海的海盗们彻底成了乌合之众,没有人再肯听从别人的命令,许多人开始做鸟兽散,利用对海岛的熟悉,向树林、岩洞、峡谷中躲藏起来,这一来更利于明军分而歼之。

    双屿,一个屠杀之夜。

    鲜血,染红了曾经带来无数财富的港湾……

    ※※※※※※※※※※※※※※※※※※※※※※※※※※※※※※

    宴会之后,雪猫惦记着驻地万余名部下的事,虽说那儿有他最信任的兄弟二蛋指挥,可是这里毕竟比不得自己经营多年的龟岛,不回去瞧瞧,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他和杨凌并肩立在“寿山亭”酒楼前,满面含笑地将文武官员、福州士绅送走,然后向杨凌拱手道:“大人,文某新降之人,寸功未立,得蒙大人如此款待,下官实是感激不尽。我的部下骄横惯了,下官怕他们在驻地胡作非为,做出有辱朝廷名声的事来,想赶回去看看。”

    杨凌一把扯住他道:“嗳,急什么呢?贵部驻地四下没有村落,就是酗酒闹事,也不过是在沙洲上发发酒疯,呵呵呵,不忙不忙,今晚何总兵、刘知府还要与你尽欢呐。”

    他凑近雪猫的耳朵,诡秘地笑道:“而且还请了福州四大名妓作陪,哈哈,咱们今晚是不醉无归、不醉无归。”

    雪猫对于女色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闻言苦笑不已,可是现在对杨凌有诸多倚仗,他又不愿得罪这个皇帝面前的红人,正为难间,杨凌已笑道:“这样吧,请七位首领先回去,文大人和三位公子今晚赴宴,你们现在在城里也有自己的宅子,本官先派人送你们回去歇歇乏儿。”

    雪猫再难拂却杨凌美意,只得令七位首领先赶回驻地,当着杨凌的面,他也不好多嘱咐什么,只好说些约束部下、不得生事的场面话了事。

    七位首领向杨凌和雪猫告辞离去,杨凌派了官轿将雪猫送回他的宅邸。雪猫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这幢宅子,见门房、轿房,天井、照壁,房子建筑十分气派。再往后去曲苑回廊、假山池塘,极尽优美。

    雪猫见了大为满意,他带着几分醉意躺在砖砌罩顶,四面镂空的凉室内躺椅上,池塘中荷花飘香,顺风拂来,飘飘如在云端,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到了傍晚时分,杨凌果然派轿来接,又换了一家“倚翠楼”请他赴宴。这是晚间,彼此都换了便袍,请了些莺莺燕燕、绝代佳人作陪。

    由于中午刚刚饮宴,众人先是品茶叙话,闲聊许久才踏上正题,开始提及筹建海运水师和将来的战舰、火器配备,允许的兵员规模。雪猫听得心花怒放,待到酒宴重开时,不免提壶斟酒,举杯劝饮,以表心中谢意。

    城中正在杯筹交错,江边洲群盗已是酒足饭饱,许多海盗营寨中鼾声如雷,尽管二蛋一再要求各营派人驻守,不得大意,可是各营寨首领从城中回来,一个个早已醉意醺醺。

    他们在城中被文武官员们一口一个大人叫的早已戒意全消,反觉二蛋有点小题大作,所以虽当面答应的好好的,待他一走便取出自己的官服穿戴整齐,在自家部下面前炫耀一番,然后得意洋洋地收了官服,自去榻上搂上女人睡了,谁还肯派出一兵一卒警戒?皇帝的圣旨,在这帮海盗眼中,同样是绝对信得过的金字招牌。

    二蛋派出的总营巡兵,绕着各处营寨逛了几圈,眼见人人酣睡,只有他们在警戒巡逻,心中十分不平,应付差事地逛了几圈,便也回到自己房中去睡了。

    夜色深沉中,十几伙扮成海盗衣着打扮的狼兵赤着双足,悄然向海盗营寨摸进。他们白天借送米粮之机,已经看清了四处的地势和几伙海盗的扎营处。这一片沙洲无遮无挡,本来只要派上几组警卫,他们就很难混进营中,可是现在人人放心大睡,他们小心翼翼贴着地面悄悄掩进,经过小溪时也不站起,顺利混进了营寨之中。

    静寂的夜色中,不知何处首先响起一声惨呼,随即有人大叫道:“不好啦,雪猫串通官兵,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向朝廷邀功了。我们上了当啦,雪猫的人向我们进攻啦!”

    随着喊声,各处海盗纷纷惊醒,雪猫的本部海盗听到声息也都莫名其妙地爬起来涌到沙滩上向四下观望,只见一些地方已经起火,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紧接着便有冷箭向他们射来,猝不及防之下十多个人中箭倒下,这一来雪猫的人也火了,马上拿起武器反击。

    宋小爱的人趁火打劫,一边偷袭雪猫营中的人,一面趁人不备屠宰其他各岛的海盗,同时奔跑呼号看声称雪猫和官兵要联手做掉他们,同时河对岸的官兵也配合地行动起来,只见密集的火把四处流动,好似做出合围的姿态。

    本来有些不相信雪猫会拿他们的人头向朝廷买好的海盗见此情形也顾不上多想了,几支冷箭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后,他们便抓起刀枪愤怒地呼喝着要杀掉背信弃义的雪猫、率兵反回龟岛去。

    一场没有理性、也没有人能理性地制止的大动乱,以比“营啸”蔓延更迅速的速度,将所有的海盗卷入了一场大屠杀。没有人能再去申辩,刀枪箭矢及体,他们唯有奋力挥动武器,杀死红着眼睛,“嗬嗬”怪叫着冲到面前的“伙伴”,才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

    反击和对抗更坐实了雪猫和官兵沆瀣一气,欲除掉各岛海盗的谣言。二蛋已不得不率领人马和四面八方围攻过来的海盗们亡命厮杀了。

    现在的混乱情形,他也难以有可能去制止战斗,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形下,他无法和任何一个海盗首领提得联系,无法撤离自己的人马令对方冷静下来,然后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近万人的大厮杀,叫骂声中挟杂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海盗家眷们开始向四面八方奔逃,就在这时,几个地方先后有人高喊着:“冤有头,债有主,杀进福州城,杀了雪猫,杀了杨凌,报仇雪恨呐!”

    乱烘烘的贼众不加思索,怀着满腔仇恨开始响应起来。有人开始挥舞着兵器号召盗贼冲向福州,众海盗就象一群激愤之下忽然造了反的乱民,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盲从者开始越来越多。

    二蛋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恐惧,他知道,今晚的混乱决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是有人筹划已久的阴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人家计划中的猎物。福州城下,只怕早已张网待捕、危机四伏了。

    然而他撕心裂肺的干嚎,能够听的清、听得进去的根本没有几个人。四周几股海盗的首领中也有人开始觉得不妥,依着他们的判断,现在应该马上杀向码头去,夺船逃回大海上去,然而河东驻扎着八千明军,正堵住去码头的路。要集合全部海盗,或许还有机会一搏,而现在自相残杀的乱兵,是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的。

    海盗犹如一群躁动的、失去方向的牤牛,有一头站出来带着大家向一个方向奔去,就有十头想也不想便跟着奔去,紧接着无论愿不愿意,更多的在半犹豫半裹挟中开始盲从着冲去。

    现在海盗首领们已经失去了对各自部属的约束力,海盗们拥挤在一起的大厮杀,弥乱了彼此明确的阵线,也使他们和自己的部下失去了直接的联系。海盗们现在只听富有煽动性的话、制造仇恨和血腥的话,谁能迎合他们的心理,谁就是他们现在的领头人。大群的海盗开始挥舞着兵器,一面大叫着杀官兵、屠福州,抢金银、抢女人,一面红着眼睛向福州城冲去。

    江边洲处处弥漫着血腥味儿,遍地都是被砍死、踩死、砸死的尸体。二蛋持着一柄染满鲜血的鱼叉,领着身边两百多号亲信,目光呆滞地站在沙洲上,环顾着这凄凄惶惶的场面。

    很快,他发现其他几块沙洲上除了躺在地上惨号的伤兵、女人和孩子,还有一些站立在那儿的黑影。二蛋擦擦颊上的血滴,眯起眼向前走了两步,双脚已踏进了河水也没有知觉。一个亲信举着火把,紧跟在他身边。

    忽然,一堆黑影中有人嚎叫起来:“是二蛋!是狗日的二蛋哇!杀了……嘎!”

    一语未毕,月夜下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银芒隔空一闪,“噗”地一声钢叉贯体,雪亮的叉尖从他后心露了出来,随即再次被殷殷鲜血染红。

    二蛋揪心裂肺地喊道:“我日你个奶奶啊,这是怎么了啊?谁来告诉我,这是他妈的出了什么事啊?”

    几股尚能保持冷静,因为无法阻止别人,而留在沙洲上的海盗们听了他象嚎丧似的叫声,不禁若有所动。过了会儿,一块沙洲上有人高声喊道:“二当家,我是飞龙屿的老布,你给大家一个交待,猫爷……他是什么意思?”

    二蛋都快哭出来了,他嗓音都变了,哀嚎道:“屁的意思,我们和官兵联手,想杀光你们?官兵呐?官兵在哪儿、在哪儿呢?我们想害了你们的话,我现在还留在这儿干什么?你们这些猪脑袋,我们上了当哇,上了官兵的大当哇!”

    他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膛,擂的“嗵嗵”直响:“这下才是真的完了啊!咱们随便怎么杀都没关系,可这一攻福州,猫爷死定啦!我们死定了!”

    几股海盗骚动起来,过了会儿他们开始缓缓聚拢过来,有人惶然道:“我就晓得不对劲儿,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现在怎么办?二当家,你拿个主意,咱们现在怎么办?”

    二蛋木然看着他,面容扭曲着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们完了,全完了,什么招安、什么圣旨,人家打一开始就没想招揽咱们,咱们是自己送上门来挨这一刀啊!”

    老布虎吼一声,跳出来道:“还没完!二当家,猫爷肯定是出不了城了,咱们去把人马拉回来,抢般出海重立门户,大家拥立你做老大,怎么样?”

    二蛋眼珠灵活了一下,他四处瞧瞧,沙洲上能战的海盗估计还有八百多人,他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不禁咬牙说道:“不可能了,官兵设计杀人,福州城下一定早就布好了陷阱。就咱们这些人,马上抢船出海投狗爷去!今天出了这事,狗爷决不会再受招安。”

    众人正欲答应,忽见沙洲四方如鬼火幢幢,而且一化十,十化百,迅速变的如同满天繁星,那是一枝枝火把。

    火把渐渐逼近了,孤立在沙洲上的海盗们发现,那是一支比较怪异的队伍,他们六七人一组,白布包头、身着蓝袍,走在最前边的人持着近两丈多长的锋利竹枪,上边还带着一些枝桠,两侧则有人端着简单的捕猎用的弓矢。他们踏着月色涉水而来,赤裸的脚下泛着浪花,如同水银泻地。

    有的人见多识广,开始惊怖地叫了起来:“是狼兵!这是朝廷的狼兵!”

    “答对了,有赏!”一个少女的甜脆的声音道。

    她话音一落,黑暗中就有一枝利箭准确无比地钉在了那个海盗的咽喉上,他凸瞪着双眼,嘴里嘶嘶地漏着气,缓缓地软倒在地。

    二蛋闻声望去,火把照耀下,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正大大方方地向他们走来。她蓝帕缠头裹住了青丝,身着对襟紧身青衣,纤腰一束下是肥大若裙的阔边裤,腰间配了一柄短刀。

    那张宜喜宜嗔的甜美笑颜看着有些眼熟,他忽然恍悟:这正是下午他曾亲眼见过的,那个被海盗们的淫言浪语羞躁的满脸通红的小媳妇儿。

    他的眸光一动,身后背囊中又一柄雪亮锋利的鱼叉已握在手中。宋小爱笑盈盈的浑不在意,她柔情蜜情地微睨了一眼身旁的伍汉超:有这个武艺高强的俏郎君在,区区海盗怕他何来?

    她隔着一道溪流站住了脚步,就象登上山头对山歌、会情郎般,举起双手清脆地击了三掌,然后笑盈盈地道:“都给我加把劲儿,割光了这丛海草,再回去困你们的大头觉!”

    她翩然一动间,丰盈秀美的胸脯上,银饰圈映着月光闪耀出的一痕亮,如同一道森冷的刀光,直刺入二蛋的双目。

    长枪如林并举,狼兵们用嚎叫般的一声呐喊回应着头人的命令。箭矢,却已先一步射了出去,凶悍的狼兵们踏着猝然倒下的一排海盗尸体,向他们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在他们后面,是提着麻袋、举着火把的“砍头三人组”,一个个笑容满面、憨态可掬。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81章 咽喉之地
    杨凌和何炳文、刘知府以及雪猫父子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之际,忽然“哐啷”一声响,一个庞然大汉撞开房门,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房中嬉笑声顿时一停。

    杨树凌怀里坐着的是个身材娇小的俏丽女子,艺名叫做“香坠儿”。可这“香坠儿”再怎么纤巧,那一身温香软玉也有八十多斤,她自打扑到这位年轻英俊的钦差大臣怀里后,就摇身一变成了狗皮膏药,黏在他身上连推都推不开。

    杨凌的大腿被这香坠儿都压麻了,可他存着心事,今晚又摆明是和雪猫到风月场中寻欢作乐,所以一直虚应其事,强自忍耐。这时一见刘大棒槌,杨凌心知那事儿来了,趁机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本官正和儿位大人饮酒,谁叫你闯进来的?”

    说着他顺势在香坠儿的纤腰上一推,这位姑娘见钦差大人声色俱厉,似乎发了脾气,可不敢不见好就收,连忙轻抬粉臀,闪到了一边。

    刘大棒槌也会作怪,瞪着一双绿豆眼叫道:“大帅,您快去看看吧,雪……雪猫的人反啦,现在城外到处是人,叫嚷着要杀了大帅,抢夺福州城,城里的百姓都乱了套了。”

    “什么?”杨凌刷地一下站起身子,怒目瞪向雪猫。何炳文“哗啦”一声掀了桌子,大手一探就把雪猫的三公子揪了过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刘知府则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扑撒着双手象只老母鸡似的扯开嗓子大叫起来:“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拿反贼!拿反贼!”

    门外的侍卫们一拥而入,雪猫的亲卫也冲了进来,只是他们人少,片刻功夫就被杨凌的人包围住,一时双方剑拔弩张。

    雪猫慌了,连声道:“住手,大家住手,这……这一定是误会,没有我的命令,他们决不敢攻城的?”

    杨凌冷笑一声,厉声道:“说的好,没有你的命令,没有人敢攻城,那么现在有人攻城,那是出自你的授意了?雪猫啊雪猫,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朝廷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狼子野心,竟然以假招安的伎俩袭城造反,你该当何罪?”

    “冤枉啊大人,不知……不知他们听信了什么谣言,才做出这等混帐事来。在下一直在您身边,哪里会主使他们行凶啊?在下……在下马上去城头制止乱兵,请大人给我个机会!”雪猫哭丧着脸道。

    他的心己经沉了下去。能从强盗窝里尔虞我诈的地方混成一方霸主,雪猫又岂是一个胸无城府、毫无心计的人?实在是他再如何精明,终究不过是个海盗,是个以前连小小知府都不曾见过的江湖人。

    皇帝和圣旨,就是在这些视王法如狗屁的江湖大盗眼中,同样是神圣的、不可置疑的,事实上这些远离庙堂的人,比朝中的大臣们更加相信金口玉言这句话。

    再加上他的船队已经往返福州数次,杨凌待之始终如自己的部属一般,对他的人他的船从无任何戒备限制,饶是雪猫奸诈似鬼,再生不起任何疑心了。

    可是现在莫名其妙地听说海盗攻城,雪猫立即就察觉出其中的蹊跷来,但他心中还不愿往最坏的地方想,只是希望能赶快约束住那些不知何故突然攻城的部下,只要不授杨凌以口实,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徐图后计。

    杨凌凝视他半晌,然后微微摆手,侍卫们持刀退开了几步。

    杨凌颔首道:“好吧,本官就给你个机会。你与本官同上城头,如能喝令叛匪放下武器,接受官兵看管,本官就暂且放过他们。天明后我会查明真相,既不枉纵一人,也不错杀一个。如果造反属实……文岛公,你可是罪在不赦呀!三位贵公子就要受点委曲了,来人,看住他们。”

    人为刀姐,我为鱼肉,到此境地还有什么好说的?雪猫垂头丧气地答应下来,令自己的侍卫丢下刀枪束手就缚,他的三个儿子也被看管起来,方才的座上客顷刻间已变成了阶下囚。

    四大名妓瞪着一双双漂亮的大眼睛,愕然看着这一幕,杨凌转过头来,脸上立时冰霜融解,满面春风,他笑吟吟地对几位姑娘微揖一礼道:“几位小姐受惊了,本官要立即上城却敌,几位小姐且请回吧,真相未明之前,还请几位守口如瓶。”

    几位姑娘慌忙裣衽应了,杨凌带着雪猫匆匆赶往东城头。雪猫身后四名手持梅花劲弩的番子寸步不离,如果他敢有丝毫异动,立时便得敌国溅当场。

    福州东城,激愤的海盗在城门外叫嚣不已,可是他们能用来攻城的器械几乎没有,所以声势虽然骇人,实际上叫骂咆哮的成分居多,真让他们攻,怕是一时半晌的也只能束手无策。

    但是城头上的官兵却不敢马虎,一队队官兵神情肃然,各种守城器械被他们搬运到备攻地点,巡视的、传令的将校行色匆匆,穿梭如鱼。

    雪猫在杨凌的陪同下登上城楼最高处,一时四下灯笼火把齐燃,把个城楼照得亮如白昼,成为夜色之中最大的一个亮点,若非气氛一片萧然,乍一望去,就是个唱戏的台子。

    而这戏的主角杨小生,己经长袖漫卷,在“戏台”上高声念白了:“城下乱匪何故袭城造反?一个个不知死活,本官杨凌在此,你们马上放下刀枪投降,本官饶尔不死!雪猫,你来说!”

    两个番子推着雪猫出现在另一个城墙垛口上,两筒梅花弩顶在他的腰眼上,后边为了加强效果,还有个番子提了盏灯笼来,摇摇晃晃地举在他的头顶,照着那张因为皮肤病而显得苍白的脸。

    城头下静了一静,随即有人发现了这张加强了灯光效果的面孔,果然正是雪猫,他左右两个番子站在碟墙两旁,正被高处遮住,只把雪猫露在垛口,瞧起来倒象他毫无限制地站在那儿。

    有人大声叫起来:“快看,快看那里,是猫爷……呸!是雪猫,他果然和姓杨的在一块儿。”

    雪猫趴在碟墙箭垛上往下看了看,城上亮城下黑,那点火把只能照见人影幢幢,哪看得清面目。他心急如焚地道:“混蛋,你们要造反吗?谁让你们跑到这儿的?睡魔症了你们?二蛋呢,叫他来见我!”

    城下一个高大的汉子举起双手制止了群盗的喧闹,慢悠悠地上前几步道:“我说猫爷,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兄弟们跟着你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给咱摞下句明白话,让咱们死也死个明白。你是不是串通官兵,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我尽你老母!”雪猫真急了,一时气得血贯瞳仁,他听口音知道那是陷空岛主胡大明白,便扯起嗓子骂道:“胡大明白你个狗娘养的,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地方?你们要杀官造反不成?老子干嘛要杀你?你说官兵要对付你,那么他们人呢?”

    他话音一转,又哀求地道:“胡老弟,你别犯混了,这一定是……一定是有些……有些不愿意归降朝廷的人故意散布谣言。你听我说,你听老哥的,马上放下刀枪向杨大人表明心迹,我文某人不会坑你,我用我文家的祖宗牌位对你发誓,绝对保证你的安全,绝对不会害你!”

    “我呸!”胡大明白一听雪猫要他放下武器,更加相信他存心不善,胡大明白冷笑着向后退却,指着城头道:“你以为天底下就你雪猫聪明?我呸!算我们瞎了眼,竟跟着你这么个畜生!兄弟们,你们都看到了,雪猫要咱们放下刀枪听凭官兵处置呐,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杀进城去!杀光官兵!兄弟们,反了啊!”城下沸腾了起来。

    何炳文不知何时顶盔挂甲登上了城头,厉声大喝道:“东海群盗假意接受招安,趁夜袭城造反,钦差大人好心招抚,群盗执迷不悟、罪大恶极,杀!”

    “轰!轰!轰~~~”城垛上一道道火舌喷涌,城楼上四门大炮,左右城墙垛口上各有八门大炮早已蓄势以待,何炳文“杀”字一出口,二十门大炮轰鸣一声,齐齐发射。

    那大炮炮膛内填置的都是铁钉、铅丸和小石块,一炮轰出方圆六十尺都在杀伤力笼罩范围之内,二十门大炮轰得城下顿时倒下一片,惨嚎叫骂声四起。

    雪猫见状心头一阵惨然:这排炮,象是仓促防备海盗造反么?这他妈的是挖好了坑,等着我的人马往里跳啊!完了,这下全完了。

    东海上万的海盗大张旗鼓地接受朝廷招安,这件事天下皆知,杨砍头再怎么歹毒,也不敢对他们不利。可是现在他的部下不知受了何人蛊惑,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自己和朝廷要歼灭他们。

    他们现在攻到福州城下就是授人刀柄,要想保住性命,唯有立即放下刀枪,接受官兵监管审问,到那时杨砍头决不敢置城下六七千人束手就缚这一事实不顾,悍然以造反之名将他们屠杀掉。

    可是道理归道理,明白归明白,天下人天下事,有多少是明知它的道理所在却偏不那么去做的?漫说现在城下群盗怀疑自己和官兵串通,就算他们仍然相信自己,此时叫他们放下刀枪,他们就肯了么?恐怕彼此易位,换了自己在城下,到了这一步也是如骑虎背,再也回不得头了。到了此时此刻,还能信得过朝廷吗?已经反到城下再弃械投降,能相信朝廷的赦免吗?谁手中坐拥六七千兵马,会毫不反抗地放下刀枪,把自己的性命拱手交到对方手上去赌?

    雪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杨凌这一计太简单了,也太阴险了。简单到当它发生时,就可以让自己轻易地看透这个局,阴险到明明看得破,却没有办法去破解。

    他深深地抓住了人性的弱点,抓住了人的心理,犹如铁索横江、大船直下,撞上去是死,跳船还是死,你看得到危险在那里,却不得不按照他的布局硬着头皮走下去,去谋取那可能的一线生机。可是,还有生机么?海盗们的厮杀声一起,城北林中号炮声起,一队队扯着山东腔的官兵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当头就是一阵密集的箭雨。与此同时右侧也有官兵出现,在此起彼伏的“龟儿子”声中,排铳如雷。远方,六道火龙蜿蜒而至,那是原本驻守在河东岸的八千官兵赶到了。

    大兵合围,生机已绝!无论是城下的海盗,还是城上的雪猫。

    雪猫痛心地看看自己的血本一点点被官兵吞噬掉,心如刀绞。杨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在一声如秋风拂过枯叶般萧索的叹息声中,悄然转过了身去,向另一侧走去。

    雪猫眼角余光瞥见了杨凌的动作,他想也不想,一声绝望的厉吼,忽然十指屈张犹如鹰爪,双足弹地轻如狸猫,向杨凌猛扑过去。

    “噗噗噗”两筒梅花弩,十枝油汪汪的劲矢,全部贯入了他的后背,雪猫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膝盖颤抖了一刹才立起身子.目眦欲裂地瞪看杨凌,嚎叫道:“姓杨的!”

    杨凌的身影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紧了紧披风,沿着城碟继续向前走去。身侧,一门门火炮随着他的经过,依次喷吐着火舌,毫不留情地向城下倾泻着。

    雪猫狞视着杨凌的背影,双眼已开始模糊,眼前象是飘过一团团黑色的雾。何炳文冷酷地一挥手,一个按刀而立的侍卫霍地跃了过来,半空中便扬刀出鞘,厉喝一声道:“雪猫谋刺钦差、图谋不轨,斩!”

    刀风殷然,刀光如轮。

    锋利的刀锋从雪猫颈上一掠而过,一颗大好人头飞上半空……

    ※※※※※※※※※※※※※※※※※※※※※※※※※※※※※※

    天亮了,双屿之战已进入尾声,一万八千名官兵穷搜左右两岛,搜获的丝绸、茶叶、瓷器和从南洋运来的香料、珠宝不计其数。

    海狗子在混战之中伤了一足,行走不便,逃到岛边礁石上时,还未等爬上一条小船,就被蜂拥而至的官军拖死狗一般搜了回来。

    现在,还有部分官兵正搜索着岛上星罗棋布的洞穴,将一些零星躲藏的海盗押回来。海边,已经运走了十余船货物和财宝,现在官兵正押着许多妇女和孩子登船。

    每一艘船上都装运部分海盗回去,他们被赶进黑暗的船舱,直至进了福州港才能重见天日。大批的海盗则被集中在那片空旷平坦的青石铺就的沙滩地上,四周有弓矛手看管着。

    韩武和彭小恙正指挥着一艘艘船只离开,忽地有人急急赶来报告道:“启禀大人,南入港口外三里,出现两条大船,要不要派人拦截?”

    韩武和彭小恙相顾愕然,韩武抢先问道:“是什么样的船?可看得出来路?”

    那士兵道:“离得尚远,看不出门路,不过决不是咱们大明的战船?”

    彭小恙问道:“船上没有明显标志么?”

    那士兵道:“有,主帆上有一只海鹰图案。”

    彭小恙哈哈大笑起来,摆手道:“不要阻拦,让他们进港,然后再截住他们的退路,这是苏腊国的大走私商阿贵的商船。他们不知双屿已经落到咱们手里,这是跑来转运货物了。”

    官兵依言隐蔽了行踪,待那两艘商船进了海港才现身出来,果然将两艘装满各种货物的商船堵个正着,初步估计两艘商船的货物价值不下十万两白银。这两艘船自然也就此换了主人,由韩武派兵连人带货驶向了福州。

    这一上午的功夫,随着一艘艘原属于海狗子的船队被明军押送着运往福州的同时,北自朝鲜、日本、南自占城、爪哇,来住的走私商船自投罗网的不下三十条,货物总值数百万两。韩武这才意识到双屿走私规模之大。

    在朝廷连续发起剿倭、剿寇,海上战事频起的情况下,还有这样多的商船避过重重阻隔赶来交易,那么全盛之时双屿每日的走私货物吞吐量得有多大?他提审了一个海盗的大头目,获得的情报是最盛时,每日进出双屿的货船达两百艘,听的韩武为之咋舌。

    韩武本想将岛上所有人全部押回福州后就焚去岛上一切房屋、洞穴,听说了这情况后立即改变了主意,他命令岛上驻留四千官兵,一律除下军衣暂换做海盗服装,专门负责接收尚不知双屿消息自投罗网的走私商船,自己和彭小恙至落暮时分才押着最后一批海盗登上战舰,驶向彤云密布的天边……

    ※※※※※※※※※※※※※※※※※※※※※※※※※※※※※※

    东南大捷,海盗和倭寇几乎被歼除一空的消息传回京城,正德帝闻言大喜。他现在仍住在豹房内,已经彻底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正德帝拿着军情奏报,反复看了几遍,拍案大笑道:“杨卿果然不负联望,东南半壁魍魉鬼怪一扫而空,好啊!好啊!呵呵,老刘啊,马上以邸报传谕文武百官,让那些嚼舌根子的蠢材也都知道知道。”

    “老奴遵旨。”刘瑾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此时侍候在正德身边的,是刘瑾、张永和邱聚三人。刘瑾趁杨凌离京这段时间,已经成功地把自己的权力触手延伸至外廷,把朝中几位柱国老臣被罢免后产生的权力真空全部弥补上了。

    外臣中的游离分子纷纷投靠到刘瑾门下,如今刘瑾执掌内廷,外廷中又有几个得力的代言人,其权力炙手可热,放眼满朝文武,除了巡游在外的杨凌,朝中百官无论资厉、权力,和在皇上受宠的程度,再无一人及得上他。

    张永、戴义、牟斌等人故意示怯,不敢轻樱其锋的表现,更助长了刘瑾的傲气和骄矜。至于朝中三大学士,焦芳老奸巨滑,按照与杨凌的定计,他现在对刘瑾唯唯诺诺、曲意奉迎,无他,不过是效仿刘瑾置政敌于釜上,架百官为薪火烘之的计策。

    只不过杨凌察觉刘瑾此计时,以退为进,自诟自辱,最后推权让利,化解了这一招。而刘瑾呢?他是甘于寂寞还是肯于让权?

    其他两位大学士现在在政坛上也不是刘瑾的对手。李东阳滔光隐晦,颇悉与人相处之道。他纵然和刘瑾政见不合,也从不当面拒绝,拂他脸面,而是私下委婉相商。

    好在二人所议的大多是国事,李东阳在政治权力上并不是刘瑾的绊脚石,所以刘瑾还挺给他面子,对他的反对意见大多还能接受,所以二人表面上看来相处融洽。

    至于杨廷和,年轻气盛,看不起内阉,倒是当庭给过刘瑾几次不痛快,但是从此之后他呈送到御前的奏折大多遭受到延押、驳回、再议的命运。

    江南战事紧张,没有确切消息传回京来的那些日子,刘瑾专趁正德焦虑烦躁时,把杨廷和报灾报荒、要米要钱的奏折递上去,再冷言冷语地挑拨几句,终于惹得正德大怒,把杨廷和叫来一顿训斥,杨廷和这才晓得刘瑾的阴险和睚眦必报的个性,这以后也消停多了。

    三大学士的沉默变相成为一种纵容,随着刘瑾不断安插亲信,打击老臣,弘治朝留下的政治班底,在经历了和杨凌的屡次交锋、屡次折损后,又被刘瑾明中暗里不断打击,势力愈发凋零,再也不复昔日振臂一呼群起响应的盛况了。

    刘瑾笑嘻嘻地道:“说起来,还不是皇上慧眼识人,又不惜朝廷用度紧张,无论人力、财力,竭尽全力支持东南剿寇,才有这等战果。东南平定,皇上才是首功呀!”

    邱聚眼看刘瑾势大,已完全倒向他一方,闻言忙谗笑配合道:“是呀,皇上,从洪武年间,倭国海盗就不断来咱大明捣乱,为了这事,咱大明还持意下旨给日本国王严加习训斥呢。算计着百十年下来,倭寇就没消停过,可如今在皇上您手里,可是吃了大亏了。”

    刘瑾忽地跪倒在地:“如此百年祸患一朝靖清,真是我朝的大喜事,皇上的大武功呀。老奴恭喜吾皇、贺喜吾皇。依老奴之见,皇上应该行告庙礼,将此重大喜讯告慰历代先皇在天之灵,再下旨将被生擒的贼首凌迟处死,以耀我大明国威……”

    正德喜得合不拢嘴来,连声道:“说的有理,说的有理,这么大的喜讯,是该告慰例代先皇,呵呵呵,这事交给你去办,到翰林院挑个文才好的,写篇祭文出来,通知钦天监择选良辰吉日,联要焚香告天!”

    刘瑾喜孜孜地磕了个头道:“老奴遵旨。”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匆匆走入,向正德施礼道:“皇上,满刺加国王苏端妈末求见。”

    正德蹙眉道:“那胖老头儿怎么又来了?一天跑八趟,烦不烦!”

    张永陪笑道:“皇上,苏端妈末连江山都丢了,也难怪他着急,杨大人为人沉稳,直至东南诸省基本平定,这才向皇上报捷,可是东南六省官军大胜倭寇、水师船坚炮利的消息可是在这之前就传进京来了,满刺加国王听了,自然心动,他想复国,还得靠皇上您呢。”

    正德神色稍霁,笑道:“他是联的属臣,被几个天边上跑来的红毛海盗欺负了,联自然是要替他撑腰的,只是他也忒急了些,唠叼多了联能不烦吗?呵呵呵,罢了,叫他进来吧。”

    小黄门躬身出去传旨,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着异族服装,头上布饰还插有漂亮的锦鸡雉翎的白胖老头儿一溜小跑地奔进房来。

    他提着袍子迈步进了门儿,头还低着看着地面,也不抬眼皮,径直奔着那桌角跑去,“卟嗵”一下准确无比地跪倒在龙书案前,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道:“小臣苏端妈末参见上明天国正德大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

    正德唔唔两声,摆手道:“起来吧起来吧,不用每回都大礼参拜的,今天又什么事儿来见朕呐?四夷馆安排的膳食住宿不合适了?”

    苏端妈末连忙叩头道:“不不不,非常满意,小臣十分感谢皇上的厚待。小臣是听说大明在东南打了大胜仗,东海倭寇和盘踞多年的四大海盗已全部靖清,是以小臣特地赶来向我皇道贺。”

    “呵呵呵。”正德笑着向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忙上前将满刺加国王扶了起来,笑嘻嘻地道:“国王殿下快请起来,皇上也是刚刚收到奏报,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苏端妈末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微微躬身道:“皇上,小臣听说杨凌总督在江南督战有力,大明天军神威无敌,平定东南六省贼寇,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小臣心中欢喜不禁。想那西洋红毛番子倚仗武力,强行占了满刺加,如今看我大明天军神威无敌,只要我皇开恩,派出一队人马,收复满刺加还不易如反掌?小臣再次恳请吾皇出兵,助小臣国,皇上,小臣求您啦!”

    苏端妈末说到这儿不禁泪流满面,又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正德拈了拈杨凌那份厚厚的奏折,奏折中提起江南六省战事,只是简略带过,并未大肆炫耀自己的战功,但是却对满刺加海峡的重要性详细描述,再三提及此处对于大明的意义之所在。

    正德本意中,其实并不太在意海盗占据了满刺加,他更在意的是蜀王造反的事。自他登基以来,修皇陵、修长城,北打鞑子,南打倭寇,重建水师,国库已极度空虚。

    而天府之国不但本来就是极富裕的地方,而且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蜀王在藩王之中名声最好,财力最盛,如果他真的有意谋反,这才是正德心中最忌惮的一根刺。

    所以他本来属意平倭之事一解决,立即命杨凌赴蜀,查探蜀王造反一事。而今从四川传回的消息,蜀王一直在青羊宫养病修身,全然不见动静,而满刺加之事,又是早晚都要解决的。

    他拉开奏折,又将结尾那段话看了一遍:“皇上,北上辽东,非只山海关一途,西通诸悉,非只哈密卫一径。然我大明诸藩国欲慕天颜,大明商船欲通达四海,满刺加却是必经之地,故满刺加不可失。夷人野心勃勃,所图决非满刺加一地,若容夷人武力占据满刺加,则其野心势必膨胀,南洋诸国则危矣。夷人蚕食南洋诸岛后又欲何为?如今大海,东向苍茫万里,绝非我大明海船可以横渡,交通万国必取道南洋,则满刺加咽喉之地也。咽喉扼于人手,手足再强,亦受制于人也。故满刺加应速取,并效琉球例,永驻官兵断蛮夷野心,促其唯取和平交易一途,兹事体大,关系长远,臣乞陛下三思。”

    “嗯……卿之所求,联也曾再三思虑,只是当时东南战事正紧,腾不出手来啊。如今爱卿向联借兵,亦无不可。可是,苏卿呀,西夷自海上来,朕派了军队去,夷人若畏势逃走,待朕大军一撤又卷土重来,那时如何?朕的兵也不能总是往而返、返而往的折腾呀。”

    “这……”苏端妈末已明正德之意,不过想想正德的话却也在理,再说他这个国王本来就是一堆松散的部落共拥的国主,也没有个强力的军队支撑,大明若取早就取了,如今驻兵也断没有夺他王位的意思。

    至于分享商运利益,苏端妈末心知肚明,大明海运通商一开,满刺加海峡的商船将如过江之鲫,日夜不停。

    这些良莠不齐、风俗不同、民风彪悍的各国各族海商,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军队和海关弹压管理,势必乱得不可收拾,随便哪个有势力的大海商闹起事来,自己这个国王就得继续跑路,同明廷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苏端妈末立即跪地应承道:“南海匪患一向难清,小臣乞请皇上永驻天军于满刺加,驱逐海盗,海运共享,请陛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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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3章 偷得浮生半日
    福州始建于西汉初年,历代均为都、郡、州、府、行省治所,政治、军事中心。因满城植榕,故名榕城。又因内有乌石山、于山、屏山三山鼎峙,别称三山。

    常言说南京看石头,苏州看丫头,无锡啃骨头,杭州看潮头。而福州也有自已的特色,福州纸伞、角梳和脱胎漆器号三宝。精美的脱胎漆器和质地如玉、冰凉清爽的角梳,早已摆进了阿德妮的闺房。

    名义上这些东西是杨凌送的,其实仍是心细如发的成绮韵为她置为的。女人如果恨起人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杨凌可不希望自已的左膀右臂整天勾心斗角,所以早已对阿德妮说明了真相,并且把出主意的祸首揽在自已身上。

    结果除了换来阿德妮一顿似嗔还培的小拳头,似乎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毕竟竟阿德妮也是绝顶聪明的人物,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此刻阿德妮手中举着的,便是三宝之一的福州纸伞。这是一柄绢印彩画纸伞,是由福州最老的制伞字号刘家所制,并请当的最著名的伞画名家林老夫子着画,堪称一件精品。

    已经出了城到了山中林荫小道了,不再见到那处处小桥流水和那古色古香的“三坊七巷”,还有满城如同华盖的巨大榕树,林木渐渐少了,前方开始出现大片的竹林。

    这样如同山水般的美丽景色,尤其吸引了来自万里之遥的阿德妮,她欣喜欢愉地看着美丽丽的风景,不时扯住成绮韵,雀跃地指指点点。成绮韵满腹经纶,不但知道许多诗词歌赋,还知道许多福州的典故传说,偶尔道来,如同画龙点睛,听得阿德妮钦佩不已。

    她也知道这个柔媚似水的东方美人对自已的未婚夫有种不同寻常的感情,可是一来西方的达官贵人照样情人如云,再则也早听说了东方的规矩,已经有了面对这种现实的心理准备。倒也没有什么芥蒂。唯一遗憾的是她的所知所学大多是用在战场上的,在成绮韵面前卖弄不得。

    一只野免被游人惊动,从众人脚下“唆”地一下窜了过去。逃到一丛矮灌木下胆怯地回头打量。“野兔,一只野兔!”阿德妮欢叫着。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去,可惜她的手枪早已不在身边。

    因为嫌小姐们走的太慢,一直嘟着嘴、拉长了大脸走在前边的刘大棒槌也来了精神。连忙转急促地叫道:“快快。拿箭来,烤了给大人弄点野味儿。”

    旁边一个侍卫顶了他一下。悄声道:“大人,这事得让大人露脸呐。”

    “呃?喔,对对对!大人,那里有只野兔,大人将它射下晌午填点野味儿吧。”

    “好呀,好呀。”阿德妮也欣喜地赞同,象只快乐喜鹊般奔到杨凌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在众官兵诧异的眼神中摇着他的手臂,娇声道:“大人统领十万军队,剑术比我高明得多,一定也是个神箭手。”

    杨凌习练过剑术、枪术,可是弓箭还着实地没有碰过,他曾提心吊胆地尝试和阿德妮比试剑法,本来已经做好了丢人现眼的准备,孰料这西洋剑术比起武当击剑术终究差了好几个档次,阿德妮连战连败,崇拜死他了。

    杨凌不敢去看阿德妮希冀的眼神,他四下打量,只见官兵们也满脸信任地看着他,刘大棒槌更是马上夺了一张弓,抽了一枝箭递到他的面前来,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射箭有什么难的?应该是最简单的事了吧?”杨凌心一横,接过弓搭上箭,缓缓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抱元守一,在众人屏息围观中“吱呀呀”拉开了弓弦。

    他勤练武艺,臂力已强,拉这两石弓倒不费力,顿时间拉弓如满月,箭簇、箭尾、眼晴成一线,杨凌窥得准了,猛地一松手,利箭“刷”地一下飞了出去。

    四下顿时一片寂静,唯闻风吹竹叶,飒飒作响。抬头看那矮树下的肥兔,仍自蹲在那儿左顾右盼,那箭竟已不见踪影。杨凌顿时面红耳赤,阿德妮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杨凌身边的亲卫个个都是神射手,目睹自家大人在女人面前如此露怯,一个个羞得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只听“咕咕咕”一阵凄惨的叫声,一只长尾野鸡扑愣愣地从草丛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后背近屁股处插着一枝利箭,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象喝醉了酒似地打起了醉拳。

    成绮韵“噗哧”一笑,掩唇道:“大人射中了,还不快去将那野鸡捡回来。”

    “啊!”刘大棒槌恍然大悟,急忙奔了过去。杨凌这一箭明明瞄准了野兔,也不知怎么就射中了这倒霉的野鸡,这一箭中的不算浅,那野鸡挣扎了一阵已动弹不得,被刘大棒槌一把拗断了脖子,笑容满面地捧了回来。

    他跑到杨凌身边左右看看,忽然大惊小怪地道:“大帅,这鸡正在下蛋呢,你看,你看,这鸡蛋还在鸡屁股上呢,都生出一半了。”

    阿德妮再也忍不住,趴在成绮韵的肩头吃吃地笑了起来,杨凌接过野鸡看看,终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他这一笑,那些兵都跟着大笑开来,笑声在竹林中散开,惊动了林间小兽四散逃去。

    经过这段插曲,众人穿过一段山中小径,前边已是一片竹海。这个地方山恋深谷、曲径通幽,不远处流水泉,鸟语花香,竹林中野菌竹笋、鲜花遍地,直如人间天堂,令人望之心旷神怡。

    杨凌叉腰而立,四下看看满意地道:“这个地方好,搭起帐蓬来,咱们既然出来了,就痛痛快快玩一天,今晚在这宿儿营,明儿一早再回城去。”

    杨凌一声令下。官兵清理出一片地方来,将携来的帐蓬迅速搭置好。两顶帐蓬摆在中央,一顶是杨凌的,另一顶是成绮韵和阿德妮的。然后侍卫们又在四围七八十丈以外格起军帐,将中央团团护起。

    虽说隔得这么远,中间又全是竹林,彼此不能相见,不过因为中间有女眷,他们也不得不避避嫌疑,反正四周全护住了,没人进得来便是。

    竹叶青翠欲滴,风来婆挲,沙沙作响,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在这个地方,隔绝了尘世的喧嚣,颇有几分超脱俗的味道,卫士们已经派出一部分人四处打猎,这山中小兽极多,肥狍野兔、山鸡竹鼠,自然不虞食用。

    杨凌在帐中换了件轻软的白袍,长发放下束成一束,风姿飘逸,颇有古贤竹林隐士的风彩。他刚刚掀帘走出帐来,就听到阿德妮惊喜的笑声从竹林中传来:“好美啊,真漂亮。”

    此时成绮韵也换了绯色绮罗走出来,那身肥软的袍子掩不住她姣好的体态,随着走动时而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杨凌笑道:“这丫头一惊一咋的,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走,去看看。”

    竹林中虽没有小径,但浅草及膝,土地松软,倒不难行。随着越走越近,那隐隐的水声变得越来越大,两人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是一个小小的瀑布,悬崖不高,泉水从上边直按注入碧潭中,拍击出雪白的水花。

    水潭由浅及深,方圆大约三四百米,由于泉水请澈透明,潭底的一切清澈可见。潭边有一块表面圆润的黑色巨石,巨石表面有高有矮,但都极平坦,阿德妮就站在石上,她看见杨凌和成绮韵来了,喜滋滋地道:“快看,好漂亮的小湖。”

    杨凌和成绮韵相视一笑,二人也踏上巨石,走过去细看,只见泉水蓝幽幽的,平静处如同一块巨大的美玉,果然极其美丽。杨凌喜道:“水里有鱼,好大的鱼。呵呵,幸好我带了钓竿来,一会儿钓几尾大鱼,晌午清蒸、熏烤,哎哟……好烫!”

    阿德妮格格地笑起来:“我方才也被烫了一下,你看,人家的手都红了,这块石头是黑色的,这里又没有树荫遮挡,被阳光晒得都能煎熟鸡蛋了。”

    杨凌一听她说鸡蛋,就想起了窝窝囊囊的丧生在自已手中的下蛋鸡,他急忙转形话题道:“我去取钓竿,回来钓鱼。”

    “不要,不行,不可以……”阿德妮的中文学得溜,连女孩子的嗲声嗲气都学得青出于蓝,听得成绮韵的眉毛都拧成了结儿。

    “我要和成大人在这里游泳,好清澈的湖水,跃进去,可以象一条美人鱼。”

    “什么?在这里游泳?”成绮韵吓了一跳,虽说她惯经风月,可要在这种地方赤身lt,她还真没有那胆量。

    “怕什么呀,这么清澈的泉水,好凉快,来吧,成大人。”

    “这……我虽生在江南水乡,可我……不会游泳。”

    “呵呵,不会泳可以在浅水处玩,嗯,这水清亮可爱,在这酷暑中下去泡泡也舒服。”杨凌笑道:“我去吩咐侍卫,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竹林,然后……我去上游……还是下游吧,去那里钓鱼。”

    杨凌说罢就走了开去,寻了钓竿,然后先赶去吩咐刘大棒槌等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三人驻地,然后再径直去下游又一处水潭放竿钓鱼。

    这里被亘古的洪水冲刷得平平坦坦石板正在树荫下,杨凌坐在这儿钓鱼。这里的鱼又大又肥,而且对于香饵极为敏感,咬钓极快,杨凌不多时便钓了几尾肥鱼放进鱼篓。

    侧耳听听,顺着泉水和风声,隐约送来上游女孩儿家的欢笑声,看来她们玩得很愉快,杨凌笑了笑:难得浮生半日闲,这些日子都累坏了,就让她们好好放松放松吧。

    杨凌架好钓竿,折了几枝树枝,躺在石板上嗅着青草香气。渐渐地也有了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在清风吹拂中醒来。睁眼一看,太和已经正午稍偏了。杨凌急忙爬起来,提起钓竿一看,鱼饵早被脱钓的鱼儿吞食了。

    他收了鱼竿。提起竹篓,施施然走回帐蓬。见阿德妮和成绮韵已经回来了。阿德妮粟黑色的卷发湿漉漉的,小麦色的肌肤上还缀着晶莹的水珠。成绮韵却鬓发整齐,杨凌诧异道:“怎么,没下水玩么?”

    成绮韵微笑摇头道:“阿德妮的水性很好,在水中就象一条游鱼,漂亮极了。我可不行,怎敢下水?”

    杨凌哈哈大笑,说道:“我还以为成姑娘无所不能呢,原来也有你不会的东西。”他见成绮韵脸蛋红润,便道:“林中虽然凉快,总不及水中舒服,今天出来就是让你们歇歇乏,不会水性就在浅水中游一番嘛。下午更热了,下水游游吧,让阿德妮教你,我和侍卫们去打猎,我就不信了,练不好箭法。”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侍卫们准备的野味种类繁多,野果、野菜、山菌、竹笋,还有野鸡、野兔、竹鼠和肥蛇。经由带来的名厨调制,或熏或烤或煎或蒸,再加上杨凌钓的鲜鱼煨制的鱼汤,吃得众人眉开眼笑。

    那蛇肉切成一段段的,倒也瞒不过成绮韵和阿德妮的眼睛,不过成绮韵虽不敢吃,阿德妮却不在乎,那蛇肉烹制得极其美味,阿德妮自然当仁不让。要说饮食,普天下还得论中土第一,阿德妮算是大快朵颐了。

    西人嗜好游猎,听说杨凌下午要和侍卫去山中行猎,阿德妮兴致勃勃地要求同去,成绮韵不喜常在山中行走,对这事却无兴趣,杨凌不想单独扔下她,又不想拂了阿德妮的兴致,不免有些犹豫。

    成绮韵见状笑道:“大人知道我有午睡的习惯,最近又着实睡的少,你和阿德妮去吧,我下午在帐中好生歇歇。”

    吃罢一顿丰盛的午宴,成绮韵自回帐中休息,杨凌和官兵们都休息了一阵,然后吩咐刘大棒槌带人留守,自已和阿德妮率了些人马进山去了。弓箭这东西也不是看一看就能掌握的,或许火铳更易掌握一些,尤其是使用霰弹打兔子,几乎没有什么准头的人也能一打一个准儿。

    问题是杨凌的军用火铳威力不小,这样打中的兔子都被打得血肉模糊,其中的铁砂剔除起来比较费劲,而且放一枪惊得野兽四处奔走,再找就困难了,所以唯有使用弓箭。

    这一来杨凌就失了兴趣,在山中转悠了半天,见阿德妮兴致不减,他便派了一队人马随着阿德妮继续行猎,自已领了一队人又慢慢走了一阵,便向回走去。

    此时已是落暮时分,在数丈高的竹林中夜色到来的尤其快。回到驻扎地时,天色已暗,红彤彤的太阳映得满天彩霞灿烂。

    杨凌把自己和卫士们打的猎物吩咐人拿去处理了,自已径直回到竹林中,发现成绮韵不在她的帐中,这里四面都被官兵包围着,杨凌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想必又去水边了,便自回帐中换了件轻袍,然后慢悠悠地转向水潭。

    暮色红暗,溪边不见成绮韵的身影,杨凌挨着黑色巨石走到水边,正与从水中走出来的成绮韵碰个正着。他知道成绮韵不会水性,白天又一直不肯下水,实未料到她这时竟大胆的一个人下水嬉玩,不由一下子愣住了。

    成绮韵也张着嘴唇愕然站在那儿,她这时春弯玉股、豪乳纤腰,处处妙相毕露。曼妙动人的娇躯上,只有一件红色的“好鸟枝头”肛兜,欲遮难掩更增艳丽,清泉水犹自顺着她的身体曲线向下流淌着。

    竹林夕阳下,一道道穿林的斜阳光柱,映照在她欣长窈窕、长发如瀑的胴体上,金黄色明暗光影使她近乎全裸的身体美得如迷离梦幻,尖削的香肩与尖挺的乳房构成优美曼妙的线条,就如一幅淡青浅赭的写意画,把杨凌也看呆了。

    猝不及防的两人愣了半晌,成绮韵才“呀”地一声叫,霞升双颊。她失措地向后退了一步,脚跟踩在松软的潭边沙地上。不由惊叫一声,向水中裁去。

    杨凌急忙一把拉住她扬起的手臂,扯住了她。成绮韵就在这瞬间眸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也许是老天垂怜,这次突遇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本来失措想藏入水中。仓促间地微一闪念,稍停的身影忽然反向前扑来。好象因为裸裎见人羞不可抑,可是近乎赤裸的胴体又无处躲藏似的,窘迫地停了一下后,竟然一下子扑到了杨凌怀里。顺手一扯,腰带松开。她那凹凸有致的诱人胴体已挤迸了杨凌袍中,连脸也埋了进去。

    真个是温香暖玉抱满杯,香骨珊珊,所碰处清凉细腻,温润柔软,眼下是粉光致致的诱美肩头、光滑的脊背,还有那硕美动人的双丘,耳边听到的是她咻咻的鼻息,胸前抵着的是她饱满坚挺的酥胸,纵是一个圣人,此时又怎能不为之情动。

    “大人……”一双柔婉的玉臂攀上了他的脖子,埋在怀里的玉人喉中低吟出颤抖的声音:“抱着我,大人……抱我,绮韵……不要你家的名份,不要你任何的允诺,我只想要大人怜我,爱我,别嫌弃我……我……我只要你……”

    柔若无骨的胴体在他怀中不着痕迹地扭动着,撩拔着他的欲望。天可怜见,那个年代是没有内裤的,为了凉快,杨凌换下猎装后只穿了一件长衫,而它……现在是敞开的。

    “我……我……绮韵……”杨凌喉间发干,一直以来对成绮韵积下的情感,加上也现在不着痕迹的诱惑,使杨凌的心毫不设防地催生出了对她炽热的情欲和爱意,那具温婉光滑、柔嫩动人的胴体技巧的摩擦,让他无法遏制地坚挺起来。

    杨凌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成绮韵的椒乳。乳房盈盈一握,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秀气,在他的掌握中,扭曲成形。另一只手,顺着那动人的腰弯滑下去,抚上了她肥硕圆润、柔软挺翘的粉臀。

    水声风声吟哦声,竹枝婆挲虫鸣声。衣袍内是一对渐渐升温的身体,成绮韵象站立不住似地依偎在他身上,两个温热软绵弹力十足的乳丘顶在了他的胸前,轻轻摩擦着他坚实健硕的胸膛。

    坚挺肿胀的部分,似欲急切寻我着渲泻的桃源,然而成绮韵的小手只是轻轻一握,使他的身体战粟了一下,随即便似惊吓似地移开了手,迫得他情急地主动迎上去。

    丰腻大腿间一抹滑润柔嫩的湿痕轻轻触碰到他那里,杨凌身体心领神会地迎合上去,柔软沟壑的微陷,带来蚀骨的销魂,但随即她却抽离了身子。

    恍若一下子被抛离了天堂,杨凌急切按着她的丰臀迎向自已,又是欲陷似入的片刻极乐,然而俏盈的臀只是一扭,他又再次失去了目标。

    杨凌的鼻息急促起来,俊脸涨得通红,他忽然双手下落,捧住成绮韵两瓣丰润饱满的玉臀,把她托了起来。成绮韵呻吟一声,两条修长丰腻的大腿一下子挟在了杨凌的腰间,她环着杨凌的脖子,在他壮实的肩头,快乐的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她的肌肤比象牙更细腻,比美玉更湿润,比细瓷更光滑,伴随着她细细如歌的呻吟,妩媚而魅惑。妖魅般的诱惑使杨凌更加急切,可是成绮韵却不让他得逞,仍然似迎还拒地迟延着他地进入。

    杨凌急迫下向前一靠,成绮韵的臀一下子靠上了那黑色的巨石。巨石余热未散,原本被日头晒得滚烫的石头对她娇嫩的肌肤仍然有着杀伤力。

    “啊!”成绮韵同时如同中箭的天鹅一般,发出一声令人销魂的娇呼,优雅的颈扬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挺。

    这一刹那,她的全身忽然绷紧了,秀眉紧蹙,似颦还怨,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杨凌也“啊”地一声轻呼。好似僵化了一般立在那儿,唯有某个敏感的尖端。一种温暖、紧迫、销魂的感觉酥酥麻麻地沿着脊背传向他的大脑,好象连意识都融化了……

    僵直的纤腰轻轻抖动起来。两瓣丰腴雪股不住蠕动,时收时舒,那双颦紧的眸子再张开时已是水雾迷蒙。她呻吟着在杨凌肩上,叹息似地轻哦:“大人,我的好大人,好弟弟,轻着些儿。”同时身子也似不克自持地向下滑了几分。

    杨凌忽然发现了她迎上来的原因,他喘息着低笑:“不是好弟弟,要叫好哥哥。我……我比你大。”

    “才没有,你欺负人,呀~~~!”稍坠的臀部被杨凌有意地碰上烫手的黑石,立即在娇嗔声中再次迎凑上来,让两人的身体一紧。

    如同她方才撩拔杨凌一般,杨凌促狭地不断将她圆润的粉臀轻轻沾触炙热的岩石,迫使成绮韵一次次紧张地抱紧他,提起臀主动迎凑他。

    当臀肤烫得微红的时候,成绮韵终于在前后夹攻下认输了,她揽紧了杨凌的脖子娇吟着:“哥……哥哥,好哥哥……饶了奴家吧……”同时细软如蛇的腰身款款摆动,主动地讨好地迎合起来。

    异样的媚惑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恰到好处地迎凑让杨凌勿需太过激烈就可轻易品尝到那飘飘欲仙的感觉。杨凌的坚挺和深入让成绮韵的双眸也化成了一汪春水,她媚眼如丝,舌头轻舔着上唇,脸上浮现出淫媚入骨、颠倒众生的风情,诱引得杨凌渐渐开始掌握主动。

    不知何时,杨凌的衣衫已被她脱得半裸,一具修长、结实的健美身躯,上边攀附着一具柔美白皙的胴体,那妖娆的人儿还不时在极乐销魂中竭力挺起腰来,用她灵活柔软的舌尖轻轻舔去胸口晶营的汗珠。

    夕阳如血,晚霞火红。墨色巨石的温度变得温和起来,白皙如玉的佳人已被搁在这黑色的巨石上,黑白相衬,艳色惊人。低陷的纤腰,高昂的粉臀,拂动的长发,还有后面颠狂的骑士,在夕和金黄的暮色中构成了一道优美的剪影。

    远望,醉人的剪影在竹林中款动;近望,火热的画面在水中荡漾。

    几只流萤,已翩然在他们的身边飞舞……

    ※※※※※※※※※※※※※※※※※※※※※※※※※※※※※※“我的国家已经知道了大明这个东方最富有的国家的存在。目前国内有一派是赞同派遣使者同大明建立国家贸易的。而另一派,主要是那些在军事上一向无往而不利的海军司令们,却认为应用武力征服。”

    杨凌微阖双目,静静地听着坐在身旁的阿德妮给他介绍着葡萄牙的情形。

    “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号称‘葡萄牙战神’,他现在是印度地方总督,对东方很了解,他一直认为控制印度洋并不等于控制一切,要彻底控制印度洋的贸易,就需要做到三点:攻占满刺加,控制东部入口;占领亚丁,控制红海入口;夺取霍尔木兹,控制斯湾入口。所以……我很怀疑这支……满……刺加的海盗……”

    “阿德妮,怎么了?”杨凌听到阿德妮的声音迟疑起来,一扭头正看到她有些古怪的眼神,不禁有点心虚地问道。

    昨晚与成绮韵水乳交融的一番亲热,发生的非常自然,在杨凌的情感积累中,也已根本没有想过让她离开自已。可是至少现在,一个下属的身份,远比一个侍妾,更利于成绮韵一展所长,所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都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昨天阿德妮回来时,光线已极暗了,两人又早已洗漱清洁。而她因为打了一大堆猎物,喜不自禁的,根本不曾注意什么。可是这时她的大眼晴,怎么象个捉奸的妻子似的。那么怪异。

    “嗯?没有?”阿德妮忙应了一声:“没什么,我很喜欢这些如大伞般的树木,很想看一看。”她说着。掩饰地将头转过去,望向车窗外。隔着竹帘儿,外边景色朦朦胧胧的,但仍可看出已经进了城了。处处榕树如盖。

    “哦!”杨凌从她肩上探出手去,轻轻扯动帘绳。古城景色清晰起来,清朗的声音在耳畔道:“这样清楚些,喜欢看,平素乏累了就上街走走,咱们在这儿还得住一阵子呢。”

    阿德妮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泛酸:成大人果然是他的情人,自己脖子上的吻痕都不知道藏好,他真是个偷腥不会藏的笨猫儿。唉!和那些公爵、伯爵们都一样,男人呀……

    罢了,一路东来,那些几万人的小部落酋长、苏丹们都有几十、上百的妻室呢,这里风俗如此,我一个待死的女奴已经很幸运了,而他,又是唯一一个思想上能和我沟通的东方男人,我又能怎么样?女人啊……

    成绮韵坐在另一辆车中,猫儿一般蜷伏在豪华马车的锦榻上,手托着香腮,脸上挂着浅浅的甜蜜满足的笑意:想不到天作合媒,会让大人在那时出现在那儿,天作之合,情遂人愿,不枉我追随在他身边,为他竭尽所能。情之所钟,能有所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满足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仍然春意盎然。

    就在这时,窗格上“叩叩”地弹了几下,成绮韵慵懒地向窗帘儿瞟了一眼,懒洋洋地道:“什么事?”

    “禀大人,独龙岛的暗线传来了消息。”策马赶来的骑士勒缰放缓了速度,和马车同步走着,贴着窗口说道。

    成绮韵闻言霍地坐起了身子,脸上再无一丝怀春少妇初承雨露的风情,脸容一肃,凝声道:“进来说。”

    马上骑士应了一声,双腿离开马镫,极俐落地落在马车上,飞快地把僵绳在车辕上一系,然后掀帘进了车轿中。

    一阵切切私语声,“杨泉死了?”成绮韵因为意外拔高了的声调,隐约传出了车外,成绮韵忙沉住了气,压低了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听那骑士细细叙说一遍后,成绮韵静默半晌,唇角忽然牵起一抹淡淡地嘲弄:“死就死了吧。只是想不到,有心裁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居然是这般死法。”

    说到这儿,她想起自已昨晚的无痕春梦也是无心插柳,不禁轻笑道:“最近……脱出我预料之外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插上一手。哼!独龙岛的地形、海情、巡逻、驻防都查清楚了?”

    是!”

    “嗯,我本想用曹天宠来敲山震虎,现在倒是一石二鸟了。你听着……”

    “是!”

    “记住,要么不做,要做做绝,寸草皆戳,不留活口!我要叫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取举妄动。我们的水师……现在不能战,我要为大人再争取些时间,只要一个月。”

    那单膝跪地的骑士,抬眼看了看成绮韵,只见这个容颜绝美、如水之灵的女子眉宇间一片肃杀之气,眼神冷酷无比,不禁怵然抱拳道:“遵命!”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4章 群英会
    “我想,如果白小草没有说谎的话,那么就是海盗船没有使用全部火炮进行攻击。那种三桅大船应该至少可以安置三十六门炮,他们远在东方,一定要担心炮弹过度耗用无法补充。杨,你们的船要比他们的还要庞大,但是只能在甲板上放置那种笨拙的、移动也困难的重炮,这是弱点。”

    阿德妮亲昵地对杨凌道,公开时,她也入乡随俗地称他大人,但是私下里,她却把杨凌亲昵地称为杨,那是她对未婚夫的专有称呼。

    两个人肩挨着肩,桌上摊着一大堆的图纸,都是出自阿德妮之手,绘出的船形维妙维肖。

    阿德妮一身雪白的苏州丝绸,衬得肌肤如同琥珀烧融般光泽细致,又仿佛是汲饱阳光的丰润麦谷,她的身段不同于中土女子的纤细窈窕,但是身材凹凸有致、胸脯浑圆,明艳里带有三分英气,极富性感活力。

    可以想见当她穿上一身英武的海军军装时,以她的美貌会迷倒多少年轻的军官,难怪她能够顺利地逃离达·伽马的舰队,估计没有一个军人愿意看到这样可爱的一位少女被送上断头台。

    “嗯,那种炮震动力太大了。”杨凌不禁想起在鸡鸣驿时鞑靼人没有固定火炮,添塞炸药又过量,导致大炮飞上半天的事,摇摇头道:“甲板无法承担那种巨大的爆炸力,但是你设计的这种炮架……”

    杨凌看过一张图纸,道:“已经命军匠日夜赶工了,它不仅能将大炮灵活地上下左右移动,这个后滑减震装置也可以最大限度他减轻甲板的震动和来船舷的承受力,加上佛郎机炮管体轻,应该……可以多放置十门炮。”

    阿德妮莞尔摇头:“亲爱的杨,我们那里最大的主力战舰可以放置五十到八十门炮,这种最大的船和你们的二号福船相似,但是你们的船绝对安置不了这么多门大炮,换成带炮架的佛郎机炮也不成。因为并你们底下一层船舷是不安装大炮的。当然。战船改造起来还是需要些时间的,尤其是甲板加固问题。不过为了应付即将发生的满刺加大海战,我建议马上先改造几艘主力战舰,这样就能立于不失败的……不失败的……”

    “立于不败之地!”杨凌笑着接了一句,然后转身去旁边桌上取来一杯冰镇酸梅汤,说道:“来,喝点解解渴。一下午,一直是你在讲,真是累坏了。改造战舰的事,回头你给张图出来,我会吩咐造船工匠立即对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舰进行改造,同时传达各造船厂,今后的战舰和尚未制造完毕的战舰全部按此制造。”

    “嗯!”阿德妮对杨凌的体贴报以甜甜一笑,顺从地走过来,接过了杯子。她的身量极高,比杨凌也不遑稍让,上下肢的比例堪达黄会分割线,那双浑圆修长的大腿被柔滑薄软的丝调紧裹着,腻润丰腴。别具媚力。

    “火炮试射成功就好办了,现在模具已经灌制出来,各种器件的统一尺寸也制定了,军器局现在停下了其他所有的研制和制造工作,倾所有人力物力日夜赶工铸造火炮器件。同时我命人以六百里加急通知南京钱宁,让南京军器局暂停那里的一切事务,全力铸造佛郎机炮,我想一个月内所造出的炮勉强可以配备福建水师了。有了这支力量,我就不必担心满刺加海盗了。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不发难,呵呵,那么拖的时间越长,我们的力量就越强大,更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了。”

    “我看到你整理那些资料了,不必太急,筹办海事院校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少也得战事平了,海禁开了。”

    “嗯。杨,你的通商政策我看过了,我有一些想法,希望和你谈谈。”

    “好好,来,坐下说。”杨凌让她在椅上坐了,笑道:“请指教。”

    “杨,西方的国度大兴航海,主要是为了寻找黄金、白银和香料。其中黄金和白银的重要性尤其不可忽视,我看到你的商贸计划中很大一部分利用税赋的调节,鼓励百姓以货易货,输入大量原料,这走不合理的。”

    杨凌不以为然地道:“我当然知道资本积累的重要性,但是多多输入源料,生产高附加值的产品,再转销出去,同时可以将本国资源节省下来,这样不对么?”

    “我想……至少初期是不对的。首先从百姓们来说,得到一堆原料远不如金银能鼓励他们继续增大贸易的积极性。另外,从你派人给我搜集的资料看,大明自产的金银并不多,而一旦开海通商,经济开始复苏,人口得到增长,城镇兴起,商业繁荣,无论是官府还是庄园主,要求用货币取代劳役地租就是势在必然的。就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货币不足。”

    阿德妮很认真地道:“金银决不可看作一种不能吃不能穿的金属,作为最有信用价值的货币,它可以繁荣经济,也能毁了经济。这是在我们那里发展过程已经遇到过的惨痛教训,我不希望你……我的丈夫,再次犯同样的错误。”

    杨凌对于这种宏观经济学、货币学,从学校所学有限,而且没有任何实际操作经验,可以说死记硬背的一些原理,完全是为了应付考试。虽说来自现代,可他掌握的成熟现代经济下的一点现代理论,用于此时未必就比这个时代的人高明。

    所以他闻言不以为忤。而是谦虚地道:“这方面……说起来其实本官并不是很了解,事突上我们大明的官员精通这种专业知识的也极有限,所以制订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可能不对,我原打算在实际运用过程中逐步完善,你有什么见解不妨说说看。”

    “国家贸易最初开始的时候,必然有个富有者最先参与,而消费目标趋向本国不常见的高档奢侈品贸易上,这一点是无法阻止的,有贸易,最初必然是由它来带动。一开始就想进行原料贸易,是急于求进、急于求成。以我们那里来说,近几十年来,国家白银产量年增近四倍,但是仍不能满足流通的需要,由于金银不足,只能减少货币成色,从而导致货币贬值、物价飞涨,大批的中小贵族因为通货膨胀,引起地租和工商业收入不足而破产。政府收入锐减,社会矛盾激增,在我们通过航海,给国家带来大批金银收入之前,国家几乎因为缺少金银而灭亡。物品生产的再多,没有用来交易流通的货币,最终也只能导致富人坐拥物资、穷人两手空空,最后整个国家经济陷入停顿。大明宝钞没有信用支付能力,铜钱又是以金银为后盾。这样宠大的国家,如果经济急剧发展,却没有相应的金银储积,最终将比我们那里的经济危机更加危险。”

    杨凌知道后世各国有能源危机、原料危机,所以他的经济重点放在引入大量原材料,而把金银放在相对较弱的位置上。他却没有意识到至少以大明目前的加工能力,原材料还勿需大量从外国进口。

    如果廉价方便的本国材料弃之不用,用政府干预方式强迫百姓使用飘洋过海运来,导致成本必须上升的外国材料,在目前这个时代上不现实的,至于提倡环保、资源储存,且不说以现在的生产能力根本不会出现那些后遗症,而且也不会被百姓理解,必然遭致反对。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货币不足,物价上涨,穷苦百姓首当其冲,成为受害目标。阿德妮说的还是轻的,恐怕那时不只是一腔抱负不能施展,本来一心为民想做的好事反而害了百姓。

    看来照搬后世的经验,把自己掌握的现代知识生硬套过来,最终只能落得个好大喜功、不切实际的结局。现代人啊现代人,自己一着不慎,险些犯了个大错误,这个错误不是没有使用现代经验和知识,而恰恰是过于相信和卖弄现代观念和看法了。

    他凝起眉道:“说起来,一项经济改革就应该多加论证考研,最好先在部分地区试行一番的,我是因为知道将来……呃……揣测将来可能出现的情况,反而忽视了目前的状况和特点了。嗯,这件事我得尽快和谷大用取得联系,趁着还没有颁布下去,尽管予以修改。”

    见杨凌从善如流,接受了她的意见,阿德妮十分开心,她笑盈盈地点点头,道:“嗯,大明华美的东西太多了,那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金银将象洪水一来向大明涌来,各国即便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你只要注意了这一点,待足够的金银流入时,政府再进行适当调节就行了。大明的丝绸和瓷器、茶叶,在西方被看做天堂里遗落的宝物,可以换来巨额的收入,等大明水师强大了,还可以控制南洋诸岛和印度洋一带,同西方分享世界。杨,你是无想象这些地区的胡椒、丁香、肉桂、豆蔻、龙涎香等等香料对西方来说是何等重要。它可以用做调味品和用于香水、药品和宗教仪式,其中最主要的是用作调味品,在西方肉食是主要食物,但肉食多用盐煮,味道平淡无奇,自从罗马人第一次尝到香料的美妙滋味后,香料就成为我们西方人不可缺少的东西。可是香料产自东方,其他地方出产的香料味道要差很多,虽然便宜,但只有下等人才用,掌握了这些东西,你就掌握了西方人的胃。”

    “唉,女生外向啊!西方女孩也是一样。但是她对我这么推心置腹,我倒是挺开心的,不过我将来有了女儿,要是敢么向着洋鬼子,看我不一把掐死她。”

    杨凌笑嘻嘻地想着,忽听房门“叩叩”地响了两声,扭头一看,只见成绮韵风情万种地站在门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两人现在已有了一层不为人知的暧昧关系,自昨日回来到现在还不曾有机会私下聊过。乍一相见。难免有些不自在。杨凌脸上一热,站起身轻咳一声,走到堆满图纸的桌前坐下,一本正经地道:“成大人,有什么事么?”

    “是,大人,有东海独龙岛的消息,需要向大人禀报!”

    杨凌假惺惺的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和他昨日的轻狂风流截然不同,成绮韵暗暗‘鄙视’了一下。然后配合地道。

    “哦,进来吧,阿德妮不是外人,筹办海事学院之前也需要熟悉大明官府的动作和民间情形,我正准备安排她做你的副手,让你带带她,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是,大人!”成绮韵姗姗而入,走到他桌前。背对着阿德妮时,忽然嘟起红唇,做了个吻的动作。

    晕了,**的味道很好玩吗?杨凌吓了一??滩蛔∴凉值氐闪怂?谎邸?br/>

    成绮韵很享受他的反应,她笑眼弯弯,向他狡狯地一笑,水汪汪的眼里春情一片,显得格外诱人。

    ‘吃人家’嘴软呐。杨凌也没辙了,他闷哼了一声靠在椅背上问道:“独龙岛有什么消息?曹天宠不是降了王美人么?又反了?”

    “嗯,大人猜到了一半。”成绮韵软绵绵的娇躯偎入椅中,乜着杏眸瞟他一眼,笑得又媚又甜。

    成绮韵越逗他,杨凌越是板着脸不理她,仍然一本正经地问道:“他人单势孤,能反到哪里去?反向海狗子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海狗子不会接受招降了?哪怕是名义上的。海狗子不会连审时度势都不懂吧?”“大人,他是反了,不过不是反向海狗子,而是……西海海盗!”

    “西洋海盗?”杨凌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凛然道:“快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找上曹天宠的,有什么目的?”

    成绮韵不敢一味地调笑,认真地回答道:“曹天宠的地盘介于王美人和海狗子之间,西通普陀山,东向双屿岛,一向是海狗子的前哨眼线。如果水师想强行收伏双屿,大举出兵是瞒不过他们的。这样重要的地方,他们倒向王美人后,海狗子居然一直对这个叛徒没有什么动作,卑职心中存疑,所以买通了人打进去做了眼线,这才及时获得了情报。

    “招降曹天宠的是现居于吕宋的西洋海盗,他们的头领叫体佩德罗。”成绮韵说到这儿停了一停。阿德妮的身子果然一震,杨凌怜惜而安慰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继续说下去。”

    “这些番人出没于东海的目的主要是劫掠商船和大明走私商贩交易,而他们的形象和食人的传说使他们很难取得明人的信任,因此他们急需寻找一个熟悉东海情形和水陆盗寇、走私者们的合作人。海狗子和雪猫实力雄厚,连大明水师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不会买这些西洋人的账。这些西洋人的炮船虽然厉害,但是毕竟舰船太少,而且远在东方,弹药补给困难,他们也不愿同这两大海盗彻底闹翻,那就只有另找理想的人选。曹天宠原本是海狗子的人,投了王美人后已断了海狗子那边的退路。而王美人又一直不将他当成心腹,对他戒心很重,夹在中间他的处境很艰难,同时他的势力虽不算大,毕竟也是一个有名的海盗,熟悉东海海情和各方面关系。佩德罗派了一艘战舰,以炫耀武力加金钱收买为条件,招降了曹天宠。近期曹天宠正在变卖、处置一些物产,遣散一些老弱残兵,准备离开独龙岛,携带精兵和他的三艘船,加入西洋海盗。”

    成绮韵犹豫了一下,有关杨泉的事还是没有说出来。

    杨泉以普陀山二当家的身份巡视独龙岛,这一阵子在那儿玩女人玩的乐不思蜀。日本、朝鲜、琉球一带被掳来的女人,只要姿色出众的,哪怕已被一些小头目收为妻妾,他也倚仗权势压迫欺辱。

    早已忍无可忍的曹天宠一旦下定决心叛了王美人,便立即杀了他祭旗,自绝退路,以定决心。这是他咎由自取。不过此时还是暂且装着不知道的好。

    “嗯……你可有了对策?”杨凌沉吟半晌问道。

    成绮韵道:“有阿德妮在,咱们的第一批火炮一个月内就可以装备军队,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吕宋的西洋海盗和满刺加的西洋人是否已经合作、彼此互通声息,我们并不知道。如果他们有了联系,现在加上曹天宠这个内鬼,那么两地合作,很有可能会主动向我们大明挑衅。我的意思是:趁着曹天宠尚未离开,独龙岛要打,而且要打得干净俐落。这样一来,一是可经给已经接受招安的王美人、白小草一个警告。以防有人三心二意;二来可以炫武力与海狗子和雪猫,逼他们接受我们的条件;三来让西洋海盗摸不清我们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为我们再争取些时间。”

    “那么……由谁执行?浙江水师?”杨凌基本习同了她的意见,思考着可行性问道。

    “是的,独龙岛不算很险要,而且曹天宠现在对海狗子和王美人来说,都是叛徒,他们不主动发兵讨伐就不错了。不会有人援助,我们的水师能对付他们。”

    杨凌想了想,摇头道:“吕宋海盗既想在汉人海盗群中树立一个代言人,不会坐视他们受袭而不顾,两者之间如果没有实际的约定,曹天宠这根墙头草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万一介时西洋舰船出现帮助他们怎么办?你的眼线在岛上,虽然对曹天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但是茫茫大海上,西洋海盗是已经回了吕宋,还是就在附近驻扎,他毕竟不知道。为安全计,让福建水师也派人参加吧,正好练练这帮兵。出兵时间是什么时候,如果能拖几天,我先装备两艘战舰,让他们参战护航。”

    成绮韵想了想,展颜笑道:“还是大人思虑得周详,那么就按大人说的办。我派人通知浙江水师练兵待战。咱们这边舰船改装完毕,再对独龙岛合围,具体细节卑职回去再好好盘算一下。”

    见杨凌颔首答应,成绮韵起身告辞,纤腰一弯间,借着身体的遮挡,素手小指在杨凌掌心飞快地一勾,眼波幽幽,红唇如烂嚼樱桃,细若游丝地道:“大人好无情,得了手便冷落了韵儿,让人家辗转反侧,思上眉尖……”

    不料因为听到西洋海盗一直听着他们动静的阿德妮隐约听着只言片语,疑声问道:“成大人说什么?什么眉?”

    成绮韵镇定自若地站直了身子,向她道:“我说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呃……什么意思?”阿德妮虽说懂得汉语,可对汉诗词毕竟并不了解,这几个字音都没听出何意,不由脱口问道。

    成绮韵嫣然道:“这是一句诗,意思是……蒙大人关爱有加,提拔重用,做部属的愿竭尽全力,辅佐大人创基立业。”

    “喔,是这样啊。”

    杨凌听着她满嘴胡诌,心里有些想笑。可是抬眼对上她的双眸,却发现那双眼眸清澈如水、明亮如油,深沉中并无一丝挑逗轻浮,里边蕴藏的,是醇浓如酒的爱意和深情。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是她的誓言。

    自己只不过给了她一份感情,一些爱怜,竟令她如此感怀幽远,誓死以报么?一时间,杨凌心怀激荡,也有些痴了。

    成绮韵已经离开了,原地仍留着淡淡幽香。

    笑盈盈将她送出门去的阿德妮一转过身来。便嘟起了嘴儿,气鼓鼓地道:“杨,我要向你学习汉人诗词!”

    “啊?你要学汉人诗词?”

    “是啊,免得被人家当面向自己的丈夫调情,还傻傻的不明白意思。”阿德妮醋意十足地横了他一眼。

    杨凌才明白方才她那是装傻充愣来着,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杨厂督的书房中,一下午的时候,不再传出开海、解禁、平倭、西洋海盗、火炮战船等词语。只听房中一男一女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夜来风雨声……锄禾日当午……两只黄郦鸣翠柳……一枝红杏出墙来……”

    ※※※※※※※※※※※※※※※※※※※※※※※※※※※※※※

    独龙岛最高处。一根高高的旗杆。

    旗杆上,挂的不是曹天宠的一帆风顺旗,而是一具赤裸裸的男尸。

    也不知那尸体已经被挂了多久,日晒风吹,体内的水分蒸发,尸身变得有些干瘪了,但是那赤裸的尸体表面油亮油亮的。

    尸体由于缺失了水分而变轻,被海风吹得摇摆不已,不时碰到旗杆,发出轻微的“梆梆”声。那尸体竟然已中硬梆梆的了。

    那是杨泉的尸体,由于尸体上刷了桐油,涂了松脂,以致肉身表面暂时不腐,但是已晒成了干尸。他的双眼已被海鸥啄了去,变成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曹天宠站在旗杆下,身背红樱的鬼头大砍刀,双手叉腰望着不断聚拢过来的部下。看见有些人扛着女人,有的人扛着包袱,手里犹自舍不得丢下那些坛坛罐罐,不禁皱了皱眉:这帮没志气的东西!

    他想发火,想了想又忍住,西洋人说是三天后穿过海狗子和雪猫的地盘来接应他暂去吕宋,可是昨天突然又来人通知今日便到,仓促之下自己还不是扔下了许多来不及处理的东西?心疼啊!

    他回头看看自己苦心经营的,象是岛上一座大庄园似的舵口山门,长长叹了口气。

    今天,他要正式挂起黑色的骷髅旗。为来自遥远西方的红毛番鬼做马前卒了。曹天宠手搭凉蓬向远处望去:大海平静,碧蓝的波浪轻轻起伏,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此时,来自杭州湾、福州港、吕宋岛的三支舰队正穿波伏浪,急速驶向同一个地方:独龙岛。

    他们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今天……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5章 圣.乔治旗
    “娘的,我苦心经营的老宅啊,每一块砖都是按照祖传的《风水宝鉴》设置的,可是一直也不见有效,原来是应在西洋红番的身上呀,这回总算是祖坟冒青烟了。等老子从吕宋再回来时,弄上几十门西洋大炮,到那时,猫爷、狗爷,我呸,我左手牵着海狗,右手拎着雪猫,王美人和白小草两个龟孙子就拴在我曹家宝宅门口给老子看家,嘿嘿嘿。”曹天宠想到得意处,忍不住笑了起来。

    西洋人的火器他是亲眼见识过了。他是海上大盗,真正的靠海上抢劫混日子的强盗,一看西洋人炮火的射速,就明白自己的三条船绝对不是人家的对手,有这样犀利的火器,如果多配备几条船,就是东海四大寇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有西洋人的火铳也精准无比,曹天宠亲眼见到那西洋船长费尔南多将几只小口酒坛掷入大海,在海面上或沉或浮难以瞄准的情况下,命令海盗一铳一个,铳响坛碎。

    这样的武力,嘿嘿,攀上了这高枝,发达了!只是可惜……

    曹天宠习惯性地掐算了一番,遗憾地想:如果是三天后,这日子就是大吉了,宜于开山立业、出门远行呀。唉,可西洋人不信这个,他奶奶的。

    曹天宠的老爹原本是个风水兼相面先生,曹天宠虽然从小生得粗壮魁梧,没有点斯文相,但是跟着老爹倒也识文断字,而且学了一身相风水的本事。

    只是他没想到看风水也是讲究卖相的,他那副模样,肯信得过他的本事,请他看风水的寥寥无几,等越老越值钱的老爹一死,他那日子就过得抽抽巴巴的。

    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有个海盗头目死了,他的部下将他运回陆地,偷偷掳了曹天宠去帮他挑选墓地。临了想杀他灭口时,他跪地求饶不得,干脆也加入海盗,这才保住了一条命,想不到二十多年下来,居然混成了独龙岛群盗的头目。

    这人做了海盗也不改风水先生的习惯,把个山门总舵弄得富丽堂皇。讲究极多,俨然一个江南传统世家的排场,他劫掠来的私财倒有大半用来置办这处山宅。

    宅子有影壁、门楼、前楼、中楼、后楼和观山亭。两侧布置厢房,每一进设天井,上有浮雕。浮雕中全是吉利图形,牡丹象征富贵;松树寓意长寿;水仙象征神仙;佛手谐意幸福。

    至于什么“三多图”、四君子”、“八仙庆寿”、“天官赐福”、“挥金护邻”、“和合二仙”更是处处可见。

    岛上的人都知道,曹老大的宅子每道门上的图案都各有寓意,第一道门是“伸手有钱”,第二道门是“脚踏有福”,第三道门是“抬头有寿”,第二道门是“回头有官”,第五道门是“出门有喜”,最后一道他的内宅便是“进门有宝”。

    只可惜曹家内宅没有什么宝,死宝没有,活宝更没有。家里关着三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也不知道曹老大是不是缺德事儿干多了,竟然一个生孩子的都没有,如今曹老大快五十的人了,只认了两个干儿子。

    ※※※※※※※※※※※※※※※※※※※※※※※※※※※※※※

    两艘三桅大帆船绕过过了海狗子的地盘,调整着航向向独龙岛驶来。这些西洋海盗并不惧怕海狗子。海狗子胜在船多人多,他们胜在火炮犀利,双方各有忌惮,除非必要,彼此不会发生冲突。

    天空中海鸥渐渐多了,这是附近有陆地或海岛的征兆,距独龙岛已近了。这两艘三桅大帆船前桅挂着方形帆,主桅挂着梯形帅,后桅挂着三角帆,每艘船上装备着25门大炮。是这伙海盗头子佩德罗船长用来起家的两艘战舰。

    水手们正在各处忙碌着,海上风平浪静,阳光明媚,水手们的心情也很好,这是一次取松的远行。

    海洋上的生活是艰难而危脸的,经常遭受威胁生命的暴风雨或者战斗。海盗船水手尽管获益丰厚,但是这些远离家乡的单身汉们并没有攒钱的习惯,所有的收入一上了岸就花天酒地,全部消费掉。

    所以船上的海盗个个一文不名,他们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牙齿残缺不全、皮肤粗糙、衣衫褴褛而且很不合身,同海盗电影中描述的海盗那种神气模样截然不同,而且他们也不象小说中描述的那样佩戴耳环,这是因为耳环碍事,会钩住衣服,尤其影响作战。

    然而海盗船长费尔南多,这个落魄的贵族,却依然部分保留着贵族的习惯。他的耳朵上带着硕大的金耳环,耳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紧身的麻布袍子外罩一件圆形斗蓬,固定在他的左肩上,海风吹起斗蓬时,露出他腰间宽宽的皮带,上边插着一柄手铳,斜配着一柄西洋长剑。

    “嘿!快到了,独龙岛上有各种各样的东方女人,既美丽又温顺,我们要拥有天堂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必花钱在吕宋那些瘦小伶仃的姑娘们身上啦。”

    长着鹰钩鼻子的埃斯巴多快乐地向伙伴们嚷着,一边转着舵盘。

    塞尔维特哈哈大笑,他站在高处,一边调整着风帆,一边大声地唱起了歌:“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捧着财宝。我们是海盗,有本领的海盗,嘿!美丽的姑娘们,请你来到我的怀抱。”

    受到他快乐的情绪感染,满船的海盗都跟着大声唱了起来:“我们是海盗,自由自在的海盗,在骷髅旗地指引下,为了生存而辛劳。我们是海盗,没有明天的海盗……”

    另一艘船上的海盗们也应和起来,海风隐约送来他们的歌声。费尔南多抚着他弯弯上翘的两撇胡须,轻轻击打着拍子,也微笑着加入了和唱的行列。

    船头破浪,轻快地起伏着。在他们快乐的歌声中向独龙岛疾驰而去。

    ※※※※※※※※※※※※※※※※※※※※※※※※※※※※※※

    “千户大人。前方是碎叶礁了,绕过去不需一个时辰,咱们就到独龙岛了。”负责瞭望的水手高喊起来。

    巨大地船体乘风破浪,船身轻轻摇晃、上下颠簸,鼓小恙赤着双足稳稳地立在船头。铜铸般的双臂牢牢地扣住船舷,狞笑道:“哈哈,好,加快航速,我们一定要抢先夺下独龙岛。韩大人现在是福建水师提督,可别让他小看了咱们!”

    他自然志得意满,独龙岛的底细他早已摸得清清楚楚,岛上一些小船、破船,曹天宠在遣散岛上老弱时,已让他们驶走,岛上现在只有三艘战船,一共不到四十门炮。

    而他的主力战舰装配了十五门由南京军局赶制的新型佛郎机炮,每门炮配子铳十枚,再加上原有的二十门重炮,权凭这一艘战舰他就有把握全歼曹天宠的战船,何况此外还有七艘战船。

    鼓小恙嘿嘿一笑,摸摸颌下还不够粗硬的几根胡须,邪笑道:“独龙岛上可有不少女人,打下来后,本官做主,先可着你们买,价钱比外卖低四成。想讨个漂亮听话的媳妇儿的,就他妈给我卖点力气!成大人吩咐过,此战务必要胜得漂亮、胜得干脆,谁也别给我露怯!我小恙对得起兄弟,立功的抱娘们,不玩活的抱桅杆!”

    这可不是军中律法,而是鼓小恙的规矩,有训练不认真、违犯军犯的士卒,往桅杆上一绑,风吹日晒,不死都得脱层皮,可比杀威棒厉害得多。

    他手下兵有三分之一是他老爸原来的部下,三分之一是原来水师官兵,另外的就是刚刚入伍的新兵了,可是不管是什么出身,跟着这位匪大人混久了,满舰的官兵都染了一身匪气,一听这话在轰笑声中都嗷嗷地叫了起来,眸上燃起了烈焰似的杀气和欲望。

    ※※※※※※※※※※※※※※※※※※※※※※※※※※※※※※

    曹天宠正在指挥海盗们登船,老弱妇孺他已行全部打发走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他的精兵和那姿色姣好,舍不得送人的女子。

    海浪轻轻拍击着岸边礁石,船体轻轻地摇晃着,一群穿着日本、朝鲜、夷洲、琉球等地不同服装的年国女人正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登船。

    这些女人实在麻烦,走在踏板上咿咿呀呀地象是怕踩了蚂蚁似的。娘的,四脚朝天被俺的“长枪短炮”猛烈轰击时,也没见过她们这么弱不禁风。

    曹天宠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上船不到十个女人,近百人呢,这得上到什么时候?

    这艘大船是他的座船。曹天宠也不傻,他把所有的女人都集中到他的船上来,就近看管,就是为了避免被西洋番子瞧见,弄些借口要了去。

    海盗们打家劫舍,每次出海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想要他们玩命,就得给他们足够的享受,而女人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拉拢军心、提升士气的工具。而且必要时,她们还可以变卖成金钱,这一个个摇曳着诱人的圆臀走上船的女人就是一堆堆银子啊,曹天宠自然不舍得送人。

    三艘船上的海盗也在各自忙碌着,不是忙着操纵帆船,了望海情,而是忙着寻摸地方摆布自已那点私财。中国人喜欢积攒财富的兴趣远胜过挥霍。就连海盗们也不例外。

    有些海盗哪怕没有家室、没有亲人之累,也努力地积攒着财富。今日是全岛迁徒,马上就要奔向他方,所有的海盗都忙着自已那点私有财产。生怕被人趁乱摸走。根本没有人在高处瞭望,以致远方的战船已飞速逼近过来,才有人无意中发现。

    曹天宠正盯着他那一个个会移动的“钱箱子”上船,忽听有人喊道:“老大,老大,有船来啦。是两艘大船。”

    曹天宠站在岸上,听了精神一振,连忙催促道:“西洋番子来了?快快快,快点上来。他娘的,走慢了让食人番子看见,把你的奶子、屁股都剁下来炖了吃!嘁!这么宽的跳板,怕什么呀。你不快点走,撅着个腚在那捡金元宝呢?”

    曹天宠不耐烦地说着,在一个穿着和服,趿着柳木履,踢踢嗒嗒、磨磨蹭蹭正上船的日本女人肥臀上猛拍了一记。

    就在这时,那海盗又喊道:“不只两艘,后边还有三艘,是五艘船呐!”

    曹天宠一愣,怎么变成五艘了?愕然道:“五艘?他们不是说派两艘炮船接咱们吗?怎么变成五艘了?”

    曹天宠“噔噔噔”地跑上船,站在高处手搭凉蓬眯着眼向远处望去:一艘、两艘……五艘,嗯……果然是五艘,奇怪,真是奇怪……

    “轰!”一声巨响,海中腾起一团浪花。

    “我操!是官兵,官兵来啦!”

    曹天宠恍然大悟,不用凭老本行掐指再算,就立即料事如神地大吼起来:“上船上船,扯帆起锚,妈的,大炮,炮手呢?”

    船上船下一阵大乱,那个穿木履的和服女子刚刚走到踏板中央,炮声一响,她立即发出一声高八度的尖叫,然后一扭屁股,以比上船快八倍的速度逃了下去。

    佳人已摇丰臀去,板上空余双木履……

    海盗们一阵大乱,舍命不舍财的人急急忙忙抱着财物想先寻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已的东西藏起来,有的就急急忙忙跑向自已的位置,起锚的起锚、扯帆的扯帆。

    由于挂在船舷上的踏板没人去收,刚刚上船的十几个女人又有大半趁机逃了下去。剩下几个一见炮声如雷,骇得跳上踏板,滚地葫芦似的直跌到海里去。好在此地不深,一阵尖叫后,发现水深才刚刚没膝,她们立即爬起来向海岛上逃去。

    如今全部家当和武器全在船上,想退回岛上决战是不可能了,曹天宠只得叫苦连天地命令战船赶快离开岸边,否则三艘船这么拥挤在这儿,根本就是坐以待毙。

    韩武站在指挥舰上,也发现了这对己军绝对有利的局面,没想到强攻会演变成突袭,他们冲向的是海盗船的正面,是海盗火炮的死角。而且三艘海盗船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它们想驶离作战斗调整都来不及。

    韩武当机立断,立即喝令道:“命威风、威远舰立即全力抢攻,威胜、威昌两舰截住他们去路!”旗手闻言立即向前方发出战斗指令。

    韩武的战舰有两艘装备了新式火炮,一艘是他的座舰威武号,另一艘就是驶在前头的威风号。以威风号和威远号的火力,打三艘原地不动、反抗不能的海盗船,根本毫无悬念。

    两舰听到将令,一边降帆减速,一边侧向行驶,将全部舷炮对准了海盗船,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此起彼伏地喷射着,尽享强*的快感。

    这一下曹天宠可惨了,他的三艘船挤在海边,岛旁水浅浪缓,三艘船要相互驶开都极缓慢,而且船头方向无法安装大炮,船身若不调整,在侧舷的火炮根本无法向明军射击。

    反观明军这边,飞驶过来的明军战舰借着一路东行的余势,船帆稍作调整,立刻以极快速度调整了航向,将布满大炮的船舷对准了队形密集的三海盗船,隆隆炮火连续不断。

    一轮炮火打击过来,最外侧的海盗船一根桅杆折断,搭在了另一艘船上,船帆上燃烧的烈火向那边蔓延开去。另外一根主桅上,船帆被打成了筛子。歪歪斜斜地挂在桅杆上,已失去了船帆的作用。

    没有了机动力的船,就是安装了一百门重炮,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更糟的是,这艘船在最外边。它停止了移动,里边两艘船也就被堵住了去路,只能选择向前或向后移动了。在以风力来驱船的年代,正驶倒车谈何容易。明军会给手忙脚乱的海盗们从容调整风帆,驶离原地的机会吗?

    韩武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大定,主舰停伫在海中遥遥观望,另外两艘战舰趁机斜着兜向海盗船尾部,想驶向他们的另一死角,看来今日一战要以零伤亡的代价结束战斗了。韩武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威风、威远炮声隆隆。交替掩射,将三艘海盗船当成了活靶子。

    曹天宠站在船头欲哭无泪:这真是流年不利啊,洋鬼子形如罗刹,阴气重,果然不吉利,他娘的今天这日子选的也不好啊,这不是集中全部人马上船来等着挨轰吗?

    费尔南多看到独龙岛时,也看到了明军战舰和起火的海盗船。他有些意外于明军的出现,但是却并不慌乱。

    简单地衡量了一下双方的战力,判断了一下战场形势,费尔南多立即沉着地下令:“升起骷髅旗,接近那两艘逼向曹天宠后翼的战舰!消灭他们!”

    海螺响起,两艘西班牙海盗船升起了黑底红字的骷髅战旗,降下了主帆,调控三角帆的角度,杀气腾腾地向两艘明军战舰迎去。

    费尔南多要趁明军战船正攻击海盗船,其队形分散时,以优越的火力抢先击毁这两艘战舰,那样再对付其余明舰就容易了。

    韩武已经注意到了这两艘西洋战舰地到来,他得到情报是三天后西洋海盗来接迎曹天宠,所以杨凌才决定马上动手,抢先摧毁独龙岛,想不到阴差阳错,恰好和西洋战舰碰上。

    同样感觉意外的韩武心中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庆幸。不是情报显然有误,便是海盗临时变更了计划,幸好我们定于今日消灭曹天宠部海盗,如果晚到些时间,恐怕只能夺取一座空岛了。

    对于和西洋舰一战,他也有些跃跃欲试,眼看炮火只要继续攻下去,三艘海盗船将不发一炮而全军覆没,韩武立即沉着地令旗手传令:命威风、威远舰继续以火力猛攻!同时命另外两艘舰变左弯为右弯,滑向西洋战舰左翼,形成攻击阵形,同时他的座舰也迎了上去。

    他的主力战舰是二号福船,比赶来的西洋战舰体形要大得多,机动力就差一些,但是有另外两舰在另一侧牵制敌舰,敌舰机动优势就难以发挥。韩武跃跃欲试地站在指挥台上,炮手紧张地站在炮位上,把黑洞洞的炮口随着船身移动的角度不断变换着位置。

    这种西洋炮的炮船设计非常合理,极大地提高了火炮的战斗能力,除了因时间紧促、无法生产出足够的火炮而仍在服役的十几门原有的霹雳炮,其余的佛郎机炮都使用了这种进退自如的炮船,佛郎机炮相对较短的炮管也适于充分利用船舷上的炮口。

    炮手们搬运着子铳和炮弹,帆手们扯紧帆索,不断调整着帆的角度和高度,双方战舰指挥官都紧盯着敌舰,判断着对方移动的速度和角度,下达着一道道指令。

    对于韩武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战,所以表面上虽十分平静,其实心中紧张万分。费尔南多到底是征战多年的老海盗,他的战斗经验是韩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2号福船硕大的船身机动力不够的弱点立即被费尔南多发现了。

    费尔南多心中大喜,在澎湖地区和白小草及澎湖巡检司的战船发生战斗的就是他手下的一条战船,那次战斗中他已摸清了明军火炮的威力和射程、射速。

    只是他还不能确定明军的主力战舰是否使用的都是这种笨拙的火饱。毕竟以明朝疆域这么宽阔的国家、这么长的海岸线,需要用来支持海防的水师数量极其庞大,要统一换装军备耗资是极大的。

    所以即明军还有更先进的火炮,没有用来装备全部水师也是可能的。他需要先摸清明军的底细。如果明军使用的都是那种笨批的火炮,他就有可能利用密集的炮火彻底击毁这艘明军的指挥战舰。

    在他地授意下,另一艘战舰向逼近的两艘明军战舰冲了过去,而费尔南多利用船小、变动船体快的优势抢先进入攻击位置,双方的距离已逼近火炮的最佳射程,照理说这个角度,明军笨拙的火炮想要攻击还是差一些。

    费尔南多狡黠地一笑。冷静地下令:“转舵……”舰船开始90度调头。将密布在侧舷的炮口对准了对方。

    “开火!”费尔南多再次下令。“轰、轰、轰!”火炮轰鸣,船舷震动,海面上顿时硝烟弥漫。是开花弹,看来费尔南多知道这个距离,实心炮弹难以对明军战舰造成致命性的毁坏,其目的是大量杀伤水兵、破坏明军帆布。

    但是这个距离,首轮发射通常都带有校准炮位、和示威侗吓的性质,准头有限。

    大量炮弹落入海水,激起一道道水柱。没有怎么打过海战的明军战士明显有些紧张和慌乱,这还是杨凌有意让他们参加过海上对战倭寇的结果,否则初战就碰上战斗经验如此丰富的对手,明军即便火力和战船皆优于对方,恐怕也会糊里糊涂地打败仗。

    好在福建水师是见识过杨凌“千人斩”的厉害的,那一场大屠杀,杀的可大多是水师官兵,再加上韩武任水师提督后治军严谨,士兵们畏于军纪,因此慌而不乱,仍然按照命令紧张地做着准备。

    第一轮发射完毕,费尔南多船上的炮手对于射程和准头迅速做着调整,清洁炮膛,重新装填提心弹,速度快捷无比,第二轮炮火再度发射了。

    与此同时,明军的战舰已经转到了合适的位置,随着韩武一声令下,如同有节奏的鼓点声,明军船舷上一个个炮口发出了怒吼,海面上浓烟密布,双方只感觉到海浪扑上船舷、洒在身上的感觉,却已看不清对方的舰船了。

    韩武座舰中了两弹,一处打在后甲板上,由于是开花弹,对船体伤害不大,尾帆受到一些破坏,伤了十几个士卒,另一枚砸进了船舱,在船舱内爆炸,在韩武的喝令下,立即有士兵用专用的汲水设备汲取海水,喷射灭火。

    明军的炮手们也在紧张地擦拭炮管、拆出子铳,更换新铳。杨凌一得了阿德妮设计出的图纸后,就立即先命人造了木制假炮送到水师,让水师官兵日夜苦练清膛、填弹等技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的动作比起海盗船上的水手,熟练程度还是要逊色得多。

    “一至八号炮,换实心弹,校准炮位,准备发射!”韩武屹立指挥,夷然不俱。

    “轰、轰、轰!”西班牙战舰再次领先于明军发射了,船体造成了破坏,海盗船也不约而同地换上了实心弹,好在福船硕大无比,落在船上危害不大,只有一弹落在船舷上,砸得木屑横飞,一门大炮被弹开,几名士兵受伤。

    士兵们慌了起来,韩武霍地拔刀在手,厉声喝道:“慌什么?反击回去,西洋海盗的战舰同样是木头做的,轰垮它!”

    “开火!”

    “轰!轰!轰~”

    “轰!轰!轰~”

    明军的炮弹刚刚倾泻出去,西班牙战舰的火炮也响了。两艘船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实心弹、空心弹、霰弹同步发射,船体、船帆和兵员都受到重创。

    随着船行的余势,双方隔着一段海面相向错过,必须重新转舵驶回,寻找最佳交战距离和角度。利用这短暂的机会,费尔南多和韩武都急忙下达着命令。救火的、救人的,调整炮位运送弹药的,紧急地做着准备。

    明军船上的火炮数量和射速完全超出了费尔南多地想象,令他惊骇万分。虽说战果来看,他并没有吃亏。但是那种心理预期的巨大落差,还是使这个海盗头子产生了级大的危机感。

    而另一艘西班牙海盗船“冒险号”就没有费尔南多那么幸运了。

    战场上,有时候一件小事、一个错误的认知或者判断,都可能改变整个战局。一时的大意导致一方糊里糊涂的落败,更是屡见不鲜,二战时就曾有土豆“击沉”潜艇的滑稽故事。

    而这艘倒霉的西班牙战舰,正是输在大意上。甫一交火,“冒险号”就发现两艘明军战舰的火炮数量加比它略胜一筹,但是由于“冒险号”火炮射速和角度可以灵活调整,双方交战不久,两艘明军战舰就被它完全压制住了,不得不在移动中被动抵抗。

    “冒险号”船长阿尔瓦顿时大意起来。此时威风、威远号的“无抵抗”式炮火袭击已经将曹天宠的三艘海盗船打得落花流水,完全失去了移动和作战能力。

    随后两艘明军战舰从海盗船左右滑过。以火箭和飞天喷筒进行了最后一轮近距离火力倾泻,当它们的船身完全从海盗船尾的遮掩下呈现出来时,身后已是一片火海,烈焰滔天。

    随即“威风”、“威远”两舰逼近那艘耀武扬威的西班牙战舰“冒险号”,为友船解围。“威昌”号已受损严重,主帆、尾帆折断,中舱起火,基本丧失了战力。“威胜号”游弋在“冒险号”周围,不断发射炮火吸引它的现意,以免它对失去机动能力和作战能力的“威昌”号实行摧毁性打击。

    就在这种紧张时刻,“威风”、“威远”两艘毫发无损、士气高昂的战舰加入战团,令陷于绝境的“威昌号”官兵士气大盛,同时“威胜号”也甚有默契地呈品字型将“冒险号”急围在中央。

    这样的阵形,一旦侧舷发炮,那么无论冒险号攻向哪个方向,无论彼此的战船如何调整着方向,总有一个角度的明军可以对它实施炮火打击。而冒险号却必然有陷入死角的一个短暂时刻。

    方才战场上处处炮声,再加上各有对手,阿尔瓦并没有注意到“欺负”曹天宠的两艘战舰,其中一艘配备是速度、性能丝毫不弱于他的火炮。

    见识了“威昌”、“威胜”号火炮威力的阿尔瓦判断以自已的炮速,在这场包围战中不会吃亏。他想趁明军合围,而火炮发射慢的机会,强行突入两艘战舰中央,使对方炮火投鼠忌器I。

    如果够幸运的话,他左右火炮齐发,有可能一举歼灭两艘明军战舰。错误的判断,使阿尔瓦率领着“冒险号”开始冒险了。

    在双方接近过程中的首轮发射,“威风号”因为只配备了一半新式火炮,因此没舍得做试探性发射,只发射了霹雳重炮的炮弹。在西班牙战船转舵、调帆、换装火药的瞬间,本该也转舵离开,利用重新调整发射角度的间隙装填弹药的“威风号”居然横冲直撞地逼了上来,根本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阿尔瓦惊奇地道:“上帝,我们在冒险,他们在发疯,难道他们要用船把我们撞沉?快快,左满舵,避开他们!来的太好了,赶快填弹,让这些疯子见鬼……”

    “轰~~~”,“威风”号将距离拉到了六十丈时,陡然侧帆转向,舰船在海上转向,第一门大炮的炮口在船体移动中,对准了“冒险号”时,炮口就震颤了一下,一枚实心弹飞了出去,准确地命中了“冒险号”的尾舷。

    紧接着,第二门炮的炮口闪到了合适的角度,还是尾舷中弹。十五枚实心弹击中了十三枚,将西班牙“冒险号”的船尾砸得船舷、甲板碎裂支楞,一枚弹丸洞穿了船底,海水开始汩汩上涌。

    费尔南多的战舰退出战圈,正待鼓军再战,发现“冒险号”的情形不禁大吃一惊,他立即命令战舰向友船靠近,希望能够掩护它一同退出战斗。

    韩武发觉了费尔南多的意图,立即也以旗语命令尚可一战的四艘战舰对它们实施包围。费尔南多沉着地向一艘海盗船靠近着,这时他已发现冒险号船头微翘,尾部在逐渐下沉,看来船底已经受创了。

    如今想保护冒险号共同离开是不可能了,或许……可以把他们接应过来,然后冲出包围,逃回吕宋。费尔南多一边紧张地靠近,一边注视着不断逼近过来已形成包围的明舰,寻找着薄弱口,以便接出自己的伙伴后立即冲出去。

    可是就在这时,远处一声炮响,海盗们惊骇地发现居然又有七八艘明军巨舰鼓足了风帆向他们疾驶过来。

    “我的上帝!”费尔南多望着逼近的战舰,绝望地悲叹。

    “我们该怎么办?船长!”大副安东尼惊惶失措地跑过来,大声问道。

    费尔南多缓缓扫视了一圈暂时平静下来的海面,退路上明军的主力战舰已经调转过头来,虎视耽耽地盯着它。另外三艘战舰也形成了冲击阵形,可以在最短的时间进入攻击角度。还有那八艘战舰……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韩武注意到了彭小恙的战舰,双方以旗语迅速议定攻击方案,形成了双重包围。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一面血红血红的三角旗,在海盗船上徐徐升起。直升至杆顶。

    悲壮的歌声从两艘船上响了起来:“我们是海盗,有本领的海盗……”

    血红色的圣·乔治旗,在风中猎猎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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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9章 有客来访
    福建布政使衙门的签押房内一片忙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知府衙门、总兵府统统搬了进来,杨凌来了个战时合署办公。签押房打通了左右两间会客室,幕僚师爷们济济一堂,各种公文的报送都不敢稍加延误。

    筹措足够的粮秣、军需;调集足够的船只、马骡、民夫;被倭寇劫掠过的地方要安抚百姓、救济米粮;税赋衙门要对没有受兵灾的地区和大户人家继续征收“战时抽编税”以配合战争需要。

    参谋本部里军驿和两厂一卫的密探川流不息,不断送来各地的军情、动态。每个官员的书案前都堆得文牍如山,但是人人兢兢业业,一改往日敷衍塞责、拖拖拉拉的衙门作风。新提拔起来的一批年青官吏做事更是雷厉风行。

    谁敢不卖力干活呀?福州大街上的血腥气还没散呢。这位杨总督看起来和和气气,谁晓得他竟有这副魄力,一千多颗人头啊,就是连杀一千多只鸡,都叫人手软脚软,他居然一声令下,象割草似的尽数屠戳。

    这种铁血手腕,顿时慑服了全省官员,布政使衙门两旁“钦差总督大臣”、“威武将军杨”两面大旗,颇有“接引使者在此,欢迎西天一游”的效果。各地赶来觐见的官员远远瞧见这两面旗帜,谁不屏住呼吸,如履薄冰一般。

    福建气象为之一新,全省统治机构正在缓缓启动,重新开始发挥作用。

    杨凌的书房设在后院,书房前曲径回廊,左右是假山池塘,但是连着几天没下雨,天气过于闷热,虽在水池边也不觉凉快。杨凌只着轻衫长裤,书房门户洞开,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听着何总兵汇报军情。

    “基本情形就是这样了。宫本浩自拥了六艘带有多门大炮的战舰,加上他原有的船只,野心大为膨胀。看起来他也知道作为异族人,他只能在大明陆地上劫掠,却不可能得到汉人的拥戴,从而长久地站住脚,所以宫本浩的部下虽仍在各处劫掠,但他本人已经开始在海上寻找落脚点。”

    何炳文坐在杨凌身旁椅上,欠身说道。

    自被杨凌救下,他便视杨凌为救命恩人。况且两人今非昔比。杨凌官爵、地位远高于他,他现在虽穿上了狮子补服,成为统领福建水陆官兵的总兵官,但是对杨凌反而越发地恭敬起来。

    杨凌知道他是那种有些古板的正规军人,和闵文建那种疯子兵是不能比的。劝了几回见他仍执礼甚恭,杨凌也不再强求。

    杨凌轻摇着扇子。轻风徐过带来一丝清凉,轻轻拂动他的头发。

    他蹙眉想了一会儿道:“这一段海域,他们想落脚,能去什么地方呢?北则是钓鱼诸岛,南则是满刺加,东则是夷洲,中间唯有澎湖,如果让他站住了脚,再想讨伐可就要费尽周折了,福建水师正在整顿当中,其余几支水师一时又抽不出来,唉……”

    何总兵奇怪地道:“大人,澎湖离陆地甚近,钓鱼诸岛又有白小草盘踞在那儿,满刺加现在驻有西洋海盗,如果要取,宫本浩十有八九要谋取夷洲。现在福建战局还不明朗,末将一直也在忧心这些卫所官兵能否尽力作战,我看前厅各衙门的官员虽然十分忙碌,可是大人对于福建战局似乎有些……有些……”

    杨凌一笑道:“有些漫不经心是吗?呵呵,不是本官不着急,而是福建战局着急不得。目前卫所官兵的士气虽有所恢复,但是杀头立威终究没有点铁成金的效果,我也不奢望他们马上完胜,只要能控制住战局,改变一边倒的颓势,那就够了。给倭寇一点胜利的幻想,把他们吸引在这儿,反而有利于我们全歼倭寇,从而一劳永逸。不过现在宫本浩有六艘新式战舰,加上他们原有的船只,要取夷洲并不难,这也正是本官最担心的事情。”

    他看了何炳文一眼,沉重地说道:“夷洲于我大陆十分重要,现在是,将来更是,何大人不可等闲视之。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倭寇,远在日本国还能渡海来我沿海袭扰,如果让这些强盗把近在咫尺的地方占了,福建朝夕祸事,哪不有一日宁静?”

    何炳文只着眼于眼前战局,想得却没有这么远,听杨凌一说,想想倭寇如果苦恼经营夷洲,有了一个往返方便的大本营,对于广东、福建、浙江三地来说,简直就是一只随时可以暴起噬人的猛虎,不禁悚然称是。

    杨凌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身为战地指挥官,要关注一时一地的得失,何将军身为一省总兵官,需要纵览全局,目光长远呐。嗯……夷洲,继不可被倭寇所得,可是北方水师……”

    他忽地长身而起,断然道:“皇上已下旨同意驻兵琉球,我本想待山东、江苏一带肃清倭寇后再抽调官兵,如今看来已是时不我待了,必须马上驻兵琉球,从而对雪猫、海狗子构成压力,迫使他们早日接受朝廷招安,我们受到牵制的水师才能尽快南下。”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军令,要求白重赞汇同山东、江苏都指挥使立即抽调一支两万人的军队,由水师护送至琉球驻扎。杨凌写罢,加盖了随身的印钤,然后以火漆封例子,唤过门口侍卫让他立即交付军驿。

    处理了此事,杨凌回身对何炳文道:“现在军队嘛,以调整和稳定为主,毕竟恢复军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严苛的军令有了,还有赏罚分明,任何一支部队只要取得了胜利,哪怕是小胜,总兵府也要予以褒奖。并通令全军,同时着地方官府提高战胜军的待遇。呵呵,那些兵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这样和人一比,调动军心士气也容易些。”

    “是!”何炳文也笑道:“大人是天生的儒将啊,末将听说大人在大同指挥数万大军。调将用谋,打得一向嚣张跋扈的伯颜猛可望风而逃,想不到对于整肃军队、振兴士气也有独到的手段。这些滚刀肉般的痞子兵,没有大人十字街头迅斩千人的凌厉手段,还真是慑伏不住。苗千总率领的千人战队在福建无人支援,以致全军尽没,各路千人战队听说了这消息大为愤懑悲恚。再逢战事多有消极避战的情形。大人斩下自布政使以下共计一千一百二十五颗犯官匪将和不法士兵的人头偿命的消息传开后,士气军心大振,他们现在每逢战事人人头缠白绫,上书‘誓死’二字。打起仗来象疯子般的不要命,现在倭寇一遇到头缠白绫的官兵就头疼得要命。除非数倍于我军,否则马上转身逃命,哈哈,咱们明军总算打出了威风。”

    杨凌早由番卫口中听说了此事,闻言点点头,喟然道:“是啊,将士们在前方用命,索要的并不多,一份理解和支持足以令这些血笥汉子产生为知己者死的壮志雄心,我以雷霆手段处置这些资敌通敌、暗中为匪、谋杀钦差的罪囚,一是为了整顿军心,二是为了迅速激活福建全种濒临瘫痪的官府运作,三来就是……就是为了那些枉死的将士……”

    杨凌说到这里,眼中忍不住溢出闪闪的泪花,何部兵也沉默起来。默默半晌,一阵清风穿窗而过,二人才自沉默中醒来,就在这时,一名亲军出现在门口,轻声道:“大人,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说有要事面见大人。我们询问他的身份,他却不肯说,只说大人绝不会后悔见他,只叫我们来通禀大人,大人若是不见,他马上就走,难解难分不敢骚扰。”

    “嗯?”杨凌与何炳文互视了一眼,这才问道:“就来了一个人?什么打扮,看不出来历么?”

    “是!那人……还带了两个随从,看样子是有功夫在身的,标下检查过,他们都没有携带兵器,那个为首的人身材矮胖、面色红润,象个养尊处优的财主富绅。”

    “呵呵,现在我杨砍头的凶名遍布八闽,财主富绅?我请他,他都不敢来呢,还会主动送上门来?请他去客厅暂坐,我马上就来!”

    望着侍卫匆匆离去,杨凌对何炳文笑道:“何大人,你看会是什么人要见我?”

    何炳文皱眉道:“想不出,会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呃……会想来见大人,莫非是朝廷……?”

    杨凌摇头道:“不会,朝廷纵然派密使来,也不会到了我的衙门还遮遮掩掩。现在本官也好奇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妄自尊大的宫本浩吃了熊心豹胆,甜头没尝够,居然又来要本官送他钱粮呢?哈哈,我去会会他。”

    他穿上衣袍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一事,又回头道:“对了,刘知府方才来见我,吞吞吐吐地要替犯官家眷求情,好象是个叫汪伊人的,说是和他的爱妾极为要好,这两天他的妾侍吵得他头疼,无可奈何才来求我。呵呵,看不出老刘倒是个怕老婆的。现在所有犯官家眷是由你处理,他要买你就让他买回去吧,本来,我就不赞同罪及家人的……奈何律法如此,唉!你记住,发卖为奴可以,青楼妓馆来挑人,一概撵出去,不可做出那样的事来。”

    “是!”何炳文答应一声,心道:“汪伊人?刘知府倒会打马虎眼,那是汪飞凌的妹子,首恶家眷呐,大人倒是宅心仁厚,只是统统发卖为奴,不许卖往青楼,这军饷可要大大减少一笔银子了。不行,老刘都快六十的人了,这女人弄回去,早晚大被同眠,磨镜磨到他床上去。要卖给这生冷不忌的老色鬼,我得提提价敲他一下狠的。”

    杨凌不知貌似忠厚的何总兵不只仗打得好,竹扛也敲得梆梆响,嘱咐完了就匆匆赶往前堂客厅。

    前堂客厅内,一个矮胖无须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好整以暇地品着茶。一个魁梧的大汉站在门口向外张望一阵,又走回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大哥,一千多人呐,其中还有二品大员,他居然不禀报皇上,请出天子剑说砍就砍了,也不怕朝中有人参他擅权专断,这姓杨的简直就是个愣头青啊。我看咱们这次大意了,这是拜错了码头敬错了神呐,弄不好就是送羊入虎口,咱们是不是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比如冒充士绅捐输军饷啥的,然后溜了算了?”

    矮胖子笑眯眯地喝着茶,闻言瞪了他一眼,骂道:“我看你就是一头猪。长长脑子好不好?现在福建是到处冒烟的烂摊子,抓了那么多大臣,如果不及时处理,人心不稳,政局随时会有变化。等圣旨下来,怎么也得个把月时间,这段时间犯官们上下交通,流言四起,他新任命的官员都不知道自己这官儿坐不坐得住,又有哪个肯安心给他卖命?他那些兵丁心里能没有怨气儿?嘿!一个月后圣旨到了,这处处冒烟的地方已经变成处处冒火了,他想再收拾涣散的军心民心,甚至他那些早已离心离德的亲军铁卫,难呐!”

    他放下大腿,掸掸衣襟笑呵呵地道:“我听了这消息反而觉着来对了,这个杨大人是个有担当的汉子,而且很懂得审时度势,这买卖呀,还就得和他做。”

    这矮胖子说话细声细气儿的,语音有点糯,不管对谁总是没说话先一脸笑,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有权势的大人物。他细长的眼睛闪着狡狯的光,信心十足地道:“我看……这位大人现在看似沉稳,其实也正焦头烂额呢,钱要花在刀刃上,交情得交在落难时,雪中送炭懂么?比锦上添朵金花还值钱呢。嘿嘿嘿,他姓杨的胃口大着呢,对我这条命绝对没兴趣。”

    他刚说到这儿,杨凌带着八名持刀的铁卫出现在门前,矮胖子连忙摞下茶杯,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到了近前便是长长地一揖,呵呵笑道:“草民见过钦差杨大人。”

    杨凌审视地打量他一番,疑惑地道:“你是……?”

    矮胖子陪着笑脸,眼睛睃了一下他左右八名侍卫,迟疑道:“这个……草民要面禀大人的,是一件极重要的军机大事,大人可否屏退左右?”

    杨凌哈哈一笑,坦然走了进去,八名侍卫紧紧相随,军鞭铿然作响。

    杨凌的武艺一直勤练不辍,如今已非昔日阿蒙。所谓武学,只要练到一定高度,要拉开差距是很难的,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悬殊到天壤之别,在别人有备之下还能一招受制。

    杨凌腰间的玉带,是一柄掩饰极好的缅刀,如果来人想突然暗算,他自信对方就算武功极高,要撑个十招八招的也不成问题,所以放胆进入。他这份胆气令那矮胖的中年人狭目中精芒一闪,对他更多了几分钦佩。

    杨凌施施然在椅上坐下,笑道:“你的人不必退出去,我这八名侍卫也是生死相随、绝对可以信得过的兄弟,有什么事不必遮遮掩掩,尽管开口便是,不管什么消息,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的人绝不会传出半句。”

    “呵呵呵,大人是威武侯爷、柱国将军,手握沿海六省数十万大军,您的话一字千钧,草民自然信得过。”

    矮胖子说完,忽地笑脸一收,肃然向前迈了一步,一拂袍袂郑重地跪了下去,肃然道:“南海遗民、万死罪囚白小草,磕见剿倭总督杨大人!”

    杨凌听了身子一震,耳畔“呛”地一声响,八柄明晃晃的钢刀尖锋已指向跪在地上的矮胖汉子,白小草手下两个大汉赤手空拳,欲想上前又犹豫不定,唯有白小草坦然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一动不动。

    杨凌定了定神,嘴角忽然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轻轻摆了摆手,令侍卫们收了刀剑。然后起身上前,笑容可掬地亲手扶起白小草道:“原来是白大当家。哈哈,本官盼你多时了,你既来见我,如果本官所料不错,不久之后你我大有可能同朝为官。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必以罪囚自称?”

    白小草当然不会被他几句话忽悠得感恩戴德,不过他越过王美人,不再通过那条线和朝廷接触,而是乔装改扮上岸来见杨凌,固然是想谋得更大的好处。但是同时也是因为钓鱼岛已是危机四伏,他也有些吃不住劲了。

    一听杨凌这话并非全是客套,确有几分诚意,白小草心中大定。他就势站起,毕恭毕敬地道:“罪囚糊涂。干过许多违反朝廷律法的事情,自从听说大人有意招安,罪囚欢欣鼓舞,日夜企盼,近来听说大人已到了福建,故此罪囚才冒昧前来,求见大人。”

    杨凌摆擂手道:“不要一口一个罪囚了,例来朝廷招安,是既往不咎的,你年长于我,我便唤你一声白兄吧。白兄请坐吧,咱们有事可以慢慢谈。”

    白小草欠身道:“是是是,那……草民谨遵大人吩咐。”

    白小草小心翼翼地在杨凌下首坐了,开门见山地道:“大人,草民得普陀山王美人数次传达大人钧意,也想投靠朝廷,谋个出身,只是手下毕竟上万人马,草民得一一摸清各岛首领的意思,以免出了纰漏,是以没有急着回应大人的美意。”

    杨凌笑笑道:“这个……我是听说过,白兄愿意接受招安之心一片赤诚,本官并无疑虑,为了给你充足的时间来沟通各岛意见,本官还吩咐澎湖巡检司近期减少巡弋舰船,不要追缉你的商船,最近更是一条战舰也没有派出去,呵呵,白兄今日前来,可是已经和手下各将有了统一的意见?”

    白小草也不傻,一开始澎湖巡检司减少巡洋战舰是不假,可目的明显是因为吃了西洋战舰的亏,可不是他白小草有面子。

    现在水师片板不下海,更是因为水师高级将领被抓捕过半,新任水师提督简拔了一批年轻军官,正在大肆整顿军队,加上现在倭寇正水上陆上一通折腾,这才没空“照顾”他。

    他也不敢点破,呵呵笑道:“是,草民对大人的美意的恩抚,是感佩在心。草民既然来了,就打算对大人您坦诚相待,绝不敢有片言只语相瞒。大人,实话实说,其实草手下各岛岛主有些很是桀骜不驯,对于朝廷招安的诚意有所质疑,草民也不敢近之过甚,不过现在发生了一件意外,草民借此机会再和手下诸人议事,总算让大家一致同意接受朝廷招安了。”

    杨凌耐着性子并不发问,果然,白小草舔了舔嘴唇,已接着道:“倭人宫本浩缺少巨舰火炮,所以一向在陆地上劫掠,很少打海上的主意,前些日子他得了几艘战舰……”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杨凌,阮大文资敌之事早已传开,宫本浩的战舰从哪儿来的,人人心知肚明,当着这位朝廷钦差,说出来不免有些尴尬。

    杨凌不动声色地道:“宫本浩……打起你们的主意了?唔……这倒出乎本官意料。我还以为他会打夷洲的主意。不过……如果征服你的人马,他可以凭空增加数十艘海上战舰,足以傲啸南海了,弃易就难所图不小。”

    白小草苦笑一声,摇头道:“大人猜错了,若做海上霸主,必得控制满刺加,那是南洋和大明、吕宋、琉球、日本诸国做生意的必由之咱,财源滚滚,而且大明七十多个藩国中,大半在南洋,要与大明交易必须经过满刺加,大明开海在即,控制了那里,就是控制了一座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金山,所以宫本浩想夺的不是我的岛,而是满刺加。”

    这一下真令杨凌十分意外了,他诧异地道:“既然如此,怎么……怎么白兄却可以借此事说服部众,令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招安呢?”

    白小草吸了口气,缓缓地道:“草民有一艘商船从南洋回来,他们还不知道满刺加已落入西洋海盗手中,经过满刺加海峡时猝不及防被西洋海盗的战舰扣下。可巧,海盗尚未登船,宫本浩便率领着九艘战舰攻到了满刺加,其中……有六艘新式战船,配备了大量火炮。”

    杨凌一下子来了精神,急忙问道:“哦?你知道的这么详细,看来是你那条商船趁乱逃回来了?可曾见到双方海战?西洋海盗出了几艘战舰?熟胜熟败?”

    白小草面色凝重地道:“大人料事如神?我那条商船的船主十分机灵,而且船上也配有武器。只是因为不知道满刺加易主,停泊靠岸时才被他们扣住,所以双方大战一起,他便趁机击退岸上准备登船的海盗,扬帆离开。西洋战舰出动了三艘,和宫本浩的九艘战舰在海峡内一场恶战,我的商船目睹了全程战事。宫本浩九艘战舰,在短短大半个时辰内,被三艘西洋战舰击沉四艘,击伤两艘。其余三艘仓惶逃去。西洋战舰伤了一艘,我的商船船主在双方分出胜负时见势不妙,已抢先逃出战圈,逃回海岛,草民这才知道满刺加的西洋海盗竟然这般厉害。”

    杨凌听了心中一惊:怎么会?九艘战舰对三艘,其中有六艘大明的新式战舰,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这简直是韩武三艘战舰对倭寇十一舰的翻版,西洋海盗般竟然这么厉害?

    他沉思一番,已想出了答案,于是徐徐说道:“嗯,倭寇对于新式战舰不甚熟悉,会操纵火炮的人也极少,虽有武器,使用不熟,难免导致大败!”

    白小草虽然为人油滑,懂得看风使舵,拍马奉迎,但是对于这样大事却不敢遮掩,他断然道:“不然,大人,我的商船看得清楚,倭人使用火炮确实不够娴熟,但是影响还不太大,据我的船主观察,倭人战舰速度并不弱于西洋舰船,他们败只败在两点上:一是西洋火炮射程远,海上波浪起伏,大炮难以瞄准,一旦交战都是双船靠近,凭借火炮的密集摧毁对方的战船,但是倭人船上的大炮得接近一百丈才能发挥威力,而以当时情形看,西洋船隔着一百三十丈就开炮命中倭人战船,倭人的炮弹多数落在海中,只能束手挨打。第二,倭人拼着毁了两艘战舰接近西洋人手,我的船主看得清楚,倭人主力战舰上船舷一侧布有十六门大炮,而稍小的西洋战船上只有十二门炮,但是发射炮弹的间隔比倭人快了三倍都不止,这一来十二门炮相当于三十六门,倭人被打得溃不成军。”

    杨凌的脸色终于变了,白小草看了看他的神色,一张胖脸变得庄重起来,沉声说道:“我们知道,西洋海盗也在打我们主意,我们虽是在海上讨生活,干些违法的勾当,可是毕竟是汉人后裔,如果被他们战败,就只能给这些西番野人奴役,是以草民和手下各岛岛主商议,大家一致决定:接受朝廷招安,与官兵共同对付西洋海盗!”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0章 目标:阿德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洋番人势汹汹,以坚船利炮强占满刺加,所图必然不小,白兄深明大义,愿意接受朝廷招安,加入水师共同对抗异族野蛮,本官甚是欣慰。招安详细事宜,本官随后会令有司衙门拿出具体议案,再与白兄商议。白兄放心,朝廷招安之意甚诚,我会呈报朝廷,先就招安后你们的安排、待遇、官衔、驻地、军饷等事宜拿出一个方案,总不成让你两手空空的,对手下上万人马没有个明确的交待。”

    白小草喜上眉梢,连忙起身道:“多谢大人,白小草愿率所部从此效忠于朝廷、效命于大人。”

    “嗯,你先住下,现在西洋人虎视眈眈,估计你在这儿也没心思常住,晚上本官设宴为你洗尘,再详细谈谈,然后你就赶回岛去,约束好部下,暂时不要与西洋人冲突。”

    白小草有些惊疑地道:“大人,西洋人刚刚占领满刺加,当地百姓人心不稳,要对付他们正该趁此时机,如果等他们巩固了满刺加,再有后续战船源源不断,那……”

    杨凌沉着地一笑,说道:“白兄不必担心,满刺加立国久矣,这些西洋人初来乍到,完全凭着火炮火枪压制住当地土人,哪那么快就能收服民心?至于后续战船,他们远在万里之遥,就算这支西洋海盗船队其实是彼国的正规军队,也根本不可能派出庞大的舰队来到东方。据本官所知,彼国并不大,人口不超过两百万,而且与周围诸国常有海上争端,舰队必须用来保卫国家,再加上长途行海、补给困难,大批的舰队是不会来的。”

    杨凌想到阿德妮提及停泊在吕宋的海盗船,明显和满刺加不是一伙人,但同为西洋人,如果他们联手,那么凭他们的战力足以与大明水师和白小草的舰队一战。但是这消息他并不想告诉白小草,以免引起他更大的恐慌。

    杨凌说道:“倭寇的六艘战船来自我大明水师,这件事想必白兄早已知晓,如今看来,西洋人的火炮确有特异之处,不过白兄不必惶恐,你既接受朝廷招安,便是朝廷的军队,西洋人如果主动来袭,你可速速遣人报与本官,本官将倾水师之力与你联手抗之。

    西洋炮纵然再是犀利,我们的舰船、火炮至少十数倍于他,凭借数量优势应该也足以将其全歼。不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本官不想打无把握之仗,现在倭寇之乱火烧眉睫,而且倾全部水师之力消灭这股西洋海盗,我们的损失太大。战争之法,以正合、以奇胜。西洋人既然忙着稳定后方,暂时不会东征西讨,我们也不必忙着去招惹他们。一方面我要集中精力先歼灭倭寇,另一方面……我会派人对西洋海盗进行渗透了解,掌握他们的弱点,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战争的胜利,尽量减少水师和你白船主的舰队损失。”

    白小草喟然叹道:“今日之前,草民只知大人有修罗手段,如今才知大人一副菩萨心肠,能投到大人门下,是草民这福,小民谨遵大人吩咐,静候大人佳音,只俟大人一声令下,小民定倾我全力,与西洋海盗一战!”

    莫看白小草说得慷慨激昂,其实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方面他是汉人血统,在当时汉人的民族优越感要远远高于东西方诸国,要他和手下那批桀骜不驯的海盗服从长得鬼怪一般的西洋红毛鬼,就是这些海盗也是宁死不从的。

    另一方面现在东海的王美人已经公开放出风声,接受朝廷招安,北边海狗子和雪猫又一直掐着他北上的命脉,白小草的活路全在南洋,如今被西洋人堵得死死的,难怪就算西洋人不打他的主意,他的活路也被断了,不赶紧竭尽全力抱住杨凌的大腿才怪。

    杨凌心知肚明,呵呵笑道:“有白船主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白船主接受朝廷招安,你我同仇敌忾共抗外侮,只要立下大功,到那时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指日可待,不便八闽百姓人人称道你是条好汉,有了正统出身,从此子孙后代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白小草听了怦然心动,别的还诱惑不了他,可是让子孙后代脱离海盗生涯,能堂堂正正地享受荣华富贵,传递白家香火,供奉白家宗祠,对于国人实是莫大的诱惑。白小草心口一热,连忙又拜谢一番,这才由杨凌的亲兵带着去寻住处暂时歇息。

    他一离开,杨凌就急忙派人去把何总兵、刘知府等人以及幕僚们叫来,要与他们一同议事。何总兵、刘知府正在知府的临时办公大厅里就伊姑娘的身份问题讨价还价,两人刚刚谈出点眉目来,约定以两千六百两银子成交。

    两人各取所需,一个增加了一大笔军饷,一个得了个千娇百媚美人。何总兵眉开眼笑,刘知府心痒难搔,他正打算交银子领人的功夫,听说总督大人急召,二人忙先摞下此事兴冲冲地赶了来。

    听了杨凌介绍的情况,二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刘逊道:“这真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下官也听说过满刺加被西洋海盗船占据的消息,不过满刺加国只有一支王宫卫队,根本没有什么正规军称,要被人灭国实是易如反掌,所以实未料到这支海盗竟然这么强大。”

    杨凌点点头道:“正是。所以不管白小草出于什么目的才来求见本官,这第一功本官给他记下了。如果不是通过他了解了西洋人的真正实力,将来收复满刺加时大意用兵,我军水师必……”

    说到这里。杨凌想象刚刚重组的福建水师数十条战舰全军覆没、数千名将士沉尸大海的惨况,以及由惨败引起的一系列政治问题和被动局面,不由心中寒栗。

    他的参谋本部搜罗了关于军队的各方面人才,其中有位老人是南京军器局的致仕军械官,杨凌向他问道:“郑老,西人以火器为长,他们的炮比我们的炮速度快了三倍都不止,射速不及他们,如要与其作战,只有集中大量炮船,以量取胜。本官好奇的是,西洋人的火炮为什么射速这么快?这其中有什么奥妙不成?依郑老看,我们的火炮能否再提高射速?”

    郑老白眉紧锁道:“如果那白小草未打诳语,老朽还真是搞不懂了。老朽研究了一辈子火器,闭着眼只要一摸,也能摸出各种火炮的规格和功用,可是实是想不通用什么子才能比我们的火炮射速快上三倍。”

    “大人,火器之优势,在于能及远命中,能摧坚破固,此非弓弩刀箭所能及。但是火炮一向有许多缺陷,比如受到天气影响、运载不便、射速缓慢、维修困难等等。所以只能和弓弩刀剑配合使用。以重炮来说,无论如何改进,其基本流程总是不可减的。首先要镇装火药包和固着着,接着用推杆把火药包和固着物推到炮管底部。然后才放入炮弹,一切就绪后,以引线刺破火药包,再瞄准、点燃,放炮后必须马上浇灭炮膛底部的火星,有干布擦干,再重复装药填弹。倭人没有经过认真训练的炮手,操作起来自然慢,不过大人所描述的夷人放炮间隔来看,比最娴熟的炮手还快了两至三倍,这……这……这不可能,会不会是白小草虚张声势?”

    “不会!”杨凌沉默了一会儿道:“白小草惯会见风使舵,就算想接受招安,也会故意怠慢,以便多捞些好处。他拥有四十多艘战舰,其余五十多艘商船也有作战功能,中果不是被西洋人吓破了胆,他决不会这么主动来投靠朝廷。”

    议事大厅里众人议论纷纷,各抒已见,对于西洋人的火炮始终拿不出个统一的看法,杨凌心中烦闷,他焦燥地在大厅里踱着步子,忽地想起海狗子送给自已的那个女奴。

    从这女孩气质高稚、细皮嫩肉的情形看,她根本不是个干粗活的女奴。她手拿上生有几处老茧,是经常握剑、握枪磨擦形成的,她是佛郎机人,又在海上漂流了这么久,如果说西洋人的火器有什么奥秘,她没有可能不知道。”

    杨凌心中浮起一线希望,停住脚步道:“不必再议了,大家回去忙吧,目前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剿倭上。满刺加那里,我会派秘探冒充行商先去探探情况,得到进一步消息再作决定,散了吧!”

    众官员、幕僚纷纷起身告辞离去,只见那位军器专家郑老夫子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喃喃低语:“怎么可有能?这怎么可能?这些填装火药和炮弹的过程不减,决不会有这么快啊,再说射速这么快,还容易哑火、炸膛,炮管都不用维护的么?”

    他想得入神,险些撞在厅门旁的廊柱上,站在那儿醒了醒神,这才嘟嘟囔囊地继续向前走去。杨凌站在厅中,忽又看见刘刘知府扯着何总兵的袖子,边走边道:“老何,老何,今晚上是不是就让我把人领走啊?”

    “滚你的,精虫上脑了是不是?你都五房妾了啊老色鬼。”何总兵头也不回地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谁不稀罕呐?大人都答应给我了,你小子别是想占我便宜吧?嗳,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取我戴绿帽子,我跟你急!我马上交银子还不成了么?”

    “德性,以为我跟你似的?少想女人多想公事,延误了公事,你的脑袋也得挂上城头。”

    “这可不是吹的,公事我办得于净俐落。大人交待下来的事,没一件积压到明天……”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拉拉扯扯地去了。杨凌摇头苦笑了笑,忽地扬声喝道:“大棒槌!”

    刘大棒槌现在顶替了伍汉超,任他的亲军统领,闻言立即一个箭步跨进门来,高声应道:“标下在!大帅有何吩咐?”

    杨凌说道:“去,你马上带人赶去苏州。把阿德妮姑娘给我护送到福州来。一定要星夜兼程,把人给我安全送到,就说本官十万火急。嗯……”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娇媚动人的俏脸来,想起那个女人为了自已日夜处理公务,累得脸色憔悴、一双明眸都失了光彩。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甜蜜的、柔柔的情意。

    他放缓了语气道:“请成二档头一齐赶来,本官要把总督府迁至福州,直至剿倭战事结束!”

    ※※※※※※※※※※※※※※※※※※※※※※※※※※※※※※

    福建战局由于七支卫所官兵一改处处避战而主动出击,渐渐扭转了颓势。四万大军眼睁睁看着一千多人头同时落地,一路行军,满脚沾的都是鲜血,那种恐怖的画面、冷肃的杀气,让他们心中头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国法、什么叫军纪。

    他们到了前线,虽然尚不敢主去挑衅大股的倭寇。可是所有的官兵将校,至少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要去作战,而不是到处打听倭寇在哪里,从而赶紧逃开避战。

    他们缺乏训练,单兵战力和勇气虽不及倭寇,但是军备和人数却占了优势,这一来就和倭寇形成了相持之势。起初,遇到小股倭寇,卫所官兵敢于倾力一战,不过他们不了解总督大人的脾气,打了胜仗也因敌我力量悬殊,自觉没什么好吹嘘的,所以呈送的战报也只敢叙述过程,不敢露出丝毫请功的语气。

    不过总督府可不管你是不是一千人打四十人,每逢胜利战报立即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然后抄送所有卫所,对立功的将校官兵大加褒奖,并严令地方官府集合士绅名流前去慰问。

    两支部队驻地不远,眼瞧着人家打了胜仗的,百姓们人人赞赏,地方官府敲锣打鼓地带着猪羊前去慰问,士兵们个个吐气。到了饭口儿,人家的驻地顺风飘来的是大锅炖肉的香味儿,哪个兵看了不眼热?哪个带兵的官看了能心安?

    起初各部卫所官兵开始攒足了劲派探马专门搜寻落单的小股倭寇,一得了消息就倾巢出动,打落水狗般一拥而上,战报送到总督府自然士兵加饷,将校记功,待遇与往日不同。

    在父老乡亲面前这些大兵们没觉得自已象现在这般来重要,他们就是百姓的主心骨、百姓的救世主,那种崇拜和欢迎,使他们渐渐体悟到了一个军人的责任和荣耀。

    随着小股倭寇的被剿灭,倭人也注意到了明军的变化,不敢再派出小股倭寇四处骚扰,每次出去至少也有数百人。

    但是这时候已经晚了,一群原本胆小如鼠的人,他们最初是提心吊胆地去打一头狼,再之后是壮着胆子去打几匹狼,当狼知道害怕了,开始结群的时候,这帮胆小的兵痞已经变成了胆大包天的猎人,开始兴趣盎然地主动挑衅,把倭寇当成了给自已送来军功和奖赏的机会。

    这时候,山东、江苏一带的倭寇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试图逃回海的倭寇被明军水师和日本水师堵得严严实实,联合作战封锁了返回日本的唯一通道,从海路逃走的倭寇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与此同时,军费紧张的水师尝到了贩卖奴隶的好处,既然朝廷已经允许公开出售战俘,他们开始利用海岛接近中国沿海的便利,逐岛搜索,消灭少量负责海岛防务的倭寇,把大量妇孺带回陆地拍卖。

    如今日本国内战乱频仍。常住中国劫掠的海盗干的是高风险的杀人勾当,赚的钱多,所以他们聘买的妻妾,从朝鲜、硫球、夷洲等地抢来的女人也大多颇具姿色,加上这些国家和地方的妇人逆来顺受,对男人比明朝的妇人还要谦卑柔顺,所以十分受到地方豪绅的欢迎,已经有内地富绅闻讯派遣家人赴沿海购买,奴隶生意开始兴旺起来。

    更令杨凌意想不到的是,这种无本暴利的生意引起了女真人的注意。他们除了打猎、采挖山参、放牧的季节忙碌些外,一些贪利和冒险者开始组建简陋的船队偷袭朝鲜和日本沿海,劫掳妇女然后卖往大明,他们没有统一的旗帜,纠集的人还有朝鲜和日本本地无法生活的贫民,所以以上两国一时也摸不清他们的来路。

    杨凌实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副作用。然而尽管朝廷明令禁止:非战俘人员不得私相买卖。可是私下交易仍红红火火,这种有供有求的黑市交易根本难以禁绝。

    这些交易都是暗地交易,买入豪门大院的人语言不通,平时又不能抛头露面,再加上相当一部分掳来的人觉得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相比有天壤之别,汉人主顾又大多并非凶残虐待之辈,所以根本不愿意回去,即便查到了,很多人也配合主人否认是被掳来的。

    杨凌忙于福建战事,部署、任将、选士、信赏。还要联络招安东海四大寇和蓄势对付满刺加西洋海盗。对此也只能鞭长莫及,望北兴叹。

    这一日,杨凌正坐在椅上批阅着一大摞必须由本省布政使亲自签署命令的军政、民政卷宗,后边两个穿着薄衣轻裤的小丫环轻轻给他打着扇子。那时的衣服实在麻烦,杨凌酷热难耐,已经顾不了为官者的仪容,他光着膀子,肩上搭了一条湿毛中,若不是坐在这个地方,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钦差大臣、堂学的侯爷。

    忽然,有人高声叫道:“大帅!大帅!卑职把成档头和阿小姐请回来啦!”

    “哦?”杨凌一喜,急忙摞下文案冲了出去。曲径回廊下只见刘大棒槌站在那儿,满头大汗、兴高采烈地喊着,杨凌诧异道:“人呢?”

    “嗄?”刘大棒槌左右看看,嘿嘿地傻笑两声,向旁边一闪,只见成绮韵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轻衣翠袖,宛若玉人,那位黑粟色头发的阿德妮站在她后。

    杨凌现在每日习武,一身肤肉颇有看头,只是从小没受过苦累,皮肤白皙。成绮韵还是头一次瞧见杨凌这副形象,她先是诧异地瞪大了双眸,然后掩口而笑,轻盈盈地上前一礼道:“绮韵见过大人!”

    阿德妮甚是机灵,也有样学样地上前施了一礼,她常在海渗上,自已的肌肤都晒成了小麦色,海盗们赤膊行海的场面见得多了,倒没有成绮韵那般大惊小怪。

    杨凌呵呵干笑道:“本官一时忘形,竟没着官衣……咳咳,勿怪,勿怪。来来,快快进房来,我估摸着你们还得三五日才到,怎么这么快?

    “哪儿敢不快啊?大人不是要我星夜兼程把阿德妮姑娘送来,说您……您都十万火急了么?”成绮韵似笑非笑地说,那双妙目瞟了杨凌一眼,却有着重逢的喜悦和欣然,眼光轻轻柔柔的甚是撩人。

    阿德妮懂得汉语,成绮韵语中打趣的意思先是没听明白,随即便领悟了过来,脸蛋儿没时带出几分忸怩。

    杨凌瞪了成绮韵一眼,见她笑盈盈的根本不怕自已,只好无奈地道:“快进来吧,我正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

    三人进了房坐下,丫环端上冰镇的酸梅汤,二女一路行得辛苦,有这清凉解渴的冰饮十分欢喜。杨凌摸不清阿德妮的真实身份,有些事情不想让她知道。

    他先询问了成绮韵有关苏州那边和海狗子等人洽商的结果,然后再‘漫不经心’地道:“倭人夺了我们的战船,可惜不坐使用火炮,行到海上遇到西洋海盗,结果倭寇几乎被全歼,大半尸沉大海,也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对了,听目击人说西洋的火炮与我大明不同,阿德妮,你在海盗船上三年,可了解西洋火炮的特点?”

    阿德妮美滋滋地正品着酸甜可口的冰梅汤,一听这话不由睁大了眼睛,慌忙摇摇头。怯怯地道:“我……我在船上只是缝衣做饭、火炮他们不许我接近的,我是女人,也不懂那些东西。”

    “哦?”杨凌盯了她一眼,笑笑道:“嗯,这些人对我大明倒似没有什么敌意,始终留在满刺加没有北上。前些日子他们曾冒充满刺加使臣,想怀我大明做生意,只是彼此言语不通,和地方官府起了争执,彼此有了误会。你既精通汉语和佛郎机语,我想找机会让你给双方沟通一番,本官想联合这些西洋人共同对付海益,同时就今后通商事宜商洽一番。”

    听说要让她见到自已的本族人,阿德妮面色十分奇怪。那表情似喜似忧,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那双宝石般明亮而深沉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

    “哦。哦,我是……大人的奴仆,愿意为大人效劳。”她说着却似有些沙心虚地扭过头去,粟黑色的柔亮卷发遮住了眼晴,只露出侧脸上俊挺的鼻梁立体的轮廓,杨凌可以清楚地看到饱满坚挺的酥胸有些急促的起伏起来。

    “你来自异乡他国,一个女子十分不易,不必对本官以奴仆自居,本官也没当你是奴仆,还是自称阿德妮好了。”

    听了杨凌的话,阿德妮忽又转回头来,眸中有犹疑的神色一闪,但是随即动摇的神色冷静下来,浅浅地应了声是。

    式绮韵自自在在地坐在那儿,倒似个大妇似地轻笑道:“你现在可以称呼总督为大人,自称为阿德妮,等大人将你正式收进房,就得改称老爷,至于自称么……杨家的规矩少,还是称呼阿德妮就行了。”

    阿德妮红了脸,她慌乱地看了杨凌一眼,低下头轻轻应了声是。

    杨凌脸一热,瞪了眼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成绮韵,吩咐道:“天气酷热,你也不甚习惯吧。清儿,带阿德妮去沐浴更衣,好生休息。”

    方才打扇的小丫头忙应了一声,阿德妮蹲身施礼,先溜了成绮韵一眼,才对杨凌道:“大人,阿德妮退下了。”从这举动看得出来,她对成绮韵似有几分畏惧,还多过对杨凌这个主人的敬畏。

    目送着她离开,成绮韵才放下冷饮,笑容一整道:“大人,是不是有些涉及西洋人的重要军情?和这阿德妮有关?”

    杨凌肃然点点头,把白小草那儿听来的消息详详细细讲了一遍,然后道:“我相信白小草说的是实话,倭寇之乱已成败局,剿灭是早晚的事,目前在南洋一带到底有多少西洋海盗我们却摸不清根底,如果他们持有威力这样强大的火器,纵然能胜,我们也将是惨胜,那时水师实力大损,无法维护海疆平靖,如何保证开海通商地进行?所以本官实是忧虑万分。”

    成绮韵这才知道他的目的,沉吟片刻道:“大人认为,这个阿德妮会知道西洋火炮的秘密?”

    杨凌反问道:“你认为她不可疑?”

    成绮韵默然半晌,忽然“噗哧”一笑,抬眸望向杨凌,眸中春意无限,轻笑道:“依卑职看,大人今夜就要了她吧!”

    “什么?”杨凌大吃一惊,随即不悦地道:“绮韵,我在和你商议军国大事,你怎么还在开玩笑?”

    成绮韵眨眨眼,莞尔道:“卑职没有开玩笑,如果阿德妮知道西洋火炮的奥秘,如大人想知道阿德妮的秘密,唯有让她成为你的女人,她才会向大人坦白。”

    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不懂,西洋女人不会因为失身于人,就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念头,对这人死心塌地的,真要了她……”

    杨凌想起阿德妮颇具异国风情的美貌和那成熟丰艳的胴体,不禁心神一荡,随即收敛心神道:“那时她坚不吐实,我想对她用刑也不忍心了,难道要本官派了水师去和西洋人硬拼,以数倍的伤亡代价取得胜利不成?”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喊!难道大人现在就不怜香惜玉,就舍得对她用刑了?我看不然。以卑职这些日子的了解,这个阿德妮自称是佛郎机国的一个民女,绝对是谎言。但是有秘密瞒着人,未必便是心怀叵测,或许是有苦难言。卑职看得出,这位姑娘无论心地还是为人,皆非邪恶,大人想想看,她孤身一人被转卖到大明,如今身份未定,随时可能再被大人送来送去,怎么可能对大人真心以待?如果大人给了她明确的身份,有了份安全感和依靠,在这异域他乡,大人在她眼中,就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依任的男人,她不把一颗心全掏给你才怪,大人以为呢?”

    杨凌定定地看了她一阵,见她嘴角翘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摇头道:“我发现你越来越邪恶了。”

    成绮韵的俏脸上勾起一抹邪气而魅惑的笑容,娇声道:“将士们在前方流血流汗,是了为保国安民。我看,大人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将士们的性命,你就英勇献身了吧,呵呵……”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1章 捡到宝了
    成绮韵见杨凌脸色臭臭的,不由眨了眨眼,笑道:“大人怎么了?”

    杨凌摸着鼻子道:“这算不算王昭君出塞和亲?”

    成绮韵忍着笑道:“不……算吧?如果算的话,那也是倒插门的。”

    成绮韵刚刚说完就放声大笑,毫不拘束、毫不做作,笑得开心极了。杨凌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放开地欢笑,声音清脆之极,受她感染,杨凌终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门口的亲兵和丫环诧异地往里边探了探头,又赶紧地缩了回去。

    杨凌笑罢坐回椅上,意味深长地看了成绮韵一眼道:“成大军师的‘上策’,不可取。你呀,虽然智计百出,有些想法终究还是脱不了一个女人的桎梏,那就是国事家事搀和在一块儿分不清楚。再说不谈朝廷体面,就是本官个人,为了这个目的去……也是君子不为。看什么看,难道本官不是君子?”

    成绮韵俏皮地皱皱鼻子,抚额想了想,然后眼珠一转,狡黠地道:“那么……只有连骇带诈,双管齐下……”

    “哦?此话怎讲?”杨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成绮韵对他低低说了一番,杨凌听了想了想,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本官是休想从你这儿听到什么光明正大的计策了,呵呵,姑且一试吧……”

    ※※※※※※※※※※※※※※※※※※※※※※※※※※※※※※阿德妮通汉语,但是并不认识汉宇,这也不奇怪,那些走私跑船、甚至跑到西洋人船上当水手的汉人大多不识字,她能在短短两年交往中把汉语学得这么流利,已是非常聪慧了。

    杨凌每日仍有大量的公文需要处理,不过现在成绮韵赶到了,许多事务就可以由成绮韵代劳。所有重要的公务,各部司衙门都送往杨凌书房,杨凌阅后,捡必须自已处理的留下,其余的就着人转送成绮韵书房,这项工作就交给了阿德妮。

    这件事阿德妮倒是胜任愉快,而且阿德妮显然很厌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躲在闺房里的生活,一有了工作,哪怕是些最简单的事情,也让她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眼神亮亮的,充满了神采。

    杨凌一旦约集军政税刑工各部司官员以及当地少数民族头上仪事,谈及政治、军事、行政、税赋、用工等各方面问题,阿德妮只要在场,都侧耳倾听,显得十分注意。

    尤其是当杨凌谈及许多超越现在这个时代的比较先进、科学的理论和观念,更是令阿德妮目泛异采。显得极为钦佩。房中只有两个人时,杨凌批阅着公文,阿德妮就在一旁轻摇着羽扇,奉茶侍候。

    “唔,想不到琉球驻军这么一件小事,反响会这么大。大明是头一次在国外派遣驻军,周围诸藩小国反应强烈,有的希望循照此例,请大明驻卫以保安全,有的则紧张万分,担心朝廷会对他们干预太多呀。”杨凌指着一份来自厂卫的密报说道。

    阿德妮已知道琉球的地理位置和大明以及诸国的关系,闻言俏皮地一笑道:“那是自然,越是具有一定实力的国家,越是不愿受制与人。其实大明周围的小国至少都已成立百年,有着完善的体制,只要臣服藩属就够了,大明国力如此强大,人口众多,为什么不向更远的地方发展,开拓殖民属地呢?”

    “殖民?”杨凌怔了怔。

    阿德妮道:“是呀,很多地方没有统一的国家,是一些松散的部落组织,占据着广袤的土地,很容易征服。占据这些地方,设立总督官,即便不以它为抢掠为目的,只要把它做为自已的原料产地和销售市场,也将为国家生成庞大的财富。”

    杨凌想了想,摇头笑道:“不可能。我们汉人传承数千年,已经形成了大一统的国家观念,思想上不想句外拓展,可以借由开海通商逐渐改变人们的意识,但是政治体制上,朝廷是不会允许一个独立的强大武装存在于中央政权之外,远在海角天涯无法制约。”

    阿德妮轻轻蹙了蹙眉:汉人的想法真是奇怪,这个问题她的国家根本不会有人去考虑。看来放诸西方而皆准的东西,在东方未必行的通。

    但是阿德妮不服气,她仔细想了想,又道:“如果……这些地方产生的财富足以令朝廷动心,而且不需要朝廷象派遣重兵屯驻琉球一样,耗费大量财力、人力,这些地方还能纳入帝国的统治,皇帝也不会允许吗?”

    杨凌直起腰来,感兴趣地道:“说下去,你的意思是?”

    阿德妮成竹在胸地道:“我刚刚说过了,有许多地方只有许多松散的部落,而且极其落后,以明军的武器装备,少量部队就能征服。这些地方原本与朝廷毫无关系,现在能纳入帝国的版图,提供大量的财富,倾销生产出来的商品,我想没有一个有作为的帝王会目光如此短浅,会对它毫不动心……”

    杨凌点了点头,道:“那么持续的统治呢?既然那里有广袤的土的,显然不能靠这区区少量军队去维持,如何保证那里的私序、制订相关的法律,运送大量的物资,收取税赋,实行统治?”

    阿德妮似乎被他的诘问打断了思路,不悦地皱了皱眉,有点忘形地道:“大人,打断一位女士的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她到底年轻,虽有知识,却无城府,一辩论起来根本就忘记了对方的身份,全然没有想到在大明,女人随意打断男人的话,才是极其无礼的行为。

    杨凌却不以为忤,他眉尖一挑,好笑地点点头,赶紧闭上嘴巴听她说下去。

    阿德妮想了想,继续道:“至于说到担心派遣大批远征军,天涯海角,如同自立为王,最终遭到反噬。这种情况不会出现。首先,只要保证中央政权的强大和统一,殖民地就很难产生反抗,毕竟它的存在要依附于中央政权,要独立需要许许多多的条件,可谓困难重重。其次。那些地方由于原来根本没有一个强大的、统一的政权。所以不需要大量军队,一支一千人的大明军队,凭借火炮和刀剑就足够征服那些装备简陋的部落。帝国连一支千人的队伍也害怕吗?以后的统治,可以在当地招募土著官员和雇拥兵,雇拥国外的人听命于自已的军队。我的国家就是这样做的。这样一来,该地的最高统治者属于大明。但是他们占少数,凭借的是帝国的权力来征服当地。没有胆量造反。而且总督可以三年一换,根本不给他建立绝对听命于个人的私人人武装的机会。而当地的土著慑于帝国的武力,同时他们族人中有许多人被帝国雇佣,成为利益共享者,所以也难以组织有效的反抗。要知道,他们原本没有国家,只要不过于苛待他们,就难以有一个共问的信念来形成强大的**组织。”

    她说的兴起,又忘形地拉了把椅子,坐在杨凌对面,继续说道:“或许,几百年后他们会有力量反抗,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做为现在的皇帝来说,他只派一个千户,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地方将为他的朝廷效忠几百年、提供几百年的财富,即便有朝一日弃去了,对大明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杨凌怦然心动,他捏着下巴想了半晌,呵呵笑道:“好似有些道理,现在大明大明北有鞑靼、南有倭寇,待平靖了这些地方,开海通商也有了成效,我们的水师也更加强大、熟悉远近诸国和海上行军、作战,一切条件都已成熟了,我会向陛下进言的。”

    阿德妮听了抿嘴一笑,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根本没有注意杨凌目中闪动的神色,带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杨凌时常边阅公文,边捡其中的要点说与她听,起初阿德妮还装得懵懂不知,不知一个一向被人认为诚实、纯朴的好人一旦装起象来,最易让人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被蒙蔽。

    杨凌最初只是技巧地询问在她国家是如何处理这些事情的,只让她表述该国操作的事实,这样一来纵然有所吐露,也不会与一个村姑的身份不符,何况阿德妮十分习惯女人参予政事的行为。

    随着勉强吐露、适当叙说,直到她对杨凌表现出的些见解‘忍无可忍’,愤愤地进行驳斥,被杨凌这个熟谙他人心理、最善于辩论的对手一步步带动下,不着痕迹地提高自已的见解,阿德妮说来的也越来越多,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已所表达的东西早已和的身份不相符了。

    阿德妮虽然知识渊博,但是毕竟是个年方十八的小姑娘,对于官场人物的狡诈哪里了解那么多。更何况这个东方国度存在了数千年,它的官场远比方,远比她那个不足大明一省的小国家要复杂得多,杨凌在这个官场中纵然是个新丁,要对付她也是游刃有余。

    杨凌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她讨论政事了,她也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这种近乎幕僚内参的身份,而且对于能表观出自已的聪明才智颇有点自得其乐。

    杨凌听她侃侃而谈言之有物,常有独到见解,所以遇到些疑难问题时,便随口说与她听,两人各抒已见,有时聊的忘形,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每到这时阿德妮就象一个好胜心切的小孩子,全然忘记了自已女奴的身份,拉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往杨凌对面一座,就开始提事实,摆依据,无论政经军工都讲得滔滔不绝,根本没有意识到杨凌戏谑、好笑的眼神。

    杨凌毕竟来自现代,思想意识比她还要先进了百年,有时辩得阿德妮哑口无言。她仔细想一想,就会坦然承认杨凌是对的,这种坦率的性格很是招人喜欢。

    但走过于超前的意识在当时的环境、条件下很多都是不切实际的,有时杨凌自认为放之现在正确无比的想法一提出来,阿德妮提出几个实现它所必需的基本物质条件和意识要求来,便问住了杨凌,每到这时阿德妮就弯眉一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那神情说不出妩的媚。

    不知不觉间,两人变得熟悉起来。彼此的关系不象是大人和女仆,倒象是OFFICE里的上司和女职员,非常的随和融洽。作为独处异国,没有亲威、没有朋友的一个外乡人,尽管阿德妮是那么的独立自强,感情上对杨凌的依赖还是越来越重。

    这里就是马可波罗游记中描述的那个东方大帝国。在它的海洋上漂荡了两年多了,终于踏上了它的陆地,做为一个奴隶。

    幸好,这里比马可波罗描述的世界还要文明,这里的大人并没有把女奴视同可以随意处置的私人物品,他……这位东方侯爵大人,对我很尊重。他有着渊博的知识和尊贵的教养。

    她悄悄看了眼杨凌,杨凌赤膊穿了件丝织的坎肩。正专注地看着一份公文。浓密而乌黑的头发,那笔挺坚毅的鼻梁。还有那线条流畅的脸宠,专注有神的双眸,悄悄地撩动着阿德妮少女的情怀。

    这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东方男人,而且谈吐风趣。故国,我是再也没有可能回去了,他将是我一生陪伴男人么?或许,对一个女奴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毕竟他是这般优秀的男人。

    统帅十万大军的总督,天呐,我的国家所有的老弱妇孺都算上才一百万人口,他总督的六省,比我们的王国大了六倍。

    阿德妮曾经的梦想,希望有一位英俊的骑士,能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她的身边,单膝跪地,在她的手上轻轻一吻,然后带着她回到自已的庄园和城堡。现在虽然不是想象中的场景,可是他却应该是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王子了。

    飘流万里,一个少女在狼群中辗转往来,直到这么幸运地遇到他,难道不是上帝的恩旨?这样的交往真是疯狂,没有舞会,没有酒宴,没有月光下的约会,也没有她亲手为自己采下的玫瑰花儿,自己就要成为他的女人了,而且……自己好象真的爱上他了。

    阿德妮的心象小鹿般怦怦地跳了起来,长这么大,她的心里还真的从没有驻扎进一个男人的身影,因为她五岁起就开始学习贵族的礼仪,淑女的谈吐还有舞蹈。

    她还要学习击剑、骑马、射击。在语言、历史、哲学方面她有全国最好的名师教导,精通拉丁语、希腊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

    她是阿加维的娇傲,葡萄牙上流社会最出风头的淑女,不知多少英俊的骑绮士、年轻的男爵、子爵们围着她的石榴裙子打转,把她当成最高贵的公主一般,而现在却沦落成为一个女奴。

    阿德妮轻轻叹了口气,她注意到,杨凌的双眉也锁了起来,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怒气。那只拿着公文的手在轻轻发抖,不由停了手中的扇子,关切地问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杨凌没有象以往一样对她谈起公文中的内容,望着她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厌恶和憎恨。阿德妮不由吃惊地退了一步,杨凌垂下眼帘,强行压抑着怒气,过了半晌才冷冷地道:“把份公文交给成大人,要她马上阅览。”

    阿德妮乖巧地没有再问,答应一声接过了公文,急急忙忙走到门口,就听杨凌唤道:“等等,唔……如果成大人那里不太繁忙,叫她看了公文后来见我一趟。”

    “走的,大人。”阿德妮慌慌张张地答应一声,赶紧溜掉了。

    成绮韵的房中坐着两位穿绿袍的官员,似乎正和她谈着公事。阿德妮一直很怕成绮韵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或许没有自已那么渊博的知识,懂得那么多技艺,可是她对人性的了解,对于人心的透澈,常常使阿德妮在她面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所以她经常不自觉地躲避着成绮韵。

    重复完了杨凌的话,阿德妮默默地退出了房间。杨凌从来没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和她说过话,看她的眼神会带着厌恶之色。如果杨凌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女奴,而不曾尊重过她,她或许不会那么在意杨凌的态度,但是现在她的心里很难过。

    阿德妮刚刚走出门去,就听成绮韵一声怒叱:“禽兽!”

    阿德妮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左右看看见门外没人,便向旁悄然一闪,扶着葡萄架侧耳倾听。只听房内一个官员惊问道:“成大人,出了什么事?”

    成绮韵似余怒未息,斥道:“满刺加的佛郎机海盗趁我朝集兵扫荡倭寇,趁隙占据屯门岛,偷袭东莞县境,劫掠妇女儿童。那些生番凌辱妇人,生吃儿童。真是一群魔鬼!”

    阿德妮大骇:佛郎机海盗偷袭明廷了?她知道出身自已国家的这些海盗凶残成性,一路上对那些小国多有侵辱。杀人更是家常便饭,但是以她所在的海盗船来说,由于一直没摸清这个宠大帝国的真正实力,所以对大明有所忌惮,还很少主动招惹明朝,不知道满刺加的海盗有多少人,竟敢直按袭击大明本土。

    不过说到生吃儿童,阿德妮心里倒是颇觉委屈,明人一直把他们当成野人生番,殊不知他们一路东来,也总是担心那些长相衣着怪异的国家土著会是食人番。她所在的海盗船上雇佣有大明百姓,那些人日常谈笑就常说昔日错怪了夷人,见他们容貌鬼异,民间就传说他们来自食人国度,还绘声绘色地说他们最好吃小孩儿,常以铁锅蒸笼把小孩蒸身透汗,然后以铁刷刷去苦皮,此时小儿犹是活人,这才开膛破腹去肠胃煮熟了吃。听得阿德妮都直作呕。

    可是她也不敢回头辩解,因为那些被掳走的妇人必然会受到凌辱,最后和那些儿童一起被卖到印度或西方做奴隶,这是海盗拐卖人口的主要目的,同样是充满了罪恶,她又有什么好辩解的?难怪杨大人以那样的眼神看自已,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德妮更觉得委曲了,她们的国家可不象大明,那里国家小而多,种族也极多,因为宗教信仰不同,动不动就打得不可开交。所以贵族最注重家族群体,根本没有现在明朝人这么强烈的国家意识、族群意识。所以她不会因为那些海盗是佛郎机人就觉得亲切,也不觉得自已该为出身与佛郎机的海盗承担责任。

    可是阿德妮虽这样想,她也知道东方人却不这么认为,否则也不会有株连先族这种在他们的刑律中无法理解也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了,这是由东西方千百年社会体制沉淀下来的不同思想意识催生出的法律基础,阿德妮只好闷闷不乐地返回杨凌房中。

    这一日杨凌都对她极是冷淡,府中所有的下人和来往的公人对她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作为需要群体生活的人类,尤其是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和氛围,这种被所有人抛弃的冷漠,让阿德妮变得郁郁寡欢,晚饭都吃不下了。

    到了第二日,阿德妮对杨凌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端茶递水、打扇手巾,但杨凌忙忙碌碌对她虽十分客气,却不见了往日的亲切,快到晌千时,成绮韵忽然匆匆赶到房中喜滋滋地道:“大人,佛郎机……”

    她说到这儿才注意到阿德妮也在,忙对她说道:“阿德妮,你先离开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人谈。”

    阿德妮默默地施了个礼,悄然退了出去。她转过门扉沿着廊道走了几步,一退出房门内的视线,就跨过栏杆,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潜到窗根下蹲了下来。这里爬满了藤萝,里边是杨凌书桌摆放的位置。如果成绮韵要和大人谈公事,在这里应该听得最清楚。

    她听到成绮韵提到佛郎机,自已这两日受尽旁人冷落,就是因为这件事,自己今后被人如何处置恐怕都要系于此事,她怎能不关切?

    阿德妮蹲在窗下,只听杨凌问道:“有了什么消息?”

    只听成绮韵道:“大人,我的秘探冒充行商,已和佛郎机海盗船上的大明子民取得了联系。对他们晓以大义,并许以重金,他们已答应今天夜间乘小船逃离海盗船,如果方便再携带一门小型佛郎机炮,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他们已懂得那种炮的制造和使用道理。同我们的造炮工匠画影图形,描述一番就可以制造了。

    “好!太好了!”杨凌兴奋地道:“安排重兵接应,务必保证这几名水手安全上岸。我们的战船和火炮虽能对付这伙无恶不作的海盗,但是火力上终究要略逊一筹,如果熟悉他们火炮的构造和威力,要取胜就容易得多了。哈哈哈……”

    阿德妮一奇:“原来大人派了奸细买通海盗船上的水手。要盗取火炮的私密。他……他那日问我是否熟悉西洋火炮,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么?我……还以为他对我的身份有了怀疑……”

    阿德妮正想着。就听成绮韵又道:“大人,你已知道阿德妮懂得使用剑术和火枪。一个民女可能懂得这些东西么?一个被拐卖的奴隶,如果说海盗为了卖个高价,保留的处女之身自然大有可能,可是海盗船来到大明,又容留她在船上待了两年才卖出,这怎么可能?如今咱们要和佛郎机人开战,她是佛郎机人,留在大人身边太危险了。”

    阿德妮几乎叫了出来:“那些海盗被杀掉和我有什么关系?卑鄙,她是要把我从大人身边赶走。”

    只听杨凌迟疑的声音道:“我看……阿德妮性情纯真,心地善良,不象个心怀歹意的人,再说那些海盗作恶多端,她也是海盗的受害者,怎么能怀疑她?”

    阿德妮心中一暖,一股感激和幸福的暖流涌遍了全身。

    听成绮韵冷哼一声道:“大人,她既然擅使火枪和长剑,怎么可能对火炮全然无知?大人那日询问她,为何要瞒着大人?她既是被海盗掳来的受害者,又何必对大人隐瞒真实的身份?大人一身系于六省安危,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卑职对大人的安全负有责任,怎能容一个身世成谜、可能对大人有危险的人留在大人身边?请大人三思。”

    阿德妮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着恼:这个女人一定是嫉妒,早看出她喜欢大人,想不到竟然陷害我,我的身份的确特殊,可我……我何曾想过要害大人,我是不敢说出自已的身份啊。

    房中沉默了片刻,只听杨凌的声音低沉地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一听到这句话,阿德妮犹如一盆冷水直浇下来,她绝望地垂下了头,两颗泪珠儿轻轻滴在翠绿的草叶上,只听房中成绮韵的声音冷酷地道:“她只是海盗送来的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地方安置?不如杀掉算了。”

    阿德妮身子一震,只听杨凌急道:“不可以!”

    成绮韵马上又道:“那么……卖入青楼妓馆好了。”

    阿德妮咬得嘴唇都快出血了:“女人!果然只有女人才是女人真正的敌人,嫉妒象一杯毒酒,让她们变得如蛇蝎般狠毒!”

    “不行!”杨凌再次阻止,他叹息一声道:“唉!我真的希望阿德妮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可惜我们现在和佛郎机人在打仗,而她身份未明,留在这个军机要地确实不太合适。罢了,我……我回头再问她一次,如果仍不肯对我坦诚相待……她一个异族女子又无法生存,帮她找个肯要外族女子的,把她嫁了吧。”

    阿德妮委曲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淌,房中成绮韵站在杨凌对面,眉尖一挑,无声地对他使着口型:“大人,你也、越来、越邪恶、啦。”

    杨凌也用口型回答:“跟你学的。”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成绮韵已经离开半天了,阿德妮才缓缓移开窗口,扶着有些发麻的大腿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回门口,在那儿站了许久。

    杨凌正在翻阅一堆公文,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阿德妮咬着嘴唇,挣扎了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挺胸抬头扬声道:“大人!”

    杨凌愕然回头,瞧见是她,便颔首道:“阿德妮?进来吧。”

    他说完了转过头去,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似的,又转过头来瞧着阿德妮。这个二十岁的异国少女,仍是那身大明女子的服饰装扮,但是那种总是谦卑、甚至带着点懦弱的笑容不见了。

    她一身女装,身子却站得笔直,身上散发出矜持、尊贵、优雅、自信的气质,似乎……还有点上刑场的悲壮。她那恬美而富有异域风情的脸蛋上,由于紧张和严肃,娇嫩红润的薄唇紧紧抿在一起,明亮动人的双眼、翘挺笔直的鼻子,妩媚中透着一股勃勃英姿。

    杨凌皱了皱眉,疑惑地道:“阿德妮,你怎么了?”

    阿德妮一副全豁出去的表情,她猛吸了口气,然后一脚迈进房门,双足“啪”地一碰,挺胸抬头,昂然立正,说出一串语音古怪的话来。

    杨凌没有听懂,他放下手中中文,站起身刚要询问,阿德妮已用中文又重复了一遍。

    她目视杨凌,很认真地,一宇字地说道:“葡萄牙皇家海军上尉、圣·佛郎西斯科海事学校教官、雅丽·阿德妮男爵,参见大明钦差总督、杨凌阁下。”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72章 心若有灵
    “那是一个……很小,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却是海上霸王的王国。她们那儿大约只有一百万人,土地面积和我们目前的福建差不多大小。”杨凌对成绮韵耐心地解说着。

    “嗯,那么她的真实身份是……?”

    “她是当地贵族,她的祖父曾追随葡萄牙国王若奥一世的三王子亨利航海探险,立下许多战功。但是亨利王子对政治并无兴趣,他后来到了远离京师的里斯本的最南部,一个叫阿加维的地方任总香,并在那里创办了航海学院。他的追随者、阿德妮的祖父也住到了那里。前两年一些激进的海军军官认为国王约翰二世的航海政策还不够积极,同时在航海过程中和西班牙在争夺领地的过程中太过示弱,于是他们蓄谋兵变。作为航海世家,阿德妮的家族在海军中有很大的影响。她的家族也是其中的重要支持者,积极参予此事的是她的叔父、一个狂热的海上冒险家。阿德妮是个贵族,是她父亲爵位和领地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很早就继承了男爵的袭号。她本人堪称天才少女,她精通各种航海知识,14岁时她改进了象限仪、横标仪两件重要的航海仪器,并且把咱们大明传过去的罗盘和沙漏改造得更加精确,这对靠航海维持国家兴的葡萄牙具有重大意义。为些国王授予她最高荣誊勋章,并破例允许她成为军人,在佛郎西斯科海事学校任见习教官。但是糟就糟在阿德妮为了增长阅历和实战经验,随同印度洋海军司令达·伽马远征期间,她把自已的印钤、领地和财产全部委托给了她最信任的叔父监管。因此对于政变一事她无法辨清责任、脱身事外。这场未遂政变流产后,国内把抓捕到的谋反者一一送上断头台,并下令远征军司令达·伽马立即派人将阿德妮押送回国接受审判,幸好这位海军司令对参谋本部的这位女上尉非常有好感,把当成自已的女儿一般,得讯后悄悄通知了她,让她立即逃走。阿德妮逃走后不久,就被往东方探险的海盗佩德罗抓获,由于阿德妮精通各种航海知识,对于地理、气象、信风、海流和火炮都有专长,尤其是那些海盗不太精通的。所以被佩德罗视为瑰宝,她在海盗船上的地位很特殊,既是一个囚犯,同时又是海盗们的教官。”

    成绮韵目中异采一闪,赞道:“了不起的女孩,传奇的经历。呵呵,真看不出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杨凌笑了笑道:“那里的贵族学习的知识非常宠杂。她不但懂得这些,懂得好几国的语言,对于政治、经济、军事和神学都有涉猎,不过这些东西对海盗们来说就没有什么用处了。他们掌握了做为一个海盗足够的知识后就准备处理掉阿德妮,恰好这个时候海狗子派人到吕宋一带搜罗异国女人要送给我,见到阿德妮,认为这个女人应该能令本督开心,于是便重金买了下来送给我,哈哈哈……本督的确是很开心,非常开心。”

    杨凌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吓唬阿德妮只不过想套问一下西洋火炮的奥秘罢了。怎知道运气这么好,给他送来一个精通火器、西洋船的战术、系统地学习过航海、绘图、天文等知识的女骑士、女教官。

    姑且不论她的战法战术、航海知识是否比大明水师要高明,仅是她所了解的军官培养制度,绝对是科学、正确的现代军校雏形。

    她一个人简直顶八个水师啊,大明水师无论软件、硬件都要彻底改变了。看来回京后就得和皇上说,筹备成立大明皇家海军院校,大航海不能少了大明的一席地位,大明的水师军官必须是经过严格培训的合格军官。

    “赞美上命!”杨凌笑完了,脸色刷地一收,说道:“因为听说大明要与东西方万国交流,她担心我们会和葡萄牙建立外事关杀,会将她这个钦犯遣送回国,所以才一直不敢说出真实身份。”

    “现在她是竹筒倒例豆子,都招了,不过泪流满面,等着我处死她呢,你看怎么办?”

    “收了呗!”

    “……”杨凌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叹气道:“我就多余问你!”

    见他转身要走,成琦韵连忙追喊了一句:“不然就说大人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决定收容她、保护她好啦。”

    看着杨凌转过了廊角,成绮韵低声嘟囔道:“嘁,放着最简单最省力……不对,走最简单最省心的法子不用,偏要自讨苦吃!她的心思我还看不出?”

    杨凌回到自己的书房,这里已唤了两名亲兵把守,阿德妮愣愣地坐在惯常和他辩论时坐的那把椅子上,轻轻地抚着桌上的公文,眼种痴痴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方的国度,都是功利第一,即便是正规的军队,也充满了欺骗和血腥。阿德妮就曾亲眼见到她所尊敬的达·伽马司令官在基卢瓦诱骗苏丹上船商谈通商,然后却背信弃义地扣留了他,强迫他每年向葡萄牙进贡。

    在坎纳诺尔附近,他们的军队又洗劫了一艘从麦加朝觐回来的穆斯林的船只,然后把全船近四百人,包括许多妇孺关进船舱活活烧死。在卡利卡特,他们为了炫耀武力,把友好的向他们兜售鲜鱼的38名渔民吊死在桅杆上,然后炮轰卡利卡特。

    这位对她非常慈祥和蔼的长者,一支舰队的司令官,还命令士兵把吊死的渔民砍下头、手和脚,把躯干扔进大海,然后把砍下的肢体堆在一条小船上,送还给城里的居民,恫吓他们,最终逼迫他们答应葡萄牙人可以在此设立据点,并独占柯钦的对外贸易。

    他可以偷偷让自己跑掉,可是如果知道自已落入了可能与葡萄牙王室取得联系的政权手中,说不定就连他都会毫不怜悯地想除掉自已。这不是冷血,而是现实,葡萄牙曾经任凭一位亲王人质被摩尔人处死,也坚决不放弃一个毫无利益的休达港。

    难道大明会例外?杨凌是一位总督、是一位统帅着十万大军的元帅,他曾经一声令下砍掉上千颗人头,比起达·伽马司令官还要冷血,他虽然对自已不错,可是一个身居如此高位的人岂会不权衡利益得失。岂会容留一个将要通商贸易、而且海军异常强大的国家的钦犯?

    雅丽阿德妮根本不敢奢望杨凌会放过她,除非奇货可居,留着她将来送给葡萄牙王室做为表示友的礼物,而她将被带回国去,押上里斯本的断头台。

    杨凌回来了,她没有抬头,但是那熟悉的脚步和他的气息,使她注意到那个身影的接近。阿德妮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凝视着杨凌的双眼。说道:“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我?”

    杨凌诧异地道:“处置什么?我想……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加入我的参谋本部,一展所长。怎么样?”

    阿德妮的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痛楚,她凄然笑道:“就象佩德罗船长一样?当我的利用价值被榨光了,再把我还给葡萄牙王室,用来交换信任和友谊?”

    说着,她的泪已流了下来:“大人,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杀了我吧,不要再把我送来送去,你……你可以把我的尸体还给葡萄牙人,但是不要残忍的,让我活着看到你……看到你出卖我!”

    她的身子发抖,一下子扶住了案头,这才撑住了身子。杨凌恼了,跺脚道:“谁说是利用了你,然后就出卖你了?可恶,你竟然把我比作一个唯利是图的海盗船长?”

    阿德妮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道:“难道不是?”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在苏州时,说过我是你的女人,而现在你知道我是一个罪犯,你碰都不敢碰我,为了回避我,让我加入你的参谋本部。哈哈哈,就象佩德罗船长一样,我是他的大副,一个囚犯大副……”

    碰到这种钻牛角尖的女人真是有理说不清,杨凌满心苦恼:“这算什么啊,哭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就想杀你了?难道要想不流泪,唯有让你流血?太邪恶了,太邪恶了……”

    他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地道:“我怕什么啊?谁要杀你了?算了算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未婚妻成了吧?”

    “未婚妻?”阿德妮咀嚼了一遍,读懂了其中的意味,她满眼的惊喜,对杨凌道:“是真的?我……可以公开这种身份吗?”

    看到杨凌点头,她忽然雀跃着扑过来,环住杨凌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地一吻,然后移开身子,满脸红晕,眸光迷离地道:“我相信你了,大人。”

    “可是……你的词语为什么总是那么古怪,很多词都是我从前没有听其他大明的人说过的。”

    杨凌干笑道:“这个……我精通六个省的方言,相当于你精通的六国语言,我还会喝酒、下棋、钓鱼、游山玩水等等专业技能,学识非常渊博。”

    阿德妮“噗哧”一笑,忽又敛起笑容,黛眉蹙起,担心地道:“真的没有问题吗?我要不要从此隐姓埋名?我们国家的人正在陆续到达东方,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国家的舰队就会出现在南海,如果被他们发现我的存在,用拒绝交易相威胁,向大明皇帝索取我,你不用听从皇帝的命令吗?”

    杨凌笑了起来,他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如今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威胁大明向他们交女人。至于以断绝贸易相威胁,更是可笑。也许我们大明倒是可以威胁一下,声称只和除了葡萄牙之外的西洋诸国交易,从而迫使葡萄牙交个公主出来,谁有本钱威胁和大明断绝贸易呀?哈哈……”

    ※※※※※※※※※※※※※※※※※※※※※※※※※※※※※※“大人已经三天不见人影了,也是喔,福州城很美啊,应该带她出去走走,未婚……妻嘛。”成绮韵的声音明显有点吃味儿。瞧见杨凌来了,明明满是欢喜,还是醋意十足地白了他一眼。

    她的醋味表现得恰到好处,不招人厌,神情娇俏动人,说不出的美妙,道不尽的风情尽在眼波流动的一瞬间。

    “呵呵呵。”杨凌显然心情大好,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成绮韵刚刚坐过的躺椅上,紫竹的椅面有些温热。

    成绮韵对丫头低低地吩咐两声。然后娉娉婷婷地走回来,翠袖一拂,在他旁边圆凳上坐了。说道:“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啦?”

    杨凌长长地吸了口气,空气清新,带着些花草的芬芳。

    连日的炎热,昨夜淅淅沥沥的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到了清晨方歇。这时明媚的阳光照在尚凝着雨滴露珠的树木花草上,鲜艳欲滴。

    杨凌躺在椅上,疲乏而兴奋地舒展了一下身子,打了个呵欠道:“忙了三天,累死了,公事都丢给你,我心中过意不去,来看看我的成大人喽。”

    成绮韵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他旁边,轻轻给他按摩着肌肉发酸的肩颈,揶揄道:“人家大登科是夸官三日,大人是小登科洞房三宿,能不累么?”

    面前走一池清水,水上荷叶清清圆圆,一枝一蔓都饱满挺立,初初绽放的粉嫩莲花,俏生生立在绿叶清水中娇艳欲滴。宽大厚实的荷叶上,水珠滚动,随风飞落,涟漪就在水面上荡漾,杨凌舒服的嗯了一声,只觉身心怡然,飘飘欲仙。

    成绮韵是知道他这几天在忙些什么的,所以他也不去争辩,似乎还很享受这种调情增趣的捻酸吃醋,他配合地笑了两声,道:“是啊,是啊,累啊,不过累得舒坦呐。”

    成绮韵的手上加了把力,使劲捏了两下,杨凌嘿嘿一笑,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睁开眼仰着头顶那张俏脸道:“第一门炮已经试制出来了,郑老不愧是玩了一辈子炮的人,再有阿德妮这个专家指点,嗯!试射非常成功。”

    他又闭上眼满足地叹息一声,心头的纷繁杂芜似乎在这清新地空气中已烟消云散,心境清澈如水,再不留下一点儿渣滓。成绮韵似乎也能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他三天真的是累坏了,怜惜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轻柔起来。

    杨凌阖着眼,似乎恬然入睡了,过了会儿,他却忽然道:“说说现在的情形吧。”

    “嗯。”成绮韵道:“山东、江苏已基本结束战局,和日本国的海上联合剿匪行动已结束,由于女真人尝到了掳掠日本女奴的甜头,最近接连对日本诸岛进行抢劫,日本水师已返回本土。”

    “浙江和这里的倭寇一部分集中聚集在几处地形复杂的水泽和山区,和我们军队正在流动作战,不过按照大人的吩时,各卫所官兵以乡村、城镇为堡垒,封锁交通、合拢呼应,稳扎稳打,逐步压缩并摧毁他们的活动区域,现在倭寇能够流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了。”

    “不过这一带海域各种我们的户政和海图中有记载的、没有记载的岛屿太多,海路情况也复杂,再加上海狗子和雪猫的人马盘踞在几个最险要难攻的大岛上,我们的水师难以深入打击,相当一部分倭寇已经见机退回海上,伺机而动。”

    “至于广东一带的倭寇就简单得多了,向北的退路被白小草截住,向东澎湖巡检司据险力守,而再向南是西洋海盗的天下,现在是关门打狗的局面。”

    “唔,看来要彻底解决浙闽之乱,雪猫和海狗子两根钉子就一定要先拔掉。否则有这两块绊脚石放在那儿,倭寇难免死灰复燃,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不过观望也观望不了多久了。自从大人派军队驻扎琉球,白小草宣布接受招安,我这里立刻切断了和这两个大盗的主动联系,现在我们再热心招安,他们反而会有疑心了。卑职等着他们主动来找我呢。架子该端的时候就得端起来,上赶着不是买卖,嘻嘻。”

    杨凌很自然地拉拉她的手,成绮韵温顺地从躺椅头上移到了他的身侧,一股幽淡好味的女人香沁入心脾。

    “水师重组后刚见成效,我们还没和倭寇正经打过海战,真正的考验看来是和西洋海盗的一战。”杨凌一边说,一边睁开眼晴。

    成绮韵穿着一身轻柔的衣衫,由于一直在后院办公,为了舒适,轻罗绮衫松软宽大。但是天生的尤物,她的性感气息是怎样也遮掩不住的。

    尽管追随杨凌以来,她的穿着愈来愈素雅,也再没有过轻佻的笑容和举动,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诱惑。

    恬淡清雅。空灵中洋溢着诱人的风情,轻轻的丝袍掩饰不住她腰身的柔曼,轻轻吹拂的风,将她跌宕起伏的曲线,高峙坚挺的双峰,时隐时现地送入杨凌的眼帘。

    “水师剿倭还得继续,哪怕水上可以围剿的倭寇已不多,就当是练兵了。我已经急呈兵部,要求南北军器局立即停铸原有的船所用的铜炮和铁炮,改铸这种来自佛郎机的新式火炮。”

    说到这儿,杨凌又来了精神:“这种炮分为重型、中型和轻型三种,五个型号,重型和中型火炮射程可达六里,两百丈内效果最好。按阿德妮的说法,如果铸造超重型巨炮把守要塞,放置城头、角度适宜时可以射出十里,内装开花弹的话,威力十分巨大。”

    “他们的炮什么射速那么快?我听说倭寇用我们的战舰之所以失败,主要就是同等火炮数量下,速度不及西洋人。”成绮韵说着,很自然地坐在了杨凌身边。

    两个人的穿着都很轻薄,这一坐挨着了杨凌的大腿,杨凌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臀部的柔软和丰盈。

    他嗓音紧了紧,继续说道:“不止是射速。这种炮,前有准星,后有照门,瞄准效果比较好,它的炮架设计也非常合理,可以上下左右移动,炮身外面用软木包住,并加了防炸裂的铁箍。”

    两个人的身体刚刚有所接触时都有点不自在的紧张,可是他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移动。这种暧昧的肢体接触让两个并非懵懂少年的男女竟如情窦初开般的有些心跳。

    “那它为什么射得那么快呢?另有窍门?”成绮韵似乎很感兴趣地道。

    “我看过了阿德妮绘制的图低,又亲眼看着工匠倒棋、铸造、打磨,完成一系列程序,直至可经使用,可是说实话,具体工艺我还是不太明白,只能简单说说。这种西洋火炮是在炮膛内装一根独立的炮管,叫提心炮,所以大炮实际上是子母两层炮管。里边这层炮管预先计算出火药用量,并填贮好,发射间隔短,所以一门炮只要多配几个这样的提心管,放完就换,射速奇快。想想看这么打仗怎么受得了啊,这边放一炮趴在炮口上还往里边塞火药呢,船都打成筛子了……而且这种前后相通的炮管清理快、散热快、药量准确不易炸膛,因为是两层管,一般易损的是子管,只更换子管就成了,使用寿命也长。”

    “嗯……”成绮韵分明对火器毫无兴趣,却装着听得津津有味,问道:“依大人所说,阿德妮所知极多,现在因为有个未婚……妻的身份,已放心为大人效力了?”

    杨凌目光一凝,问道:“什么意思?”

    久居高位者,自有威严。杨凌目光一凝,眼神中有股熠熠勃发的穿透力,令成绮韵的心怦然一动。

    多快呀,刚见到他时,那个谦和的、几乎不懂什么官场规矩的年青钦差,如今不只大权在握,而且正逐渐成熟起来,有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应用的智慧和威严。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强健,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文文弱弱的青年了。

    那种成熟的、有力的眼神,让成绮韵的心灵一阵悸动:伏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被他有力的臂膀拥抱住,该是多么甜蜜,心灵会象停泊进港弯的小船一般宁静。女人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份温馨,一种寄托么?她收敛了心种,淡淡一笑道:“我只是提醒大人,男人可以因为义气相投、可以因为追随着你有大好前程而鞍前马后,誓死追随。但是女人不希罕这些。她们如果肯无怨无悔地陪着你、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任何事,唯一的可能,就是爱上了你。阿德妮很聪明。她经历了太多曲折,所以心里也充满了警觉。现在你就象是她溺水时抓住的一块木板,只能暂时让她平静下来。但是当她想通你已经有了几房妻妾时,她就会对自已现在的身份产生犹疑,患得患失。大人要想让她的心定下来,要她毫无怀疑地付出,也只有给她一份爱,一个家。这不是交换,不是功利,她很可爱不是么?她除了你,又能爱谁?”

    杨凌定定地看着她,微风拂动她的衣袂,使得她身上的线条温柔而流畅,她的俏脸肌肤如刚削了皮的香水梨,丰润水灵,显出独特的清雅风韵,隐隐地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新气息。那双眼种,却闪烁着,迎上他的目光,却又想要逃避开。

    “这番倾诉,你是为阿德妮而感喟,还是为你自已而怜伤?你为了我忙忙碌碌,尽心竭力,其实也是为了这个愿望么?”

    话到嘴边,杨凌又咽了回去,他没有问,只是四目相对,读着对方心里的意思。他读懂了,这一刻,眼晴真的好象变得会说话,这就是心有灵犀的感觉。

    丫环捧着红漆托盘来了,盘上放着两个青花细瓷的小碗和两柄银匙。

    她的到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成绮韵让丫环将托盘放置在躺椅旁的矮几上,然后姿态优美地拿起一碗,用银匙调理了几下,舀起一匙轻轻凑到杨凌嘴边。

    甜甜的、凉凉的,那是冰镇的鲜菱、雪藕、莲子汤,甜美清凉的味道一直流到心里,更叫人惬意的是那如水的佳人,和那温柔款款的情态。

    一碗冰镇湖鲜喝完了,杨凌舔舔嘴唇说:“很不错,阿德妮累坏了,一回来就去睡了,回头给她送一碗去。”

    “偏不!”成绮韵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化为一笑:“早就准备了她的那份儿,着人端过去了,还告诉她,说是她的未婚……夫给她准备的。”

    杨凌无言地苦笑,成绮韵放下碗匙,轻笑道:“你也累了,就在我这歇晌儿吧,我吹箫给你听。”

    一管竹箫,载着悠悠深深的情意,如同水流花放,乌鸣蝉切,荡漾在曲廊鱼池、假山花树间。

    艳阳高照,树影婆挲。

    葡萄架下,临池春睡,纤纤玉人吹箫。

    这是人间何等美事,在这战火硝烟、处处杀伐的地方,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

    一股倦意渐渐掩来,杨凌合上双眼,只咕哝道:“铸炮局正抓紧抢铸佛郎机炮,以便装备水师,眼下也没太紧要的事了,你也累了,明儿……带你和阿德妮去山中游玩、野餐、钓……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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