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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九 谈判)
"永不可求他们的平安和他们的利益,这样你们就可以强盛,吃这地的美物,并遗留这地给你们的子孙永远为业。"
--《旧约·以斯拉记 9:12》


1421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天空的正东方透出鱼肚白,夜幕像褪色的深蓝布料般一点点消失在西边儿。清晨时分的风很凉吹在皮肤上有让人抵挡不住的寒意。
亚里桑德罗靠在马车轮子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毡,面前的篝火剩下一堆灰烬,只有两三根尚未燃尽的木柴发出淡淡的红光。除了远处站岗的人,阿尔方索和其他的部下都在安睡,即使有几只觅食的鸟落下来发出清脆的鸣叫,也没能打搅他们的好梦。周围非常安静,让金发的年轻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缓慢的呼吸声。可他觉得自己像一具尸体,手脚僵硬得失去知觉,不听使唤。
这是他和贝娜丽斯被阿尔方索绑架的第五天,也是他第三次失眠。
离那不勒斯越近,亚里桑德罗心底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其实神父相信阿尔方索说的话,阿坚多罗是真的已经在那不勒斯了,但他却以为自己的妻子和朋友还安全地呆在佛罗伦萨。还有一天的路程就会抵达目的地,而那个时候阿尔方索肯定会找准机会把他们被扣留的消息传达给阿坚多罗。亚里桑德罗通过几天来的观察发现,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他能偷到马,也不可能把怀有身孕的贝娜丽斯和年轻的莫妮卡扔下。
金发的青年猜测国王的用意,知道他们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或许会成为危害到阿坚多罗的工具,他就感觉到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一样难受。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只要他活着就一定要保护好阿坚多罗的妻子和孩子。
他不知道贝娜丽斯这几天在想什么,因为那些西班牙人看守得紧,他们只在休息的时候远远地互相看了几眼,传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候。她也一定很着急吧......亚里桑德罗有些担心地朝车门看了看,贝娜丽斯这几天明显非常疲倦,一直忧心忡忡。那个女孩儿跟自己想的一样,她也不愿意成为爱人的负担......
神父不知道这次的磨难是不是上帝给他的又一次考验:是让他有机会补偿帕尼诺,然后两个人永远互不相欠,还是让他没办法保护贝娜丽斯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而使帕尼诺责怪他,跟他翻脸?无论是哪种结局,只要能让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走出自己的生命,消灭自己对他的邪念,亚里桑德罗都会欣然接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挣扎着露出了小半张脸。它让凝固的时间开始融化,所有的人都醒过来了,他们简单地分吃了一些东西,然后按照几天来的固定队列继续赶路。
阿尔方索还是那样悠闲地赶着马车,让金发的修士坐在身边。只不过他很少再跟亚里桑德罗交谈,反而像是在考虑什么有趣的问题一样,不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那似笑非笑的脸让神父觉得毛骨悚然。
当这个不大寻常的商队终于进入了那不勒斯城时,出乎亚里桑德罗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径直去王宫,而是在港口附近的酒馆住了下来,从这里的窗口就能看到西班牙人高大的战舰。倒霉的俘虏们被关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由两个健壮的大汉守着。
在吃过晚饭以后,身材高大的黑发国王突然来到亚里桑德罗和贝娜丽斯面前,说出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阿坚多罗·斯福查果然在这里。"阿尔方索笑吟吟地告诉他们,"我的部下报告说,有人在王宫外见到了他,他正在忙着联络那些有异心的人反对我。"
亚里桑德罗的心狂跳起来,他没有开口,把脸转向了贝娜丽斯,那姑娘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您看,神父,我并没有骗您,对吧?"黑发的国王悠闲地笑笑,"您的朋友早就在这边开始动作了,只有您才相信他会老老实实地在法国浪费时间--"
"陛下!"贝娜丽斯突然用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您到底要干什么就直说了吧。"
阿尔方索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颌首道:"很抱歉,夫人,想必我的话让您觉得不快,事实证明他对您撒谎了。我想您现在多多少少也该猜到您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了,别老把他当成天使,您该长大了。"
可怜的黑发姑娘涨红了脸,刚要开口,却被站起来的亚里桑德罗拦住了。"陛下,适可而止吧。"金发神职人员冷冷地说道,"对一个女士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损您的身份。您如果真如别人给您的称号一般‘高贵',就应该知道现在得让斯福查夫人去看她病重的父亲;您真需要人质,我可以留下来。"
贝娜丽斯短促地叫了一声:"神父......"
"哦,果然是真正的基督徒。"阿尔方索拍了拍手,赞赏道,"您真是一个伟大的人,神父。但是请明白,现在做主的不是您,您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心呆在这里。你们想见的人我会一个不少地让你们见到,不过请一定要打消逃走的念头。"
黑发国王的神情认真而严厉,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亚里桑德罗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贝娜丽斯的脸色变得发白,捂着额头仿佛有些眩晕,身后的侍女莫妮卡连忙扶住她。
"怎么了?"阿尔方索似乎也觉得诧异,"斯福查夫人看起来很不好,需要找个大夫来看看吗?"
"不!"亚里桑德罗连忙拒绝了,然后又补充道:"我懂医术,我可以照顾她。"
上帝啊,如果让这个男人知道贝娜丽斯怀了阿坚多罗的孩子,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黑发国王并没有坚持,他看着神职人员走到贝娜丽斯身边,和使女一起把她扶到床上。"那么,神父,我就先告辞。"阿尔方索站起来,对亚里桑德罗笑了笑,"我很快就要去见见您那位漂亮的朋友,告诉他一些不太愉快的消息。"
他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来粗鲁地夺走了贝娜丽斯手上的戒指和亚里桑德罗脖子上的十字架。
金发的青年没有反抗,心里却透出一股焦灼和绝望。


深夜的时候,阿坚多罗还没有睡,他正在读一封从米兰寄来的信,落款是"佛郎西斯科·斯福查"。那位栗色头发的青年告诉他的义弟,他已经跟米兰公爵的私生女碧昂佳订婚了,婚礼就安排在明年。现在他在公爵的眼里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臣下,因为威尼斯人的势力正在对米兰产生威胁,所以他的地位会越来越重要的。还有,他悄悄网罗的人马已经陆陆续续开赴那不勒斯了,这些都是暗中招募的外国士兵,会分批装作商队的模样调集过来,主要的目的都是为了瞒过阿尔方索的耳目。佛朗西斯科祝愿义弟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并且表明自己会一直支持他。
阿坚多罗把信看完以后就放到蜡烛上点燃了,他对义兄的行动力还是比较欣赏,但是他明白那个脖子粗短的青年为什么会帮助自己,如果说仅仅是由于兄弟之情就太虚伪了。自从他成为亚科波·斯福查的养子,就注定了要跟佛朗西斯科较量,与其说老头子因为信任而重用他,倒不如说是借用他来训练自己亲生儿子的忍耐力和判断力,让栗色头发的青年能够有朝一日超过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阿坚多罗对此并不介意,比起安特维普神父来,亚科波这点小小的利用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害。
佛朗西斯科很聪明,他能明白父亲的用意,但是也不想失去阿坚多罗这个潜在的帮手。现在他帮助义弟重新在那不勒斯收回权力,也是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佛朗西斯科的目标是米兰,他不愿意到时候让太多的势力反对他,如果先去掉一个那不勒斯,那有什么不好呢?况且这次他并没有直接出面,只不过暗地里投入了一些金钱,怎么算也不是赔本的买卖。
阿坚多罗把快要燃尽的信扔到了地上,看着它变成黑色的灰烬,然后一脚踩灭。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举起了桌子上的酒。
这样互相利用的关系阿坚多罗已经习以为常,也并不反感,如果要达成目的还故意嫌恶就有点矫情了。但他还是庆幸始终有一个不会利用自己的人,他能够完全相信那个人,可以在他身边完全放松下来,这就够了。
"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闭上眼睛,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在脑子里一寸寸地描绘那个苍白俊秀的修士,他的金发、他蔚蓝色的眼睛、他单薄瘦弱的身体......如果可以拥抱他,或许自己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吧。可惜阿坚多罗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他不能用肮脏的欲望来污染那个人。
还是就这样下去吧,把亚历克送到他该有的地位上,如果自己有一天能够亲吻他鞋上绣的十字架(注1),那一切就足够了......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地脚步声,阿坚多罗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雷列凯托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他没有责怪侍卫的失礼,因为他知道能让他如此紧张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大人,有人求见。"雷列凯托的声音有些不稳,"是......是个大人物。"
阿坚多罗挑高了眉头。
大个子的胡子抖动了几下:"是......是国王阿尔方索!"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但这神色也只维持了片刻。他的嘴角很快挂上了迷人的微笑:"真是太荣幸了!雷列凯托,你愣着干什么,快请陛下进来。"
"可是,大人......"
"不用担心,他并没有正式在那不勒斯露面,这说明他今天晚上只是以私人的名义来找我。"阿坚多罗又想了想,"你可以要求他不带武器地单独走进来。"
"好的,大人。"
高大的侍卫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转头离开。不一会儿他领进一个穿着披风的人,来客掀起宽大的兜帽,露出那张如同雕像般轮廓分明的脸,墨石一样的眼珠缓缓地扫过这间狭窄的屋子,目光最后固定在那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身上。
阿坚多罗示意雷列凯托出去,然后夸张地摊开了双手:"非常欢迎,陛下。您屈尊到我的住处来真是我无上的荣幸啊,请坐,请坐。"
阿尔方索脱下了披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青年:"您还是这么漂亮,斯福查大人,半年不见您更让人神魂颠倒。"
阿坚多罗哼了一声:"如果您愿意称赞一下我给您制造的那些麻烦,我会更加高兴的。"
黑发国王在这个青年面前坐了下来,他伸直了长腿,交叉着双手:"我正要说这个,斯福查大人。我该先向您表示一下敬佩,您对那不勒斯的执着简直太惊人了。我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能重新勾搭上乔安娜,还在她的眼皮底下重新组建自己的势力。"
阿坚多罗笑容可掬地向他欠欠身:"您过奖了,陛下,我想这对于您完全掌握这个国家一定是不小的障碍吧。"
"对,不过我猜您一个人的力量恐怕还不能让叛乱发展得这么快,您向米兰借了多少兵力,路易是不是也派了人?"
"随您想象,陛下。"
"费里斯向我报告说你跟女王有接触,我只好叫人把乔安娜关起来。这多少减慢了您的步骤吧?那个女人常常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丧失理智,我得防止她又愚蠢地把你当成救世主。如果现在您没有了她做幌子,又该打什么名义去鼓动那不勒斯的臣民来反对我呢?"
阿坚多罗终于大笑起来:"陛下,我得感谢您这么听话地按照我的安排行事。难道您就没有想到,为什么费里斯会做出那样的判断?不错,我是跟女王接触过了,您的那把匕首也是我给她的,而且我告诉她最好多让别人看看。这样您才会知道我在这儿,才会把她关起来,不是吗?"
阿尔方索的脸色一沉:"我还没看出来你故意这样做的高明之处,如果我切断你们的联系,支持她的那不勒斯人就不会成为您的助手了。"
"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手指撑着额角,轻蔑说道,"我既然能越过您的防卫见到她,那进入地牢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只要得到她的授权就可以了,这足以让我去调动那不勒斯潜在的力量。至于那个女人,就算您现在砍了她的头我也没有意见。看这个--"
阿坚多罗伸出右手,小拇指上带着一个金色的戒指,正面雕刻着一个形状奇特的十字架。
"喏,陛下,凭这个我可以调动那不勒斯的军队,您觉得我目前还有必要去顾及那个愚蠢的荡妇吗?"
黑发的国王脸色一阵阴郁,似乎为自己在匆忙中下的那个错误命令感到懊悔。他发觉对面的那个男人正在高兴地欣赏自己的沮丧,突然又抬起头微微一笑:"哦,既然如此,斯福查大人,我也有礼物给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
阿坚多罗诧异地眯起了眼睛,接着心头咯噔了一声--那是一枚粗糙的银质戒指,上面布满了刮痕,不值几个钱,但这是阿坚多罗给贝娜丽斯的结婚戒指。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很快把惊讶咽了回去,问道:"我的妻子在您那里?"
"对。"阿尔方索大方地承认,"很凑巧的一个机会,她被她那个自作聪明的父亲给骗回来时,恰巧在路上被我碰到了。"
"您是什么意思,陛下?"阿坚多罗笑道,"难道您想劝说我为了她而向您投降?陛下,您该不会忘了我当初为什么会跟她结婚吧?"
"她不重要,可是乌尔塞斯侯爵的态度很重要。想象一下,如果那男人知道他最喜欢的孩子在我手上,他又会倒向谁?"
阿坚多罗的脸上很快闪过一个凶狠的表情,但立刻又继续微笑道:"实话跟您说吧,陛下,我确实曾经很看重乌尔塞斯侯爵的力量,但那是在没有得到女王的支持以前,当现在不同了,失去侯爵或许对我是很不幸,但这并不是致命的打击,我有办法得到更有力的支持。所以这个东西--"他把那枚戒指推向阿尔方索,"--就请您为我保存吧,多久都没有关系。"
黑发国王叹了一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那枚朴素的戒指,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深沉。"我为斯福查夫人难过。"国王轻轻地说,"她非常爱你,这点我能够看得出来。"
阿坚多罗冷笑道:"我知道,陛下,我很清楚。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公平,善良得到的回报不一定是善良,虔诚得到的回报也许是杀戮和侮辱。既然上帝能这样安排,我只好照着他的意思做......"
阿尔方索端详着面前这张俊美的面孔,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他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攥在手掌中,向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伸了过来。
"算了,斯福查大人,"国王说,"其实是我考虑得太幼稚了,或许一开始就给您看看另一样东西会有效得多。您认识它吗?"
阿尔方索的手掌朝下展开,一根银色的十字架垂了下来,在烛光中发出美丽的金属光泽。
阿坚多罗全身一震,飞快地扯过那个十字架,当他看清楚那熟悉而精巧的花纹时,突然怒吼起来,然后一拳打上了国王的面孔。
阿尔方索没有提防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竟一下子跌倒在地。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像豹子一样扑到他身上,扼住他的脖子。"你竟然去动他!"阿坚多罗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变成了红色,恶狠狠地说道,"陛下,这太不明智了!你把他怎么了?啊?你把他怎么了?"
被按在地上的阿尔方索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他碰了碰被打破的嘴角,扭头吐出嘴里的血:"我就觉得亚里桑德罗神父这十字架眼熟,后来才想到也曾经在你的身上看见过,你们的关系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亲密。"
阿坚多罗的指关节发出喀啦喀拉的声音--他胸口的十字架和亚里桑德罗的当然一模一样,那是金发修士在离开家到修道院去时亲人送给他的礼物,而他把其中的一个送给了年少的自己。阿坚多罗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阳光下,那个人黄金一般的头发和天空一般的蓝眼睛。
暴怒的青年盯着身下的人,慢慢地问道:"告诉我你对他做了什么?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国王黑色的眼睛中重新散发出威严的光芒。
"放开我。"他命令道。
阿坚多罗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冷着脸照做了。阿尔方索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饶有兴趣地看着红铜色头发的男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握拳,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国王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对......斯福查大人,别冲动。您的神父朋友确实在我那儿做客。这都得怪您的妻子,她非要回来看望她的父亲,据说是因为‘侯爵'生了重病。亚里桑德罗神父是自愿跟着她的,他肯定觉得你不在的时候他有责任照顾好你的妻子。他真是一个好人。"
阿坚多罗咬了咬牙--那个笨女人!
"神父和斯福查夫人刚开始都不知道您在那不勒斯,所以当我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看上去非常吃惊。不过他们都很聪明,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让我生气,而且我知道他们都是您非常重要的人--啊,至少有一个是--因此我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请放心,阿坚多罗,我一点儿也没为难他们。"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尖刻地说道:"那我还得多谢您了,陛下。"
阿尔方索贴近这个男人白皙的面颊,注视着他的眼睛:"其实没这个必要,我的阿坚多罗,你很明白,我也是有脾气的,如果你继续做让我生气的事情,我可能就会忍不住把气撒在您朋友的身上。"
"陛下,想不到您也可以卑鄙得让人恶心。"
"我当然可以。"高大的黑发国王用手背抚摩着阿坚多罗脸上滑腻的皮肤,"我们是同一种人,你知道,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可以不断修改自己能够忍受的底线。"
"有时候我会后悔没有杀了你。陛下,您真的让我发火了,或许我今天就该完成半年前那个晚上的工作。"
"你不会的,阿坚多罗。想一想,假如今天晚上我没有回去,你的朋友和妻子会怎么样呢?"
室内静悄悄的,两个如同情侣一般紧紧挨着的人此刻各自心底都转动着危险的念头。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打量着面前的人--他的肤色深了一些,或许是海上的日光太强烈;他的轮廓更加锋利,不知道是因为消瘦了,还是因为被战争磨练过;他的头发和眼珠还是纯正的黑色,瞳孔像看不到尽头的黑夜,富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阿坚多罗突然捧住这个男人的头颅狠狠吻了上去,他能感觉到国王浑身僵硬了一下,随即用生铁一样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热烈地回应着。
灼热的口腔和舌头让全身仿佛被点着了一般,但是这并非情欲的效果而更像是战斗带来的快感。阿坚多罗发泄般的吻让黑发男人产生了一种欲望:征服他,这个如同撒旦一样的青年,他想要他的狠毒、奸猾、冷血和野心,也不会放过他的脆弱和偏执!让这个人完全属于自己会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当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阿尔方索甚至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稳。他没有放开阿坚多罗,任由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把指甲陷入自己的头发、掐进皮肤里。
"陛下,"怀里的男人在他耳边呼吸着,"说吧,您要我怎么做?"
"你知道我的意思,"国王的手在阿坚多罗的腰上移动,"你该老实一点,别去招惹法国人,也别去帮助乔安娜......你什么都不做,我就会非常满意了。"
"这要求真过分,但不是不可能......"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咯咯地笑了起来,"让我考虑一下吧,陛下。"
"可以,不过别太久,否则我会失去耐心。"
"我也告诉您,陛下,别碰我的朋友!他要是指头破了一个口子,我都会砍下您的手臂!"
阿尔方索深深地望着怀里的人:"你太在乎他了,阿坚多罗。你应该知道,‘依赖'是最可怕的习惯,特别是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依赖'会变成致命的弱点。别对亚里桑德罗抱有太多幻想,他到底是什么样人你或许还没有完全了解,你给他粉饰了太多自己想象中的东西--"
"住嘴!"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忽然用力把阿尔方索推开,他的表情充满了嫌恶,"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陛下,绑架很卑鄙,但我更讨厌你的挑拨!"
国王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耸耸肩,若无其事地穿上披风。"那就到此为止吧,请忘了我刚才的话。"他戴好兜帽,"这七天之内我会等你的消息,阿坚多罗,别让我失望。"
高大的身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雷列凯托急匆匆地进来,看到他的首领平安无恙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刚想问什么,阿坚多罗却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灰熊般的大胡子侍卫虽然很纳闷却乖乖地离开了。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从地上拣起刚才拉扯间落下的十字架,一边按住胸口的位置,一边把这串十字架贴在了双唇上。这个时候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部位传来了一种尖锐的刺痛......

注1:亲吻鞋子上的十字架或者鞋跟,是对待教皇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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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八 囚禁)
"主要笑他,因见他受罚的日子将要来到。"
--《旧约·诗篇 37:13》

1421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三月底的夜晚已经不再寒冷了,乔安娜二世睡得很舒服,即便是没有触摸到男人温热的皮肤,不过一想到那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还是觉得很满足。
但在午夜的时候她突然被惊醒了,在女仆的叫声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猛地撞开门冲进了房间,而领头的正是那个叫费里斯的棕发骑士。
"你们这是干什么?"女王愤怒地叫道,同时手忙脚乱地套上睡衣。
阿尔方索的代理人冷冷地看着她,用命令的口气说道:"很抱歉,陛下,现在我们必须带您去一个地方。起来吧,立刻跟我们走!"
"为什么?要去哪儿?"
"请不要多问了,这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也是为了那不勒斯的安全!"年轻的骑士生硬而含糊地回答到,朝身后点点头。两个卫兵粗鲁地抓住了女王的双臂,把她拖了出去。
乔安娜二世高声叫骂起来,惊恐地挣扎着,但这没有任何作用。士兵们押着她走过了黑洞洞的王宫,所有的窗口都紧闭着,好像这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连月光都变得如裹尸布一样的暗淡。女王被带最偏僻的地牢,费里斯把她推了进去,然后哐啷一声锁上了门。
牢房里潮湿、腐败的味道带给女王从来没有过的恐惧,老鼠吱吱的叫声更是让她脊背发凉。她疯狂地拍打着铁门,不停地尖叫:"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恶棍、混蛋!无耻的篡位者!放我出去......"
棕发男人在狭窄的观察孔外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转头离开,把乔安娜二世的咒骂丢在了脑后,然后向身边的人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到?"
"卡萨男爵说已经过了罗马,快到特腊契纳了。"
"很好,"青年笑了起来,"可以先报告陛下,我们已经奉命把那个女人监禁起来了,可以确保陛下抵达之前,她没有办法再搞出任何危险的动作来。"
"是,大人。"

几乎就在费里斯动手把女王关起来的同时,他效忠的君主也正把另一群人纳为自己的阶下囚。
西班牙人很轻易地把马车围在了当中,刚刚被砍死的那两名随从倒在地上,车夫在旁边瑟瑟发抖。火把摇动的光亮让马背上这些男人的脸显得狰狞可怕,如同荒野上觅食的狼。
阿尔方索在马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亚里桑德罗变得惨白的脸,轻轻地挥挥鞭子:"好了,现在请让开,神父。让我看看您这样拼命保护的人是不是跟我猜想的一样重要。"
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努力贴在车门上,摇了摇头,他感觉到了马车里有人在争执--贝娜丽斯一定已经听到了外边的异响,正准备打开门。亚里桑德罗按住车门,叫道:"呆在里面!别出来!"
阿尔方索微微皱了皱眉头,卡萨男爵跳下马来抓住金发的神职人员,把他拖开,另一个人举着火把走上来,打开了车门。亚里桑德罗绝望地挣扎着,眼睁睁看到那个黑色头发的女人最终暴露在了这些人的目光下。
"哦,天哪,竟然真的是斯福查夫人。"黑发的国王戏剧化地弹了一下手指,古里古怪地看看亚里桑德罗,然后下马走过去。
"晚上好,夫人。"他非常有礼貌地对贝娜丽斯欠欠身,"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您还好吧?"
黑发的少女脸色发青,任何人看到面前的地上摆着两具尸体都不会好受。她望着被挟持住的神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勇敢地挺直背部。
"晚上好,陛下。"贝娜丽斯的声音里包含着恐惧,但是却还算镇定,"请原谅,或许我该下来给您行礼。"
"啊,没那个必要。"阿尔方索宽容地说,"您腿脚不方便,我了解。"
"谢谢您的体贴。"
阿尔方索笑容可掬地摆摆手,问道:"斯福查夫人,您要去哪儿啊?这样急匆匆地在黑夜里赶路,会很不安全的。"
"陛下,我不认为还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贝娜丽斯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些微的怒气,"如果您没阻拦我们的行程我们不会出任何事情的。我们只是想回那不勒斯,我的父亲病了,我必须回去看望他。"
阿尔方索挑高了眉头:"您的父亲?啊......我明白了!这当然是应该的。"
"那就请让我们继续赶路吧,陛下。"
阿尔方索笑了起来:"不,夫人。其实我认为侯爵大人的病一定没有他描述的那么严重,您可以抽出点时间来做别的事。"
贝娜丽斯警觉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给我做个伴儿吧,夫人,我们一起去那不勒斯。"黑发的国王牵起这姑娘的手,"请放心,我会把消息传到您丈夫那儿去的。"
贝娜丽斯睁大了眼睛:"你想对他做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他可爱的妻子正在我身边,哦,对了--"阿尔方索又看了看亚里桑德罗,"--还有他最重要的朋友!或许斯福查大人会懂我的意思,别在做让我生气的事。"
"太卑鄙了,陛下!"贝娜丽斯涨红了脸,"想不到您也会用这么拙劣的威胁手段!"
"可是一定会有效的!"黑发国王毫不介意地说,"夫人,请恕我直言,您的丈夫也不是什么高贵的绅士。"
"你--"
阿尔方索不等贝娜丽斯再说什么,挥挥手,一个随从立刻粗鲁地把她和使女推进了车厢,然后把门牢牢地从外边关死了,任她们在里边疯狂地拍打!
阿尔方索把车夫踢下去,坐上他的座位,向亚里桑德罗伸出手:"到这儿来,神父,坐到我身边来,我很早以前就想跟您聊聊了。"
一直抓着金发青年的卡萨男爵有些犹豫:"陛下,这......"
"没有关系,乔万尼。神父是如此虔诚地遵守着十诫,当然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举动。"
独眼男人松开了金发青年,不再反对。
亚里桑德罗的衣服经过挣扎变得非常凌乱,显得很狼狈。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在车门面前停了一下,然后坐到了阿尔方索的身边。
于是这辆车被四匹马围在中间,重新上路,前后还各有两骑盯着,连一点逃跑的机会也没有。车厢中渐渐安静,似乎贝娜丽斯也明白她们没有办法反抗这个强大的对手。
阿尔方索悠闲地驾着马车,手中的鞭子颤巍巍地垂下来。亚里桑德罗把风帽重新戴上,双手藏进了衣袖里。黑发的国王瞥了他一眼,笑道:"怕冷的话就不该在晚上赶路,神父。斯福查夫人要求您这样做的吗?"
"陛下,能为斯福查夫人效劳,我非常乐意。"
阿尔方索点点头:"我明白,谁叫她是‘那个人'的妻子呢。"
亚里桑德罗动了动身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陛下。"
"您当然懂。阿坚多罗·斯福查是您最好的朋友,所以您才会这么勇敢地保护他的妻子。他对您来说很重要,当然了,您对于他来说也一样。"
"陛下,我看不出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阿尔方索做出诡异的表情,凑到金发青年的耳边悄悄说道,"让我告诉您一个秘密,神父:其实我觉得如果用您来胁迫阿坚多罗,或许比车厢中的那个女人效果更好!"
"陛下,您的想法真是荒谬。"亚里桑德罗冷冷地讥笑道,"在背后陷害帕尼诺虽然是您的拿手好戏,可是没想到您的判断居然会这样愚蠢。"
阿尔方索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他扬起鞭子轻轻打在马背上,对金发的青年说道:"您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单纯,神父。让我告诉您吧,对于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婚姻是极为重要的工具,可以用它来增强实力,也可以用它来牵制对手,还可以换取地位和身份,等等。诸如此类的例子很多,我随便就能告诉您四十九个(注1),您的朋友阿坚多罗,他就是用贝娜丽斯来达到牵制乌尔塞斯侯爵的目的。自从他去年离开那不勒斯,贝娜丽斯小姐的作用就已经减弱了很多,可神父,您却是他重视的朋友,所以如果我告诉那个男人你在我手里,他或许会大惊失色呢。"
亚里桑德罗的眼前有些眩晕,他虚弱地反驳道:"你说谎,帕尼诺和贝娜丽斯结婚是因为......因为他们相爱,他们已经有......"金发的青年突然咽下了后面半句话。
阿尔方索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追问下去:"相爱?如果他们真的相爱,为什么阿坚多罗要向他的妻子隐瞒他已经回到那不勒斯的事实?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拜访他‘生病'的岳父,然后让告诉他的妻子别担心。"
"你胡说!"亚里桑德罗叫起来,"帕尼诺怎么可能在那不勒斯,他明明--"
"明明在法国是吗?"国王黑色的眼睛里有些嘲讽,"看来他连你也瞒着,莫非是害怕你担心他?哦,真有意思......神父,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现在我的部下已经把乔安娜二世囚禁起来了,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亚里桑德罗低着头没有回答。
"让我告诉您,这是因为费里斯确认那个女人和您的朋友已经暗中勾结好了,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情!阿坚多罗早就从法国回来了,只不过没告诉任何人他又去了那不勒斯!他或许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现在正跟安茹公爵打得火热吧。如果连他最亲密的朋友都这样想,那这戏就更加逼真了。"
"帕尼诺没必要告诉我他的行程......"
"哦,"阿尔方索耸耸肩,"看来您太相信他了。神父,告诉我,您第一次在鲁瓦托斯修道院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孩子吗?"
亚里桑德罗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的震惊。
阿尔方索冲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是的,神父,我知道你们的过去,或许比您了解的还要多。"
"你查过我们。"
"对,很详细,还包括您都不知道的往事,不过有一部分是阿坚多罗自己告诉我的。"
"不可能!你是他的敌人!"
阿尔方索皱皱眉头:"我讨厌这个称呼,神父。对了,或许阿坚多罗并没有对您说,我和他曾经试图合作过,但是很遗憾,最后没成功,否则我们的关系会非常亲密的......怎么,您不相信?"
金发青年的脸上充满了苦涩和震惊,蓝色的眼睛都暗淡了下来。
阿尔方索低声说道:"很难过吗,神父?阿坚多罗没有告诉您的事还真多。"
亚里桑德罗的眼中有些酸涩,他强迫自己把脸转向一边,用淡淡的口气说:"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告诉我阿坚多罗是一个狡猾的人,告诉我他背着我作了很多坏事?您要挑拨我和帕尼诺的友谊,说这些没有根据的话是不会有用的。"
"神父,我听说即使是再贤明的人,一旦固执起来也会对最明显东西视而不见,就好像是上帝把他的脑子换成了一块石头,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金发青年还是没有理睬他。
黑发的国王微微一笑:"您应该了解阿坚多罗,神父,他的心太大了,装不下现在的一切,还在渴求更多的东西--那些不属于他,也不能属于他的东西。一旦有了非分之想,人就会变成魔鬼!难道您就没看出阿坚多罗对于那不勒斯的执著太不正常了?如果他只是想当好一个雇佣兵首领、成为贵族,那他已经达到目标了,而且还非常成功,可是他还在觊觎这个国家,甚至不惜做出赔上他原有地位的举动。您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亚里桑德罗声音仿佛是从地窖中传出来的:"陛下,我不会去想这个问题,我相信帕尼诺,我一直相信他,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他把苍白的脸转过来,蓝色的双眼中好像结了冰,"我向上帝发过誓,这是我仅仅能补偿他的......"
阿尔方索的全身僵硬了一下,心头突然蹿过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试探着开口问道:"神父,您知道他在修道院中的所有事情,对吗?那些修士对他做过的所有的事......"
亚里桑德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在袖子里死死地掐着自己,直到献血渗了出来。"是的。"金发青年的脸色如同要死过去一样,回答的声音却异常坚定,"......我知道......所以我也有罪,上帝已经给了我惩罚......陛下,当年我没有救他,现在我却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如果您真的想用我来胁迫他,那么即使下地狱,我也不会让您得逞的!"
黑发的国王看着这个神职人员清秀的面孔和瘦削的身体,忽然觉得有些挫败,但几乎同时心底却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他喜欢这个新发现的有趣事实,并且露出了微笑。


乔安娜二世被关进地牢的第三天,阿坚多罗在小旅店听到了王宫里传来的消息,大意就是"女王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她的卧室紧闭,贴身侍女却没有一个人跟随着,连王宫总管都不知道,只有是卫队长费里斯大人传出话来说陛下病了"。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在听完尤利乌斯的报告之后趴在桌子上闷闷地笑了,眉梢眼角都透着得意的神情。这让雷列凯托和其他人明白,他们首领的计划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
"大人,"有着黑熊般身材的护卫走上来,低声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阿坚多罗笑着看了看周围的人:"省略一个步骤,我们不去找乌尔塞斯侯爵,这个男人的用处已经不大,我们可以丢开他了。如果没必要,这样容易反复的小人还是不要放在身边。雷列凯托,那些廷臣们有什么反应吗?"
"很不一样:倾向路易的人有些兴奋,但是还在观望;投向阿尔方索的则充满了戒备,似乎在提防我们;另外有一些白痴好像还没觉察。"
阿坚多罗懒懒地拂过头发:"主教那边呢?"
雷列凯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呃,他还在享受前几天送到‘礼物',和那几个尼德兰美女玩得昏天黑地的,大概不会分出精力来关心这个变故。"
"这么说来,罗马那边听到消息的时间一定会延后了。"阿坚多罗的嘴角翘了起来,"雷列凯托,你们干得很好。现在去告诉尤利乌斯,要开始准备他该做的事了。哦,还有米兰那边的‘商队',让他们快点过来。"
"是。"
"再给王宫里的那些人传个消息,就说我要去看望一下‘病重'的女王陛下。"
"大人,请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当然可以,雷列凯托。"
王宫那个隐秘的地牢很少有人能够知道,它是一些宫廷秘密的产物,它的存在就像历代国王最肮脏龌龊的疮疤,在暗处散发着恶臭。乔安娜二世曾经用这里来囚禁她的第二任丈夫雅克,现在她也在这里饱尝了被关在里面那种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感觉。
在这里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只有走廊上的火把从门上的小窗格子里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亮,老鼠悉悉唆唆地在地面跑来跑去,还肆无忌惮地啮咬残破的木头桌子。阴冷潮湿的角落里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乔安娜二世根本不敢去猜想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开始还对着守卫高声叫骂,可就算嗓子喊哑了也没有任何人理睬她,除了按时送吃的,好象再没有任何人记得她。女王开始想象最糟糕的结局:也许自己会被他们杀掉,也许会关在这里一辈子。她不止一次地诅咒费里斯,还有他的黑发国王;她也怨恨自己的愚蠢,竟然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祸心,没有看到他可怕、凶狠、卑鄙的一面。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养子"会这样做,她还不如信任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哦,阿坚多罗,如果他知道自己被监禁起来了,会不会来救她呢?
就在乔安娜二世在黑暗中哀叹和愤怒的时候,紧闭的木门上传来了轻轻的磕打,她猛地抬起头来,发现一个黑糊糊的影子正在窗格子上朝里面张望,因为背光,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谁?"女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尖叫到。
"是我,陛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霎时间让乔安娜二世精神振奋。
"阿坚多罗!"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又捂住嘴,扑到了牢门前,"你终于来了!天啊,太可怕了!快救我出去,我一刻呆不下去了!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救救我......"
"嘘--"穿着侍卫服色的红发青年神色诡秘地朝女王眨了眨眼睛,"小声些,陛下!我知道您一定被吓坏了!但是请保持冷静,我现在是买通了看守混进来的,不能呆太久。"
"你不带我走吗?"女王失望的脸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现在不行,陛下,但是我不会把您丢在这个地方的......"阿坚多罗朝身后看了看,又压低声音说道,"您知道现在外边的情况吗?我们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阿尔方索的人正在加紧控制全国,他肯定在计划近期内篡夺您的王位!如果我猜的没有错,逮捕您也是他的主意。"
"那个无耻的混蛋!"乔安娜二世恨恨地骂道,"我已经给了他继承权,那不勒斯早晚都是他的,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
"陛下,这就是他的贪婪,他知道您非常健康,所以他会让自己提前戴上王冠!"
女王的脸顿时刷白:"你的意思是......他会杀了我?"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抿紧了嘴巴没有开口,女王狂乱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急切地说:"救我出去,阿坚多罗!我不能在这里等死,我会发疯的!"
"陛下,我的陛下!"俊美的青年握住她的双手,安抚道,"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您的!但是今天不行,现在不行!很多大臣已经被阿尔方索控制了,您看,王宫里就不安全,更何况是朝野。据我所知,阿尔方索甚至--"
乔安娜二世发现这个男人有些吞吞吐吐,追问道:"甚至什么?"
"陛下,阿尔方索甚至已经说服了主教大人,请他让罗马尽快承认自己的继承资格。"
"主教?那不勒斯的大主教卡佩罗?他......他一直都是只对金币和女人感兴趣,不会插手我的政事啊!"
"是的,陛下,所以才更容易被收买。您知道教会里的人对送上门来的东西从来不抗拒。如果罗马确立了阿尔方索的地位,那想挽回恐怕又得费点力气了。"
"上帝啊......"乔安娜二世浑身发抖,"那个该死的老秃子,他竟敢这样对待我!"
"别着急,陛下。"阿坚多罗劝慰道,"请放心,过段时间我会安排我最信任的一个人取代他的位子,只要他还没让罗马公开表示支持阿尔方索我们都有机会。现在我们得先巩固手头的势力,西班牙人在那不勒斯越来越强大,单凭我向米兰借来的军队是无法对付他们的,您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快说!"
"陛下,请允许我去向安茹公爵求助,他对那不勒斯还没有完全死心,他会帮助您的。"
"路易?"女王迟疑地顿了一下,"他会愿意吗?我并没有把王位留给他,他一定还在恨我,他如果知道了我的情况可能反而会幸灾乐祸!"
阿坚多罗劝说道:"陛下,安茹公爵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他知道一时的报复和继承资格孰重孰轻,我相信他会选择后者。‘谁是智慧人,可以明白这些事;谁是通达人,可以知道这一切。'(注2)"
乔安娜二世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还有,陛下,请您写一封信,或者给我一样东西。"
"做什么?"女王迷惑地问道。
阿坚多罗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陛下,我们得利用那不勒斯一切有利的条件,比如那些仍旧效忠您的人,我必须去说服他们放弃曾经的敌视联合在一起。我需要您给我一个证明,您懂我的意思吗?"
"啊......"女王想了想,用力褪下手上的一枚戒指,递了出去,"把这个拿去吧,他们见到这个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阿坚多罗把戒指戴在小拇指上,又看看乔安娜二世,突然埋头吻了吻她伸出去的手:"请再忍耐几天,陛下,我一定会尽快救您出去的。"
他转过头,不再看身后的女王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快步消失在了楼梯尽头。昏暗的地牢中又重新剩下了乔安娜二世一个人,但这个时候她的忐忑和恐惧却减弱了不少,她抚摩着空空的手指,心底稍稍塌实了一些。
而走出地牢的阿坚多罗也跟守在门口的雷列凯托汇合了,他向另外一个穿着侍卫服色的人点点头,后者从里面关上了最外边的铁门,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进去。
阿坚多罗和他的贴身护卫一边装做巡视的样子,一边朝王宫的后门走去。高大的雷列凯托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拿到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微笑着说,"那女人把她传密旨时的印章戒指给了我,现在我们可以以那不勒斯国王的名字去找那些摇摆不定的廷臣,让他们乖乖听话。"
"他们会吗?"
"当然会。"阿坚多罗望着身边的人,"他们一定会像猎犬一样听我的话。"

注1:四十九在意大利俗语中表示多得不得了的意思,
注2:出自《旧约·何西阿书》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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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七 变故)
"他必使父亲的心转向儿女,儿女的心转向父亲......"
《旧约·马拉基书 4:6》
1421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傍晚的时候,乔安娜二世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卧室。她粗鲁地扯下头上的假发,扔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侍
女刚想捡起来就受到了女王可怕的责骂,并且被命令"立刻滚出去"。
脸色发白的侍女急忙跑出房间,关上了门,把愤怒的女王一个人留在里面。
乔安娜二世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松弛的胸膛不停地起伏,眉间和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看上
去更衰老。她回想起几分钟前那个棕发男人的话,捏紧了拳头。
"陛下,"阿尔方索留在那不勒斯的代理人、他的贴身侍卫毫不客气地对她说,"我不得不告诉您,我
不赞成您在这个时候举行舞会。这太突兀了,很容易把心怀叵测的危险分子引来。目前那不勒斯还有很
多不稳定的因素,而阿尔方索陛下也远在第勒尼安海为您作战,您不应该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举动。"
当乔安娜二世申辩这是她的国家,她有权力做她想做的事时,这个年轻的护卫居然轻蔑地看着她,并且
说现在那不勒斯也将是阿尔方索陛下的国家,不能因为她的任性而给陛下找麻烦。
女王被气坏了,她像一头母狮般冲回自己的房间,半天都没有缓过劲儿来。在她骄纵的人生中还没有受
到过如此轻慢无礼的待遇,一个小小的骑士居然这样对她说话。乔安娜二世扯开领口,觉得胸部堵着一
团棉花。
她又想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从去年阿坚多罗·斯福查离开之后,阿尔方索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开始逐
渐扩大自己的势力;当然了,他是合法的继承人,是有权力参与那不勒斯的统治,可是到了后来女王慢
慢就发现,这个黑发男人所做的并不简单。他裁汰了一部分大臣,虽然数量很少,但是都是枢纽部门的
,而唯一得以保留的就是财政大臣乌尔塞斯侯爵了,但那个小胡子男人从很久以前就推说生病,不大来
王宫了。阿尔方索还陆续地把自己的骑兵调进了城里,接管了防务,甚至连王宫卫队里都有不少的西班
牙人。
女王能感觉到自己周围增加了很多双眼睛,这让她觉得不舒服。开始她还能相信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可她并不是傻子,她慢慢地就发现自己的很多行为受到了控制。不能到这儿来,不能到那儿去,不可以
这样,不可以那样......上帝啊,她到底是个国王还是个囚犯?
乔安娜二世恨恨地捶了一下沙发,肥胖的脸颊颤抖起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把王位交给了一个不大听话的继承人。阿尔方索的能力是很强,
但是他太强了,所以根本控制不了。之前他恭敬而文质彬彬的表现消除了她的戒心,让她以为这个男人
比路易和阿坚多罗都更加容易掌握,而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女王突然开始想念那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至少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大多数时候他的忠诚还能用
金币来衡量。乔安娜二世疲惫地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听到门开的声音,她有些烦躁地骂道:
"蠢货,滚出去!谁允许你进来?你--"
女王的声音猛地嘎然而止,她看到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正把门从里面关上。她警觉地站了起来,厉
声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侍卫转过身,露出了微笑:"真是无情啊,陛下。仅仅过去半年,您就忘记我了吗?"
乔安娜二世瞪大了眼睛,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阿坚多罗!是你!"
侍卫摘下帽子,露出了红铜色的头发和俊美的面孔:"当然是我,陛下。咱们都有几个月没见面了,您
难道不想我吗?啧啧,真让我难过,您看到我竟然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他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走向呆若木鸡的女王,最后伸手把她按回了沙发。乔安娜二世盯着这个男人,眨
着眼睛说不出话来。阿坚多罗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用手背缓缓地抚摸着女王的脸,轻轻地说道:"上帝
啊,陛下,看您,瘦了好多。怎么?您最近过得不开心吗?"
女王按住了这个男人的手,急切地问道:"阿坚多罗,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在米兰!"
"噢,陛下,看来您的消息很不灵通啊。我去米兰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您怎么现在才知道?"
乔安娜二世突然涨红了脸:"我......我最近没有跟大臣们见面。"她皱起眉头,"告诉我,阿坚多罗,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宫中有很多西班牙人......"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弯起了嘴角:"我知道,所以我扮成侍卫,很不光彩地溜进来了。陛下,请原谅我的
无礼,我一回到那不勒斯,还以为阿尔方索已经继位了呢!"
女王的脸又刷白了,她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阿坚多罗懒洋洋地在沙发上伸展开四肢,慢慢地说道:"陛下,如果我猜得没错,阿尔方索实际上正在
架空您的权力,对不对?"
"阿坚多罗,你是来嘲笑我的吗?"乔安娜二世有些恼怒地看着这个好整以暇的男人,"你是不是暗自
高兴呢?我确立阿尔方索的继承权,而......放弃了你,现在你一定非常乐意看到我自食其果吧!"
"陛下,原来在您心底我是这样的人。"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冷冷地一笑,"上帝作证,陛下,我对您有
多少的忠诚难道您从来都不知道?我在战场上曾经豁出性命为您保卫那不勒斯,而您却轻易地相信了一
个隔了几代的外国继承人......陛下,您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去年您那样做,会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
最后一句质问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琥珀色的眼睛也直直地看着身边的国王。乔安娜二世被触动了,女
人特有的心软让她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很抱歉,阿坚多罗,你知道我得
过多地考虑我的国家,而不是爱情......"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忽然咬住了她的嘴唇,那狠狠的力道让女王以为自己会被他吃下去,这个粗野的吻却
在瞬间唤起了久违的情欲,女王感到自己的小腹涌起一股燥热。
当两个人终于分开的时候,她急促地喘息着,用湿润的眼睛打量这个青年,抚摸他的脸:"告诉我,阿
坚多罗,你这次来是做什么?是来帮助我吗?"
"除此之外还会有其他目的吗,陛下?"琥珀色的眸子望着衰老的面孔,却流露出一种甜腻的爱意。
"为什么,阿坚多罗?难道你不想报复我?"女王并没有愚蠢到就这样完全相信他。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把这具不再年轻的身体抱进怀里,双手缓缓地爬进了衣服里,解开紧身胸衣。"陛下
,看着我,"他琥珀般的眼睛美得让女王眩目,"您曾经给过我最高的奖赏,就是您的爱情!我现在希
望您继续爱我,就跟以前一样,而我会重新回到您身边。我承认我喜欢权力,也喜欢贵族的身份和地位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是在您的国家里,对我来说才有意义,也才有保障。"
女王的手牢牢攀住了他的肩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的妻子呢,阿坚多罗!你曾经告诉我你爱上的
是那个残疾的小丫头......"
"妻子是用来生孩子的,而情人......是用来爱的。"红铜色头发的男人笑了起来,"况且,陛下,正因
为我娶了她,现在您才可以相信,乌尔塞斯侯爵是站在您这边的。"
"上帝啊......"女王喃喃地说道,"阿坚多罗,你真是个魔鬼,是个妖精......"
"您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陛下。但我现在想的是......怎么让您的嘴,发出更加诱人的声音......"
很久之后,室内飘散着一种混浊的气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却让乔安娜二世觉得很熟悉,也很惬意。她
满足地躺在沙发上,看着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在旁边慢慢地穿好衣服。
阿坚多罗还是一样轻易地就让她着迷、疯狂:他年轻的上身赤裸在寒冷的空气中,光滑而富有弹性的皮
肤下是蕴涵着力量的肌肉,修长的手臂每动一下,都带着难以描述的美感,似乎就连那些伤疤都显得动
人。
"别这样看着我,陛下。"红发的男人回头看着目光贪婪的女王,笑起来,"否则我可能又走不出这个
房间了。"
"哦,那就别走!我巴不得你整晚都呆在我身边。"
"会有那么一天的,等把西班牙人赶走以后。"阿坚多罗戴好帽子,从怀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
,拿着这个。"
女王坐起来,诧异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匕首,给您带在身边。"阿坚多罗轻轻地拂了拂女王的头发,"现在我不敢保证您的近身侍卫中还有
多少可靠的人,所以得提醒您保护好自己。把它随身带着,挂在显眼的地方,我的人会认出它,他们会
知道我已经再次向您效忠了。"
女王打量着这把精致的匕首,它非常锋利,手柄是镀金的,还镶嵌着很大的一颗祖母绿宝石。她漫不经
心地说道:"有这个必要吗?"
"绝对有。"阿坚多罗拍拍她的手,"特别是在西班牙人面前,您一定要带着它,他们中有我的朋友,
会注意到的。"
女王点点头,轻轻地吻了吻阿坚多罗的嘴唇:"好的,宝贝儿,我听你的。那么,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
"别着急,耐心点儿。"红铜色头发的男人走向门口,转头微微一笑,"什么游戏都得慢慢来。"

1421年 意大利 佛罗伦萨
贝娜丽斯最近一直沉浸在喜悦中,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艳丽的光彩,原本就很秀美的
脸蛋儿整日都带着红润的笑容,显得更加动人了。
一个孩子,天啊,一个孩子。她根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接到上帝赐予的礼物。这个年轻的母亲无比热烈
地在礼拜堂中祷告,感谢仁慈的主这样眷顾她。
贝娜丽斯开始数着天数盼望阿坚多罗快点回来,她要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的丈夫。身边的使女也沾
染到了她的快乐,每天都跟她聊那还未成形的胎儿。而亚里桑德罗却对她的怀孕有些措手不及,他的吃
惊远远大于高兴,这点似乎有些怪,不过贝娜丽斯也不在意--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
但是上帝好像并不愿意让人快乐得太久,大约一周之后,一封信突然送到了她手里。
黑发的少女没有想到"伯父"的回信会来得这么快,当她满心欢喜地读完这封信后,却面色苍白地坐了
下来。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让她整整一天都处于精神恍惚之中,在临近天黑的时候,她终于做了一个决
定,命令使女立刻去请亚里桑德罗神父来共进晚餐。
金发的青年虽然非常惊讶,而且很明显不大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贝娜丽斯在来到佛罗伦萨之后,因为亚里桑德罗的特别照顾,一直都是住在阿尔诺河旁边的那座房子里
,没有跟阿尔比奇家族的其他人有过多接触,因此今天的晚餐很大部分算是礼节上的邀请,只做出一个
姿态就够了。对于亚里桑德罗来说,他不想看见这个怀着帕尼诺孩子的女人,他当然知道她的纯洁和无
辜,但正因为这样他更怕自己会因为丑陋的嫉妒而忍不住伤害她。她是帕尼诺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一点
已经让他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了,而且,那个俊美的红发青年还多么地爱她......
亚里桑德罗把自己裹在粗羊毛长袍中,感到胸前的十字架几乎要把他的脖子压垮了。他忍住肺部的不适
,尽量减少咳嗽,然后低着头走进了贝娜丽斯的房间。
"晚上好,夫人。"他向黑发的少女问候到。
"您好,神父。"贝娜丽斯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衣服,长长的头发盘起来,看上去成熟了很多。"请
坐,请坐。"她客气地招呼亚里桑德罗,"请原谅,我只下厨做了点白蚕豆和圣尼古拉馅饼,其他东西
都是莫妮卡准备的。"
"啊,这样就足够了,夫人。"金发的神职人员感激地说,然后跟贝娜丽斯一起做了祈祷,开始品尝她
的手艺。亚里桑德罗看得出来这个姑娘似乎准备跟他说什么,但是他不打算体贴地替她找机会,所以还
是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贝娜丽斯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神父,我想告诉您一件事情。"
"什么,夫人?"亚里桑德罗放下了手里的馅饼。
"神父,我想回那不勒斯去,而且越快越好!"
金发修士那平静的面具被打破了,他颇感意外地皱起了眉头:"夫人,您不能离开这里,阿坚多罗把您
留在这儿等他回来。"
"是的,神父,我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现在必须回去,我希望您能帮我找马车,或者是船
。我会向我丈夫解释的。"
亚里桑德罗有点慌乱地说道:"可是夫人......您要知道,现在那不勒斯是一个危险的地方,阿尔方索正
在谋夺那里的权力,所以非常混乱,而您又怀孕了,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是没有办法面对帕尼诺的!
"
"不用担心,神父。"贝娜丽斯毫不在意地说,"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我很熟悉。只要您允许莫妮卡
在路上照顾我,我想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最多一个月,不,或
许是两个月。"
"请原谅,夫人,我真的不知道您为什么这样坚持?您必须拿出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什么事情要让
您这样固执......"
贝娜丽斯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个平素很温和的男人,突然浮出了一层水气。她撑着桌子来到他的身边,
握着他的长袍跪了下来。
亚里桑德罗大吃一惊,连忙扶住她,可这固执的姑娘没有起来,她吻着他手上的戒指,痛苦地说道:"
请原谅我,神父,我必须回去,我的父亲......他病了,而且非常严重!"
亚里桑德罗的心脏咯噔猛跳了一下:"您......‘父亲'......"
"是的,就是阿基诺侯爵萨尔瓦托·乌尔塞斯。上帝啊,我一直以为他是我慈祥的伯父,他对我那么亲
切,那么和蔼,在我的父母去世以后就一直照顾我。我曾经让他非常伤心,可是他依然很爱我......现在
他才告诉我,其实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他病了,病得非常严重,他希望在临死前得到我的原谅......神父
,您说我能够拒绝吗?您是仁慈的,您一定得帮助我......"
亚里桑德罗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无法说出反对的话。即便那个小胡子贵族这个时候抛出女儿的身世
骗她回去,金发的神父也没有办法阻拦。亚里桑德罗想了想,离开座位,蹲下身子对贝娜丽斯点点头:
"我明白了,夫人。请相信我,我会安排您尽快回那不勒斯的,不过,请您允许我跟您一起走。"
"神父,不--"
"这是我的条件,夫人。"金发的青年用坚定的口气说道,"我必须对帕尼诺遵守承诺,照顾他的妻子
......还有孩子。"
贝娜丽斯飞快地抹干了眼泪:"那好吧,神父,我听您的。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吧。"亚里桑德罗想了想,"我去安排马车。"

1421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乔安娜二世非常高兴,她总算得到了这几个月来最好的消息--阿坚多罗·斯福查又站在了她这边。他会
帮助她重新获得那不勒斯的主控权,等到机会成熟就剥夺阿尔方索的继承资格。女王确信那个红铜色头
发的男人还想依靠她,因为他军队的主力已经拱手让给了身在米兰的佛朗西斯科,所以他是孤注一掷,
必须在她这里重新得到重用,然后才可以飞黄腾达。
乔安娜二世当然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们毕竟有过甜蜜的时光,而且已经找回了以前的感觉--女王显然
不打算承认自己一度疏远过这个前雇佣兵首领,她结构奇异的大脑已经简单地将此归咎于阿尔方索的阴
谋挑拨。
她又开始把自己打扮漂亮,甚至叫来了医生给她洁牙--用锉刀锉,然后涂上王水。她压根不在乎这让她
的牙齿在不久后大面积溃烂,她想到的只是在自己那年轻的情人面前保持美丽。当人们希望强求不可得
的东西时,就会变得非同一般的愚蠢。
她按照阿坚多罗的嘱咐把那把精致的匕首带在了身上最显眼的地方,并且得意地在名叫费里斯的西班牙
人眼前招摇而过,完全没去考虑为什么那个棕色头发的青年会在一瞬间脸色大变,当然更想不到他随后
就把一封密报送给远在地中海的阿尔方索,而内容就是:乔安娜二世很可能已经跟阿坚多罗·斯福查秘
密接洽了。
费里斯是黑发国王的贴身侍卫,他非常清楚那把匕首已经在一年前输给了红铜色头发的雇佣兵首领,而
作为战利品,它出现在女王身上的唯一可能就是:阿坚多罗送给她的。费里斯不会过多地思考乔安娜二
世为什么会大剌剌地把它亮出来,阿尔方索也是在下了错误的决定之后才想起来有点儿不对劲,而那时
一切都在朝红发男人安排的方向发展。
时间还在一步步朝前走,冰封了一个冬季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洒下来,照在抽出嫩绿色新芽的植物上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好像一切都处于最美好的状态,具有让人陶醉的活力。棕色的田野上出现了绿色
,各种颜色的野花也羞答答地开放了,商人们的队伍越来越多,港口和旅馆又重新热闹起来。
表面上看,蛰伏了一个冬天的东西都蠢蠢欲动,但是一进入夜晚,气温还是降得很快,仿佛冬天残留下
来的尾巴还躲黑暗的地方,一逮到机会就窜出来表明自己的存在。
在从罗马到那不勒斯的路上,一辆华丽却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正在连夜赶路。
马车里面布置得非常舒适,柔软的布料和厚实的垫子即使在遇到颠簸的时候也不会让乘坐者感到不舒服
。贝娜丽斯和使女莫妮卡坐在里面已经睡着了,她们穿着皮毛大衣,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低温。而金色
头发的神父则跟马夫一起坐在外面,他把兜帽罩在头上,忍受着太阳落山后地面泛起的寒意。
在离开佛罗伦萨之前,亚里桑德罗已经给"在法国"的阿坚多罗写了封信,大致说了他和贝娜丽斯返回
那不勒斯这件事情。他担心朋友会非常生气,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那个黑发少女。每接近那不勒斯一些
,亚里桑德罗的不安就加深一点,他总是有不好的预感,似乎自己正走向一个巨大的旋涡,却看不见摸
不着。他紧紧地握着胸前的十字架,期望阿坚多罗能快些收到他的信,然后劝说那固执的女孩儿回去。
如果阿坚多罗知道贝娜丽斯怀了他的孩子,更不会允许这姑娘去那危险的地方。
亚里桑德罗沮丧地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勇敢,他害怕负担承受不了的失误。
正在这个金发年轻人不断地喝龙胆酒驱寒的时候,旁边的马夫突然对他说:"神父,看,前边好像有人
呐。"
亚里桑德罗抬起头,借助马车旁挂着的两盏灯,看到了远处模糊的人影,还有几点火把发出的光。
"是有人,他们一定有急事,正在连夜赶路。"亚里桑德罗说,"卡维,我们走我们的,如果赶上他们
就请他们让一下。"
"好的,神父。"
马夫扬起鞭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赶路。亚里桑德罗转头看了看车尾那两个抱着长剑的随从,稍微有些安
心。他并不怕遇到强盗或者其他什么的,毕竟敢对教士下手的歹徒是极少数的,但因为肩上担负着贝娜
丽斯的安全,他不得不小心些。
马车慢慢接近了前面的那群人,神父几乎可以辨认出他们披着深色斗篷的背影。这些人看上去像一个小
型的商队,除了七八匹马载人,还有几匹托着箱子。他们举着火把,身材都很高大,在发现后面有辆马
车之后,其中一个人调转马头朝亚里桑德罗他们跑过来了。
"喂!"这个人叫道,"先生们,你们是谁,要去哪儿?"
亚里桑德罗拍了拍马夫,示意他放慢速度,然后脱下兜帽,冲那个人笑了笑:"上帝保佑您,先生。我
是方济各会的修士,要去那不勒斯。如果您不介意,请让我们先过去吧。"
借着火光,亚里桑德罗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他留着络腮胡子,好像瞎了一只眼睛。就在金发青年注视
着他的时候,这个人也打量着亚里桑德罗,他那只独眼中好像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然后粗声粗气地
说:"等等,我去跟大家说说。"
他一夹马肚子,又跑回了前面,对领头的那个人说了几句。突然,这几个人都一起地朝马车狂奔过来,
并且抽出长剑把他们围在当中。两个随从愣了一下,刚要拔剑就被几个身手敏捷的大汉砍倒在地,那个
独眼男人拽住马夫的长鞭把他拖下了车。
亚里桑德罗大惊失色,他飞快跳下车,挡在了车门面前。
这队人中的头领缓缓走上前来,他放下手中的缰绳,摘了帽子,露出如同雕像一般英挺而刚硬的面孔,
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像这夜晚的天空一般,没有一点杂色。
亚里桑德罗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晚上好啊,神父。"阿尔方索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削的青年,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真没
想到在这儿见到您。"
亚里桑德罗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听到车厢中有动静,似乎贝娜丽斯和莫妮卡已经醒了。
"您做出这样防备的姿态是在保护谁?"黑发的国王倾下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啊,让我猜猜,
会不会是一位美丽的小姐呢?我想一定是您那位好朋友的妻子吧!"
"陛下......"金发的修士克制着颤动的声音乞求道,"请原谅,我们......我们必须赶快去那不勒斯,有急事......"
"不,不行!"国王笑着说,"亲爱的神父,现在你们是我的俘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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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六 暗潮)
"他们有祸了,因为作恶自害。"
--《旧约·以赛亚书 3:9》
1421年 意大利 佛罗伦萨
黑发如雏鸦一般的美丽少女正坐在桌子面前写东西,阳光从高高的窗户外照进来,形成了金色的光柱。
这是个向阳的房间,而且整个冬天都燃着火炉,所以非常暖和。屋子里的布置精巧、柔和:描绘着玫瑰
图案的地板、橱柜上精致的珐琅器、天鹅绒的布幔和装饰着神话浮雕的、包铜的樱木家具......这一切都
是贵族家庭才能拥有的。
少女写完最后一个词,放下了笔,小心地把羊皮纸卷起来,然后用火漆封好,褪下手上的戒指盖上一个
印。
这时,外边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一个使女推开门,屈膝道:"斯福查夫人,神父来看您了。"
"啊,"少女连忙抚平衣服上的皱纹,"快请他进来。"
贝娜丽斯知道,在阿尔比奇家族里,"神父"这个词指的就是她丈夫唯一的好朋友亚里桑德罗·德·阿
尔比奇。从住进来开始,这个温柔的金发男人就无声无息地替她安排好一切,为了照顾到她的残疾,还
特地派了几个使女过来,他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但是贝娜丽斯却觉得自己和他之间仿佛有什么隔膜,
日常接触都是说些客套话,总是很生疏,亚里桑德罗照顾她却又不大愿意和她亲近,只是偶尔会来问候
,主要是确定她是否过得愉快,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保证帕尼诺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健康美丽的妻子
"。
哦,对了,这也是贝娜丽斯一直纳闷的事:为什么神父一直这样称呼她的丈夫呢?
那个名字对于贝娜丽斯来说似乎代表了阿坚多罗的过去,而且是她完全不知道的过去。每当神父的嘴里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他面前缺少了一丝该有的......优越感;她甚至还不如这个
男人了解自己的丈夫--这样的感觉令年轻的妻子有些不快。
但是贝娜丽斯并没因为这点小小的焦虑而丧失自己该有的礼貌,她扶着桌子,带着微笑注视着金发的神
职人员走进来。
"下午好,夫人。"亚里桑德罗向贝娜丽斯微微点了点头,他还是穿着方济各会修士的那种浅色粗羊毛
长袍,一点也不像一个出身于世家的公子哥儿。
"下午好,神父。"黑发的少女问候到,"谢谢您又来看我。"
金发青年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不,夫人,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听说最近您的食欲不大好,怎
么,是生病了吗?"
贝娜丽斯摇摇头:"请不用担心,我没事,也许是到了佛罗伦萨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吧。"
"如果您有任何不适都请告诉我,夫人。"金发青年关切地说,"您知道,既然帕尼诺把您托付给我,
那么我必须照顾好您--"
"啊,神父!"黑发少女急忙说道,"您实在是太好了,阿坚多罗肯定会非常感激您,我将告诉他我在
您的安排下过得舒服极了。"她顿了一下,"您看,这房子挺漂亮的,使女们对我照顾得很周到,外边
的环境也非常宜人。对了,我常常在窗口读书,还能直接看到穿城而过的阿尔诺河......我觉得这一切都
太棒了!神父,阿坚多罗有您这样的朋友真好。"
这段话并没有让亚里桑德罗特别高兴,他脸上还是一样苍白。年轻的神父请贝娜丽斯重新坐下,然后看
到了那卷封好的羊皮纸。
"夫人,您在给侯爵大人写信吗?"
"噢,是的。"黑发的少女点点头,"阿坚多罗说,我们已经离开那不勒斯,不用担心被人陷害和排挤
了,我可以写信给我的伯父让他放心,再告诉他我们现在很幸福,或许......过段时间他还是会祝福我们
的。"
"如果能这样当然最好了,夫人。"
贝娜丽斯脸上突然显出了一丝甜蜜和羞涩:"神父,其实我的丈夫一致要求我这样做,他鼓励我不断地
写信向伯父乞求原谅,并且说不希望因为他而让我失去唯一的亲人,他实在是太体贴了。我得感谢上帝
让我成为一个幸运的女人。"
"呃,当然......"金发的青年低声迎合到,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夫人,您真是......太幸福了......"
"我现在只是盼望阿坚多罗能够快些回来,马上就到春天了,他走了都快两个月了!请不要笑话我,神
父--"美丽的少女脸上有一丝红晕,"-向仁慈的圣母发誓,我恨不得时刻跟他在一起!"
亚里桑德罗的胃有些痉挛,他用手按腹部,说道:"看见您的精神如此健康,我就放心了。那么,夫人
,我先告辞了。"
"好的,神父。"贝娜丽斯费力地站起来,刚想说声"再见",苗条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竟朝地板上
摔去。
金发青年连忙抢上一步接住她,把她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天哪,夫人,您怎么了?"亚里桑德罗焦急地叫起来,"莫妮卡,莫妮卡,快给我拿杯甜酒来!"
门外的使女很快端着酒回来了,神父把这提神的饮料给贝娜丽斯喝下去,但这可怜的姑娘立刻就吐了出
来。女仆又倒了点水,终于勉强让她接受,稍稍平静下来。
亚里桑德罗握住黑发少女冰凉的手,忧虑地问道:"夫人,您感觉怎么样?"
"哦,别担心,神父,"贝娜丽斯努力给他一个宽慰的微笑,"我只是突然觉得头昏、恶心,或许睡一
下就好了。"
亚里桑德罗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吩咐女仆:"莫妮卡,带夫人去休息。"
他退出了房间,急急忙忙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朝马厩的方向走去。他觉得现在应该立刻给贝娜丽斯请医
生,他不愿意阿坚多罗的妻子在他这里出任何问题。
"如果她有什么不测,你是不是会怪罪我,帕尼诺?"
金发的神职人员在马背上奔驰的时候,脑子里唯一回响的就只有这句话。
但他想不到的是,此刻的阿坚多罗正准备离开安茹,从海路回来,目的地却不是佛罗伦萨,而是那不勒
斯。

1421年 法国 安茹地区
虽然现在还有冬末的寒气,但毕竟已经是一个新的春天了。三月的太阳脱下了蒙在脸上的薄纱,露出温
暖和煦的面孔。很多人发现肉身的沉重,都稍微卸下一些厚重的遮蔽物来让自己轻松一些。尽管空气中
的冰冷仍然若有似无,可是温暖起来总归是让人快活的事情。
阿坚多罗也认为自己有必要准备几件薄一些的衣服,因为在法国他已经感受到了季节变化带来的不适,
而目前他要去的地方是更加温暖的意大利。在安茹的这一个多月中,路易和勒内对他的态度已经由刚开
始充满敌意的猜忌,逐渐变成了现在缓和的接纳。他们同意了阿坚多罗的看法,决定从乔安娜二世的宫
廷内部开始颠覆阿尔方索的继承权。
但是,就像最谨慎的赌徒一样,公爵不愿意霍然下注,所以阿坚多罗必须增强他们的信心:他得去把大
炮的引线点燃!
值得欣慰的是,公爵也愿意在有限的范围内给这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一些帮助:他暗中写信给那不勒斯
内部的"朋友",让他们不要给这个前雇佣兵首领制造麻烦,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一些小小的方便,
这些投入并不大--至少远远小于上次海战的成本。
阿坚多罗从安茹不起眼的港口圣纳泽尔离开时,公爵的弟弟勒内居然还亲自来送行,这在某种程度上似
乎也代表了路易对他此行的期待。
在他们慢慢走向委托的商船时,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对高了他一个头的阿坚多罗说:"希望能早点听到您
的好消息,斯福查大人,这样我们双方都会有新的胜利。"
"我会记住您的话的,伯爵阁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低下头。
勒内点点头,问道:"您第一个去找的人是谁呢,大人?我猜是乌尔塞斯侯爵,对吗?"
阿坚多罗惊讶地看着他:"我不得不佩服您的聪明,阁下。"
"哦,当然会是他,他是目前对女王作用最大的一个人,而且......您拐走了他的私生女。"少年毫不客
气地、甚至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当然了,我看出来您有吸引女人的魅力,但是请告诉我,斯福查大
人,她很漂亮吗?您真的那么爱她吗?"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翘了嘴角:"这个问题嘛......我想您过两年或许能从您的妻子身上找到答案。"
勒内哼了一声:"她都可以当我妈了。"(注1)
阿坚多罗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很高兴看到伯爵大人此时露出了和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儿相同的表情,这
表情就跟他记忆中科西斯用弓箭猎狐失败时一模一样。或许再过几年勒内脸上就不再会出现同样的表情
了,因为路易孱弱的身体无法留下后代,这个健康的男孩子势必继承安茹公爵的头衔,然后开始与其他
的领主争夺土地和权力。
这就像是一颗埋进了土里的种子,除了破土而出长成大树,没有别的选择--否则就会在黑暗的地下腐
烂。
"好了,阁下。"阿坚多罗在船的舷梯下站住了,他回头对勒内笑道,"请回吧,我保证会尽快给您和
公爵殿下传回好消息的。"
"一路顺风,斯福查大人。"淡黄色头发的少年站在岸上,目送这个俊美的男人和他高大的护卫们一起
消失在黑洞洞的舱门口。
商船悬挂着洛林公爵属地的旗帜,在橙黄色的阳光中朝南驶去,他们要从波尔多到马赛,再乘另一艘洛
林的商船回意大利。
阿坚多罗倚在窗口,看着岸上那些送行的人变成了几个小黑点儿,他转过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雷列
凯托从外边端来了一瓶葡萄酒,然后放到他的首领面前。
"终于离开这鬼地方了,大人。"他抱怨道,"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提心吊胆,都不敢睡得太熟,他们
不该把我安排在离您那么远的房间里。这些该死的法国佬,我总怕他们突然对您动手。"
"您想得太多了,我的朋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笑着接过了这个男人斟满的酒,"要知道,把敌人变
成伙伴,必须承受一定的风险。"
"我只是担心您,大人。"留着络腮胡子的护卫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又问道,"那么,大人,下一
步咱们该做什么呢?"
"你给尤利乌斯传信儿了吗?"
"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了,大人。"
阿坚多罗高兴地喝完一杯酒:"他在那不勒斯憋了半年了,一定很难受,相信他会非常高兴看到我们。
乌尔塞斯侯爵那里有消息吗?"
"按照您的吩咐,夫人一直在给侯爵写信。侯爵大人已经知道了我们去找路易,也相信您还在法国。"
"嗯,不错。"阿坚多罗咯咯地笑了起来,"想象一下,雷列凯托,如果我突然出现在那老家伙面前,
他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呢。"
有着灰熊一般体格的护卫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首领,犹豫地说:"但是,大人......夫人如果知道了您的目
的......她会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呢......"
"你说贝娜丽斯?"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摇摇头,"不,她不会知道,她好好做个乖巧的妻子就够了,只
要她听话,我会让她非常幸福。"

1421年 意大利 佛罗伦萨
亚里桑德罗学过一点医术,也曾经给很多穷人看过病,为他们分发草药,但是在贝娜丽斯病倒的时候,
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无能为力。医生正在房间里诊治,而他只能在门外焦急地等待。
金发的青年把十字架握在手中,低着头一遍遍地祈祷,这时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亚里桑德
罗转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注视着自己。他有一张严肃的面孔,眉宇间刻着几条皱纹,似乎总是
在皱眉;他的头发和眼珠都是深棕色的,挺直的鼻梁和方正的下颌都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他的声音沉
稳而有力,每当他在公民集会上发表演说时,总是很容易让听众产生共鸣--里纳尔多·德·阿尔比奇和
他的弟弟是完全不相象的两个人
"你在这里,亚里桑德罗。"他看着金发的青年,"我听说斯福查夫人身体不大舒服,你去请尼科洛大
夫了,对吗?"
"啊,是的,哥哥。是我不好,我完全没有注意她最近的情况......"亚里桑德罗在大了自己十七岁的兄
长面前露出了有些窘迫的表情,他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孩子。
里纳尔多叹了口气,拍拍弟弟的肩膀,兄弟俩在走廊上坐了下来。
"听我说,亚里桑德罗,我知道阿坚多罗·斯福查先生是你的朋友。我记得你曾经由于误认为他死在修
道院的火灾里而生了场大病,几乎连命都丢掉,对吗?可是,我的兄弟,你应该明白,友谊这样的东西
并不是你拼命地自责就能够获得的,你已经为斯福查先生做了很多,而且我相信他也能感受到。你太善
良了,亚里桑德罗,这或许就是你最大的缺点。"
"哥哥,请别说了。我懂您的意思。"
"亚里桑德罗,我很怀疑。"里纳尔多摇摇头,"告诉我,你担任神职是不是因为他?你愿意回到家里
是不是也因为他这样要求呢?"
金发的青年低下头不再说话。
里纳尔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看着弟弟苍白的脸,叹了口气:"我亲爱的弟弟,你在我面前没有秘密
。"
亚里桑德罗惊恐地摇了摇头,躲避着兄长的目光。他把十字架贴在额头上,双肩微微地颤抖起来:"上
帝,上帝啊......请宽恕我,请宽恕我......"
这个时候,旁边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走出来。
"尼科洛医生!"金发的修士站起来,焦急地问道,"斯福查夫人怎么了?她生了什么病?"
"病?"长相可爱的老头呵呵笑起来,"她没有生病,神父,依我看这位夫人只是开始了一个女人最伟
大的工作,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宝贝: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在一瞬间让金发的青年有些懵懂,但紧接着便感到舌头尖上迅速泛出了苦涩的味道,一直渗到
心底。他讷讷地愣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还好里纳尔多走上去,客气地跟大夫道谢,然后看了弟
弟一眼,领着那个老人离开了。
亚里桑德罗悄悄走到门口,看着里面的那个黑发少女:她正在和莫妮卡欣喜万分地分享这个好消息,秀
丽的脸上充满了光辉,笑容灿烂得简直让人嫉妒。亚里桑德罗忽然想到那天阿坚多罗在私人礼拜堂里仰
望圣母像的情景--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吧,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一个跟他真正血脉相连的人。如果有了这
个孩子,他就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帕尼诺,他终于可以不再孤独了......而自己也终于离他更远了,这就是上帝的安排。
金发的修士没有进去向那个年轻的母亲道贺,他低着头,几乎是用跑的逃离了这个房间,然后把自己关
进了礼拜堂,很久都没有出来。

1421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两个星期以后,萨尔瓦托·乌尔塞斯侯爵正拿着几封信在思考着。
冬天过去了,但是这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温暖,他在自己的城堡中裹着上好的皮毛,
惴惴不安地看着那不勒斯的变化:西班牙人的势力很快就在这个国家中铺展开了,不是特别快,但就像
蔓藤一样不停地在伸展,阿尔方索人虽然不在这儿,可他的部下却在忠实地执行着他的命令。他已经架
空了很多大臣,甚至连乔安娜二世的部分权力都被他攫取了。财政大臣知道那个男人在女王身边安插了
密探,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已经尽量减少了到王宫里去的次数。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当然这些都
是从女王的随从那里传出来的--乔安娜二世似乎对这个养子过分限制她的自由有些不悦。
其实侯爵可以理解阿尔方索的担心,就像红铜色头发的前雇佣兵首领说的:那个女人的想法和她的爱情
一样没有定性,不小心点可不成。目前看来,阿尔方索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而且很精明--他甚至挤走
了奸猾的阿坚多罗·斯福查。侯爵一想到自己最后是选择站在他这边就感到庆幸,如果他稍稍犹豫一下
,恐怕就不会有现在的礼遇了。
但是他也没有被黑发的国王重用,因为他之前投靠路易的行为让阿尔方索对他还是缺乏信任。
不过侯爵还有另一条退路:他没有完全放弃法国人。他庆幸路易还未发现自己曾一度服从了阿尔方索。
安茹公爵在最近秘密地写信给他,声称那不勒斯的归宿不能算尘埃落定,并且透露了阿坚多罗来游说的
事实。
小胡子贵族又抽出另一封信,这是他的女儿贝娜丽斯从佛罗伦萨寄来的。信上不光描述了她和那个红发
男人的甜蜜生活,还告诉他最近她的"丈夫"去法国办事,这和公爵大人所说的也相互印证了。
侯爵可以确定阿坚多罗在密谋对付阿尔方索,谁叫国王陛下在去年的海战中居然在背后绊了他呢!侯爵
讨厌那个长得太漂亮的男人,他就像魔鬼一样让他胆战心惊,而且,他居然恬不知耻地引诱了他的女儿
,纯洁得像天使一样的贝娜丽斯,一想到这里侯爵就恨不得宰了他!
现在好了,阿坚多罗把新婚的妻子留在佛罗伦萨,那他对她的影响力就小多了。侯爵的心中涌出一个念
头:他或许可以劝说自己的女儿回来,这样那个男人就不能挟持她来威胁自己了。而且贝娜丽斯一直都
是个听话的孩子,一定是那个男人的甜言蜜语迷惑了她,相信现在作为父亲自己一定可以说服她,让她
重新来到自己身边。
乌尔塞斯侯爵瘦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把手中的信放到抽屉里,然后开始动笔......
窗外的太阳渐渐倾斜了,朝西边的陆地沉下去,而在那不勒斯海湾中,那条挂着洛林公爵属地旗帜的商
船正在缓缓靠岸。
几个贩运葡萄酒的商人雇了几辆马车,兴高采烈地把他们的货物运进了城,然后住进了一家名叫"朗克
"的小旅馆。在天黑以后,一个农民模样的人来到旅馆里,说是要找洛林来的罗德里先生拿几桶好酒。
老板把他带到了一个狭窄的房间里,然后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蜡烛很少,但是足以照亮每个人的脸,门开的一刹那他们都警觉地按住了腰间,看清进来的人
以后又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下来,那个农民模样的人环视了一圈之后,向一个戴着帽子的青年鞠了一躬,
说道:"终于又见到您了,斯福查大人。"
"你还好吗,尤利乌斯?还有留在那不勒斯的其他人,我一直在担心你们呢!"阿坚多罗·斯福查坐在
椅子上,笑嘻嘻地问候隐藏在此地的部下。
"上帝保佑,我们都没事,能留在这里证明我们是您最信任的部下,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秃顶的
中年男人恭敬地说道,"我们按照您的命令已经跟那些亲法的大臣建立了秘密联系,前不久他们都陆续
收到了安茹公爵的信,所以更加相信我们了。"
"这太好了。"阿坚多罗冲身边的护卫笑笑,"看呐,雷列凯托,公爵殿下还是很守信义的。这下我们
可以放心地做接下来的事情了。"
"大人,需要我们向跟他们通知您的行动吗?"体格健壮的来客问道。
"不,别忙。尤利乌斯,还是先给我们说说现在那不勒斯的情况吧。"
"是。"这个男人很快把阿尔方索的控制范围、乔安娜女王和各个大臣的近况详细地说了一遍。红铜色
头发的青年眯着眼睛一句不落地听完后,忽然问道:"尤利乌斯,阿尔方索在王宫里安排的代理人是谁
呢?"
"是他的贴身侍卫,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骑士,好像叫费里斯。"
阿坚多罗想了想,用食指点了点额头,忽然向另一个人吩咐道,"喂,我说,阿托尼,把你腰里的匕首
给我。"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络腮胡子愣了一下,然后解开衣服,拿出了一把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柄匕首,把它
放到了阿坚多罗的面前。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看了看这华丽的凶器,笑着说道:"阿托尼,还记得这匕首怎么来的吗?"
"当然,大人。"络腮胡子回答,"去年我们在‘金蔷薇'喝酒的时候,我惹了点祸,是您打败了阿尔
方索帮我赢回来的。"
"你记得很清楚啊,"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拔出匕首,沾了点水缓缓地剃着自己的下颌,把在船上一个多
月长出的胡茬子统统除掉,然后慢慢地说道,"阿托尼,如果我向你要来用用,你不介意吧。"
"当然,大人。"络腮胡子敬畏地低下头,"这匕首本来就该是属于您的。"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满意地笑了笑:"很好,那么尤利乌斯,你替我准备一下吧,在这三天之内,你给我找个机会,我要进入王宫。过了这么久,现在女王会十分想念我的。"

注1:勒内1419年和洛林公爵的女儿、法定继承人伊莎贝拉结婚,女方大他9岁。汗。后来他在1431年成为了洛林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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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撒旦之舞(十五 险境)

"......他们不顺从,竟背叛你......所以你将他们交在敌人手中,磨难他们。"
--《旧约·尼希米记 9:26》

1421年 法国 安茹地区
新年刚过一个月,卢瓦尔河流域的冬天还比较寒冷,远没有地中海沿岸的温暖湿润。薄薄的积雪正在融
化,空气中细微的热量也消散了,呼一口气就能看见清晰的白雾缓缓飘开。
在通往昂热的大路上,五匹骏马不紧不慢地走着,但是溅满了雪泥的四蹄说明它们已经历了长途奔波,
现在只不过是到达目的地前放慢速度做一个修整而已。
其中一匹马上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留着毛蓬蓬的大胡子,看上去像一头强壮的黑熊,但当他跟旁边
那个矮了一头的人说话时,语气却十分恭敬。
"大人。"他躬下身体,"我们快到了,需要让我和阿托尼先去打探一下吗?我还是担心,如果法国人
要搞鬼......"
"没那个必要,雷列凯托,他们不会犯傻的。"这个用兜帽遮住了脸的男人淡淡地说道,"而且有你在
我不用太担心,你是会舍命保护我的,对吗?"
魁梧大汉的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情,他拍了拍胸脯:"自从您两年前把我从绞架上赎下来,我的命就是
您的了,大人。"
男人笑了起来,朝后面那些随从看了一眼:"是啊,所以我才只带了你和最值得信任的人。"
护卫裂开嘴笑了笑,又问道:"马上就要到了,您看我们是不是得准备一下。"
"不用,雷列凯托。咱们没有必要刻意地去讨好这位安茹公爵,别忘了,我们来是对他有好处的。"
"是。"护卫点点头,"那么,大人,需要我把咱们抵达的消息传回佛罗伦萨吗?"
"嗯,等进城以后吧。"
男子把风帽掀开,露出了俊美的面孔,红铜色的头发仿佛在空气中点燃了一蓬火苗。他望着远处模糊的
城市,嘴角浮现出微笑,脑子里却想到了一个月前离开朋友时的情形......

阿尔比奇家族是佛罗伦萨的豪门,即便是他们的私人礼拜堂比起那不勒斯华丽、阔气的主教教堂也毫不
逊色,无论是顶部的壁画还是墙上的浮雕,都显示出主人的财富和修养。
阿坚多罗·斯福查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的时候,曾经非常惊讶地长时间打量这些精致得可以说是艺术品
的装饰,他好像从图画中能够感觉的神性--这一点让他有瞬间的震动,但随即而来的则是抗拒!圣母
和圣子的面孔安然祥和,而他却绷紧了肌肉,握紧了拳头,在心底翻腾着痛苦。
过了好一阵,阿坚多罗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那个在圣坛下跪拜的金发青年。当他收回复杂的目光后,就
轻轻地坐在了长椅上,没有去打搅正在祈祷的亚里桑德罗·德·阿尔比奇。
穿着灰色长袍的方济各会教士低垂着金色的头颅,交握着双手,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他的背部佝
偻,好象消瘦了很多。这不好的发现令阿坚多罗皱眉,他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在照顾自己,他送
他回家就是希望他能长胖些。
过了很久,神父终于站起身来。他转过头,一下子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蔚蓝色的眼睛里竟然有些慌张和
狼狈,最后才流露出淡淡的喜悦。"啊,费欧。"他来到朋友的身边问道,"你怎么来了,上帝啊,我
以为你在米兰。"
"可是我在这儿。"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笑着说,"我来看看你,亚利克。我想你了......"
"为什么不留在米兰,我听说佛朗西斯科也在那儿。"
"哦,我把军队交给他了。"阿坚多罗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其实他有能力当好一个首领,而这些年却
都在我之下......他毕竟是义父的亲生儿子。"
金发的神父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又低声问道:"那你怎么办,费欧,你这样离开了难道没
想过自己将来的路吗?"
阿坚多罗笑起来,突然调皮地把头靠在朋友瘦削的肩膀上:"你果然会这样说,我就知道你总会替我着
想。我说,亚利克,干脆我到佛罗伦萨来谋职吧,你说怎么样?"
神父的身体因为他的碰触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又高兴地说:"那样也好啊,我可以求哥哥帮你--"
"啊,亚利克!"琥珀色眼睛的男人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你当真了?我是说着玩呢!"
亚里桑德罗苦笑起来。
"告诉你吧,亚利克,我要去法国,就在下个月,我要去见见可敬的安茹公爵路易。"
金发青年的脸色一下子很难看:"为什么,费欧?难道你忘了,你破坏了他侵吞那不勒斯的计划,他非
常恨你!他会杀了你的!"
阿坚多罗站起来,笑嘻嘻地走到圣坛前跪了下来,交握双手仰望着怀抱耶稣的圣母,还有他们前面的十
字架:"别担心,亚利克,他现在或许是很生气,可是他见到我就知道他并没完全失去那不勒斯,他会
非常欢迎我的。"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都是真的,亚利克。相信我吧,安茹公爵会对我很好的,我在他的城堡里受到的礼遇会比在乔
安娜二世的宫廷中得到的还要隆重。"
"你打算做什么,费欧。"金发的神父忧心忡忡地说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你的意思让我琢磨不透?"
阿坚多罗没有回答他,只是牢牢地望着那线条优美的圣母像。亚里桑德罗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看着他的
侧面:"费欧,你并不甘心败给阿尔方索陛下,是吗?"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转过头:"我讨厌那种滋味,亚利克,那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我讨厌透了!一个
人一辈子尝试一次就足够了,如果真要认为上帝老在考验自己,那这个人就是疯子!我要站着走路,我
的朋友,去我任何想去的地方。"
"费欧,我觉得你要做可怕的事情。"
"可怕?"阿坚多罗笑了,"你不是说过吗:上帝赐给我们苦难,也赐给我们承受苦难的能力!我现在
不过是按照上帝的意愿在做事,我在摆脱失败给我的痛苦,并且寻找另外的乐趣。"
金发的神父说不出话来,可是他心底却很不安,阿坚多罗的说辞并没解除他的忐忑不安。
"好了,我亲爱的朋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伸手抱住了亚里桑德罗,拍拍他的背,"别为我担心,你
知道我能够保护自己,我做得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神父暗暗叹了口气,在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依旧在不停地惩罚自己对他的思念,但是不管身上的伤
痕增加多少,他一见到这个男人就明白自己根本不能放弃对他的关心和在意。他担心阿坚多罗,也知道
自己无法阻止他要做的事,他并不是从前那个因为美丽而受人欺辱的少年,而是一个有强健体魄和缜密
思维的男人,他的地位和能力决定了他不会像从前一样可怜兮兮地接受自己微薄的帮助。
是的,他要走他的路,不管路上布满荆棘还是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好了,亚利克。"琥珀色眼睛的男人站直身子,把朋友拉起来,"你总爱这样操心,你的身体不好,
应该学会休养。啊,对了,如果你愿意,我倒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非常乐意。"
"谢谢。"阿坚多罗笑了,"是关于贝娜丽斯,你知道,她的腿脚不方便,我不可能带着她到处游荡。
我想让她住在佛罗伦萨,如果可能,最好是住在你家里。你一定会帮我照顾她,对不对?"
亚里桑德罗的心脏似乎被戳了一下,但他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费欧,这没有问题。你瞧,我什
么时候拒绝过你。"
"你太好了,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重重地搂了一下他的朋友,"她就在外面的马车上,走吧,
去见见她。哦,对了,她很懂分寸,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平时也就是做作针线活。我说过她可以给她的
父亲写信,告诉他我们过得很好、很幸福。"
亚里桑德罗注视着朋友那神采飞扬的脸,嘴里呷着淡淡的苦味儿--他很愿意说些祝福的话,却觉得嘴巴
里干涩得很。
你在做什么--金发的青年告诉自己--帕尼诺有妻子,这正是上帝给他的幸福,也是给你的解脱!他
努力微笑,却再次悲哀地感受到了他和这个男人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
此刻阿坚多罗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这些,他看到的是那个跨出马车的美丽少女,只不过目光中并没有爱
慕,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会按照自己暗示的那样给她的父亲寄去家信,然后他可以用这根看不见的绳子把
乌尔塞斯侯爵的辔头重新拉到自己的方向来。
而远在第勒尼安海的阿尔方索陛下,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这即将发生的变化吧。


安茹公爵路易,他的身体就跟很多人传说的一样,是个被草药浸泡着的脆弱机器,常常因为一点点微小
的零件发生问题而停止工作。与他这多病、孱弱的身体不同,公爵殿下对于权力和土地的爱好却异常地
执着和狂热。当然,这在他的外表上是很难看出来的--
他的模样绝对称不上好看,稀疏的淡黄色头发覆盖在颅骨上,皮肤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脸颊和眼窝都
凹陷进去了,颧骨却高高凸起,瘦得像一个骷髅;他的嘴几乎没有颜色,说话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地移动
双唇。
公爵的弟弟勒内却跟他的兄长不大一样,他很健康:虽然年纪还很小,仅仅是个少年,但是头发浓密,
五官端正,身材挺拔,紧握的双手仿佛有无穷的力量,他的眼睛闪亮,燃烧着热情和冲动。
当阿坚多罗迈进城堡的大厅里,他就注意到了王座旁这截然不同的兄弟俩,还有周围那些目光不善的大
臣和士兵。
雷列凯托走在他的身边,似乎在防备那些随时可能暗算他的人,后面的护卫也呈扇形散开。他们都是跟
随阿坚罗最久的雇佣兵,勇敢、强壮而且灵敏。但这几个人如果真要抵挡怀有杀意的法国人,恐怕还是
不行的。红铜色头发的男人依旧处在危险的火山口。
灰色石头砌成的大厅里有十几个人,但是没有人出声,阿坚多罗听见自己的鞋子磨擦着粗糙的地板,发
出刺耳的声音。他直直地看着王座上的人,在有二十码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拿着长矛的卫兵把雷列凯托
和其他人都拦住了。阿坚多罗朝护卫示意,让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微笑着一步步走到路易的跟前,半跪
下来。
"非常荣幸见到您,尊贵的公爵殿下,愿上帝保佑您身体健康。"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柔软而甜美的法
语问候到,并且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啊,是您,"路易开口了,他的声音尖利刺耳,"阿坚多罗·斯福查大人,尊贵的那不勒斯陆军统帅
,我以为见到您应该是在战场上。怎么,您抛弃了女王陛下了?"
"离开那不勒斯并不是我个人的原因。"
"哦,对。"公爵尖刻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乔安娜二世又有了一个英俊、强壮而且实力过人的养子
,她现在很中意那个男人,所以您失宠了,对吗?"
"殿下,"阿坚多罗抬起头,微笑道,"您很清楚现在女王已经确立了他的继承权,而放弃了您!"
公爵青白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斯福查大人,如果您对女王的忠心能早点冷却,或许那不勒斯已经
是我的了。"
"我想现在也不晚,陛下。"阿坚多罗笑着说,"您并没有输啊......您的祖辈从乔安娜一世那里就获得
了继承资格,现在怎么能拱手让给西班牙人。"
"您如果想从我这里挑起战争,再获得地位,恐怕我要让您失望了,斯福查大人。"公爵恶毒地讥笑道
,"我还不至于愚蠢到让一个居心叵测的敌人来挑唆我贸然出兵。"
阿坚多罗依然保持着微笑:"不,殿下,我可不想说服您再去和阿尔方索的舰队作战,恕我直言,以您
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那不勒斯那边却大有可为......哦,比如财政大臣乌尔塞斯侯爵,他
一定愿意帮您的忙。"
公爵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你很熟悉他?"
"我只对侯爵大人的两样东西感兴趣:他美丽的‘侄女'和他那只聪明能干的隼。"
路易灰蓝色的眼珠转了转,看了看王座旁边的少年,他的弟弟勒内。这个男孩儿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下面
红铜色头发的俊美青年,然后朝他的哥哥点了点头。
路易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对阿坚多罗说道:"我累了,斯福查大人,今天咱们就谈到这里吧。相信远道
而来的您也愿意休息一下,我的侍卫们会给您和您的随从安排好舒适的房间。"
琥珀色眼睛的青年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病态的公爵殿下在弟弟的搀扶下离开了。他站起来,目光
缓缓扫过那些不怀好意的大臣,最后朝远处的雷列凯托露出了一个宽慰的微笑。

法国的夜晚十分寒冷,即使关着门窗,也能听见外面寒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阿坚多罗和雷列凯托他们被分配在城堡的不同房间里,这当然是公爵殿下的刻意安排,他尽量避免那些
意大利人做出暗杀或者其他危险举动,甚至还命令士兵在暗中监视他们。然而目前他的担心确实非常多
余,此刻,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住在靠近塔楼的空旷房间中,安静地坐在火炉面前,什么也没做。
这个住处非常简陋,除了几把椅子,就只有背后的大床和陈旧的橱柜。窗户被夜风吹得啪啪作响,即使
添加再多的柴火也难以赶走房间中渗透的寒意,阿坚多罗把僵硬的双手伸向红彤彤的火苗,汲取着热量
。他还不想睡,也睡不着,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当月亮如同蜗牛一样爬上了天空在最高处,并且缓缓向西边滑动的时候,房间里的火苗逐渐开始熄灭,
阿坚多罗听到了他盼望的敲门声。
两个披着斗篷的侍卫站在外边,手里举着牛油蜡烛。其中一个低声说:"斯福查大人,公爵殿下有请,
跟我们走吧。"
阿坚多罗没有丝毫犹豫,他从容地点了点头。
侍卫借着微弱的烛光带领青年首领穿过几条长长的甬道,然后从螺旋形的楼梯一直朝下走。夜晚的城堡
仿佛沉睡的巨兽,而他们在这巨兽的腹腔内穿梭,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阿坚多罗能感觉到这长长的
螺旋形楼梯一直深入了地下,直通到城堡最隐秘的地方,最后来到了一扇坚硬厚实的铁门面前。
他有种深入了城堡主人内心的快感。
一个侍卫冷冰冰地说道:"斯福查大人,请把您的佩剑暂时交给我们吧。"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没有拒绝,两个侍卫推开门,做出"请进"的手势。
阿坚多罗跨进房间,铁门在他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
这个房间非常大,里面有几个铜铸的火盆,光线很明亮,一些粗大的铁镣被钉在墙上,虽然锈迹斑斑,
却还是能看见残留的黑色血渍;几把椅子摆在另一边,靠在木桌旁,正对着半人高的笼子,阿坚多罗能
肯定那笼子绝对不是用来装野兽的。一股潮湿朽烂的味道从墙角散发出来,让人感觉到刺骨的阴冷,通
风孔的气流把铜盆中的火苗吹得摇摇晃晃,墙壁上那些影子仿佛都活了。
路易和他的弟弟坐在椅子旁,三个巨人般的侍卫站在他们身后,直勾勾地看着俊美的红发青年。
阿坚多罗露出微笑:"晚上好,公爵殿下,还有伯爵阁下(注1)。"
瘦得如同骷髅的路易磔磔地笑起来,伸直了脊背:"斯福查大人,您果然不愧是最富盛名的雇佣兵首领
,胆子大得让我敬佩。您就这样毫不怀疑地跟着他们来了吗?如果踏进这个地方之后我就把您锁起来,
您该怎么办呢?"
"您当然不会这样做的,公爵殿下,我猜您现在并不想伤害我。"
"您自信得过头了,斯福查大人。"
"不,殿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笑容可掬,"我能活着走进您的城堡,这就已经可以说明您知道我对
于您的价值了。"
安茹公爵哼了一声,在椅子上伸了伸手:"请过来,斯福查大人,到这边来。"
阿坚多罗坐到桌子的另一头,看见勒内明亮的眼睛盯自己,于是向这男孩儿行了个礼。
"斯福查大人,现在您可以坦诚地告诉我您的来意。"路易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您对那不勒斯念
念不忘吧?"
"与其说是对那个国家念念不忘,倒不如说是对女王陛下的翻脸无情太失望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叹
了口气,"她轻易地相信了别人而无视我的忠诚;还有阿尔方索,我不喜欢他,他太专断了,他会牢牢
地抓住那不勒斯的一切权力而不愿意跟臣下分享。这两个人都不是统治那不勒斯的最好人选。"
"可是您还是服侍了其中一个人很长时间。"
"哦,殿下,我是一个雇佣兵,我选择金佛洛林的时候不能过多地挑剔它们的主人是谁。"
"那现在您的原则发生了变化了?"路易怪里怪气地问到,"我由此对您的信用很怀疑。"
阿坚多罗神色如常地耸耸肩:"我已经不是雇佣兵首领了,殿下,我把大部分的军队交给了别人,所以
我的目的不再是钱。我希望能给那不勒斯找到英明的统治者,这样他可以依照我的能力给我更好的地位
和礼遇,而不会践踏我的忠诚......"
公爵灰蓝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打量着这个俊美的男人,目光像蛇一样没有温度。
这个时候,年轻的勒内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还没有褪去男孩子的青涩,甚至带着一丝童声,但是语言
却锋利得像个成人。"斯福查大人。"伯爵说道,"很高兴您能改变以前的态度支持我哥哥,但是您现
在手里已经没有军队了,而且乔安娜女王也不信任您,我们怎么知道您会给我们多大的帮助呢?目前那
不勒斯内部已经被阿尔方索安插进了自己的势力......您看,我们不需要无用的人。"
"尊敬的阁下。"阿坚多罗对这个小了自己5岁的少年(注2)恭敬地低下头,"关于这一点您尽可以放
心。我的确把军队交给了我亲爱的义兄佛朗西斯科,但是离开那不勒斯的时候我在那儿保留了一些最忠
诚的部下,他们原本的任务是监视对公爵殿下您有好感的掌玺大臣等人,但是我告诉过他们最好是随时
成为那些大臣的朋友,所以您知道,实际上他们正在保护对您有用的人,让这些人不会被阿尔方索暗中
清洗掉。而且,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给我传回那不勒斯最新的情况。"
勒内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眼睛里好象带着一丝赞赏。
路易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阿坚多罗的意思:"看来您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啊,斯福查大人。
说实话,如果去年的海战我没有得到最可靠的消息,或许我真的会落入您的圈套了。"
"这证明上帝是眷顾您的,公爵殿下。他不让您涉险,正是为了将来把那不勒斯的王冠赐予您。"
"斯福查大人,"勒内又问道,"我听说您的妻子是那不勒斯人,而且身份还很特殊,对吗?"
"是的,阁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回答,"实际上她是乌尔塞斯侯爵的私生女儿,您知道,她对于她
的父亲来说是非常珍贵的。"
"那位侯爵大人没有在您的‘保护'之下吗?"
"阁下,"阿坚多罗从容地回答,"侯爵在那不勒斯的地位很重要,没有人会对他不敬,即便是阿尔方
索。我相信贝娜丽斯也一定愿意让她的父亲和丈夫站在同一个阵营中。公爵殿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
又把脸转向了路易,"我还可以告诉您,如果真的有必要,我相信米兰那边也会给您最大的支持,您知
道,我的要求佛朗西斯会优先考虑的;而且我或许还能在佛罗伦萨那里为您寻求更多的支持......"
安茹公爵那深陷的眼眶中好像焕发出了食肉兽一般的光彩,他笑起来:"哦,看来上帝的确赋予了您比
其他人更多的先见之明,斯福查大人。我真高兴您不再是我的敌人了!"
"这话让我深感荣幸,殿下。"阿坚多罗谦恭地说,"其实我很惭愧没有更早地见到您,否则我会尽全
力劝说女王改变主意的。我想她现在恐怕已经觉察到自己犯了什么错......"
路易和他的弟弟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继续解释道:"这么说吧,殿下,实际上阿尔方索在那不勒斯布置他的人就必然削弱
了女王的权限,她肯定已经感受到了。而您,殿下,您如果在这个时候改变当初过于急迫的态度,适时
地向女王表示同情,那么她那颗柔软的心一定会再次动摇的。您知道,女人的想法就像天上的云,男人
吹什么样的风,她们就会变成什么形状。阿拉贡的国王现在忙着在海上打击您的势力,一定会忽略女王
的行动。"
路易舔了舔苍白的嘴唇:"听起来就像我们的葡萄酒一样诱人......可是,斯福查大人,这一切未必会像
您所说的那样顺利发展啊。"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庄重严肃,他低声说道:"那么,殿下,我只有一个要求,请
您写信给您在那不勒斯城里的那些朋友,告诉他们您不反对我接下来会做的一些事情,您不必给我金钱
和武力上的支持,只要拖延阿尔方索胜利的时间就可以了。我向上帝发誓,在三个月后,我会让您看到
最戏剧性的变化--装着那不勒斯王冠的天平会向您倾斜。"
路易皮包骨头的脸颊上居然涌起了一些血色,他直直地看着阿坚多罗,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一个侍卫
走出去,很快端回了一瓶酒,还有三个杯子。
"请吧,斯福查大人。"他亲手倒了酒,然后举起杯子,"不要让我失望。"
阿坚多罗的脸在火光下艳丽无比,他的笑容在一瞬间让年轻的勒内皱了皱眉,随即跟着哥哥一起和这个
男人碰杯,咽下了甘甜的美酒。
此刻美貌的红发青年心情也很不错:
一切都在按照他计划的那样朝前发展,他很快就会让阿尔方索陛下知道,他们的较量还在继续,不论是
剑术还是一次海战,都不能作为最后的结论;而毁掉一个国家,还有比两股势力的撕扯更有效的方法吗

......
他看着墙上跳动的火光,暗暗地向幽灵起誓:我会成功的,妈妈,爸爸,还有亲爱的哥哥......


注1:勒内的封号是吉斯伯爵。
注2:勒内的生卒年是1409-1480 为了不让当时的他显得太小偶作了一点改动,改大了两岁,所以他就
变成了14岁。 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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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四 问罪)

"你到底依靠谁,才背叛我呢?"
--《旧约·列王记下 18:20》
1420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亚里桑德罗跪在自己的屋子里,紧紧关闭着门窗,他手腕上缠着十字架,对着放在面前的《圣经》,不
停地忏悔着自己的罪孽。
海战结束了,阿坚多罗失败了。但是在那场死神的盛宴中,金发的神父很清楚地看到他心目中曾经的纤
弱少年成为了令人畏惧的统帅。帕尼诺和从前不一样了,可在指挥室的两个人拥抱的那一刻让亚里桑德
罗感觉,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
神父的手上还残留着那头红铜色长发的触感,每当他回味这感觉,一种异样的冲动就会布满他的全身。
这让亚里桑德罗感到更加惊恐,他费尽心机要摆脱这些,却好像没有效果,只有当他为阿坚多罗的未来
担心时,那冲动才会减弱一些,但神父发现,这还是让他的思维围绕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他必须用更加
有效的方法来驱除心底的邪念,而光靠向上帝祈祷是不够的。
亚里桑德罗脱下粗糙的长袍,把单薄的上身赤裸在灯光下。青白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瘀痕,特
别是双臂上指甲留下的掐伤,已经凝结成了黑色的血口。
神父颤抖着拿起了一根短短的马鞭,这是他请一个士兵给他的,听说这玩意儿抽在身上会很痛。
他把十字架戴回脖子上,然后闭上眼睛,右手挥动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背上。
"啪"的一声,皮肤好像被撕裂了一样,剧痛立刻传到全身。亚里桑德罗动了一下,似乎感觉自己心底
有一瞬间的空白,那张始终浮现出来的俊美面孔也被打散了。他欣慰地微笑着,然后鼓起勇气又给了自
己一鞭。
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金发的青年用左手紧紧抓住地上的长袍,咬着牙。皮鞭一下又一下地在他背上制
造出红色的伤痕,也一次次把他心底熟悉的脸打碎。亚里桑德罗看着那些碎片以飞快的速度重新聚合起
来,而自己又像疯子一样把它再击碎。
忘了他吧,忘了那个人!他对自己说:你不能犯罪,亚里桑德罗!对自己亲如兄弟的人绝对不能有肮脏
的感情和欲望。帕尼诺承受过那些污秽的罪行,他不会再忍受你对他的邪念。服从上帝的律法吧,亚里
桑德罗,你怎么能违背天上的父?你发过誓要纯洁地侍奉他,你要用你的行为来赞美他!他所鄙视的罪
孽,他所诅咒的恶德,怎么能出现在你的身上?
皮鞭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声音,汗水浸湿了神父美丽的金发,当挥动鞭子的手都酸痛了以后,他停下来
,几乎瘫在地上。他整个背部都痛得麻木了,好像有人在上边点着了火,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可是亚
里桑德罗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悲哀地发现,当自己停下动作以后,帕尼诺的面孔依旧清晰地出现在脑
海中。
"上帝啊......"神父把头放在《圣经》上,喃喃地祈求,"请救救我吧,救救我......我迷路了,我需要
您......请不要抛弃我,即便是我犯下了罪,请不要抛弃我......"
过了很久,敲门声打断了修士的祷告。他回过神,把皮鞭塞到床下,然后穿好长袍。当粗羊毛布料摩擦
到背后的伤口时,他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神父,您在吗?"佛朗西斯科在外面叫到。
"是的,请稍等。"亚里桑德罗擦擦脸上的汗水,努力做出最正常的表情,然后打开了门。
脖子粗短的青年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他:"您怎么了,神父,脸色真难看。"
亚里桑德罗尴尬地笑笑:"哦,大概是晕船的后遗症,我今天一点儿东西也没吃。"
"您得爱护好身体,或许这个时候回佛罗伦萨疗养一下也好。"
"什么?"金发的青年微微诧异地皱了皱眉头,"我不懂您的意思。"
"哦,是这样。"佛朗西斯科解释道,"那不勒斯这边我们可能呆不下去了,得去米兰。阿坚多罗告诉
我,可以先把您送回家。"
"他......也会去吗?"
"阿坚多罗让我们先走,他会留下来处理完最后一些问题。"栗色头发的男人笑了笑,"别担心,神父
,他很快就回到米兰跟我汇合,那个时候您也可以过来。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希望您能收拾一下,咱们
尽快动身。"
亚里桑德罗愣在原地,勉强点了点头:"啊......好的......谢谢你。"
"晚安,神父,好好休息。"
"晚安。"
金发的青年目送步兵队长离开,慢慢关上门。
回佛罗伦萨,这意味着他将跟阿坚多罗分开一段时间。当然了,在那不勒斯失势后,留在这里确实没有
什么意义,对于雇佣兵们来说,只有给军饷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亚里桑德罗拿出床下的鞭子,看着上面的血丝--离开帕尼诺吗?或许这是上帝的安排,他听见了他的祈
祷。在修士发现自己无法忘记那头红铜色的长发时,慈悲的主给了他一次离开的机会,或许这会让他清
醒,那些如同蔓藤一样滋长的东西在离开可以催生的土壤以后,也会逐渐枯萎......
就这样吧,暂时离开他!亚里桑德罗想,当他们再见面的时候,自己一定能把帕尼诺当成单纯的朋友...
...

当风吹开窗户的那一刹那,阿尔方索突然惊醒了。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房间里黑洞洞的,蜡烛燃烧完之后残留下淡淡的焦臭,与瓶子里的花香混合后,让
人感觉更燥热。
黑发的国王坐起身来,流动的空气擦过赤裸的皮肤,让他浑身的肌肉都在警觉地收缩--房间里有不速之
客,而且正在看着他。
阿尔方索的眼睛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很快发现了窗户旁边的黑影。那人用头巾包着脸,一动不动
地站在原地,沉默着。
"如果你有事,朋友,应该请求在白天晋见我。"国王悄悄摸到了枕头下面的匕首。
那个人轻轻一笑,揭开了头巾:"我不认为我们的关系疏远到了那样的程度,陛下。"
阿尔方索愣了一秒,随即辨认出了那美丽的红铜色头颅,一张白皙的面孔在黑色的空间中浮现出来,像
个幽灵。
这幽灵带着诡异的微笑在国王的床脚上坐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陛下?您不认识我了?还是
说......您发现我还跟从前一样精神,所以觉得有些失望?"
阿尔方索的手并没有离开匕首,却把身子缓缓地靠在了枕头上。"噢,不,阿坚多罗,"他懒洋洋地说
道,"我很高兴你半夜爬上我的床,任何男人都会为此会欣喜若狂的!"
"看起来虽然只有一次,可是您对我的身体相当满意啊,陛下。"
"我得说,那是我尝过的最甜的苹果。"
"我非常荣幸,陛下......能让您看得上眼可不容易......"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扔掉了厚重的外套,用膝盖
和手支撑着柔软的身体朝床上的男人爬了过去,他的声音中仿佛含着**一般,低沉而沙哑。阿尔方索
的手指清晰地感觉到了匕首柄上的花纹,但并没有想把它架到这个青年的脖子上。
"陛下......"修长的手指像蛇一样抚摸着国王的皮肤,慢慢地移动着,"告诉我......您为什么要这样对
我......"
"你在说什么,宝贝儿?"
"装傻太不明智了,陛下,您知道我的意思:我的失利不都是因为您吗?您的舰队劫走了属于我的战果
。"
"阿坚多罗,公平一点;你的诱敌计划失败了,所以我才必须挽救那不勒斯。"
红发青年的手指已经停在了男人的脖子上,他咯咯地笑起来:"撒谎!陛下,我很清楚法国人的脑子有
多蠢,他们怎么可能看穿我的计划?况且我还牺牲了那么多士兵......没有人会把戏演得比我更好了!他
们不上当,而您又出现得这么巧,傻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说看你的解释!"
"您背叛了我们的约定,陛下!您--一定是您--把我的计划透露给了法国人,对不对?然后趁着我打好
的基础,调集您的舰队,逼王座上的娼妇立您为继承人!那不勒斯终于落到了您的手里,我该怎么祝贺
您呢,陛下?"。
阿尔方索笑了:"你猜得太离谱了,我亲爱的阿坚多罗。我有必要毁掉你这样重要的盟友吗?"
"绝对有必要!"红发青年掐住了他的脖子,"陛下,我当时就想明白了。您从一开始就布置好了,如
果要粉碎乔安娜最后的武力依靠,那我就该被牺牲掉!那个女人总是举棋不定,所以您只留给她一条路
。"
"你认为即使我去告诉法国人这计策,他们也会相信?"
"为什么要您来说?您可以通过别人啊......乌尔塞斯侯爵怎么样?他应该是最可靠的人选!"
阿尔方索觉得脖子上有些刺痛,却仍旧没动。
"您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陛下。"阿坚多罗用指甲在他皮肤上恶意地划开了一条条血痕,"不过我
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法国人会那么快就得知了这个计划,他们不是还在海上吗?而那不勒斯都封港了
,怎么给他们传递这个消息呢?"
室内寂静了很久,阿尔方索终于笑了起来,宽阔的胸膛贴着红发青年的身体传来了震动。"哦,这个啊
......"他故意顿了一下,"事实上,那位可敬的侯爵养了一只非常聪明能干的隼呢!"
阿坚多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几乎要剜出这个男人的肉:"你竟然真的背叛我!陛下,你太可恶了
!我说过我不想跟你争这个王国,你还是不相信吧?告诉我,陛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在红发青年愤慨质问的间隙,阿尔方索猛地一个翻身压住他,强健有力的双腿牢牢地夹住了他的下半
身,锋利的匕首飞快地贴上他的脖子上。冰凉的金属立刻制止了雇佣兵首领的挣扎,他扼在国王喉咙上
的双手松开了,缓缓放在床上。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在房间里显得非常清晰。
国王笑了:"很抱歉这样对你,阿坚多罗。不过你的情绪太激动了,我害怕你会突然扭断我的脖子。"
"如果我真想这样做刚才已经动手了。"
"是的......所以我现在也不会伤害你。"
阿坚多罗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不会再对您的话当真了,陛下......我现在无法反抗,您可以告诉我:为
什么会改变主意,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到现在还是不会用乞求的口气说话啊,"阿尔方索在黑暗中弯起了嘴角,另一只手则探进了身下人
的衣服里,细细地抚摸着一条条凸起或凹陷的疤痕。细致的皮肤仿佛紧缩了一下,然后微微地颤抖。
阿尔方索叹了口气:"好多的伤,阿坚多罗......我可以想见你为了取得今天的地位付出了多少努力。我
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你不想得到那不勒斯!"
雇佣兵首领有些惊讶地哼了一声,黑发男人把大手停在了他心脏的位置上。
"不过正是如此我才更担心!"他重重地在那里按了一下,"一个人如果对近在眼前的权势和地位都缺
乏野心,而他又不是一个平庸的人,那么他的想法就让人怀疑了:要么他在等待更大的目标,要么......
他就是藏着诡秘的祸心!而你,阿坚多罗,你的身体告诉我你经历了恐怖的过去,你也能够承受非同一
般的羞辱,区区那不勒斯的陆军统帅绝对不是你想要的!你不会这样臣服于我!"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嘲笑道:"陛下,您在害怕?"
"哦,当然不是!"阿尔方索用匕首刮了刮那个青年的脖子,"确切的说我是不想让你在最关键的时候
失控,一个变数会让很多事情都失败!我要的是一个自己完全了解、完全掌握的盟友!"
阿坚多罗冷笑起来:"征服!陛下,这是征服!你以为我是你胯下的马?"
"我最信任的就是我的战马!"国王把手从这个男人的衣服里拿了出来,抓住他漂亮的长发,"你应该
坦率地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的,绝对不会吝惜!你要试着先信任我,就像信任你那位
金发的教士。"
他身下的人倒抽了一口气:"您已经暗地里查过我了,对吗?"
"你的过去是个谜,我亲爱的的阿坚多罗,这不能不让我怀疑。你对亚里桑德罗神父的态度就像在小心
翼翼地保护东方瓷器,所以我猜想你们的交情也许会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是在佛罗伦萨他的家里,还
是在安科那的鲁瓦托斯修道院?或许我去问问他,就能够知道你身上的旧伤是从哪儿来的。"
最后的两句话让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浑身冰冷,背后的伤口却变得异常灼热,他急促地喘息着,突然使出
全身力气抓住了阿尔方索的手臂,掌心湿滑而冰冷。这个时候阿尔方索有一种感觉:自己终于触摸到了
这个人的心底。
"我尊贵的陛下啊,"阿坚多罗用死人般平静的口气说道,"真是遗憾......看来我确实从一开始就低估
了您,我真幼稚,居然把狮子当成了猫。您想知道我的过去,对吗?"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意告诉我。"
"不,陛下。虽然那是一段可怕的记忆,但是我一直都牢牢地记在心底,我不介意现在告诉您。从哪儿
开始说呢......噢,对了,您知道波伦亚的裴波利家族吗?"
国王费力地在脑子里想了想:"有印象,他们曾经显赫过--但是据说几年前就已经没人了。"
"对,所有的人都认为那个家族全死光了!"阿坚多罗笑起来,"不过,我的本名就叫做费迪南德·裴
波利,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
阿尔方索虽然没有叫出来,手却还是抖了一下。
"很惊讶吧,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笑了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或许除了上帝和一个干尸般的主
教,你是第三个知道这秘密的人了。我的家在1414年就被拉斯迪拉斯的军队毁掉了,他们强暴了我的母
亲,割断了她的喉咙;他们把我的父亲和哥哥杀死,弄断了我的手臂;他们抢走所有值钱的东西,放火
烧掉我们的房子。如果不是我晕过去以后被忠心的乳母救走,或许您永远都不会见到我了。"
"你说得太可怕了,阿坚多罗。可是,据我所知那不勒斯的军队很快就撤退了,你如果幸存下来了,应
该继承裴波利家族的所有财产,而不是出来的当雇佣兵。"
阿坚多罗大笑起来:"赞美上帝吧,陛下,赞美他虔诚的奴仆卡贝斯主教,那个老恶棍,他趁着我神志
不清的时候害死了我的乳母,用裴波利家族的所有土地换取了枢机主教的地位。然后他把我送到了安科
那的鲁瓦托斯修道院,在那里......在那里......我成了二十七个修道士公用的......**......"
黑发的国王的胸口突然堵住了,随即感到手臂上一阵刺痛,然后有温热的东西流过皮肤--红发青年把他
抓伤了!阿尔方索胃部难受起来,却没有甩开这个男人。
"您不知道吧?"雇佣兵首领轻轻地仰起头,"陛下,我当时只有13岁,却每天都得陪男人睡觉......
那位圣洁的院长,他总是一边向我挥动鞭子,一边干我--"
"够了!"阿尔方索忍不住别开脸,一只手攥成了拳头。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松开了国王的手臂,指尖爬上了他宽阔的额头:"您在出汗。怎么了?感到恶心?"
黑发的国王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捉住了青年的手:"告诉我,修道院的那场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
"Per amorem dei ! Intelligisne, amice?(注1)"阿坚多罗微笑道,"我把他们送到主的身边去,
这是最好的报答!"
"那年你应该才15岁......"
"陛下,我从六年前开始就是从地狱里爬出的魔鬼了。"
即使是在黑暗中,阿尔方索似乎也可以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泛出了血一样的鲜红,那眼神让他觉得后
背发凉。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看起来你的目标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阿坚多罗......你要报复那不勒
斯,甚至是......"国王把最后一个词咽了下去。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毒:"您不会明白那种感觉,陛下,我母亲直到临死前还在呼唤上
帝的名字......而他的教会,却让我变成了这样......"
"看来我无法说服你了,对吗?"
"您也没有那样的资格!"阿坚多罗尖刻地嘲笑到,"陛下,如果您不想让我惹出更大的麻烦,最好现
在就杀了我。"
阿尔方索把这个人的手放在了唇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他放开美貌的青年,撑起了身子。"走吧
,"他坐在床边,朝窗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要离开那不勒斯,对吗?我现在不想阻拦你。"
雇佣兵首领从床上站起来,笑道:"在我走出这间屋子前,您都有反悔的机会,陛下。"
黑发的国王把匕首插回皮鞘中,塞到枕头底下:"我亲爱的阿坚多罗,你知道我的父亲吗?卡斯蒂利亚
胡安二世的儿子,伟大的费迪南德(注2),从他开始西西里和阿拉贡成为了一个王国。是他教会了我
作为国王怎样从土地上获取最大的快乐,他也告诉了我,怎样去拥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对手,这跟征服土
地比起来,会更加有趣。"
阿坚多罗一边重新缠好头巾,一边咯咯地笑道:"您会后悔的,陛下。"
阿尔方索深刻的脸部轮廓却在这个时候悄悄地变得柔和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
像猫一样灵巧地从来的地方翻了出去。
房间里又回归寂静,只是凌乱的床上好像还残留着那个人身上的味道。阿尔方索伸直了双臂仰躺下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还从来没有此刻这样的感觉:一种强烈的想要拥有一个人的感觉!
不过--红铜色头发的撒旦......其实在你的心底还是住着天使的吧?
在杀死那二十七个神父的时候,你放过了第二十八个,因为他是唯一善待你的人吗?
阿尔方索的脑子里闪过那个金发神父模糊的影子,他几乎可以肯定阿坚多罗没有把真相告诉亚里桑德罗
,因为那个善良到无垢的人不能接触到这么肮脏的现实。他的存在让阿坚多罗可以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光
明的东西,因此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才更珍惜他。
"我们才是同一种人,阿坚多罗。"黑发的国王轻柔地抚摸着手臂上深深的伤口,"成为我的吧,否则
呆在那个人身边做罪恶的事,只会让你越来越自卑,越来越憎恶自己......"

秋天来临了,炎热的夏季完全成为了过去,再没有酷热来折磨亚平宁半岛的居民。而那不勒斯的局势也
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在半个月前法国人的武力威胁被阿尔方索解除以后,乔安娜二世勉强放下了心。她对阿坚多罗·斯福查
还有一些恼怒,因为他的失败让她害怕得差点逃离皇宫,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想出惩罚的措施,那位"陆
军统帅"、"伯爵大人"竟然已经不辞而别了。
先是佛朗西斯科率领一部分军队开赴米兰,但是这并没引起她的注意,因为作为儿子和属下去帮助自己
的父亲无可指责,而且她简单的脑子也从未注意过雇佣兵的行动。但是在几天前,阿坚多罗竟然无声无
息地也把一个个小队调离驻地,扬长而去,那不勒斯的军队立刻解体了,防守顿时变成了空壳。
廷臣们惊恐万状,生怕这个时候法国人卷土重来,幸好阿尔方索及时从舰队中抽出了士兵补充进来,重
新稳定了局势。
雇佣兵的势力就这样被西班牙人顶替了,幸好也没有发生大的动乱,所以乔安娜二世对此非常满意。她
觉得自己立的这个继承人还是比较符合自己的心意,他的武力足够强大,可以对抗法国人,而且很干练
,能帮助她控制局势;如果说有什么不满,或许就是这个男人太过于聪明,他善于利用局势。最好的例
子就是:阿坚多罗在海战失利的时候,黑发国王明明已经调来了自己的舰队,但还是在她确立了他继承
人的身份以后才正式出兵。这让女王心底隐约有些担心,害怕这个男人将来会更加难以控制。
当然这样的焦虑并没有在她脑子里占据比一顿午饭更长的时间,她刚刚从战争的威胁中走出来,也拒绝
想那些更遥远的事情。
对于阿坚多罗的突然离去,还有一个人更加暴跳如雷,那就是财政大臣乌尔塞斯侯爵。
他的"侄女"在战前偷偷地和贴身使女一起去了阿坚多罗的营地,还一起上了战场,这让他担心得要死
。虽然有人提前告诉他,贝娜里斯已经和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结婚了,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没想到
当她回来以后,居然亲口确认了。侯爵大人在气愤之余,绝望地发现这件事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而且
他更担心的是,如果阿坚多罗发现是他给法国人传递情报,会进行怎样的报复。即使有阿尔方索承诺的
保护,可是这个小胡子的贵族知道阿坚多罗有多疯狂,所以他也没有过分地要求"侄女"回到他的城堡
,只是拒绝给她祝福。
可没有想到,那个雇佣兵首领居然会带着贝娜丽斯就这样离开了那不勒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侯爵不
敢给阿尔方索或者乔安娜二世任何负面的进言,他担心这会给自己的孩子带来灾难,只好闷闷地暗地里
生气。
1420年10月,阿尔方索在乔安娜二世和其他人的祝福下,开始率领舰队扫除路易在第勒尼安海的势力,
确保那不勒斯的安全。于是从夏季开始就弥漫在这个王国中的紧张气氛慢慢消除了,这场权力的争夺似
乎以阿尔方索的胜利而告终。
那个在争夺中失败的雇佣兵首领把自己的队伍带到了米兰,然后就神秘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和他的
妻子去了哪里。佛朗西斯科·斯福查成了这支雇佣兵队伍的新首领,他和他的父亲亚科波·斯福查开始
全力为米兰公爵菲利普·马利亚·威斯康蒂效力,渐渐又在那个城邦成为了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并且
渗透到了宫廷中......
直到1420年底,在刚刚渡过了圣诞节的佛罗伦萨,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了阿尔比齐家族
的私人礼拜堂里,而这个时候,阿拉贡的阿尔方索抵达科西嘉岛的巴斯提亚。他的舰队正节节取胜,把
法国人往他们的老家赶。他在那里让舰队稍作休整,并且迎接新年的到来。但是他却不知道,当他和部
下共享甜酒、煎干酪、烤兔肉、酒腌鸽肉和胡椒汁羊肉的时候,阿坚多罗却在另一个清冷的地方告诉了
亚里桑德罗自己的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让金发的神父大惊失色,也将把黑发国王的未来带入他不可预知的深渊......

注1:拉丁文--为了爱戴上帝!朋友,你懂吗?
注2:费迪南德一世,1412年-1416年在位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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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三 裂变)

"不要因这大军恐惧惊惶,因为胜败不在乎你们,乃在乎神。"
--《旧约·历代志下 20:15》
1420年 那不1421年 勒斯
这是驶离港口的第十个小时,年轻的神职人员刚刚习惯了随着海浪颠簸的感觉,而阿坚多罗就告诉他和
贝娜丽斯,马上就要进入战争状态了。
亚里桑德罗一脸愕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走下木梯,温柔地把妻子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亲爱的贝娜丽斯,跟亚利克
去舱房好吗?或许等下有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放轻松点。"
"阿坚多罗,要开战了吗?"少女抓住他的衣服,表情充满了担心和忧虑。
"哦,是的。不过很快就会结束......"雇佣兵首领又对自己的朋友说,"亚利克,你一定愿意暂时代替
我保护贝娜丽斯,对吗?请你带她到船舱去吧,我们很快就会按照计划把法国人引上岸。"
金发青年点点头,看着这对年轻人又交换了一个吻。
保护他的妻子? 是的,尽管这要求让他感觉难受,可是亚里桑德罗也不想拒绝......这个男人的任何愿望
,他都不能拒绝!他应该以一个朋友的立场站在他身边。
"愿上帝保佑你,费欧。"神父为他划了个十字,"千万小心,我......我会为你祈祷的......"
"那我一定可以胜利。"雇佣兵首领笑起来,"亚利克,你能带给我好运。"
阿坚多罗看着他的朋友搀扶着黑发的少女回到舱房,既放心又有些失落。善良的亚利克啊,他为什么就
不能对他的要求露出一点不满呢?或许他认为保护他的妻子是表现友谊的最好方式,是他的责任吧?
阿坚多罗甩甩头,自嘲地笑笑,转身离去--他怎么能奢望那个人能对此产生嫉妒的情绪呢?

现在是下午,太阳已经走过了天穹中最高的顶点,朝西面慢慢下沉。天边一大片灰色的乌云正在海风的
吹动下朝东边漫延过来。深蓝色的波涛一层又一层不停地抬高降低,像一个人呼吸着的胸膛,在紧迫的
环境中越来越急促地起伏。
黑压压的法国战舰出现在了海平面上,用规整的列队朝前方推进。一艘高大的三桅帆船像巨人一样矗立
最前面,它那庞大的身躯把阴影投射到了那不勒斯军队心里,他们仿佛看得到船头上面目狰狞的大铜炮
那黑洞洞的炮口。
阿坚多罗站在甲板上,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他朝雷列凯托点点头,高大的男人立刻朝几步以外的传令
官举起手。旗舰上响起炮声,那是一包空弹。与此同时,呈平行线排列的那不勒斯战舰朝法国人迎了上
去。水手们在炮膛里填上火药和石弹,机弩手也全神贯注地趴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七百码、六百码、五百码......三百码!
这时,三桅帆船船头的铜炮开火了!它发出轰隆的巨响,腾起白色的烟雾,随即一颗足有六百磅的铁弹
呼啸着砸在一只战舰上,炮弹撞断了桅杆、撕裂了甲板,海水从破损的底层汹涌地灌进来,远远还能看
到一些小黑点忙不迭地跳进海里。
更多的法国战舰从三桅大船后面赶上来,和那不勒斯的舰队迎头交锋。相距不过一百码的单层甲板船间
,大炮用微弱的火力发射着石弹,机弩手在高耸的船楼里瞄准对方甲板上的敌人;在一些已经接舷的战
舰上,惨叫声和喊杀声此起彼伏。血腥味儿和火药的硝烟混合在扑面而来的海风中,让人作呕,这是战
场上特有的味道。
阿坚多罗从单筒望远镜中看着这一切,他细心地数着那些开始了接舷战的小船。这个时候三桅大船的炮
火已经让他的四艘战舰受到了重创,其中最近的一艘甚至已经开始下沉了。没有一艘那不勒斯的战舰敢
靠近这个庞然大物,它就像一个死神,在打斗的豺狼中肆无忌惮地挥动它的镰刀。
"大人,照这样下去不行!"熊一样的大胡子护卫在他的队长耳边焦急地说道,"我们的伤亡会越来越
大的。"
"再坚持一会儿,"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动了动嘴角,"雷列凯托,把旗舰再朝前靠!"
"大人,太危险了!"
"饵要足够大,鱼才会上钩!"
"......是!"
亚里桑德罗在船舱中感受到了剧烈的震动,隆隆的炮声隔着木板传到他耳朵里,让他心惊肉跳,隐隐约
约还能听见模糊的叫喊声,他分辨不出哪些是杀红眼的士兵在嘶吼,哪些是人临死前的哀鸣。
金发的青年跪在地板上,握住十字架拼命祈祷。
贝娜丽斯待在一旁的座位上,努力从舷窗那儿看清楚外边的情况。她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美丽的脸蛋
煞白,船的颠簸和难闻的味道让她想吐。在不断地站起来又坐下去之后,她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一样,
困难地朝门边走去。
"小姐--呃,夫人,"亚里桑德罗急忙拦住了她,"您要到哪儿去?"
"当然是到他的身边去。"黑发的少女一脸焦虑,"我很担心阿坚多罗,神父。我没法呆在这里!"
"可是您也做不了什么,夫人,而且甲板上非常危险!"
"神父,我想去他身边!我想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受伤?上帝啊,在这儿什么也不做我会急坏的。"
金发的神父拉住这个少女,让她回到座位上。"别着急,夫人,"他说,"如果您真的上去只会让他分
心--请原谅我这样说--您现在能给他最大的帮助就是保护好自己。"
"神父,请原谅,我真的很不安......"
亚里桑德罗叹了口气,取下脖子上的十字架放到少女的手上:"那么夫人,我替您上去看看他。请您在
这里继续祈祷,好吗?"
贝娜丽斯踌躇了一会儿,有些悲伤地抚摸着自己的右腿,然后点点头。
亚里桑德罗想为自己刚才那些残酷的话说声"抱歉",但他看着虔诚祈祷的女孩子,最终还是轻轻地打
开门走了出去。
地板摇晃得很厉害,外边的炮声和海浪击打在船身上的响动更加清晰了。金发的神职人员跌跌撞撞地爬
上了甲板,看到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正站在前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海面。他叫了一声"费欧",阿坚多罗
挺直的背部颤动了一下,随即转过脸。
"见鬼!"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皱起眉头,大踏步地走过来抓住神父的手,"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亚利克
?你应该在下边看好贝娜丽斯!"
"对不起。"亚里桑德罗心中微微有点刺痛,"我不是故意撇下她......她很担心你,所以我特地上来看
看!"
"我现在没事,你不来我会更好的!"阿坚多罗拖着他的朋友进了船楼,然后把他扔在椅子上,"别到
外面去,炮弹和弓箭可不信仰上帝,你如果出了事我会发疯的。"
"对不起......"亚里桑德罗看着雇佣兵首领,他站在窗户旁,用望远镜继续盯着远处。几个副手跟在他
身边,雷列凯托朝神父勉强一笑,然后也不再说什么。
那不勒斯的战舰又被法国人三桅大船的铜炮毁掉了两只,有三分之一的战舰开始了接舷战,而这个时候
阿坚多罗的旗舰离这恐怖的巨人只有三百码左右了,那漆黑的炮筒缓慢地朝这个方向掉过头。
阿坚多罗的嘴角终于带上了一丝微笑,他收起望远镜:"是时候了!雷列凯托,快,撤退!"
高大的护卫立刻冲出了船楼,向传令官做了个手势。
那不勒斯剩下的十二艘战舰开始集体掉头,加速朝港口的方向"逃窜",那些已经被摧毁的战舰则被远
远地丢下了。亚里桑德罗看到船身的碎片和尸体密密麻麻地漂浮在海面上,三、四艘正在下沉的战舰上
烈火熊熊,完全无法分辨它们究竟属于哪一方。风中的血腥味儿更浓了,还夹杂着咸味儿和焦臭的气息

这就是战争吗?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而阿坚多罗就是在制造死亡。
金发的神职人员看着那个男人,他脸上没有自己这样的惊骇,而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琥珀色的眼睛
闪闪发亮,嘴角流露出艳丽的微笑;他在享受!
亚里桑德罗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和悲哀。他深深地弯下了腰,把脸埋进双手。
"亚利克,"阿坚多罗注意到朋友的奇怪举动,他连忙走过来,托起神父的下颌,"你怎么了,让我看
看?"
在细细地打量了金发青年那苍白的脸色之后,雇佣兵首领轻声安慰道:"你在害怕吗?亚利克......不用
怕,马上就结束了。回船舱去吧,你不适合看到这些......"
"不,费欧。"神父连忙把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推开,"别担心我,我只是难受......让我跟在你身边吧,
我不会再冒失了。"
阿坚多罗眼底露出复杂的神色,但是什么也没说。他放开手,朝门口走去:"如果你坚持,亚利克,那
就跟我到船尾的船楼去吧。"
法国人果然牢牢地跟了上来,他们在那不勒斯舰队的"残部"后面紧追不舍。这就如同一个贪吃的人,
在尝到了胜利的肉味儿之后一时间要放弃是不容易做到的。
与紧迫的形势不同,阿坚多罗此刻却镇定地坐在桌子前,计算着时间。只要再过两个小时就抵达那不勒
斯港口了,他们装作混乱的样子朝城里撤退--当然也不会跑得太快,总得让后面的敌人能跟上来--然后
在半路上伏击他们。那时三桅船上的铜炮就成了一堆破烂,起不了半点作用,而阿坚多罗的骑兵则掌握
了全部的优势。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意外的情况却出现了--雷列凯托向他的上司报告一个奇怪的现象。
"你说他们停下来了?"阿坚多罗皱起眉头。
"是的,大人。"护卫回答,"法国人好像突然停住了,他们跟咱们的距离在拉大。"
"怎么可能?"阿坚多罗想了想,"是我们航行速度的问题吗?"
"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控制的:在他们追上来的时候我们加速,在他们落远了以后我们则放慢,还有两
只战舰一直都处在他们大炮的射程内呢!"
"那怎么会这样?"阿坚多罗嘀咕道,用望远镜看着后面的舰队。那飘扬着旗帜的大船确实变得小了一
些,不再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面。
"雷列凯托,转头,摆出攻击的架势!"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命令道。
"大人,这个......"
"听我的吩咐,把戏再演得认真点。"
"是。"
这个计谋仿佛起了一点作用,法国人的舰队略略又朝前走了一段距离,然而就在阿坚多罗再次转身"逃
走"的时候,他们又停在了原地,不再跟进。反复了几次后,那不勒斯的舰队开始不安了。双方一直僵
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雇佣兵首领在旗舰上烦躁地敲打着桌子,"他们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红铜色头发的
青年担心的是,现在已经过了预计的时间,佛朗西斯科带领的埋伏部队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亚里桑德罗也在观察着远处的那支舰队,这个时候远处的海平面上已经可以看到血色的夕阳了,暗红的
云层累叠着渐变成了黑色,沉重地压在头上,仿佛天地马上就会闭合在一起。法国人的战舰在这样的场
景中如同静止了一样,默然无声地注视着他们,好像在等待什么。
金发的年轻人迟疑地说:"费欧,我觉得......他们好像已经看穿了你的计策......"
阿坚多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色严峻:"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亚利克?"
"我,我只是随便猜测......"神父感到有些紧张,"我有这样的感觉,费欧。"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环抱着双臂,不再说话,他额头上甚至冒出了汗珠。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而
凝滞,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的舰队,慢慢沉甸出阴郁的颜色。
这个时候,一个传令官急匆匆地走进来,在雷列凯托的耳边低声说几句。高大的护卫脸色登时一变,他
用急促的语气向上司报告道:"大人,在我们西南方向出现了一支舰队,而且好像......是两只三桅帆船
率领的......"
阿坚多罗猛地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看清楚来头了吗?"
"悬挂的是阿拉贡王朝的旗帜。"
阿坚多罗震惊地愣了一秒,接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吓得雷凯托和亚里桑德罗都退了一步,几个副手
更是手足无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整个身体都在颤动。
"费欧......"金发的神父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臂,却一下子被他打开了。阿坚多罗抬起头,白皙的皮
肤上泛出红潮,眼睛都有些充血了,表情异常可怕!
"雷列凯托,给我传令,立刻返航!"
"大人,那法国人还在后面......"
"闭嘴!"阿坚多罗狠狠地把海图和望远镜全扫到地上,粗鲁地叫道,"别管那些狗杂种!你该死的现
在就给我传令!"
他狂怒的样子让护卫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和房间里的其他人飞快地出去了。
阿坚多罗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颓唐地坐在椅子上。
亚里桑德罗的右手隐隐作痛,他看着朋友由红变白的脸,走上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费欧......告诉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放弃你的计划......"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伸出手,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这个神职人员的腰间,用疲惫的语气说道:"告诉我,亚
利克,我是不是很笨......上帝怎么老跟我作对......他为什么总是要放弃我......为什么......"
"费欧......"
"我失败了......竟然被他抢了先机......这绝对不是偶然......"
"到底怎么了,费欧?"
"嘘......"阿坚多罗摇摇头,"让我靠着你睡一会儿,亚利克,就一会儿......"
亚里桑德罗觉得自己的肌肉在这个男人的环抱下僵硬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但这个时候他做不到
。他把微微发抖的双手放到阿坚多罗的头上,感觉着他身体的热度。金发的修士一瞬间竟然激动起来,
他仿佛体味到了一种诱惑,而这诱惑是他极力抗拒的。他默默地在向上帝祈祷,希望能汲取力量,但他
的手却没有移动分毫--在阿坚多罗需要他时,他也可以放纵自己接近这个男人吧。
西边的太阳沉到了海平面之下,残余的霞光从窗户射进来,把室内的一切都镀上来一层金红色,亚里桑
德罗眯着眼睛望出去,看到两艘巨大的帆船进入了这片海域,它们朝法国人的舰队驶去,后者的身影向
后退开,越来越小,终于再也看不到了......

事实上就是这样,阿坚多罗的计划失败了。
他损失了兵力,却不能把法国人引入他的包围圈。敌人的舰队没有中他的计,反而消灭了他将近一半的
步兵。真正为那不勒斯解围的人是阿尔方索,在过了预定时间还没有看到法国人的影子时,是他派出自
己的舰队打破了阿坚多罗和法国人的胶着状态。在他的强大武力威胁下,法国人终于退却了。而且这个
男人还将继续在那不勒斯驻守,并且消除路易在第勒尼安海的势力,保证他不敢再觊觎这个王国。
正因为如此,乔安娜二世终于下定决心宣布,她将在三天后正式宣布阿尔方索为继承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阿坚多罗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在郊外的房子里,他正在用"养伤"的借口躲避着一切会面,几乎整个那不勒斯的宫廷都在嘲笑着这个
失败的"统帅",所有跟他有过节的人都在竭尽全力夸大他的沮丧、懊恼、愤怒和失落!甚至连他出征
前的求婚也成为了笑谈--哦,更不用提贝娜丽斯小姐为了他"私奔"的行为了!乔安娜女王那天以后没
有再召见这个男人,这几乎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他已经被彻底地抛弃了。
阿尔方索得到了那不勒斯,这几乎可以肯定!
但是实际上红铜色头发的男人恢复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在回到原来的营地后,沦为宫廷话柄的男人一面下令士兵修整,一边商量着下一步的动作。此刻他虽然
稍稍憔悴了一些,可是琥珀色的眸子并没有混浊,而且在扔掉酒杯后,他嘴角边挂着的冷笑更是让佛朗
西斯科看出,他依旧保持着斗志。
栗色头发的青年重新拿出杯子给自己的义弟倒酒,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阿坚多罗。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意思?"雇佣兵首领用冷淡的口气反问道。
"那不勒斯再呆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很清楚。现在你的优势几乎已经被阿尔方索夺走了,如果你
还想在这个王国得到更多,必须服从他、向他低头。"
"看起来是这样。"阿坚多罗慢慢地喝了一口龙胆酒,"我说,佛朗西斯科,你带一千名骑兵去米兰吧
。"
"干什么?"栗色头发的青年有些不理解,"如果你要放弃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走比较好。父亲在米兰
的势力正在逐步扩大,我们去了比呆在这里被削弱要好得多!"
"当然了,佛朗西斯科,你说得完全正确。但是,如果我们俩突然一起离开,会让那不勒斯的军队解体
,你认为女王和阿尔方索可以无动于衷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瘦瘦高高的青年转了转眼珠:"说得对,不过这样的话你手里就只会剩下几百人了,没有关系吗?"
"我现在是意志消沉的失败者,谁会在意我?"
"或许廷臣们不会,不过阿尔方索呢?他可不会这么容易上你的当。"
"真是一个讨厌的人啊......我小看了他,他就给我下这样的圈套。"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嫌恶地皱着眉头
,"我倒是有点想知道,他消极的态度怎么会突然改变,而且改变得如此恰逢其时。"
"阿坚多罗,你想干什么?"
"放心,我可不会做傻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拍拍裤子上的灰站了起来,"佛朗西斯科,这个月你就
动身吧,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帮我把亚里桑德罗送回佛罗伦萨。"
"怎么?你连他也要送走?"
"他在佛罗伦萨会更安全。"
"好的,"栗色头发的青年点点头,站起来走到门边,又想了想,转过头,"阿坚多罗,不管怎么说,
你还是尽快来跟我们会合吧。父亲他......其实他希望见到我们两个人。"
"我知道,"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微微一笑,"不过,佛朗西斯科,毕竟你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看着栗色头发的青年关了房门,阿坚多罗枕着双臂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输了吗? 
如果说是输给了法国人,倒不如说他是输给了阿尔方索。阿坚多罗能肯定这次的失败一定跟那个黑发男
人脱不了关系。他的舰队出现得太凑巧了,原本毫无动作的他怎么会让两艘三桅战船同时出现在两军对
垒的时候呢?
阿坚多罗太相信他了,即使在出征前还认为该防备的人是猥琐的乌尔塞斯侯爵,却没有想到暗算自己的
却是那个已经"坦诚相见"的黑发男人!
原来即使是身体也有不顶用的时候呢!
阿坚多罗自嘲地笑了起来:国王陛下如果以为自己是要和他争夺那不勒斯的统治权才给他来这样一手,
那就太荒谬了--自己不过是想报复罢了。
雇佣兵首领觉得自己该去拜访国王陛下,然后离开那不勒斯!真是遗憾,到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放弃这个
王国,不过......在见过了路易舰队的实力以后,他又萌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要毁掉一个国家,并不是
一定要把它拿到手中的。
这样想来,放弃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只是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胸口堵得难过。他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
他不甘心!不甘心败给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想收服自己,这不稀奇,可自己也想击败他!黑发的国王跟那不勒斯、跟教廷比起来,只能算
是自己实现愿望的路上的一个障碍,而且是那种可以绕过的障碍,自己或许没必要这么计较!但是如果
就这样放弃报复他,阿坚多罗又觉得太可惜了!
还是不甘心啊!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我们再见一次面吧,陛下,我想我还有些事必须找您问清楚
,我总得知道您到底在我背后搞了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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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二 婚姻)
"这样看来,我以内心服从神的律,我的肉体却顺服罪的律了。"
--《新约·哥林多后书 13:8》

1420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在召见结束以后,廷臣和贵妇人们一边私下议论,一边纷纷散去。对他们来说,阿坚多罗·斯福查那出
人意料的求婚可能在此后的几个星期里都是除战争以外比较能引起大家兴趣的谈资。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各怀心事。
掌玺大臣和舰队司令神色复杂地交谈着,低头走出大厅。他们是欢迎法国人的,可惜没有机会做点什么
。乔安娜二世在两个星期前就架空了他们的权力,并且让禁卫队监视着他们,在这一点上她非常聪明地
采纳了阿尔方索的建议。阿坚多罗也暗中命令在城中的尤利乌斯往这几个亲法贵族周围安插眼线,把他
们圈在了自己的府邸中,没有办法做坏事。
但是实际上雇佣兵们并没有对那些大臣们表现出过于明显的敌意,甚至可以说在和他们照面的时候还彬
彬有礼。在女王和阿尔方索都看不到的时候,尤利乌斯甚至将一些不易觉察的善意巧妙地传达给了此刻
处境尴尬的贵族们,安抚和鼓励了他们。这个男人忠诚地执行了自己首领的命令--虽然实际上他也不明
白阿坚多罗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个愤恨地看着红发青年的财政大臣,他现在也很困窘。他最亲近的孩子落入了阿坚多罗设下的甜蜜陷
阱:如果这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上了战场,除非是他战败和死亡,那么只会让他的权势和地位更高罢了
;那个时候财政大臣将无法拒绝他完婚的要求。萨尔瓦托·乌尔塞斯侯爵咬着嘴唇全身发抖,他在女王
离开以后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大厅,连瞧都没有瞧一眼他的未来女婿。
雇佣兵首领对这一切都不在意,他恭敬地送女王离去之后就呆在原地,看着那些宫廷里的寄生虫走得一
乾二净。
只有阿尔方索还似笑非笑地在他的位子上凝望这个俊美的青年。他耐心地等到大厅中再没有人的时候,
朝阿坚多罗伸出了手。
"过来,斯福查大人。"他懒洋洋地说,"请您到我的身边来。"
阿坚多罗踏上猩红的地毯,丢掉了手中环抱的头盔。黑发的国王抓住他的手,一用力就把他拉进了自己
的怀里。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能滴出水来,他没有生气,反而软绵绵地靠在国王身上,笑得很柔和:"我的
铠甲很重,陛下。"
"是的,压得我不舒服。"阿尔方索用粗糙的手指撩开他脸颊旁的长发,抚摸着他的嘴唇,"不过这东
西穿在你身上漂亮极了,虽然我更愿意帮你脱下它!"
"您会享受到这样的乐趣的,陛下,不过不是现在。"
"等你赶走了法国人之后吧,我想我们会有很多时间。"阿尔方索看着他猫一样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
笑,"斯福查大人,今天我才知道您的演技非常高超,不过你这样做的意义并不大啊。难道您没有发现
乌尔塞斯侯爵现在恨你入骨吗?这样一来或许他会在后方给你制造一点小麻烦。"
阿坚多罗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能怎么样?陛下,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取得足够的信任了,难道您会看
着他为了治我于死地而暗中继续和法国人来往吗?"
"哦,我怎么会那样做?"黑发的国王挑了挑眉头,"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你在前面抵御法国人,而
我会好好地让你安心。看,我已经很守信用地帮你掌握了那不勒斯的绝大部分兵权。如果有人妨碍你,
那就是在跟我过不去。"
"是的,陛下,我相信您。"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把手轻轻按在国王的腰间,"我们现在应该彼此信任。
"
"说得对。不过我亲爱的的阿坚多罗,你最好不要对乌尔塞斯侯爵太放心了。即便是有着婚约,可你如
果死了那对他来说好处更大。"
雇佣兵首领咯咯笑了起来:"我的陛下,谢谢您的提醒。我在出征前可不会简简单单地求个婚就算了,
贝娜丽斯小姐一定愿意为我做些事情。陛下,恕我失礼,您不了解女人--至少没有我了解她们,她们和
男人不一样,她们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
"哦?是吗?为什么男人不可以?"
"因为男人遵从欲望!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可以分离,这样就能获取更多的东西,他们是贪得无厌的动物
!"
"有趣的见解!"阿尔方索深邃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面前这个人的脸,慢慢问道,"那告诉我,斯福
查大人,当我深入你的肉体时,有没有触及到你的灵魂呢?"
阿坚多罗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子。他整理好皱了的罩衫,拣起地上的头盔:"陛下,如果
您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那么我的灵魂就完全属于你。"
阿尔方索坐在原位没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在向他告辞以后步出了大厅。他有些
着迷地看着那人笔挺、修长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走下了台阶。
年轻的国王打了个响指,他棕色头发的侍卫从高大的柱子后面走出来。
"怎么样,费里斯,卡萨男爵去过乌尔赛斯侯爵那里了吗?"
"是的,陛下。"侍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实际上,那个侯爵给了我们肯定的答复。"
年轻的国王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卡萨男爵是完全按照我说的转述的吗?"
"当然,陛下。男爵说,一字不差。"
"很好!"阿尔方索点点头,又问道,"还有一个任务呢?我可一直在等他的回话。"
"刚刚也送到了,陛下。"侍卫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精巧的羊皮卷,"男爵大人按照您的吩咐调查了斯
福查身边的金发神父呆过的所有地方,都列出来了。其实那位神父的经历很单纯,很好查......男爵阁下
说,只有一个地方挺奇怪。"
"哦?"阿尔方索一边听着,一边展开了羊皮卷。
"是一个叫鲁瓦托斯的修道院,本来是在安科那的,但是在四年前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神父当时在那
里做见习修士,后来由于生病被他的哥哥接回了佛罗伦萨,因此他是那修道院里唯一的幸存者。"
"是凑巧吗?还是上帝特别眷顾他。"
"这可说不准,陛下。"
"哎呀,这位先生真是纯洁得连一点杂质都没有啊。"阿尔方索看着部下详细的报告,"他从来没参与
过任何教派间的冲突,在来那不勒斯之前也没有担任过有神品(注1)的职务,能够接受阿坚多罗·斯
福查的要求成为随军神父,看起来他很重视这个朋友呀。"
"神父几乎算个隐士了,怎么会接触到雇佣兵了?"费里斯猜测道,"陛下,他们会不会跟那个修道院
有什么牵连?我觉得那场火灾透着古怪。"
阿尔方索把羊皮卷收进怀里,想起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身体上残留的旧伤痕,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猜
测。他站了起来:"叫卡萨男爵再派人到安科那去。那附近的农民肯定曾经向修道院纳税,挨个儿地问
他们:有没有在那里见过一个漂亮的、有着红铜色头发和琥珀色眼睛的男孩子?"
"是,陛下。"
--阿坚多罗,你究竟能把自己的秘密藏在哪里呢?
干旱的大地上没有一丝风,只有靴子踏过的时候会激起一层淡淡的灰土。橄榄树一动也不动地立在院子
里,静静地看着它周围的人忙忙碌碌。平静之后往往有着颠覆一切的风暴,而现在空气中的闷热就好像
酝酿着一场大雨。
随着惨淡的太阳逐渐从天空中消失,雇佣兵们已经完全准备好了自己的军械和马匹,抓紧最后的时间好
好休息,积蓄精力。他们按照自己归属的小队集结在一起,倒在稻草上入睡,准备在天一亮后就朝海港
的方向进发。
阿坚多罗呆在金发年轻人的房间里,想说服他留在城中,没有想到平时非常温和的亚里桑德罗此刻却意
外地固执。
"那是不可能的,费欧。"神父严厉地说道,"士兵们在和死亡搏斗的时候我不应该跟女人躲在一起。
"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翻翻眼珠:"那不是躲,亚利克,我只是确保你的安全,战场不是你的该去的。"
"我是这支军队的神父,也是帮助你们的大夫,这个时候我正该跟你......还有你的士兵在一起。"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
"很快就会知道了。"亚里桑德罗用笃定地口气说道,"别想让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你,费欧,别把我当
成瓷器一样摆在柜子里。"
雇佣兵首领的眉头皱在一起,摆了摆手:"我从来没发现你的脾气这么硬。"
金发的神父低下头,慢慢地说道:"或许我曾经很软弱......我为此犯过错,可是我不想再让自己更后悔
,所以我绝对会坚持下去,让我呆在你身边......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
我只要求一个机会。"
阿坚多罗看着朋友的侧脸,那消瘦的面颊和纤细的脖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恶棍。他伸手
揽住神父单薄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如此,亚利克,向上帝发誓从明天开始你会一直和我在
一起,绝对不擅自离开。"
"我发誓。"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阿坚多罗叫来一个士兵,命令他找一套瘦小的护胸铠甲,然后让亚里桑德罗穿在灰
色的长袍里。这时雷列凯托从外面进来,神色忸怩地向他的队长报告,在营地外面发现了两个人,希望
雇佣兵首领去看看。
"谁啊?"阿坚多罗一边帮亚里桑德罗整理腰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一贯大大咧咧的雷列凯托此刻却吞吞吐吐起来了,"大人......事实上是......是两位女士...
...其中一个是黑头发,走路不大方便......"
"该死!"阿坚多罗低低地骂了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赶快去把她们带到这里来,注意别让其它人
知道。"
"是。"
护卫跑开了,亚利桑德罗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刚才那几分喜悦好像迅速变成了苦涩,浸到舌尖上。他看
了看朋友那焦灼又期盼的神色,抚摩着外套下冰冷的铠甲,没有开口。
不一会儿,雷列凯托果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们一进房间就关上了门
,亚里桑德罗看到其中个子矮小的人脱下兜帽,露出了黑色的长发和秀美的脸蛋儿。
"贝娜丽斯小姐!"阿坚多罗惊喜地叫着少女的名字,握住了她的手。
"您好,斯福查大人。"这个女孩儿向他问候到,又向金发青年屈膝行礼,"晚上好,神父。"
她白嫩的脸颊上浮现着红晕,残留着剧烈运动后的痕迹;这个身有残疾的姑娘能到这里来还真不容易。
亚里桑德罗勉强朝她笑了笑。
"您怎么会到这里来,贝娜丽斯小姐。"阿坚多罗担心地说道,"天黑以后这里不大安全,而且我们明
天就要开赴港口......"
"我不愿意打搅您,大人,但是我是听到了一些消息,很想跟您谈谈,所以我才让玛丽亚带我过来。我
的伯父今天回来很生气......他说......他说您......"少女难堪地低下头。
"贝娜丽斯小姐......"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扶着这姑娘,看了看亚里桑德罗,"抱歉,亚利克,可以让我
们单独呆一会儿吗?"
"啊?好的。"神父顿了一下,朝门外走去。高大的雷列凯托也带着陪同贝娜丽斯前来的侍女走出来,
并且轻轻地关上了门。亚里桑德罗按着胸口,感到闷闷地发痛,是一种哽塞般的难受。
他慢慢走到阿坚多罗的那间屋子,靠在门框上偷偷地朝自己的房间张望。他曾经从窗口多次看这边,关
注阿坚多罗是否入睡,却从来没想到现在会在这里苦涩地注视着他跟他爱的女孩儿呆在一起。同一个窗
口中的世界可以把他带到天堂,也可以让他如同身在地狱--
亚里桑德罗看到红铜色头发的男人温柔地对贝娜丽斯说话,然后在她面前半跪下来,亲她的手。女孩儿
羞涩却坚定地投入阿坚多罗怀中,他们拥抱在一起,然后接吻。
金发的神父抓住胸前的十字架,猛地转过来脸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气,胸口发烦闷变成了刺痛。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此刻已经被嫉妒和痛苦包围了,他划着十字,说服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能冲过去分
开他俩--
那是帕尼诺的幸福,是他在经历了苦难之后上帝赐予的幸福,自己没有任何权力去破坏。如果自己此刻
感到不舒服,那是因为畸形、丑恶的情感正在他心底萌生!他必须遏制自己对于帕尼诺那邪恶的念头!
修士蜷缩在墙角,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了膝盖,恳请上帝快点惩罚他,用任何方式都可以。他记得,很多
年前他仿佛也有过相似的念头,当时的绝望让他想立刻死去!他似乎总是在无法承受的时候选择逃避!
修士用力掐着自己胳膊和腿,弄出一块又一块的青紫和血口子。肉体的伤害似乎稍稍缓解了修士心灵上
的负罪感,痛觉让他可以暂时忘记一切。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门开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兴高采烈地跑出来,大叫着朋友的名字:"亚利克,亚
利克!你在哪儿,亚利克?"他环视一周,很快发现了躲在不远处的金发神父,"原来你没走远!太好
了!"
亚里桑德罗连忙站起来,用衣服挡住手臂上的伤口:"啊,怎么了?"
阿坚多罗捧住了朋友的脸,皱起眉头:"亚利克......你的脸色真难看,不舒服吗?"
"啊,不,没有。"金发青年摇摇头,把红发青年推开了一些,"出什么事了,费欧?"
阿坚多罗脸上又挂上了笑容:"祝贺我吧,亚利克,我要结婚了,现在,马上!"
金发青年的脸色顿时煞白,他悄悄地把手撑在背后的墙上:"现在?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贝娜丽斯小姐同意了我的求婚!她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我结婚啊!我们需要一个神父,亚利克,
只有你合适!来吧,为我主持婚礼!"
"什么?这......她的家人不会同意吧?"
"大概吧......"阿坚多罗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所以她很勇敢,是不是?我也不能让她失望啊!你不
会拒绝我吧,亚利克?"
"啊,是的。我......我非常愿意......"亚里桑德罗虚弱地微笑道,"让我准备准备,马上就好。"
"我们会在院子里等你。"
多么亲切的词--"我们"......
亚里桑德罗看着阿坚多罗把他的新娘从屋子里搀扶出来,两张年轻而喜悦的面孔上充满了夺目的光彩,
他们真是般配啊,和谐得就好像咬合在一起的齿轮,比天上的明月还要圆满。
金发的神父拿着圣经和十字架来到他们面前,雷列凯托和贝娜丽斯小姐的侍女竟然也被叫来站在一旁充
当了证婚人的角色。黑发少女羞涩的脸上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欣喜,而雇佣兵首领则朝他的朋友伸出了手
:"来吧,亚利克,给我一个特别的婚礼。"
亚里桑德罗从来不知道这个红铜色头发的俊美青年也有如此残忍的时候,他也可以带着笑容对他提出这
样的要求。难道他不明白这会让他难过得几乎窒息?
可是亚里桑德罗还是必须微笑......此时应该完成帕尼诺的愿望,那个男人追求已久的幸福能从自己的手
上传递过去,这表明上帝已经布施了足够的仁慈......
月光洒落在空旷的庭院中,石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渐渐陷入沉睡的兵营中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一样。亚
里桑德罗低声念诵着祝福的祷词,用十字架碰新人们的额头,他为他们简陋的结婚戒指祝福,然后交换
,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法衣下把手握在一起,他只能宣布他们--结为夫妻。
......
亚里桑德罗狼狈地转过身,不想目送这一对新人进入阿坚多罗的房间。他的心脏是如此难受,因此当他
看到雷列凯托把那个叫玛丽亚的侍女送出去时,交给了她一袋金币,却没有产生任何关于"阴谋"的联
想。

繁华的那不勒斯海港在战争的威胁下变得非常沉寂,原本熙熙攘攘的商船此刻只剩下来不及开拔离去的
五六只。从岸上延伸出去的一圈新月形的海湾内,停泊着18艘战舰,将近八百名水手和一千名士兵已经
上船了。
但是阿坚多罗知道这只舰队算不上那不勒斯最好的,因为全部是单层甲板的帆船,根本经不起法国人的
炮火,或许还没有靠近主力战舰就会被法国人的大铜炮轰断桅杆、击穿甲板。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他
的目的并不是要在海上打败路易的舰队,而是把他们引诱到这里来。他把旗下所有的步兵都调来了,暗
中却命令佛朗西斯科留在岸上,骑兵们都埋伏在港口到王宫的这段距离,如果路易的军队中计,那么阿
坚多罗就会赢得很轻松。
实际上雇佣兵首领考虑得更多的是,他不能为了保护那不勒斯而把自己所有的兵力都投进去。那实在是
太蠢了!一旦失败,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战场转而和佛朗西斯科汇合,直奔米兰。那不勒斯是不是会被
愤怒的法国人一把火烧干净他不会担忧--当然,即使他们这样做也只会让他更开心罢了。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从来不孤注一掷。
如果说他唯一比较担心的,那就是坚持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他的朋友和妻子。
亚里桑德罗以罕见的固执要求跟他在一起,阿坚多罗面对金发年轻人的请求其实是有点窃喜的。他的亚
利克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离开他,这跟他想的一样,纯洁的修士从来都不曾改变,即使是危险和死亡
也不会让修士放弃他。阿坚多罗非常高兴,他知道就算世界上的人都背叛他,这个瘦弱纤细的男人还是
会留在他的身边。
只有他会陪着自己,保护自己。
金发的年轻人大概怎么也不会猜到,事实上阿坚多罗非常愿意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喜欢到曾经有许
多次克制不住地想吻他,可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不愿意用肮脏的情欲去污染自
己最重要的人,圣洁和善良的修士是他只能膜拜的对象,自己的爱本身就是一种亵渎。亚里桑德罗一定
也没有发现这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隐藏着滚烫的爱情。他还在为朋友能结婚而真诚地祝福呢,他真以为他
娶这个女孩儿是因为"amare"。
是的,人质!
这才是他的妻子的真正身份。
否则阿坚多罗是绝对不会暗中收买那个侍女,让她撺掇和协助她的主人偷偷溜出来结婚。贝娜丽斯确实
是个单纯的孩子,她已经爱上了他,这点雇佣兵首领当然看得出来。让侍女告诉她,他在女王面前表示
想娶她,然后再把他可能战死的危险做一下夸大,这姑娘当然会很感动,她会认为在这个时候嫁给他是
一种奉献,而跟着丈夫上战场也是求之不得的。
无所谓,只要这个时候能把她禁锢在身边,阿坚多罗不在乎她想什么。他已经派人把消息送到了乌尔塞
斯侯爵的府上,相信那个男人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守规矩,别想着在暗中戳他一刀。
阿坚多罗站在甲板上,海风吹起他红铜色的发丝,带着咸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水手们张满了白色的帆,
整齐的木浆也开始滑动,舰队缓缓驶出了那不勒斯港口,迎向那凶险的、蔚蓝色的大海......
亚里桑德罗待在船舱里,刚刚做完了祷告,他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拄着拐杖的贝娜丽斯正想上甲板。
他愣了一下,想退回去,却被那姑娘叫住了。他在心底暗暗苦笑,走过去。
"日安,神父。"少女的脸上还带着掩盖不了的愉快和幸福,"见到您真好,我还没好好地感谢您呢。
"
"啊,您太客气了,贝娜丽斯小姐--哦,不,"金发的青年忽然顿了一下,"--我或许该称呼您斯福查
夫人。"
这个少女的脸颊微微一红:"神父,您不用太拘泥于称呼了。我很感激您愿意为我们主婚。"
那个字眼儿又一次刺进了亚里桑德罗的心里,他笑笑:"夫人,请别这么说。我只是完成费欧的愿望而
已,只要是他的愿望,我都乐意......"
少女疑惑地看着他:"费欧?"
"哦,就是阿坚多罗,我这样叫他。"亚里桑德罗突然有些高兴,看来帕利诺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过去
,而能与他分享记忆的,仍旧是自己。
贝娜丽斯小姐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看来你们是很好的朋友,神父。"
"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独一无二的。"
"能给我多讲讲他吗,神父,如果您愿意的话。"黑发少女热切地说,"您知道,我对他并不像您那样
了解。"
"是吗?"亚里桑德罗突然有些尖刻地问道,"那么,夫人,为什么您会这么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呢?"
贝娜丽斯微微一愣,把脸转向了甲板,用坚定的口气说道:"我爱他,神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
只是觉得他很漂亮。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是一个那么温和有礼的男人,他和我谈话的时候没有......没有
怜悯,这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我见过一些想讨好我伯父男人,他们都向我献过殷勤,可是实际上他们并
不真正尊重我,只觉得我是个......废人,可是阿坚多罗没有这样。在宫廷里充满了香水味儿的时候,神
父,您知道吗,只有他的身上那么干净,他的眼睛清晰又明亮,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堕落在肤浅和
享乐中的人。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上帝能让他向我求婚该多好啊,我一定会答应,哪怕......哪怕伯父
不同意!感谢上帝,他真的赐给我这样的福气!"
"您知道他向乌尔塞斯侯爵求婚的事才跑来的?"
"玛丽亚告诉我的时候您不知道我有多么快活,神父!既然他能在女王面前如此坦白,我怎么能漠然地
坐在家里让他就这样上战场。"
亚里桑德罗低下头,没有说话--在这个女孩儿质朴的表白面前,他只想快快地离开。
船身突然晃动了一下,贝娜丽斯身子一斜,亚里桑德罗连忙扶住了她。他刚想劝这姑娘回船舱,一个熟
悉的人影从甲板上下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望着他们,背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怎么了,费欧?"亚里桑德罗问道。
"回船舱,马上!除非我叫你们,否则别出来。"阿坚多罗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亚利克,请你帮我照
顾一下贝娜丽斯吧,已经看见法国人的舰队,马上就要开战了!"

注1:神品,神职人员的品级,由低到高地排列,比如神父就是司祭这一级的,大约是六品,算是高级神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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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一 悖德)
"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旧约
利末记20:13》

1420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亚里桑德罗最近有些精神恍惚,没注意观察他是不容易发现的。
他常常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大出门,只是偶尔去摘点儿草药,更多的时候就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什么也
不做。有时候来告解的士兵发现他蓝色的双眼中有些东西,就好象晴朗的天空中飘来了淡淡的乌云。他
整夜整夜地失眠,每当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拼命祷告。所有的这一切都让英俊的青年很快消瘦下去了
......
但是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却没有发现。他没有发现朋友长时间地看着自己空置的房间,悄悄叹气,也没有
发现金发的神父在熬琉璃苣(注1)。他很忙,忙得没有时间来顾及这些。
每个星期去教堂和美丽的贝娜丽斯小姐见面是必须的,而更重要的是,他得关注王宫里何时传来令他振
奋的好消息。
阿拉贡的阿尔方索在乔安娜二世的宫廷中呆得太久了,久得让远在法国的路易非常担心。在经过了近两
个月的猜度和等待以后,他终于忍不住派遣舰从塞特港借道,一步步朝那不勒斯进逼。女王开始并不慌
张,因为她还有阿尔方索,她不相信此时这个黑发男人会袖手旁观。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年轻的国王竟
然默许了撒丁岛南隅的驻军没有任何反应地放法国人的舰队过了佛罗伦萨。
宫廷中的气氛变得非常微妙。
阿尔方索在这个时候提出了对那不勒斯陆军统帅权的要求,只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一直没有任
何动作的阿坚多罗
斯福查。女王在疑虑和惶恐中向廷臣们征求意见,亲法派的贵族衡量了阿拉贡王朝
和雇佣兵的实力之后还是觉得后者对路易的威胁要小得多,而女王最信任的财政大臣乌尔塞斯侯爵也对
这个提案表示支持。
"陛下,"他曾经在暗地里为乔安娜二世分析道,"您想想,这个时候阿尔方索并没有带来足够多的舰
队,单凭他来对抗路易是绝对不可能的,在您没有正式宣布他具有继承权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投入全部
的兵力,所以他才提议让雇佣兵首领成为陆军统帅。而斯福查不一样,他必须依靠您才能获得荣耀,他
会全力保护那不勒斯。"
"但是阿坚多罗太难以控制了......"女王神经质地绞着手指头,"他如果获得了更大的权力,那简直是
把火种丢进油罐。"
然而侯爵却笑了起来:"陛下,您不要忘了,阿尔方索还等在后面呢,斯福查不对劲的时候您可以选择
他。那时立他为继承人,他会全力对付斯福查......"
小胡子贵族的剖析终于打消了女王的疑虑,她接受了这个提议,非常迅速地授予阿坚多罗
斯福查陆军
统帅的职位和伯爵的头衔,而且代行舰队司令的职责。她当然不会意识到,一贯堪称草包的侯爵阁下能
说出上面那番话,完全都是阿尔方索的授意。
于是雇佣兵首领异常平静地在王宫中接受了女王的任命。廷臣们神色各异地注视着整个过程,有些人在
后面窃窃私语。阿基诺侯爵萨尔瓦托
乌尔塞斯面无表情站在乔安娜二世身边,在掌玺大臣宣读诏书的
时候,他只不过微微跳动了一下面部肌肉。
阿尔方索一手搭着女王的王座靠背,一手按在腰上,用轻松愉快的微笑向雇佣兵首领表示祝贺。当红铜
色头发的青年离开时,国王的侍卫给他递上了一封信。上面用遒劲华丽的字体写道:
"今晚我们在那条迷人的小溪边见面吧。在完成自己的承诺之后,亲爱的斯福查大人,我会索取我应得
的‘报答'。"
美貌的红发青年快速浏览了这封信,狠狠地攥在手里,他挺直了脊背,昂着头走出王宫。
夕阳惨淡地从灰色的天幕下退场了,一旦光明消失,黑暗就像潮水一样迅速侵袭过来。
阿坚多罗让雷列凯托回营地告诉佛朗西斯科,他已经拿到了那不勒斯的军队统帅权,不用担心,然后就
一个人坐在哗哗流淌的小溪边,抱着膝盖凝望那堆燃起来的篝火。
红色的火苗使劲地翻腾着,阿坚多罗的眼睛灼痛起来。
他的记忆中也有这样的火,那火里燃烧的是他的家,父亲、母亲、哥哥,他们就躺在烈焰能够舔着的地
方,用他们的血为那火增加颜色,他自己仿佛死在了那里;还有另一场火,但火的颜色却泛黑,那是包
含了石料、木头和人体变成的焦炭,滚滚黑烟冲上了高高的天空,火星如同精灵一样朝四面八方散开,
而那次,他在火焰面前手舞足蹈,开怀大笑。
忽然,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阿坚多罗觉得手臂有些刺痛,原来自己的指尖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嵌
到了皮肤里。他微微放松,迅速收起狰狞的想象,警觉地竖起耳朵,却没有回头。
"您很麻痹大意哦,斯福查大人。"阿尔方索一边走出来,一边把马拴在了树上。
"晚上好,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把身子舒展开,躺了下来,"您一个人吗?这太危险了。"
高大的男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我该害怕什么?刺客?强盗?还是躲在森林里的妖精?"
阿坚多罗线条完美的嘴角流露出慵懒的笑意:"在我看来您似乎更在意后者。"
"当然。"阿尔方索伸直了长长的双腿,朝雇佣兵队长伏下身体,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因为我
觉得那个妖精太强悍,太聪明......也太过于迷人......"
阿坚多罗细细地打量着整个男人,他如同雕像般的轮廓在火光造成的阴影下更加深刻,一只眼睛隐藏在
黑暗中,而另一只眼睛却闪亮着。他确实非常有魅力,这一点无可否认,他具有与出色外表一样强健的
精神,和这样的人无论成为朋友还是对手,都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缓缓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胡茬划过了手心:"我以为除了上帝,您什么也不怕。
"
"错了,阿坚多罗。"国王抓住了那只调皮的手,眯着眼睛贴近身下的人,近得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呼
吸,"实际上我连上帝......也不怕。"
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丝震惊,随后带上了冷笑:"陛下,您会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的。"
"别在我面前装虔诚了,阿坚多罗。"国王把他的手放在了唇边,"你跟我是同一类人,我知道。你不
会像你的朋友那样崇拜上帝,对你和我来说,他什么也不是。我们都是勤勉的人,不会坐等赐予的东西
。"
青年笑了:"您今天就‘赐予'了我陆军统帅的地位和权力。"
"这是你自己拿到的,你很清楚,我是‘提供'给你,而你为此会成为我的......"阿尔方索把最后一个
词含在了嘴里,然后慢慢地吻住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
火热的双唇引燃了阿尔方索关于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第一次见面时阳光下灿烂的头发,比武时沿着脖
子滑落的汗珠,残留着溪水的胸膛和双腿,喷泉边琥珀色的眼睛......一切都让国王浑身发热。
他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慢慢抚摩青年愈加红润的嘴唇,然后用手背感受着阿坚多罗脸部细腻的皮
肤,嗓音已经开始变得沙哑。
"现在,我的妖精,"他命令道,"脱掉你的衣服......"
雇佣兵首领的身体微微一颤,却笑得更加妩媚:"哦,多让人怀念的一句话啊,陛下......我非常乐意听
从您的吩咐......"
很快,他光着身子俯卧在篝火旁,感觉到背后贴上了一具滚烫的躯体。那个人的手指默数着他背上淡化
的、却重重叠叠的疤痕,然后用湿热的舌头慢慢爬过。阿坚多罗紧紧攥着胸前那个陈旧的十字架,用尽
全身力气控制着胃部的翻腾,冷汗从额角渗出来,又浸进了泥土。他几乎要咬碎所有的牙齿,才没让自
己的喉咙里咯咯作响。
"......这些都是旧伤......是鞭子......您受了很多苦,斯福查大人,"耳朵被那人含在了口中,"......您
到底要追求什么呢......"
"陛下......您......无法理解......"
"哦,是的......"腰部被抬高,双腿被分开,"但是我可以帮您达成愿望......相信我、服从我吧,这并
不危险......"
"陛下,您......太贪心了......"
"因为我是国王......你说过......有些人......天生就是国王!"
伴随着漂浮在耳边的话,地狱般的灼热又重新撕裂了阿坚多罗的身体。他闭上眼睛,在漆黑的世界中倾
听恶魔的低语,那些没有意义的呢喃轻柔地撩拨着他最残忍的念头,然后模糊的声音组成了狰狞而变化
不定的脸。他想努力分辨出那些是谁,但所有的面孔都在融合、扭曲之后化成了焦黑色。
阿坚多罗感觉到自己的汗水落在青草上,每一滴都带着毒。

午夜时分非常寂静,静得如同死亡。
亚里桑德罗突然醒来的时候,在这一片寂静中听到了自己清晰又沉重的心跳。他没由来地一阵心慌。仿
佛还有什么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很轻微,但连续不断。金发的修士站起来推开窗户,看到了井边的
那个人。
月光很亮,亮到足以让他可以分辨出那个人漂亮的红铜色头发和修长的背影。亚里桑德罗毫不费力地认
出了那是他的朋友阿坚多罗
斯福查。
"帕尼诺......"他忍不住轻轻地叫到。
那个青年站在井边,赤裸着全身,正在把一桶桶的凉水从头浇下来。水流反射着月光,是漂亮的银色。
亚里桑德罗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深夜的时候洗澡,以前在修道院的时候也这样。但是自从修士住进了军
营,似乎还没有发现他保持着原来的这个习惯。
金发的年轻人有些担心,他翻出了自己的干净外套走出门,来到阿坚多罗的身边。
"费欧......"他小心翼翼地叫道,"你......没事吧?"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抖了一下,停下动作转过身。他湿漉漉的皮肤带着不健康的青白色,水沿着身体流下
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神父发现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苍白过,眼睛里都没有一丝温度,像一个死
人。
"上帝啊,费欧!"亚里桑德罗慌忙用外套裹住了他,"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阿坚多罗摇摇头,一声不吭。
"你的手都凉透了!你到底洗了多久?"神父拽住他的朋友,急忙地把他拖进自己屋子里,"来,坐下
,快擦干身体!你得喝点东西!"
他把柔软的被单披在红发青年身上,然后找出了半瓶午餐剩下的柠檬酒。
"来,费欧。"亚里桑德罗把酒杯凑进阿坚多罗,看着他乖乖地把酒倒进嘴里,然后蹲下来拼命搓着朋
友的双手。
"啊,好些了吗,费欧?你到底怎么--呃!"
床上的人突然一把拽住他把他搂进了怀里,那力气大得可怕。亚里桑德罗试着推了一下,两条铁一样的
手臂立刻让他动弹不得。
"亚利克......"阿坚多罗用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抱着我......抱着我......"
"费欧......"
"抱着我!求求你!"
金发的神父缓缓环住了这个青年,紧接着便感到自己被他摁在了床上,冰冷柔软的嘴唇疯狂地吻着他的
额头、脸颊、嘴唇、脖子,最后撕开他的衬衫,停在了心脏的位置上。
亚里桑德罗的手指插进了湿淋淋红铜色发丝,指尖轻轻按着头发下面的皮肤,他的心跳快地无法控制,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阿坚多罗接下来却不再动一下,只是紧贴着神父的身体微微颤抖。
"费欧......费欧......"亚里桑德罗呼唤红发青年的名字,"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不......"阿坚多罗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不......没有......只是今天,我被任命为那不勒斯的陆军统
帅了,而且还有了头衔,我是贵族了。"
"我该祝贺你,费欧--"
"不!没那个必要!"雇佣兵首领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很快就会回
到战场上去!我要去杀人!杀掉的人越多越好。值得庆祝,对不对?"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突然翻身坐在了神父的身上,俊美的面孔背着月光,黑糊糊的看不清。
"亚利克,我现在是贵族了,我可以有自己的封地!你一定想不到当年给那些修士当仆人的穷小子也会
有如今的地位吧?我不会再想那个时候一样了,我谁都不怕,谁都不能再把我踩在脚下--"
"费欧......"金发青年难过地皱起了眉头,"别说了!"
"你该为我高兴啊!我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地位,我一直在为此努力,拼命地努力!"阿坚多罗抓住朋
友的肩头,把他拉向自己,"啊,还有,亚利克,我想结婚!"
神父的胸口仿佛被猛地刺进一把尖刀,狠狠剜了进去,一时间他疼得说不出话。
"你听见了吗,亚利克?我想结婚!"阿坚多罗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又急迫地问道,"亚利克,你来为
我主持婚礼,好不好?啊?答应我,答应我!"
亚里桑德罗捏紧了双手,努力微笑:"你爱上谁了?是不是那个黑色头发的姑娘......贝娜丽斯小姐......
"
"哈,就是她。她是个好女孩儿,对不对?"
神父的血液在逐渐变得冰冷:"是的......她配得上你......"
"那就为我祝福吧,亚利克,我终于可以获得幸福了。"
"是啊,费欧......上帝......上帝保佑你......"
房间里一阵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金发的年轻人麻木地躺在床上,好像各种知觉都在离自己远去,就连阿坚多罗重新抱着他入睡也没有任
何反应。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听着身边的人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却没有办法合上眼睛。
帕尼诺要结婚了,他马上就会有一个妻子,他终于爱上了一个女人。
亚里桑德罗很想为此而感谢上帝,可是他没法做到。他只是觉得难受,从来没有过的失落和绝望笼罩在
全身。身边这个男人将来会把他的妻子当作他最亲密的人,他会和她分享他的一切。
可是......在亚里桑德罗的心中却非常希望:唯一能让红发青年这样做的人是自己。他希望帕尼诺能够像
在修道院中一样依靠自己,他们可以享受那些共同阅读的乐趣,在冷漠的环境中,他们知道彼此的微笑
能让自己感觉温暖,他们因为对方的存在而不孤独,甚至一个眼神的交流都很幸福--那是一种无法取
代的关系。
哦,这个时候金发的年轻人几乎可以肯定,那不仅仅是老师或者朋友的关系,当两个人只拥有彼此的时
候,他们更像是爱人。
亚里桑德罗突然无比惊恐地认识道:他犯下了大罪!
尽管极力抗拒,他终于还是爱上了帕尼诺。
这才是上帝真正的惩罚吧--上帝会让他抱着这污秽的爱情而开始学会嫉妒、愤怒、占有和情欲,开始变
得丑恶!他将永远得不到回应,堕入地狱......
他绝对不能这样!他必须拯救自己!

路易的舰队在过了特腊契纳之后突然停止了前进,停泊在海湾中,连着两三天都没有动静。
本来就很紧张的那不勒斯宫廷在听到消息后又是一阵慌乱,他们搞不懂法国人在想什么,唯一担心的就
是有更大的阴谋。但是阿坚多罗
斯福查却认为这是路易在暗示女王:他现在给她一个机会,只要赶走
阿尔方索,确立他的继承权,那么就能避免战祸。
可惜路易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不勒斯已经开始备战了。
乔安娜二世把舰队集结在海港,但是并没有命令他们起航迎敌。按照阿坚多罗的意见,最好是能将路易
的舰队引进海港或者干脆诱他们上岸。因为那不勒斯孱弱的海军是无法跟强大的法国人抗衡的,如果阿
尔方索愿意投入西西里的舰队则另当别论--可惜他至今毫无动作。而阿坚多罗的雇佣兵在陆战上占有绝
对的优势,一旦法国人落在他手里,战胜的希望就很小。所以女王别无选择地赞同了他的方案,尽管这
样做很有可能把战火引到城内。
至今毫无相助意图的阿尔方索成为了议论纷纷的对象,甚至有个别大臣在背后说出了一些不大动听的话
。但是黑发的国王却仍在这里泰然处之,丝毫不见尴尬,而乔安娜二世也依旧对他礼遇有加,尽管她也
在无意中泄露出淡淡的不满和试探。
雇佣兵们很快就重新整合起来了,他们的新装备和休息过后饱满的精力都让原本双腿发抖的贵族们稍稍
多了一点信心。
但是就在出发前,新任的陆军统帅却在宫廷中向乔安娜二世提出了一个非常意外的要求。
那天,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腰间挂着长剑,身穿着铮亮的铠甲,蓝色和白色的外套罩在铠甲外边,中间画
着一个刺眼的红色十字架,棕黄色的皮靴跟上镶着雪花形的马刺。在众多的廷臣中,他俊美的面孔和这
身簇新的打扮非常吸引人,一些贵夫人甚至在更远的地方向这个没有好名声的男人投来了欣赏和爱慕的
眼光。
阿坚多罗在接受了女王的祝福之后单膝跪在她的王座前,告诉她在出征前希望她能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

"说说看,斯福查大人。"女王挤出一丝微笑,宽厚地说,"我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
"非常感谢,陛下。"阿坚多罗深深地低下头,"请原谅,这原本是我私人的事,可是我想如果您能代
替我说出来,或许成功的希望会更大。"
"连您也没有把握的事可非常少见啊,斯福查大人。"
"是的,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抬起头,"陛下,事实上我......我爱上了一位小姐。上帝作证,她
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纯洁的姑娘,虽然我连碰她的裙角都没有资格,但是我还是想向她求婚,因为我
相信没有她我一定会死的!陛下,求您怜悯我,代我向她转达我的爱情吧。"
他的声音甚至还在微微地颤抖,抱着头盔的右臂紧紧地贴在胸口,脸上充满了迫切和焦急。这番话让在
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廷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惊讶、鄙视、猜度......各种各样的目光像针一
样刺向大厅中央半跪的人。阿坚多罗却不为所动地昂起头,仰望着王座上的人。
乔安娜二世脸上的皱纹加深了几分,一时间没有说话,而在旁边的阿尔方索的黑眼睛里却流露出戏噱的
神色,他高大的身体斜靠在椅背上,用手支着额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下面的年轻人。他从阿坚多罗一
进大厅就把若有似无的关注目光停留在雇佣兵首领身上,仿佛已经预料到他会做出什么让大家吃惊的事
情。
与国王轻松表情不同的是下首的乌尔塞斯侯爵,他瘦削的脸上很明显带着厌恶和惊慌,他几次想朝乔安
娜二世示意,后者却没有看他一眼。
女王抬起手压下了廷臣们的窃窃私语,用略为尖利的声音问道:"这是好事啊,斯福查大人,我当然非
常愿意帮助您。不过您得告诉我,那位幸运的姑娘是谁呢?"
"您太仁慈了,陛下。"阿坚多罗感激地笑了,"您见过她,就是贝娜丽斯
乌尔塞斯小姐!"
周围一片哗然,有人暗暗嬉笑起来--谁都知道那位小姐虽然美丽,腿脚却不大方便,而且她是乌尔塞斯
侯爵十几年前跟未过门的弟媳通奸的私生女,这在社交圈子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按照侯爵跟雇佣兵交
恶的情况来看,他是不会同意阿坚多罗的求婚的。
王座旁的阿尔方索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人脸上变化各异的表情,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乌尔塞斯侯爵脸上。
果然不出所料,财政大臣此刻像一只被激怒的老狗。
他气急败坏地朝女王行了礼,大声说道:"我恳请您不要答应这件事,陛下!我很怀疑斯福查大人是否
是真的爱我的侄女,我不会答应他的求婚!"
"哦?"乔安娜女王挑高了修饰过的眉毛,"为什么您会这样说,大人。"
"您知道,陛下,"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阿坚多罗,"斯福查大人马上就要出征了,战场上太危险了!万
一斯福查大人--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有什么意外,那么贝娜丽斯......她就太可怜了!我想一个真正爱她
的男人是不会让她一结婚就当寡妇的!"
阿坚多罗没有说话,乔安娜女王却有些不悦:"您的意思是我们会输给法国人,连统帅都会阵亡!"
侯爵的脑门儿上渗出了汗珠:"请原谅,陛下,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地从一个长辈的角度
为贝娜丽斯考虑,她毕竟太年轻了,而且父母都过世了,我必须对她的幸福负责。"
"啊,这一点我明白。"乔安娜二世点点头,又转向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斯福查大人,您是不是也应
该考虑到最不幸的情况。"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略带悲伤的眼神看了看留着胡子的侯爵,摇摇头:"我明白您的担心,阁下。我没
学过多少东西,不懂什么礼仪,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在我的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我必须得到我所爱
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和她一起分担危险与厄运,我不能想象自己放弃她,让她在我死后嫁给别人!想一
想这念头我都会嫉妒那个人!陛下--"他继续说道,"--请相信我!我绝对深深地爱着贝娜丽斯小姐,
只不过我承认我的自私!我的爱情就是这样!您一定能够理解!"
乌尔塞斯侯爵几乎要跳起来了:"这绝对不行!你太过分了--"
"够了!"女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财政大臣接下来的驳斥,她走到阿坚多罗的面前,把他扶起来,"
真是让人感动的表白,斯福查大人。我想没有哪个女人不会被您这番话打动的......"
"陛下。"
"这样吧。"乔安娜二世看了看乌尔塞斯侯爵青一阵白一阵的脸,笑着说道,"如果侯爵大人允许,或
许你们可以先订婚,等你凯旋归来我再为你们举行最隆重的婚礼。"
阿坚多罗欣喜万分地跪下来吻了女王的手:"我简直无法表达我的感激,陛下!"
"陛下--"乌尔塞斯侯爵虚弱地叫了一声。
乔安娜二世冷冷地看着他:"怎么了,侯爵大人?这个提议对贝娜丽斯小姐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难道
您也不答应?至少还是应该让我们的战士安心地出征吧......"
财政大臣的肌肉抽搐着,好半天才双眼充血地点了点头。周围的廷臣突然都安静下来,没人吭声了。
阿坚多罗垂下头,无意中看到阿尔方索在最上方朝他无声地鼓掌。

注1:治疗肺病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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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十 恋爱)

"若有一个人误犯罪,他就要献出一岁的母羊做赎罪祭。"
                    --《旧约
民数记 15:27》

1420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就在国王陛下说出那个名字时,房间里突然安静极了。过了好一会儿,一只酒杯被"砰"地搁在了桌子
上。
阿坚多罗用手摩挲着铜制的杯子,琥珀般的眼睛在淡黄的烛光中变成了深棕色,他直直地看着对面的阿
尔方索,似笑非笑。"您说什么,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微微侧过头,"请原谅,我不是很明白您
的意思。"
黑发男人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笑了:"哦,对不起。我以为既然咱们决定合作,您会对我坦诚一点
。我听见您的一位朋友--我指的是那位金发的神父--好像这样称呼过您,‘帕尼诺'......"他抬高
了眉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名字,我想您或许会允许特别的人这样称呼您。"
"那只是一个名字而已,非常普通。"雇佣兵首领微微抬起了下颌,"无论谁、叫我什么,我都是我。
"
"看起来您不愿意让我那样称呼您。"阿尔方索笑了笑,走到了红发青年的身边,"好的,我尊重您的
意思。不过,我认为还是应该用什么东西来证明我们双方都能够遵守约定才行。"
"您很谨慎,陛下。"
"我说过,阿坚多罗,是你聪明得让人害怕。"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半仰着头,眯起眼睛注视着身旁高大的男人,抿嘴笑了:"那您要什么呢,陛下?"
他现在的样子真像一只温驯的猫--阿尔方索望着雇佣兵首领:这个青年的皮肤在烛光下如同蜂蜜一般
滑腻,琥珀色的眸子在细长的眼睛缝隙后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还有嘴唇......是的,这双嘴唇就像是被
画出来的一样完美无暇,暗红的颜色比玫瑰还美丽,他甚至可以闻到葡萄酒的芬芳。
国王笑了笑:"你有一双诱人的嘴唇,阿坚多罗。"
青年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他表情僵硬,略微瑟缩了一下,但瞬间又若无其事地绽放出最柔和的微笑。
"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站起来,跟斜靠在桌子上的阿尔方索平视着,吐出带酒香的呼吸,"说
吧,陛下,快告诉我您要什么?怎么才能让您相信我?"
阿尔方索发现这具原本如皮鞭一样强韧的身体正贴着自己,而且变得很柔软。他的手滑下来,隔着衬衫
按在那人瘦削的腰上:"你觉得能给我什么来证明你的诚意呢,阿坚多罗?"
"您希望从我身上得到的......我都可以给您。"
阿尔方索不否认,当阿坚多罗刻意压低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一股灼热确实从他的身体内部涌了出来。
黑发的国王最终大笑起来。"啊,是的。我明白了,我的朋友。"他突然把阿坚多罗搂进怀里,用力拍
了拍他的背,"我现在完全相信你......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下一次吧,当
那不勒斯陆军统帅的头衔真正落到你身上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索要我应得的。"
雇佣兵首领的脸碰到了阿尔方索的肩头,修长的眉毛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然后他在国王的耳边笑起来
:"既然如此就一言为定了,陛下。我会等着的您好消息。"
室内暧昧不清的空气顷刻间被驱散了,好像烛光下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干了一杯
,又闲谈了几句。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礼貌地向国王陛下告辞,重新披上披风,带着护卫大步走出"金蔷
薇"酒馆。
阿尔方索趴在窗户边上,呷着美酒冷冷地望着那个戴兜帽的背影跟他的护卫在门口上马,然后一齐消失
在黑漆漆的街道尽头。
阿坚多罗,这个男人确实有着一种近似撒旦般的吸引力,他俊美的轮廓下是可怕的冷静。国王知道,自
己方才几乎快被他的外表诱惑了,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说明--这个男人发现了他对他的迷恋,而且
在刹那间就做出了是否迎合的判断。这是一个精明的阴谋家才具备的能力:阿坚多罗第一时间考虑的不
是国王对身为男性的他做出了有关情欲的暗示有多么惊世骇俗,他没有在乎这教会和世俗看来足以治死
的大罪,他的眼里当时全是算计。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愿意付出身体来达成和自己定下的协议,没有丝毫
犹豫和反抗。他怎么会毫不排斥?很反常也很诡异。
阿尔方索细细地回想起那个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觉得他似乎故意如此,美貌的青年应该是在尝试着操
纵他吧?
国王晃动着酒杯笑了起来--雇佣兵首领是一匹不好驯养的烈马,他太聪明、太深沉了。阿尔方索突有
些然讨厌自己的那个坏习惯:为什么越是难以驾驭的马,他越想去骑一骑呢?
"土地是死的,人心是活的,而征服的极致乐趣,就在于后者。"男人对着夜空举起了酒杯,"父亲,
您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在得到阿尔方索的允许之后,棕色头发的年轻侍卫推开门走进来。"陛下,"他对
国王说到,"乔万尼
卡萨男爵请求觐见,他说他的密探带来了关于乌尔塞斯侯爵的消息......"
"啊,那太好了。"阿尔方索拍拍手,"我正想知道那位对金钱极度渴望的先生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费里斯,快让男爵阁下进来吧。"
侍卫点点头,侧身让一个中等身材的独眼男人走进屋子。
"晚上好,陛下。"男爵粗声粗气地向君主问安,然后迫不及待地上前几步,"上帝保佑,陛下,我们
终于逮到那家伙的狐狸尾巴了......"
"坐下吧,乔万尼。"阿尔方索笑眯眯地为他的近卫队长斟满了一杯葡萄酒,"别着急,慢慢来,你要
详详细细地把一切告诉我。"

街上有醉汉用公鸭似的嗓子在唱歌,那声音跟旷野上嚎哭的狼比起来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幸亏在这条快
要出城的路上,行人已经非常稀少了,暗处也只有些东倒西歪的影子。
雷列凯托警惕地看着四周,随时注意是否有不稳的迹象。
他们应该尽快赶回营地,但队长却像是在思索什么,走得很慢。护卫几次想提醒前面的人,最终又放弃
了;因为凭着跟随阿坚多罗几年的经验来看,此刻打搅他是非常不明智的。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正在猜度阿尔方索的举动。他从与国王陛下的会面中可以肯定,那个黑发男人确实很
想取得他的支持,所以才答应了他"平等合作"的要求。但是后来的动作又表示什么呢?阿尔方索似乎
是想亲吻他,但最终又硬生生地煞住了。
一想到这点,雇佣兵首领觉得皮肤上恶心的战栗传遍全身,胸口仿佛堵着东西,胃部剧烈翻腾。背后的
伤痕在回忆中开始发热,阿坚多罗能感觉出男人的对自己的欲望,这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敏感的地方,也
是让他开始疯狂地诱因:上一次--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一个小领主对他做出了这样的暗示,当天
晚上就被他装进口袋里,用两匹马活活踏死了。
可是他现在不能对那个男人这样做,他还需要他。在最可怕最黑暗的地方他能够忍受整整两年,怎么会
在一两个月之内变得性急?他不想又树立一个敌人,现在他还必须摸清乌尔塞斯侯爵的底细,拿到他的
支持--
"大人!"留络腮胡子的护卫突然指着前面叫道,"看那儿,好像是分队长!"
阿坚多罗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骑着马朝这边过来。他微微皱起眉头,借着明亮的月光眯
起眼睛:"佛朗西斯科,他怎么来了?"
"嘿!"栗色头发的青年冲他们挥挥手,催动坐骑跑了几步,"真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你,阿坚多罗。"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挑了挑眉:"佛朗西斯科,你怎么在这里?"
"就是要找你啊,听说你去‘金蔷薇'了。"佛朗西斯科笑着走近他的兄弟,让两匹马并行,"我下午
就在尤利乌斯的小队那儿等你从王宫出来,没想到你居然直接回营地,我赶过去以后又听说你进城了,
真是让我两头跑。"
"发生什么事了?"阿坚多罗诧异地勒住了缰绳。
栗色头发的青年神秘地弯起了嘴角:"别紧张,好消息哦。是关于那位一本正经的侯爵大人,我找到了
你想要的东西......"
雇佣兵首领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我得说你真是个天才,佛朗西斯科,没有人能干得比你更出色
了!
"那当然,否则你怎么离不开我?"青年大言不惭地裂开嘴。
"是的,‘哥哥',我完全同意。现在您还是好好把您查到的内容告诉我吧。"
佛朗西斯科收敛起玩笑的态度,说道:"这是我今天中午才得到的消息,阿坚多罗。前段时间我让一个
士兵装成小贩和侯爵城堡里的厨子搭上了关系--他们都是萨丁尼亚(注1)的老乡--然后那个士兵
回来告诉我,乌尔塞斯侯爵阁下可能是整个那不勒斯最富有的人了:他几次看到侯爵和他情妇们的丝绸
衣服堆满了洗衣盆,还有装美酒的罐子,全是彩色的瓷器和金银。啧啧,如果没猜错,我估计这个男人
过得比女王还奢华。"
"他的钱就是用来干这些了?"
"恐怕还有别的,比如赌博......卡拉德林--就是那个士兵--他说曾经看到有一两个操法国口音的商
人偷偷地在晚上去和侯爵碰面,然后带给侯爵一些箱子,他曾经溜到储藏室看过,那里面有很多赌具。
"
阿坚多罗冷笑了一声:"有意思,怪不得他这么缺钱。看来那个男人实际上是路易埋在那不勒斯暗处的
眼线吗?"
"这是最有可能的。"
"是啊,他被安茹公爵套住了,表面却处于中立,这样说出的话实际上远比那些公开的亲法贵族有分量
,更能影响女王。路易的这步棋子用得非常妙呢!"
"还有......"佛朗西斯科压低了声音,"听说每次法国人来过之后,侯爵都会大发人到大主教的住处去
。"
"这么说来他还负责帮助路易讨好教会?"
栗色头发的步兵队长点点头:"这对他自己也会有好处!因此你要他一起来赶走阿尔方索他是求之不得
的。但要防备的是,他也不会允许你的权力无限制扩大,否则将对他的法国主人形成威胁。"
"所以现在我们对他施加的压力还是不够的。"阿坚多罗眨眨琥珀色的眼睛,"看到他的女儿贝娜丽斯
了吗?"
"当然。那位小姐真不像是侯爵阁下的孩子,非常娴静善良,而且很虔诚,除了上教堂,平时很少出门
。如果不是因为腿有毛病,早就嫁出去了。乌尔塞斯侯爵非常喜欢她,这或许跟她的母亲早亡有关系,
他好像为她许诺了一大笔的嫁妆呢。"佛朗西斯科用手肘捣了捣身旁的红发青年,"怎么样?听说在今
天下午的聚会中你已经认识她了?"
"嗯。"阿坚多罗没有否认,"是个单纯的女人,很漂亮。"
"哦,上帝啊,你的运气有多好!"
"是啊,把这位小姐握在手里就能牵制侯爵,就算是赶走了阿尔方索他也不能跟我翻脸。"雇佣兵首领
的脸上露出了充满恶意的微笑,"太好了,看看,上帝一贯眷顾我。"
远处隐约传来了第二遍晚祷钟(注2)的声音,雷列凯托提醒道:"得快点回去了,大人。"
"嗯。"阿坚多罗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佛朗西斯科,你知道贝娜丽斯常去的教堂在哪里吗
?"
"啊,离城堡不远,就是侯爵采邑内的小教堂,里面只有一个叫做安东尼的中年神父。"
"是吗?"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芒,然后夹紧了马肚子,"走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
么了。"
当三个人骑着马朝城外的营地赶去时,他们并没有料到在身后的"金蔷薇"酒馆中,阿尔方索也得到了
几乎差不多的消息,而且留着大胡子的乔万尼
卡萨男爵在最后还补充了一点他自己的猜测。
"你说阿坚多罗
斯福查也派出了密探?"黑发的国王皱起眉看着面前的近卫队长,诧异地问道。
"是的,陛下。我的部下确实看到那个跟厨子很亲近的小子换过衣服去了雇佣兵的营地,然后佛朗西斯

斯福查就赶到了城里。"
"看来尊敬的雇佣兵队长已经和我们一样了解了乌尔塞斯侯爵的小秘密。他还真像只狐狸,暗中弄出这
么多小动作。"阿尔方索想了想,"男爵阁下,那些法国商人已经离开了吗?"
"是的,陛下。"
"嗯,既然他们走了,那我们就该好好抓住机会。"国王愉快转着手中的杯子,"你再去一趟乌尔塞斯
侯爵的城堡吧。记住,这次要从正门进去。"
卡萨男爵迷惑地望着他的君主。
阿尔方索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要以我的特使的身份去见他,阁下。你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在这个关键
的时候做出明智一点儿的选择。"
大胡子男人的脸上露出领悟的神情,恭敬地向黑发的男人低下头。

清晨的阳光刚刚从东边的天际照过来时,似乎可以听到小教堂的晓钟(注3)。
亚里桑德罗结束了祈祷,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他望着窗外的太阳,伸手画了个十字。
这是夏末的太阳,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样可恶了。红色的火球从大地尽头升起来,温和圆润,丝毫没有
张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最值得夸耀的热量在经过了几个月的释放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它是完美
的君主,懂得什么时候该威严,什么时候该温和。
年轻的神父披上外套,提着陶罐来到院子里的水井旁。他下意识地朝阿坚多罗住的那间民房望过去,毫
不意外地看到了紧闭的门窗--已经有几天没有见到那个人了,他一定非常忙吧。
亚里桑德罗突然感到心底有些空荡荡的。虽然从来没有跟阿坚多罗住得这样近,可是他却觉得有隔膜:
他担心他,而那个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发现。
金发的神父汲满一桶水,费力地拽住绳子往上拉。这个时候,另一双手突然伸过来,帮了他一把。
"帕尼诺!"亚里桑德罗惊喜地看着悄悄从后面冒出来的男人。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轻巧地把水倒进陶罐里,叹了口气:"亚利克,你又忘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
应该叫我什么?"
"对不起,费欧。"神父乖乖地道歉,然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又没回来呢。"
阿坚多罗的脸上露出笑容:"啊,你想我了?"
"我、我只是希望你别累着自己。"金发青年腼腆地说,"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雇佣兵首领愉快地大笑起来:"能有其它的什么意思呢?亚利克。"他一点也不费力地提起沉重的陶罐
,和教士一起朝房间里走去。
"我说,亚利克,你今天有空吗?"
"当然,我没多少事做。"
"那太好了。"阿坚多罗看着金发神父用清水擦洗自己的脸和手,"陪我去教堂吧,怎么样?就是咱们
碰面的那间小教堂。"
"当然可以。"亚里桑德罗高兴地回答道,"不过,费欧,你怎么会想到去那儿呢?"
"那儿空气不错啊。"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仰起头长长吸了口气,"这几天一直在跟王宫里的白痴打交道
,香水味闷得我都快吐了。"
金发神父微笑着望向他的朋友,也许后者还没发现自己在说这话时神情就像个孩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骑着马慢慢地朝乌尔塞斯侯爵的领地走去。清晨的露珠还没有被阳光晒干,草地上偶
尔飘过湿漉漉的风,亚里桑德罗一边呼吸着微凉的空气,一边和身旁的人闲聊,不久就看到那个毫不起
眼的小教堂。
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安东尼神父正在打扫主圣坛。阳光从样式简单的彩色玻璃窗上透进来,倾斜着落
到地上,陈旧而干净的圣母怀抱耶稣像在木头十字架后面慈爱地凝视着他们。
亚里桑德罗穿过几排简陋的长椅,招呼背对着他们的安东尼神父,这个神职人员立刻开心地叫起来:"
是你啊,亚里桑德罗兄弟。"
"赞美上帝,安东尼神父,您看上去很好。"
"上帝保佑,我最近确实没得什么病。"这个有些秃顶的男人又转向阿坚多罗,"斯福查大人,欢迎您
,没想到您会来,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啊,谢谢,神父。"雇佣兵首领非常客气地欠欠身,"不用理会我,我只是想在这里默祷一会儿。"
"好的,好的。"神父把打扫出来的垃圾和工具都收拾好,对金发的年轻人说,"亚里桑德罗兄弟,我
正好想问你关于龙胆草和胡椒的提炼问题,据说是治粘膜炎的好药。你等等,我去把书拿来。"
亚里桑德罗点点头,目送这个神职人员走出了礼拜堂,然后在在第三排长椅上坐下来。他看着阿坚多罗
解下外套搭在椅背上,然后在斜上方的位置半跪着,交握双手垂下了头。
阳光为他勾勒出金色的侧面轮廓,长长的红铜色头发像绸缎一样披散着,非常炫目。他安静地呆在那儿
,就像一尊优美的塑像。
亚里桑德罗欣慰地看着朋友,很高兴他能像这样接近上帝。现在看起来阿坚多罗对主还是怀有敬畏的,
也许之前他在河边说的那些狂妄的话都不过是玩笑。亚里桑德罗为此暗暗庆幸--他愿意接触上帝,这
说明他还能感恩,不会被偏激和仇恨蒙蔽。如果是这样......至少他的心灵就是自由的,不会被那些黑暗
所束缚。
亚里桑德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他,看着那个跟记忆中已经不大相同的男孩儿,闷在胸口很多年的阴霾稍
稍消散了一些。他几乎就愿意这样看下去,看着他呆在自己的面前,平静又安详,一切都那么美好。
过了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阳光缓慢地从窗口滑了过去。礼拜堂门口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亚里桑德
罗猜测那或许是来祈祷的村民,并没有回头。然而那断断续续的、有些异常的声音却直直地来到前面,
然后停下来。一个温柔悦耳的女声用惊喜的语气问候道:"早上好,是您吗,斯福查大人?"
亚里桑德罗和阿坚多罗同时抬起头,望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黑发绿眸的秀美少女,穿着剪裁精致的
素色长裙,外面罩了一条披风。她的右手拄着一根手杖,一个高个子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上帝啊,贝娜丽斯小姐。"阿坚多罗站了起来,高兴地笑了,"您好,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哦
,请坐下来吧。"他站起来,温柔地让这个少女坐在了长椅上:"小姐,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每个星期都会来的,已经持续好多年了,这里的神父布道很出色。不过......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
好了......"少女的面孔上有淡淡的红晕,美丽的绿色眼睛闪动着光泽。
"我也是,小姐,您这样说我非常荣幸。"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在她面前半蹲着,然后转向立在一旁的金
发神父:"来,亚利克,我想你一定愿意认识贝娜丽斯小姐。"
亚里桑德罗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听见他的话才朝这边走了几步。
"小姐,这是我的朋友,亚里桑德罗神父,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比他更合适穿这身衣服了。"
少女连忙向金发的青年屈膝行礼,吻了吻他手指上的戒指。
亚里桑德罗在贝娜丽斯的额头上画了个十字:"上帝会赐福于你的,小姐。"
"谢谢,神父。"
亚里桑德罗此时才发现,这姑娘裙角下的右脚以一个不大自然的角度向里弯曲着。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红
铜色头发的青年,后者脸上充满了少见的温柔和专注,无比轻柔地扶着费力起身的女孩儿。贝娜丽斯望
着俊美的雇佣兵首领,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一些。
金发年轻人的口中突然有些涩涩的味道--
原来如此,这才是帕尼诺会想起到教堂来的真正原因吧。
上帝造出女人,是为了让男人找到合适的伴侣,让残缺的圆得到补全,而他记忆中的红发少年已经十九
岁了,他是一个男人了,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女人。
虽然亚里桑德罗从来没有品尝过伊甸园的苹果,但是他此刻却清楚地从面前这对男女的脸上看到了"爱
情"所染成的红润和成熟。
他应该高兴的,或许恋爱会帮助帕尼诺彻底摆脱在修道院中留下的阴影,他应该感谢上帝没有抛弃他的
朋友。可是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紧紧勒住一样越来越痛,让他几乎窒息。他只想从这幅
和谐的画面中逃走,离得越远越好。
上帝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注1:佛罗伦萨郊外的某处地名。
注2:大约晚上九点。
注3:大约早上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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