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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8-8-20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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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礼斋里让我觉得十分气闷。
虽然这里比冷宫的环境是好得太多。整洁有序,而且有人声,不似那里死气沉沉。
可是我就是觉得,这里比冷宫还让人气闷。
说话的声音都不高,见面都是彬彬有礼。可是一句话也绝不多说,无非是,呵,天气真好。嗯,你气色不错,又看了什麽书?啊,我临了几张字……这一类的对话进行中,我慢慢了解这边的情况。
每四年有一次甄远,秀女与少年一批一批的辚转更迭,大多的人落选,可以回乡,归家。但是思礼斋的这些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却极其的尴尬,已经有了品级,不得离开宫廷。可是也没有什麽前途,大多数都是相貌不错的,可是一多了站在一起也没有谁特别显眼。家世也都只一般,出头这两个字是想也不要去想的。
况且……
女子以色侍人,旁人都认为天经地义的事。男子侧身内宫,怎麽看都极其的不合适。
这整个思礼斋的男子,不能随便出门,论自由还不如一个宫监。想来,是怕有淫乱之事。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与青年,而这宫中寂寞难捱的宫女怨妇也著实不少。
倘若没有门禁,只怕乱子是一天一天不断。
就算有门禁……明宇和我,或者说是和以前的白风,不还是被人以淫乱的罪名打进冷宫去麽,所以说……
这皇帝压根儿就不该弄些男的进来。
陆续听说,这皇帝并不好龙阳之事,这满宫里算起来得有一二百个身份象我这样的人吧?比我高的低的也应该还有。但是真正被拉上那张龙床的,不过只有两三个。
这就更让人气愤了。
这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麽……呸呸,这个比方打的不好,怎麽把自己也比作了,咳,不想了,不想。这个皇帝明明不喜欢男色,还不让人自由,关在这里跟坐牢一点区别也没有!
小陈闲的时候会跟我聊天,拐弯抹角的提醒我一些事。比如那天送我衣物的玉侍书,据闻是得见过天颜的,而且在思礼斋这一众人等中,此人相貌出众,气宇不凡,人缘既好处事又明,所以,虽然大家品级相同,可是他隐隐有凌驾於众人其上之势。倒不是说他有想管著其他人的意思,不过他这种出众又和气的形象一旦在大家的心中扎了根,别人有什麽事情都肯找他商量调解,他的权威自然日隆。
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一个大男人整天呆在屋里,闷都闷死,又不是老母鸡孵蛋。
隔三差五打发小陈去打听明宇的消息,可惜所获都不多。
不过,还好。虽然好消息没有,但是坏消息也没有听说。
我想他想得厉害,好几次自己想偷溜去看他,小陈硬是拉住。
他说,我这样胡闹,不光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明侍书。别人已经是没事都要找事了,我还自己去授人以柄。
他说的……也是有道理。
可是,在这两眼昏黑的地方,明宇在我心中,已经不仅是一个朋友,更像是一个良师,一个好兄弟,一个……可以依赖可以把问题托付给他的人。
这些天的活动情况如下。
第一天,早上起床,打太极拳一趟,当然,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屋子背後练的。
洗漱吃饭,洗头。身上伤没好全,所以没洗澡。
我恨洗头,NND,大男人头发留到腰那麽长,浓浓的一大把捧著,躬著腰站在大木盆前,用的也不是洗发水那种日用品。什麽皂角鸡蛋豆粉之类的东西,洗一个头,一上午就过完了。可是洗完了还有问题,头发湿得厉害,这年头儿可没有电吹风那种东西。捧著本书发呆,等头发干。
好,等到天黑,头发干了。
第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打太极拳一趟。小陈弄了药来,换药。据说背上的伤都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甚喜,差小陈去打听明宇的情形。
自己在屋里十分无聊,出门去在院子里逛逛,遇到数人,均不相识。
人冲我笑,我冲人笑。
早上好?
好。
天气不错。
是啊。
你气色好多了,晚上睡得好麽?
啊,你看,这竿竹,叶翠枝挺……
与第一人如是说,见第二人仍如是说,到和第三人打照面,该少年一笑,又是一句“早上好”,我实在是撑不住,说身体不舒服,赶紧回屋。
真是毫无创意的对话。
到中午小陈回来了,说冷宫那边一切如常,他托人问过,明宇的病势并没加重,但是好没好却说不准。
端饭,吃饭。
午睡。
醒来磨墨练字,在冷宫时明宇一笔一笔教过我,我一开始不敢下笔。及至後来发现,这个白风以前写的字,竟然与我惯常笔迹十足十的相象,大喜。
在这件事上应该不会露马脚。
磨了满满一缸子墨,摊开纸想写字,已经天黑。
於是吃晚饭。
晚饭後原本想写字,可是油灯不够亮,故作罢。
第三天,早上起床,打太极拳一趟……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早上起床,收拾好自己,乾脆俐索吃了饭,问小陈,文史阁怎麽走?我要去打工。
就算一分钱不给我,我也不想待在屋子里发霉。不知道其他人都怎麽打发这一天一天的日子,我可受不了再捂在屋里不动。
再捂我怕身上都长出蘑菇来了。
冷香 正文一 第5章
章节字数:5059 更新时间:07-07-20 23:31
小陈亦步亦趋,领著我一路绕左,文史阁离思礼斋倒不算远,要是骑自行车估计也就是个五到十分钟的事儿。可是这年头儿没有这麽方便的代步工具,就是有,这麽一道又一道的大门槛,你也骑不顺当,还不如安步当车,权作散步健身。
文史阁是一所挺大的院子。我到了院门口,看著两边站著侍卫,不知道为什麽就有些发怵。可能是上次挨打的後遗症了。结果他们看到我和小陈走近,不但没有拉下脸来厉声喝叱,站门左边的一个居然还微微笑著说:“白侍书回来了?”
我胡乱点个头,不知道人家姓什麽叫什麽我哪敢乱称呼。
小陈没有跟我一起进来,我让他再去打听打听明宇怎麽样了,缺什麽少什麽不?
那些卖字挣的钱,都被那个见鬼的刘管事给搜去了,不知道明宇现在吃什麽穿什麽,那些人有没有苛刻他欺负他。
满怀心事穿过文史阁的院子,正房里迎面坐著一人,三十来岁,瘦长脸儿,穿一件湖绿官袍,端著青瓷盖碗,正闲闲的拨茶叶片儿。
我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却认识他身上穿服色,抢上去打躬:“见过孙大人。”
文史阁和我原来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轻松的我根本想不到。原来没来之前我心里一半是期待一半是惶恐。在思礼斋实在是太闷,再呆下去我要麽变傻,要麽发疯。
但是我毕竟……不是原来的白风,这份文史阁的差事我一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具体工作内容是什麽。
那孙大人长得清瘦,留著稀稀的胡子,颧骨挺高,说话倒是和气。先问我身体是不是全好了,不要勉强。我不勉强,一点儿都不,不找点事儿做我才浑身不舒服。
然後有人倒茶上来,孙大人和我寒喧几句,并不是打官腔的那一种。听得出这个人很书生气,说话文绉绉的,不过也不算咬文嚼字,最起码我都听得懂他说什麽,并不是骈三骊四那种卖弄的说话方式。
“明侍书……”他起了个头又把话咽回去,转而说:“宫人间难免是非,终究还是对著书松快些。”
我低头说:“您说的是。”
他说的的确没错。
他说:“你原来的屋子还留著的,因为一直没有增添别的人手,所以那间屋子还是空著的。”
他把茶端了起来,我站起身告辞。
有人领我过去,那间小屋在文史阁左边院里,十分幽静,难得的是屋里收拾的乾净整齐,看得出是天天有人打扫的。
接下来的工作内容让我惊喜之极。
原来文史阁不光是做些记录抄写典藏的工作,居然京城书坊每月的新书,宫中都有购进,然後送到文史阁这里来,由人阅读分类点评保管典藏。
靠墙的书架上搁满了书,上面都压著小小的纸条。有的写著“已阅,未评”,有的写著是“未阅”,还有写的是“已评可入库”。上面的笔迹与我的是出奇的相像,字体偏瘦,末尾一笔喜欢拉得长一些。
看著这些字条,想著写这些字条的人……白风。
或者说,也就是我。
字迹宛然,可是这具身体里人灵魂,却换了另一个。
他原来,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他生长在什麽样的地方,家在哪里,是什麽样子?为什麽会成为一个後宫中的侍书?
许多许多的谜,我没有任何头绪。
这些问题我总不能释怀。
虽然人要少些好奇心,才是这後宫中的安身保命之道。可是,我却克制不了总要去想。
书架上的书我翻起来看。
不光有诗词杂集,医药,山川游记,还有些小说本子。我拿起来翻了翻,不是太感兴趣。
这年头的小说,有什麽好看?
要说人生冷暖悲辛,这时代的人哪敢直接写出贫苦与黑暗来?
要说武侠异志,又怎麽可能超过金大侠的凝重,古浪子的奇诡?
书册都是崭新的,看样子就是直接从书坊购来的。
我信手撂下手里的一本,翻开架子上的另一本。
这本书封装精美,纸页挺括。看到封面上写的是四个篆字:行之诗集。
翻开扉页,就掉下一张小纸条来。
上面的字迹也是我熟悉的,白风的字,很小的蝇头小楷:行之,行之,孤芳且自赏,行行复复不回还。
看得我一头雾水。
这算什麽,评不算评,感慨也不象。
不过这几句话绝不是官样文章,白风要麽是认识这诗集的主人,要麽是对这诗有所感触。
我把那本诗集拿了下来,放在一边。
以前的白风是什麽样子,明宇不肯多说,我也没处去问别人。好在有个重病忘了事的藉口,还算能推搪得过去。
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一开始我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明宇给我讲了一些前因後事。
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接不起来。
他说的简明扼要,我想再问详细些,他就摆出不耐烦的脸孔来,让我问不下去。
我在屋里左翻右找,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小侍敲门,打个躬:“侍书,是到厅上和诸位同事一起用饭,还是捧过来您单独吃?”
我想了想,还是少见人少说话少出错来的保险,日子长了和人混熟了,再慢慢见面也不迟,於是说:“劳烦你端进来,我就不出去了。”
那小侍出去了,过了一时,端了一只托盘进来,一荤二素三份菜,白饭一大碗。
我道了谢,提起筷子来,却又想起明宇。
他现在好不好?身体怎麽样了?饭能不能吃饱?
也不知道他手边现在没有钱,怎麽过日子?
还有,他说很快能离开冷宫,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逗我开心的?
下午我去後面楼上找书。是小侍传递来一张书单子,说是上头想起来要查些东西,我按那单子上写的去楼上找。
满满当当摆了一层的书架,架上满满的全是书。这间书楼上下两层,下层全是石制,为的是阻潮防火。较普通一些的书本便是横摆在架上隔上,与现代喜欢的竖放习惯不同。主要也是因为这时候的纸质无论怎麽好,还是不够挺实,装订也就是线装,比现在的书本软得多,竖放著实是不方便的。架子上有棉纸的包,里面盛著芸草之类的避虫的草药,定时也要更换。
我看著单子上的书名,一个一个架子按编号的查过去。天,地,人,甲一,甲二……不要说这不是件体力活。这样转了半圈子,把上面的书找齐,我居然累得气喘吁吁。
把找好的书放进我带来的小箱,合上隔盖,小心的拎起来下楼去,交给来取书的内监,把书单也交给了他,顺口问一句:“这是哪里要的书?”
那小太监说道:“是御书房递的单子,侍书不用挂心,一阅完发还,我还好好儿给送回来。书阁这里的规矩我知道,各位大人都是爱书之人。”
我点点头,看那小太监拎著书箱走了。
御书房?那就是皇帝要的了?
不过也不一定,有可能是笔贴式还有其他轮值书房的人要找的书。
我伸伸懒腰,这麽半天累得脖子发酸。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掸掸落了一点浮尘的肩膀,已经听到敲钟。
可以回去了。
我摸一摸怀里,那本行之诗集安好的放在那里。
我依稀是记得道路的,不想再等小陈子来接我,想了想大概方向是不会弄错,便出门向西而行回思礼斋。
本来记得清清楚楚,应该是一条直路,只要转两个弯,一次是左转,一次是右转。
可是现在我不得不停下脚来。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西边的暮色里,我却找不到思礼斋了。
我百分百能确定,自己是迷了路了。
因为我记得早上来时,并没有经过这麽一面湖水粼粼的小湖。湖一看就是人工挖出来的,沿岸修的平整,遍植垂柳。已经到了深秋,柳叶半黄不绿。湖上有长长的九曲桥,栏杆是竹制的,上了一层清漆,十分雅致。
虽然是人力堆砌的风景,可是也堪赏玩。
但我现在哪有赏风景的閒情!
宫里规矩多如牛毛,身份在这里摆著,我们这种男宠,与女妃们不得见面,她们能去的地方我们大一半都不能去,有什麽节庆宴席,她们能上,我们也不能。
都说男尊女卑,这後宫中,我们这一群身份难堪的侍书,实在说不上一个尊字。
我转头看了看方向,这回更糟。这小湖附近花木遍植,我现在连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也分不出了。
天越来越昏暗了,深秋的天气,太阳一下去,就是一片黑。
我慌了手脚。
要是找不著路回去,这麽不上不下怎麽办?要是让侍卫拿住,办一个私违宫禁喀嚓了我,那才叫冤枉啊。
天都黑成这样了,估计再过一小会儿就晚饭了。接著就是查门上钥,这麽短的时间我能不能找到思礼斋?
左顾右盼,连个鬼影子都找不著。心里暗骂这见鬼的皇宫,你不想见人的时候一大堆象锥子似的竖在眼前碍眼,想找人的时候偏偏一个也找不到。
我隐隐约约看到左前方不远有一点亮光,不知道是不是人提灯走过,不敢扬声招呼,不知道是什麽人。只是加快了步子向前赶著走,希望可以拦个人问问路。
结果等我紧走慢走,那点光却再也看不见了。湖上吹来的风已经带了森森寒意,我停下脚,一阵快走背上微微出了汗,叫风一吹真是透心凉,禁不住打个哆嗦。
忽然听到有人声远远说了一句:“这还是……”
还是下面是什麽,却听不见了。
我又想问路,又怕撞到谁的枪口上,步子放得极轻,慢慢的向那声音走近。
心里有些不安。
恐怕问路的希望不太大。
天这麽黑,这麽僻静的地方有人说话,又不打灯。
别是说什麽阴谋诡计,想算计谁害谁让我听见,那才叫无是生非,自招麻烦。
可是难得遇上人,要是能问清路赶紧回去,那多好。
又近多了,看到隐隐的有灯影的光,心里松一松。不是没摸黑走过夜路,可是在冷宫那样的地方又不同。那里人少,是非好,乱子少。虽然邻著死人场,可是我不怕鬼。
人比鬼可怕的多了。
呼吸也缩得细微,听到那边的人在说话。
“刘福监守自盗,证据已经拿到手里了。是不是明天就……”
刘福?耳熟啊……
“不要紧,先放著他。”
“那明侍书……”
我心一紧,明侍书?是明宇麽?
心情激荡,中间漏听了一句,再竖起耳朵的时候那人正低声说:“这几日可能就迁出碧桐宫。”
这两个人是谁?
我屏住呼吸,那两个人却没有再说话,脚步声轻盈,有一个人先走了。另一个原地无声的立了片刻,也迈步向另一个方向。
而我,在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不会回来之後,慢慢从假山石後面绕了出来。
这两个人是谁?
他们说的明侍书会迁出碧桐宫?明这个姓又不多,又住在冷宫的,不是明宇还有谁?
明宇当初跟我说他有办法离开冷宫,竟然不是随口说说骗我的!
他认识这些人?这些人认识他?
这人是谁?声音不象宫监,地位暧昧,又藏踪匿迹。
我惊魂未定,天已经全黑了。
听到隐隐的锺声,还有半个时辰就锁宫门封道了。
脑子里突然闪亮。
锺声!
在思礼斋听锺声,似是左近。
这里听著,也不算远,应该就在左边不远的前方。
我踏著脚下碎石的小路,沿著锺声方向奔跑起来。
运气不坏。锺声一声接一声的响,我跑得快要飞起来,头发散了,头巾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终于看到那一角斜墙。
拐过了弯,绕过夹道。
宫门那里的背奴正要上锁,我一步闪了进去。
他吓一跳,借著风灯的光看:“哎呀,白侍书,你怎麽这麽晚回来。”
“啊,有些事情,耽搁了。”我不大好意思,头发散了一肩膀。
“真够险,我差点上锁了。”他唠叨著,把那沈重的大铜锁锁在门上。
我说了声抱歉,转头却看到小陈向我扑过来。
不是走,不是跑,就是扑过来!
“侍书!你怎麽才回来,我刚才……”我勿勿掩了他口:“回去再说,我还没吃东西呢。”
他一拍额头:“啊,这会儿早没饭了。那个,我去小竈间找找。那里虽然不作饭,偶尔还是有些瓜果什麽的。”
这会儿都深秋了,哪来的瓜果啊。
不过也不想多说,迷路总是件丢脸的事儿。
明天再去文史阁,我千万要记得翻一翻有没有禁宫平面图那种东西。
肚子的确饿了。
饥寒交迫……
真是,明明离开了冷宫,爲什麽还会受这种罪啊。
我摸著肚皮,倒了一杯茶。
幸好茶还是温的。
喝了口水,肚子还是有些咕咕响。
饿得扁扁的。
扁扁的……
啊!
我跳起来。
我怀里空空如也,那本行之诗集竟然不知去向。
顿足懊恼,刚才一阵狂跑,也不知道丢到什麽地方去了!
冷香 正文一 第6章
章节字数:5028 更新时间:07-07-20 23:33
小陈还是有本事,找到几块酥点,只是红著脸说:“都不脆了……可找不到其他吃的……”
我笑笑:“没关系。”
能填肚子就好。
刚进冷宫的时候吃的更差,不也没事麽?顶多拉次肚子。
这点心又没变质,只有有些潮了,怕什麽。
拿起来咬了一口,嗯,里面有芝麻桂花松子穰,还挺香的,就著热茶一起,真是不错。
我吃完了东西,小陈收拾了出去。草草的梳洗上床。
明明已经很累,可是躺下後反而睡不著。
那两个秘语的,究竟是什麽人?
他们说的关于明宇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明宇,明宇。
我知道,这个宫中,找不到一只纯善的羊。
但我从不知道,那样洒脱清秀的明宇,也是一只藏著尖牙利爪的狼麽?
我离开冷宫时他说的话……
他有本领离开冷宫,有能力改善在那里的生活。
只是他不肯。
现在呢?
现在他怎麽又肯了?
我睁眼看著黑沈沈的帐顶。
这思礼斋里绝不清静,最起码,不象看起来的那麽清静。
有人容色出衆,得封内侍。可是还没等到第二日迁出,就莫名的摔了腿,延误了下来。等到腿好,早已经被遗忘得干净。多了个内侍的名,还是与侍书一样,在这里混日子。
宫里常常会派些差事给这些人,比如校书钞经之类。
真的是很难堪的一群人。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虽然来到思礼斋的时间不长,这些事却也陆续能听到。
谁说只有女人长舌?男人无聊的时候,也并不会守口如瓶。
小陈在外间听到我翻身的声音,小声问:“是不是被子冷?我去找个热壶好不好?”
我说:“不是,是一时睡不著。”
翻一个身,不再动弹。
有些人是有家世背景的,生活不愁。等著五年之期过去,倘若没有见到皇帝,没被“宠幸”,是可以回家的。这也算天恩。
有些人……比如我,据明宇说,我来自乡野地方,应该是乡绅之家。
可是乡绅之子怎麽能入宫?
明宇那时候笑的淡漠:“高官不肯送自已的幼子来,就收个义子,一样填报送呈。”
明白了。
那明宇自己呢?
他又不肯说,我也不知道。
但是,他气质出衆,才学不凡,应该出身不错才是。
迷迷糊糊想了很多心事。
还是可惜那本诗集,不知道能找回来不能。
一早起来梳洗,小陈端来早点,居然比往常多好些。
我失笑:“我哪能吃这麽多?”
他咬著唇笑:“您昨天晚上饿著了,早上多吃点。”
我点点头。
其实他也只是个大孩子,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却已经净身爲奴。
现在他还有赤诚之心。
将来呢?
他会在这宫中变成什麽样?
我知道我不该多想,一早想这些事对我没什麽好处。
可是,忍不住想。
我的方向在何方。
明宇说我已经入宫两年,再熬过三年,倘若不蒙皇帝“宠爱”,三年一过我就可以出宫的。
出去後,当然自有道理。
但是这三年能不能好好的度过?
从前就被害进过冷宫一次。
以後还会有什麽?
还有明宇。明宇究竟是……
吃著早点,却完全食不知味。
我自己还是对付不了头发,小陈替我打理,顺口问:“头巾怎麽也没了?”
“迷了路,好象是被树枝挂掉了吧。”
他嗯一声,又取一块月白的替我系好。
我看看铜镜里的自己。
这是一张只能说是比普通人稍微整齐一点的脸孔。
就是一双眼亮一些。
我起身来:“你不用跟了,我自己能找到文史阁。”
他不放心:“我还是跟您同去,反正我这里也没事儿干。”
“你收拾下屋子,准备茶水……”
“屋子有什麽好收拾的,茶水也不用备这麽早,您中午又不回来的。”他坚持:“我跟您一起过去,我再回来,也误不了多少时候。”
我点点头,推开门却愣住了。
门口站著一个穿绿衣的中年宫监,身材略矮,半张著口明明是正待叫门。我愣在那里,他反应比我快,立刻说道:“白侍书?”
我看的服色也知道这人我得罪不起,因而很恭敬地说:“正是,不知道公公一早至此,有什麽指教?”
他哼一声,打著腔调说:“内府令。”
我急忙低头,听他说:“侍书白风才思敏捷,温厚谨慎,调成英殿伺候笔墨。”
我一愣,小陈拉我一把,我急忙说:“是。”
“白侍书奉令吧。”
我接过他手里的一张纸笺,有些疑惑:“公公辛苦,快请屋里喝茶,不敢请问公公贵姓?”
那太监不阴不阳地说:“白侍书,即日便去成英殿伺候吧。我还有事在身,茶就改日再领吧。”
他身後还跟了两个小太监,三个人转身走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成英殿?
明宇好象和我说过,那里是皇帝下朝处理政务见臣工的地方啊。
我……我怎麽莫名其妙就换地方工作了?
而且这个成英殿笔贴式的政治高度,大概已经相当于国务院秘书一处啊吧?
我倒是平平静静,小陈兴奋得两眼直放光:“主子,主子,你出头了啊!”
我翻翻白眼:“这叫什麽出头?”
“在成英殿里进出就可以得见天顔了啊……”
“然後可以顺便邀宠?”我瞅瞅他:“行了,先别兴奋,指不定是福是祸呢。我还不知道成英殿在什麽地方呢,你这下真得给我带路了。”
他连忙答应,帮我把笔盒什麽的拿好,反扣上门,领著我向外走。
真稀奇。
爲什麽突如其来调我的职?
老实说这思礼斋上下住了六七十个侍书,也有一些有正职做。比如在蕈芷院里协助打理花草树木之类。那些匠人只懂栽种,置景什麽的是不懂的。而这些侍书中多的是出身高贵,见识品味都不凡的人物。经他们点拨构图,御花园的景致顿时变的层峦叠障,大有丘壑。
还有些在其他地方。
而我就在文史阁这种地方帮忙,也算挂个闲职,到月有份干薪可领。
爲什麽内府令会突然指到我头上。
成英殿可不是文史阁。文史阁真是逍遥自在的好去处,有多少书本可以打发时间解闷,又无人管束。做些笔记抄录也累不著,更没有什麽危险。
可是成英殿不同。
那里是中央集权机关,是皇帝处理政事的场所,是大臣高官进进出出的地方。
那里肯定是制度森严的。
我的步子一点儿都轻快不起来,不知道这变化是因爲什麽,也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麽。
那段宫墙看起来比一般的地方要红,要高。
我知道这等皇帝天天逛天天来的场所,墙面一定不等掉漆褪色就赶紧著收拾。爲了安全墙高于别处也是一定的。
只是我看了莫名的觉得心头发悸。
小陈只能送我到角门。
侍卫验看了那张太监给我的纸封,摆手让我进去。
我看看这间宫院的格局,转身走了靠墙的一溜青砖窄道。
大殿,侧宫,这成英殿好大的院子。前面溜溜的全是白玉石砖砌地,好不平阔。绕过正殿眼前却突然变了顔色。一片深深浅浅的浓荫,松柏竹成片密植,将後面的轩阁遮得隐隐叠叠,大增含蓄之美。
已经是深秋,这里却仍然是绿意盎然。
我按著规矩,先去耳房。小太监领我去见管事太监。
得,看到那个管事,我心里有些释然。
原来这总管便是当初在杨统领那里见过的穿紫袍的那裴公公。当时我不知道,後来就听说他是内监总管第一人。想必调我来的事,就是他的意思了。
才思敏捷,说起来心虚,那些诗词统统都是借古人的。要说温厚谨慎,我那天在他面前表现的哪里温何处厚又有什麽谨慎了?
他怎麽会想到把我调到这里来?
裴公公端坐不动,我不卑不亢施一礼,等他发话。
虽然就道理说,我算是半个主子,他是个高级奴才。
不过我可不傻,这个人伸个手指头,十个我也辗死了,这就叫客大欺店奴刁凌主。
“白侍书气色见好。”他说话的声音是宫监那种阴柔的,但是不象以前那个刘管事一样让人不舒服。
“早好了,劳您挂心。”
他清清喉咙:“原是想让你再将养些时候,不过昨天你已经去文史阁应旧差去,想来是好的差不多了。成英殿里笔墨上原来三个人,一个病退,一个毛燥,只一个人顶不过来。白侍书一手好字,文章锦绣,想来是可以当得这差事。”
我说:“公公错爱,白风惶恐。”
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旁边小太监捧过衣包来。
“这是比著侍书的身材做的几件衣裳,成英殿里服色是有规矩的,侍书更了衣,著小子们给你说一说该仔细忌讳的。”
我答应著,他便起身出去。
小太监上来要服侍我换衣服,我不要他动手,自己把外袍脱了,换了他递过来的一件淡绿袍子,顔色素净,窄袖紧领,想来是爲了方便写字取物。
系带也是素色织绵带。
我系好了衣服,小太监给我打个躬,自称姓吴。垂著头开始说规矩。
我无聊得要死,可是又不敢漏听。
这里和文史阁可不一样。那里逍遥自在,这里却是动不动就是会掉脑袋的地方。
要是有选择,我一定严辞回绝这差事。
我可不想成天在皇帝老儿跟前晃来晃去,等于是整天在老虎嘴边儿上晃来晃去,它要不饿一切好说,要是一个不好,我就成了虎肚子里的点心了。
他一边说我一边听,足足说了一顿饭功夫,他停下来喘口气儿,我以爲说完了,谁想他来一句:“这是大则,细礼回来再讲。我领侍书去看看议事房和外书房。还不知道侍书主要当哪一处的差事,想必就是这两个地方了。内书房里是不要笔墨伺候的。”
我应一声,跟他出门转弯。
我们待的这间耳房刚才有好几拨人进进出出,虽然我是个生人,但却没有一个侧目打量的,端茶递水送文书的纹丝不错,脚步声轻的听不到,连大喘气的声音也没有。
真是秩序森严。
我放轻了脚步跟著他,把成英殿转了一个圈。
议事房并没有我想象的大,里面也正好是没有人在。正中三步高的阶上一张雕龙描金红木椅,搭著黄缎袱。下首靠墙有一排椅,却都簇新,象是很少人坐。想也知道,皇帝赐座总是少的。
墙上挂著几张字,并没有画。我没来及擡头看,小太监就领我出去,又看外书房。
这会儿时候早,皇帝应该在开元大殿上朝,这里通常是不大朝而议事的地方。我小声问小太监皇上通常是什麽时候来这里?小太监想了想答:“天天都来的,有时是用了午膳来,有时就直接在这里用。天长的时候万岁爷还在後面停步轩歇会儿中觉也是有的,现在天冷了,多半是用了午膳过来,晚膳倒是常在这里用的。”
这个皇帝好勤力啊。
天天上午是正朝议事,天天下午还办不完的公,一直干到吃晚饭。
以前看影视剧里,好象皇帝天天吃饱喝足弄香吟月还外带个私访微服。
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啊。
那些片子总是误导人的。皇帝身边信得过的奴才就那麽两三个,外臣一个,野和尚一个,天天闲游爽得不得了。
可是就我看,皇帝这前前後後,成英殿里光伺候的就不少了,不要说侍卫。这还是皇帝没过来。他下午要过来了,这殿里肯定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一只蚊子也飞不出的严密。
中午我就在耳房里吃了饭。
一起吃饭穿著绿袍子的还有个中年文士,相貌平平,但一副儒雅之气。小太监说道:“这是柳随郎,这是白侍书。”
随郎?我想起来上午听小太监说过,成英殿里的笔墨上一个姓朱,一个姓潘,另一个姓柳。姓潘的病退不能来,姓朱的今天不当值。
我朗声说:“初次得见,以後还要柳兄多多关照。”
他点头道:“白侍书不用客气,日後要你分劳之处不少,侍书叫我柳镜就好。”
这个人倒和气。
要知道他是外官品阶,七品六品的我是分不清。而我是内庭品级,份位低于他。可是一向规矩,内庭总比外官要占便宜。
唉,我真希望不占这什麽便宜。
女人占这种便宜,还可以说是裙带枕席之功。
我算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柳镜唤我白风就成了,侍书不侍书的多拗口。”
打过招呼,坐下吃饭。
三菜一汤,味道倒是很好。
屋里很静,吃饭的就是我和他,想必其他人也是要吃午饭,只是不在一块儿吃。
冷香 正文一 第7章
章节字数:5059 更新时间:07-07-20 23:35
吃完饭,漱了口喝了茶,柳镜给我一叠纸张,细细讲解了皇帝与臣子议事时该怎麽样重点略记,哪些话可以先简笔记下,哪些话必须一字不错抄录。虽然另有书记做这件事,但是我们一样要旁听誊录,以免缺短少误。
我答应著。他又讲何时记事用何笔何纸。皇帝的话单用一样墨记出,此墨色重味浓偏稠。还有,第一次录辞时可以用普通版纸,此後须用备藏的上纸。
我一一记著。
他又给我看笔,顺口问我习惯用哪种?
我拿出笔盒来,取自己的笔:“这枝用惯了。”
他点头:“用惯了就好,那就先不必换笔。”
说了一会儿话,外头有人轻轻顿足,一共三下。他起身来整整衣冠:“万岁爷过来了,我去议事房候著,你今天头次来,想必是不当差的,看裴公公怎麽安排。”
我点点头,看他放松了步子走了。
不知道我是要在议事房还是在外书房当差。
我在屋里坐著无所事事,这地方墙厚门实,隔音倒真好。我喝了两杯茶,忽然门口人影一闪,我正出神,吓了一跳。他垂头说:“侍书请随我来。”
我掸掸衣服,幸好也没坐折压皱,不算失礼。
跟他绕过回廊向後走,我左右看一看,停住脚,轻声问:“吴公公,这是去内书房的路吧?”
那小太监声音细,态度谦和:“侍书叫我小吴就好。您以後就在内书房当值。我现在领您过去。”
我愣了一下:“不是说是议事房和外……”
“这是裴公公亲口吩咐,不会有错的。”他腰弯得更低:“这就快过去吧,皇上在前面议事房,不一时就会过来,您先看看房子,预备下笔墨。”
我懵懵懂懂,跟著他拐了弯上了阶,推开一扇侧门。
一股书墨香气扑面而来,屋里很敞亮,书架没有外书房那麽多,靠墙立了两排,迎面墙上一张羊皮纸的地图,泛黄微旧。屋角的锡鼎里有袅袅的沈香青烟升腾起来,屋里极静。靠墙的榻上铺设著明黄的缎子被袱,长案上有七彩拱云大宝瓶,瓶里供著几茎折枝的鲜花,一架丝绣透亮的小屏风,一个莹白温润的玉盘。
再看过去我不由得直了眼。
居然是座小小的西洋自鸣锺!
小吴看我直了眼,轻声提醒:“侍书,您就在这里伺候。廊下面有人听唤,皇上如有吩咐您就掀帘子吩咐外头。内书房事不多,皇上也不大这里见臣工,还是看折子的时候多。”
我怎麽……会到这麽个地方来。
小吴又吩咐我几句,退到门外面去了,不忘了告诉我说他在後面回廊那里候著,有事就唤他。
我想想他说的话。
倒茶递水有宫女,磨墨有小太监,我好象没有什麽事情就要做,就是等在这里。
门边的小侧耳房里有张长椅,一张桌子,倒也有笔墨纸砚什麽的东西。可是我拿起笔来又放下。
我写什麽啊?好象没有什麽要写的。
好象除了皇帝,在这里别人不能吩咐我做事。
这个……这个文秘生活倒是轻松。
如果伺候的大老板不是随时会要人脑袋的话,倒真算是件轻松的活儿。
可是,搁这麽个地方,摊这麽个顶头上司,我真是轻松不起来。
能不能辞职不干啊?我想回文史阁去轻松摸鱼混日子,不想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等传唤。
耳房的门是半开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发了多久呆,听见阁里面自鸣锺当当当敲了三下。
有种恍惚的感觉,这种报时方式,已经阔别一年了啊。
在这里每天听著敲梆子看著更漏和日晷,我都已经把现代计时方式忘记了呢。
这屋里就坐了我一个人,其他人不知道是有事忙,还是身份不够坐这里,反正一直没有进来。
我闷的都想睡著。
外面有走路的声响,不止一个人。
我心跳的忽快忽慢。
听到裴公公的声音说:“主子今天下来的早,奴才这就让人备茶点来。”
接著听到一个声音,清朗醇厚,又带著不可忽视的威严:“你这差事也当滑了,明天给你换到西斜巷去扫树叶子去。”虽然是和太监说话,但语气不重,明显就是有些调侃的意思。
这说话的声音好熟。
我愣在那里,心里不停重复告诉自己,皇帝来了,可不要御前失仪,那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可不是闹著玩的。
那声音又说:“倒有点燥热,把窗户开开。”
这声音真的很熟啊,一定在哪里听过。
没人叫我,我就继续在小屋里呆坐。
皇帝应该是走进阁里面去了,侍卫太监宫女都站在廊下院子里,我这待遇算不错,自己坐在这儿,没人问没人理。
虽然里里外外的人不少,可是连声咳嗽也听不见,这种安静静得让人心里不安,惴惴的直发慌。
忽然门被推开一些,裴公公冲我无声的招招手。这间屋里不太亮,他往门口一站,无声无息的活像个幽灵。我也轻手轻脚的站起来,跟他向里走。
刚才我看到的是这间内书房的正屋,往西走是间寝殿模样的宫室。地上铺著极厚的软毡,即使不刻意高擡脚轻落步,踩上去也是绵软无声。黄帐低垂,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裴公公凑到耳边来吩咐我,皇帝昨天晚上晚睡,这会补个觉。等到申正时分叫起。
我有些疑惑,这应该是小太监的差事,怎麽派到我头上来。
可是人家说话腰板硬,我只有听命的份。
屋里静的很,裴公公也出去了。我坐在那张大床的脚踏子上发呆,听著外面案上自鸣锺隐隐的滴嗒声。
不知道明宇怎麽样了。
还有,这个皇帝说话的声音,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可是,我没见过皇帝啊。
啊,突然想起来。
我挨了打以後第一次见裴公公,他陪著一个人来的。那个人说话声音清朗醇和,隐隐约约就是,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
我的天!
难道那时候那个人就是皇帝麽?
我那时候对他一点礼数也没有,不会……不会受什麽惩处吧?
可是当时我又不知道。
究竟是不是他呢。
浑浑噩噩的担著心事,时间倒过的快了。
我听外面的锺敲了四下,站起身来,挨近帐子,按著裴公公的吩咐唤:“万岁爷该起了。”
帐子里“唔”一声,有些慵懒的声音说:“什麽时候了?”
我脱口而出:“四点……啊,是申正时分。”
那人说:“哦。”
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我上前撩起帐子勾好,正要回头去唤外头候著的小太监进来,皇帝已经坐了起来,说道:“不用叫人,你过来吧。”
我心里突的一跳,回过头来。
把一边的衣服拿了给他套上。好在穿衣服这种事自己平时也做。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透一口,就怕惹祸。
皇帝自己理一理袖口,忽然说:“伤好了麽?”
我吓一跳,居然有些口吃起来:“好,好了。”想一想,又赶紧补上句:“谢皇上恩典。”
虽然我自认是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现代人,可是在这个地方,就得服贴守这里的规矩。
刚才理衣服的时候,已经偷偷看到他的长相。
虽然那天在杨统领那里没有掌灯,那个人长什麽样子一点儿都看不见。可是声音绝不会错,就是那天听到的。
他个子比我高了有一寸半寸的,剑眉朗目,鼻挺唇薄,约摸二十有余三十不到,绝非我一开始想像的猥琐不堪。一双眼斜斜扫过来,目光如电,极有威势。
“你那几首诗词做的不错,以後时常的做些出来。朕这里衣食都有,你也省了再去换钱。”
这话说的居然有些打趣的意思,我估摸著皇帝心情不错,说道:“万岁谬赞,微臣惶恐。”
皇帝一笑,我已经替他结好了钮扣,向後退了半步,问道:“万岁要洗脸麽?”
皇帝擡擡手,我就退著向後,退到门边,低声唤外面的人预备。呼,这个人明明说话是挺和气的,但是站在他跟前就觉得有股压力,大气不敢喘。
皇帝睡午觉,外面的预备工作可是一点没停。刚说完话没一分锺呢,就有小太监捧水进来。裴公公在一边搭著雪白的手巾子,还有个小太监跟著,端著一个螺钿小箱子。我插不下手,也不想插手,给老虎顺毛可不是什麽好差事,我还是安静的退到一边看他们忙。
皇帝净了面,裴公公亲手开了箱子,取出象牙梳篦来,皇帝便在案边坐下,裴公公轻手顺臂替他把头发梳好,用浅碧的玉叶簪子别好。皇帝手里拿著一页折子在看,脸上并没表情,可见这裴公公手下功夫了得,要不人家就做到大总管这位置了嘛。
当值的宫女递茶水进来。我原来是在一边儿呆站,裴公公一个眼神扫过来,我打个激灵,赶紧把茶捧上,不敢斜视,就这麽捧到皇帝手边上那个原来放茶盏的地方去。
我是来当文秘的对不对?当然秘书也得端茶倒水接电话。可是这个活儿本来该宫女干,干嘛让我上去啊。我还不一定端得稳。要是一失手打了碗,那可好,洗干净脖子等著人来砍吧。
皇帝看折子的速度倒不一定。有时候扫一眼就撂在一边,有的就仔细看。
秋天这会儿的天短了,不等屋里暗下来,灯已经掌上了。宫女宫监服色都素净整齐。皇帝也没穿什麽龙袍,里面是件月白的长衫,外面是天青色的行袍,绣著祥云连绵,精而不贵,让人看著觉得舒服。
我今天一天累的要命,上午下午都没歇著。
唉,上午来的时候忘了问问,这里是怎麽个作息制度?早上几点上班?晚上几点下班?现在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蜡烛爆一响,结了个灯花。有宫女取了一把小银剪上去剪灯芯。皇帝吁口气把折子撂下,裴公公知机上前问:“皇上,传膳吧。”
皇帝点一点头,裴公公便去吩咐。
哎哎,我说,别光顾著你吃,我能不能下班了啊。在这里闷的要命又提心吊胆,更主要的是我也饿了啊。
个死裴老头,你倒是给一句话啊,我到底能不能下班了!
啊啊啊,我还是想念我的文史阁啊,朝九晚五,三餐定时,工作轻松,虽然给的钱是少了点。可是这里给钱也未必多啊。起码这老太监就没吭一声,关于在这里当差有没有什麽岗位津贴可以领。
又有人端铜盆里来,皇帝净了手。这边就呈饭。
咦?有点象看那个韩剧里惊鸿一瞥的上膳方式,架了一张方几进来,上面的碗盏杯碟都整整齐齐,平平稳稳的端进来,一点声响也没有。
不象听说过的那麽夸张,什麽一顿一定要一百多道菜啦之类,但是方桌放下後,有个宫监拿银筷过来,每样菜夹了一点在碟子里,然後换一双筷子,送进嘴里吃。
走到哪里,皇帝都有尝菜的。
每样菜都尝过之後,裴公公说:“皇上中午吃的少,晚上多吃半碗饭也没关系。”
我站在边上,真是……臭皇帝个臭太监,臭皇宫啊臭……臭什麽?反正我心里不爽。万恶的旧社会,米人权。人家坐著我站著,人家吃著我看著……这,这,我能不能要求皇帝付我点加班费?
皇帝接过盛好的饭碗,忽然转头向我一笑:“过来一起吃。”
我吓一跳,还以爲腹诽被他发觉。裴公公二话不说,又添了一双筷子在案桌边。
我……我刚才还在骂著他吃独食……可是,现在给我一双筷子。
我,我,我不想跪著吃饭……
“微臣惶恐,岂敢与皇上共食。”
宁可饿著吧。
皇帝也不再说话,自顾吃他的饭。
我站在一边饥肠辘辘,呜,我要下班,我要回去歇歇我罚站这麽久的腿……我要喝小陈泡的热茶,我要吃东西……
皇帝吃饭很安静,果然餐桌礼仪好,喝汤都没声音。他饭量倒好,吃完一碗又添一次饭。裴公公喜笑顔开:“皇上今天胃口好。”
呜,我的胃口也好啊,不信你盛两碗,不,三碗来。我肯定也都能给你吃下去。
饭菜很香,香极了,味道一阵一阵往鼻子里钻。
越闻越饿,越饿越觉得那味道勾魂。
好不容易皇帝吃完饭,擦了手漱了口,饭桌被收拾出去。我眼巴巴的看著那些吃的被人擡走……
皇帝直起身来,我赶忙低头。
他走到我跟前说道:“跟朕出去散散。”
我嘴上恭敬的说:“是。”
心里早骂他个臭头。可惜我不知道他祖宗十八代都叫什麽祖什麽宗什麽帝,不然一定连带问候。
KAO,你吃饱喝足要去饭後散步,我可饿著呢,陪你散什麽散?难道让我顺便喝一肚子西北风止饥麽?
他指指案上一个盒子:“拿著。”
我不敢二话,过去捧著盒子,跟他一起向外去。
廊下侍卫和宫监看到他出来,忽喇喇的就要全部跪倒,皇帝摆摆手:“我在後院子里转转,你们别跟来。”
我不敢多说话,捧著盒子跟著皇帝在回廊里走。
他脚下穿的靴子踩在地下擦擦有声,但并不让人觉得刺耳。
转了个弯,前面的灯火一下子便看不到了。一弯秋月高悬于空,风吹过来,叶动枝摇,有飒飒的声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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