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2088
- 帖子
- 13888
- 精华
- 59
- 积分
- 50709
- 阅读权限
- 101
- 在线时间
- 1323 小时
- 注册时间
- 2006-2-18
- 最后登录
- 2012-11-14
|
回首几次伤流年
云石轩,是五皇子府一处独立的院落。
有精致的楼阁厢房、有素雅的花厅正堂,有秀丽明净的池塘假山,也有生机勃勃的鱼鸟花木。
傍晚夕阳的余晖中,花丛间一双玉色的大蝴蝶翩然起舞。
“很漂亮很迷人的生物吧?而且用来传递信息一向都很可靠呢。”
温雅平和的嗓音惊起花丛间静立的少女,慌忙扭转过来的身子,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惊惶。
一身月白长衫的无痕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文微笑,幽黑的眼眸里流转着夕阳金红色的光彩,负手长立的挺拔身姿仿佛从神界降临的神子。
“海昙蝶,西陵涤香谷特有的、只在夜间行动的大蝴蝶,生性喜欢追逐同类。海昙蝶翅上鳞粉和人的鲜血融合后会发出特定幽香,这种香气对于雌蝶是最好的诱饵,而雄蝶又会跟随雌蝶千里追逐——暗流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确定一些特别的人物每日行踪的吧。因为中毒的关系上方未神的血液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但先是失去了他的踪迹,而且再次使用鳞粉海昙蝶还是无法辨认出他的气息,这件事情让上方漠歌头痛了很久不是吗?”
无痕淡淡笑着伸出手,那双原本在池塘水面上方飞舞的蝴蝶突然调转了方向飞到他伸出的手掌中停住。“海昙蝶翅膀上的花纹很特别,它们会因为沾染到一种叫做霓释草的草汁改变花纹颜色,却又会在一天之内变回原样。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真是既安全又可靠:就算确实是很漂亮的生灵,但谁会总盯着一只蝴蝶的翅膀看看上面有没有画着什么特殊的情报呢?”
葛姬静静地站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却瞪得越来越大。
“从住进云石轩的第一天,就发现这里居然种植着很珍稀的霓释草。虽然对于医者而言它们是难得的宝物,可是以园艺家的眼光这实在是一种难看到极点的杂草。然后无巧不巧地,就被这些美丽的夜行者吸引了。蚩云崖前来行刺的消息,上方无忌应该是早就得到了吧?布置好漂亮的花朝节酒宴,顺便布置好奈何天登场的舞台,受惊的太子殿下一定会忘记西陵律法皇子不得结交江湖武林中人的规矩,将奈何天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真是很好的心思。”
顿了一顿,“然后送给奈何天主事一位聪明伶俐的女婢,这位女婢的外貌脾气都和他的心上人一模一样。上方漠歌是想说,痕公子,你的弱点可是被我们掌握着呢。你是答应上方未神,但只是答应帮他,可没说帮到什么份上不是吗?所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是啊,身在局外没有上方未神那种的先入为主,以痕公子的头脑怎么会看不出上方无忌的心思呢?有文人士子的崇拜,有六皇子在军队的威望,再加上应该只对皇帝效忠的暗流,手中的资本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雄厚,却绝对不会像三皇子上方凛磻那样咄咄逼人引起上方未神的注意——这简直称得上整盘棋中最妙的地方:一个是西陵皇室低下力量暗流的首领,一个是自动放弃了继承权力的逍遥皇子,两人都是外人眼里早就挥手告别了最高权力宝座的人——四皇子和五皇子,难怪会成为如此要好的朋友呢。啊,对了,今天的消息得赶紧送出去了——我们不能让四殿下等急了不是吗?”
愉快地结束了演讲,双手一震,两只蝴蝶顿时翩飞而去。
无痕的笑容依然温和,夕阳的光辉均匀地洒在他的脸上,仿佛擦了一层金粉,陡然令她想起了金裟殿中西蒙伊斯大神像的宝相庄严。身子微震,但随即轻笑起来。“痕公子果然是痕公子。葛姬终于明白魁首这句话的意思了。”凝视着那道被霞光染成金色的身影,“但是葛姬不明白:在最初的那一刻公子眼中确实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但为什么却可以轻松地控制心绪反过来利用葛姬呢?以暗流对公子的了解,相信这五天以来葛姬对于应该扮演的女子并没有什么错误。”
轻轻笑了一笑:“葛姬啊,到现在你还以为自己的这场戏演得很好吗?”凝视着西天绚烂的晚霞,嘴角边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文笑意,“你无法让我动摇,是因为,她根本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女子啊……”
“什么……”
“你把一切都扮演得太过美好:聪明、能干、温柔、体贴,无论对谁都可以绽放出一张讨喜的笑脸。这确实是她的为人处事,但你、上方漠歌、上方无忌从来都不曾从我这里了解到她的内心。她不美却自信非凡,她骨子里是狂风的肆意和烈日的嚣张;她的柔顺是一张温柔的假面,她的骄傲可以把一切男子踩在脚下;她总以为感情可以尝试却不能当真,她喜欢用自己的强势吸引并征服那些被她的光芒耀花了眼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扮演出自己最不屑的娇柔怯弱,但她不知道在最了解她的人看来,眼睛最深处闪烁着心机计算的她有多么直率坦白——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桀骜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世界上真会有这样的女子?公子不是在虚言?”
“如果不是看透了她,我也不会就这样爱上她,记住她。她曾经说过,我是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人比我知道她的温柔体贴只是一个表相,她的身上从来没有一根真正伏软的骨头!她可以为奴为婢,但她看人的眼睛永远是锐利得像刀像火!”
看着葛姬不敢相信的目光,无痕微微笑了,但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所以,我从来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子会不带任何目的地接近他人。所以,与她相处的时候,绝不会因为怀着超出界限的感情就毫无戒备容许自己轻易受到伤害。所以,早已习惯了和她相对时彼此感情的利用与被利用——这是无法改变的记忆。葛姬,你以为把你当作她替身的我,会放弃这样一种……特殊的乐趣?”
“公子。”
沉默。
“公子!”
还是沉默。
“公子——”
“普通的,仅仅称得上清秀的普通外貌;但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女子能够吸引人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表相而已。她是优秀的,非常的出色,无论是在学业还是在与人往来上:一个浑身都发着光的女孩子,这就是她留给我的最初印象。”
月写影猛然抓住他的手臂。
“用尽手段向上爬的不顾一切的勇气,最难得的是决定了的道路就一直走到底的坚定不移——”
“公子,夜里风凉,请回屋休息吧!”月写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哀求意味。吩咐自己处理好葛姬的事情后无痕就一直站在假山前面,整个人沉寂得仿佛一座雕塑。
无痕却突然笑了,语声里陡然充满了回忆的温暖甜蜜,“虽然有的时候会表现出非常幼稚的自负和目空一切,但是在那样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学会了让自己最好状态地生活下来的女子,却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或者应该说是最好的一个。她是天生比任何人都更能在第一时间权衡出利益分配的那种人,更重要的是她懂得根据这一利益权衡作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这样的女子,又拥有了那样一个可以给予全力支持的丈夫,在属于她的政途上一定会走得更稳更远吧?”
“公子……”
“她很聪明,很美丽,非常耀眼的才华和个性,还有天生的让人追随的魅力……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她有资本骄傲。从来不看弱者,因为强者永远只承认强者!”
“是的公子,写影明白……”
“不,写影,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没有遇到那样的人,你就不可能明白那种感觉。”微微笑着,“她从来都不看我,因为我只是她跟着她的众人里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个。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当年那个为了让她把目光转到我身上,甚至愿意展露全部本性的自己……”
月写影突然安静下来:那双幽黑的眸子已经不再是空洞和混乱,感受到比往日更沉静的目光凝视在自己的身上,他不由微微失神。
“写影,我爱她,我真的爱她。她代表了我年轻时代全部的梦想,我以为我看到了那个值得自己不惜付出一切去换取的自由飞扬的灵魂。但,”嘴角轻扬勾起一个温文儒雅的微笑,“我是君无痕。”
君无痕。
一阵夜风吹过,正好掩饰了他身子一阵几不可察的颤抖。
“身为君无痕,从一出生便被要求着学会看透人世间的情感,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血脉流传的家族。于是,我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我不求人无所求地爱我,但至少我希望那个让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人能够看到真实的我。可惜的是,我输了。”
“公子!”
“我输了,虽然难过,但是可以理解。感情,从来无法占有和强求。我渴求的和她希望的,相差了太远太远。她只是不爱我,没有恶意,没有欺骗,真实地告诉我,如果从最初的开始我便是君无痕——但,没有如果。”
“公子。”突然抓住他的手,“对于写影来说,对于残影来说,对于影阁所有的人来说,公子就是公子。”
凝视着月写影俊美的脸,笑容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暖,“残影曾经问我,为什么总带着那只福袋?因为那是一份无关身份的单纯的善意和喜爱。我想我是要自己记住,这个世界上真心待我的人——翠烟、师父,还有……始终都跟在我身边的你们。”
“写影想求公子一件事。”那些使他痛苦的人,必须给予惩罚;从暂时昏迷的葛姬开始……
无痕微笑了,“写影,谢谢你。但这一次,是我自己愿意承受这一切:不经历这一次,就无法和早已过去的往昔真正告别。或许,这也算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束吧。只不过……西陵的大郑宫,已经开始让我有些厌烦。”
真的是……残影曾经说到过的,少主前世的记忆吗?
或者仅仅是因为,连日来目睹那些所谓真情里充满了的利用与算计,让真正温柔的他伤怀?
月写影轻叹一口气,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屋子。
有话要说================》》》
无语亦似千言
痕。
无痕。
痕公子。
公子无痕。
从来就不曾了解过那个人,正如他所说的,“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这就够了。”
他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合作者。
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手的身份心情,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合作的真意,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能力作用,可以看破一切心机算计并从容以对的沉稳镇定,可以独自将所有的事情计虑周到安排妥帖的能力,必要时可以毫不客气地将合作者推上棋盘充分利用的锐利果断,所有的一切都决定了,他,才是引导着棋盘上风云变幻的人。
西陵上方未神,请无痕公子助我。
一句话,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并不深知之人的手上,却没有半点疑虑和后悔——这在自己,从来不曾有过。
他确实帮助了自己。一张不知从何得来的、薄薄的调令点出了京城军防调动的真实情况,一石四鸟同时震慑住所有蠢动的皇弟,更将上方日宣的敬畏和臣服握在了手里。瞬间扭转的局势,让自己可以乐观地以为,只要尽快把使令国事疲惫的北方战事解决,一切的事情便将重新走上正轨。
但,这只是让自己感谢他出手相助,而非那种愿意交付一切信任和感激。
我眼中银发紫眸的重华,才是真正的殿下。
是的,是他让自己第一次以真实的容貌站在所有人面前,是他在笃信神道的西陵君主面前肆无忌惮地说出“诅咒天命全是无稽之谈”,是他向所有人宣称,“用你们自己的眼睛,来确认西陵的太子——上方未神”。
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必须坐上玉涵殿那个最高的位置。
不是为了权势,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
因为,妖魔的、禁忌的容貌。
母妃用生命向神殿大祭司交换自己存活的机会,嫡亲的姨母用美貌和权势换取巫医手中可以改变外貌的月见草,至亲至爱的亲人为了保全夜纣族人的生命宁愿牺牲自己的全部;而身为皇子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了她们的心愿努力地在大郑宫生存下去,走到大郑宫权力的顶峰——因为,只有将最高权力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夜纣族人、母亲、姨母、帮助他们的巫医和大祭司,才可能获得真正的平安。
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在笃信着爱提丝的国度,可以再无掩饰地袒露自己的真容。
“不是那个伪装出来的神衹,而是独一无二的上方未神。”在离开仙树村的那一天晚上,他对恢复了视力的自己说,“不要再掩饰你自己,不是你的过错就绝对无须背负,你可以、你能够、你必须坚定地相信自己,面对一切。”
无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对于上方未神是怎样的存在。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看着明镜里银发紫眸的身影,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感情。
回到淇陟,习惯了每天上朝前对着镜子凝视片刻,似乎只有从那里才能获得一些勉强的真实。
所以,当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一个犹豫,耳边传来一声闷响,只觉头嗡的一下,失去意识前,依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认识你自己,果然做得很好呢……”
鼻中闻着的是甜软、柔腻、靡丽,脂粉的香气。
身下所触尽是柔软轻滑,应该是最上等的丝绸。
远远的传来人声,有些嘈杂,却仍然听得出女子轻俏献媚似的娇笑,男子满足自得的轻哼。
脑中顿时“轰”的一声,明明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最可怕的噩梦。
推门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脑中一片空白,轻盈的脚步一声声仿佛巨石坠落。
“重华公子若是已经醒了,就请起来更衣罢!”
轻快灵动的声音,带着一点恶作剧式的笑意,却是自己熟悉的声音。
眼前景物一点点清晰起来,一身鲜艳红衣的妖娆魅惑,分明倾天阁的头牌舞姬“红绡”,但眼中那种混合了纯真甜蜜的狡黠,竟是村庄小屋的丫头红儿!
“弄影见过重华公子!”优雅地欠身行礼,抬起头来却是掩不住的轻快笑意,“重华公子被吓了一跳吧?请放心,我这怡红居旁人是进不来的。”
努力平复着心中滔天波澜,接过她递来的淡紫长袍披在身上。“红儿,是无痕送我到这里的?”
“是。少爷只叫红儿收拾了怡红居小心伺候,没想到竟是重华公子要来呢。”花弄影甜甜笑着,一边递上一杯温茶,“少爷让红儿转告公子不要着急,在这里安心等他回来。”
“他拿去了我的衣服?”只留下贴身底衣,显然是把所有的太子朝服都拿走了。眉头微微蹙起,“我以为……”
“大郑宫可不是什么玩的地方,多少双眼睛看着,露不得半点破绽。”接过话头的是缓步走进屋子的无痕,向花弄影微微颔首,随即坐到桌边,“想来想去还是用原来的衣服最好——不用担心,残影会把它好好的还给殿下的,当然,前提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似乎出意外才不是意外。上方未神看了他一眼,“是柳残影扮的我?”
“确切地说现在是。”无痕微微笑着,“北书房里的人,是我。”
“怎么回事?”
“擅调军防,上方雅臣当着满朝文武御阶前请罪,成治帝陛下下旨囚禁水牢一日以待神意——以殿下的性情必然出口求情,却违背了、或者应该说是浪费了六殿下的心意。”无痕微微笑着,但笑意却完全没有到达眼底。“当此非常之时,不可有任何疏漏。殿下做了二十年的太子,自然知道这种时候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一步跨下床,上方未神已经稳稳地站在他面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还没有出,不过——”幽黑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目光转向了窗口。
一直立在窗边在花弄影突然伸手接住一只褐色猎隼,迅速解下猎隼脚上一条紫色布条。“少爷,太子殿下……景阳门出事了!”
景阳门,下朝回府的太子上方未神一行遇刺,太子重伤。
朝野震惊。
“反应迅速、发令及时,残影做得很好。”听着花弄影的报告,无痕淡淡说道。目光轻转,“殿下,残影会暂时代替你在太子府里养伤,如果再有行刺投毒的话应该可以及时传回消息。”
上方未神没有说话,低着头凝神思考所得的信息。
“你早就知道今天有人行刺?”
“就像知道今天上方雅臣会自请惩罚囚禁水牢一样确切。”
“熬得过吗?”
“有‘东风一梦’的效力,身体上没有问题。而且‘东风一梦’里面含的赤狸血有抑制冰泉里银针鱼的效果,只要六皇子不轻举妄动就不会引来攻击。”
“雅臣自请责罚,是直接消弱上方无忌的势力,但上方凛磻之前和他的会面长谈,却更会受到皇上怀疑。加上他在调防时安插进来的人都被大皇兄尽数拔除,想来对于这样扭转的局势一定相当不满吧?所以干脆除了我,推给蚩云崖或者奈何天这些近日在淇陟活动得过于频繁的江湖人,顺便把平日就时常和花街酒馆来往密切的四皇弟也一同拖下水——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实行的计划吧?”
无痕微微一笑,“三皇子啊……殿下的想法非常正确。”
“但,牵扯到上方漠歌却是出乎我的意外。对于朝臣而言他是皇子中最不成器的一个,可是父王却能够一直容忍他。虽然上方凛磻从来没有不对无威胁之人出手的习惯,可是这次……难道……无痕,告诉我他究竟是怎样的身份?”猛然抓住无痕的手,上方未神急切地道,“告诉我,我必须知道!”
轻轻挣脱上方未神的手,无痕幽黑的眼睛凝视着他,“不,殿下,我不能。四殿下的身份,必须由您自己找到,否则他永远不会真正为您所用。”
上方未神呆了一呆,慢慢地退回座位。沉默片刻,突然道,“无痕,这是你的私心吗?”
没有回答,一双幽黑的眸子只是静静凝视着他。
“无忌的事情……我很难过。虽然之前不是没想过,但是事情真的推到自己眼前,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目光落在桌上斜插着一枝望月兰的精致花瓶上,上方未神慢慢地说道,“除了大皇兄,从我到雅臣年纪相差都不大。生下来就是太子,唯一的皇兄年长了我十五岁……太子和其他皇子接受的教育原本不同,还有那些礼仪规矩的约束,纵然是一父所出,却从来都没有兄弟家人的那种亲近。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无忌和雅臣,一个清逸脱俗,一个率直潇洒,虽然身为皇子却懂得远避朝廷纷争——他们是真正彼此关心彼此扶持的兄弟,他们是大郑宫的特例。我是真心喜欢着……这样的两个弟弟。”
伸手将茶杯斟满,无痕轻叹一口气,随即将茶杯递到他手里。
上方未神身子微震,随即挺直了身子。“无情最是帝王家,无忌、雅臣……真的不该忘记这一点呢。”追怀式的神采已经完全消退,紫色的眸子流露出沉静从容的光芒。“不过,怡红居虽然是很好的藏身之所,又有消息灵便之利,但毕竟人来人往难免有所不周。无痕可有更好的选择?”
看到上方雅臣的那一刻,说不愤怒就真的是说谎了。
明知行刺的计划却并不告知,没有预警地敲昏自己易容入宫,又让影卫乔装了自己——虽然从事情的结果来说确是最好的选择,但对合作者的自己却是一种难以接受的独断。
但,只是对于自己的话,上方未神认为保持冷静还是容易的事情。
仅仅是从大郑宫水牢到刑部大狱短短一里有余的距离,一路上都有重兵守卫,押行的更是以严肃刚正的刑部尚书劭谌洛凯,却仍然可以轻轻松松换人——无痕公子的手段,实在已经到达令人寒栗的地步。
愤怒,是因为他挑战了自己权威的极限。
“你专擅得过头了!”
用愤怒掩饰心中的恐惧,却在一瞬间恢复冷静。
每一着每一步都计划周密,所有的一切都如协约中所说为自己的前进铺平道路。极端的做法却是最大限度地避免使自己受伤,确实地知晓自己的心意并将愿望达成。天牢大狱之中的手段自己不是不了解,但有上方无忌处处关照上方雅臣并不会在身体上受到什么伤害,在这个时候把他带出却是让上方雅臣从此对自己立下了跟随之心——他的要求太过简单,而此刻能够为他做到的却只有自己。
臣服,君王需要的不尽是无条件的忠诚,更多的时候,是利益一致前提下的对强者的臣服与追随。
在变乱的时代,唯有真正的强者才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但强者绝不仅仅是心计、手段、为人处事上的卓绝,更需要具备的是,使同样高强甚至更为出色之人为己所用的能力。在西云大陆流传着“得天命者得天下”的预言。但对于上位者而言“天命者”或许过于遥远,只有拥有足以权谋天下的贤者能臣,才是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立足的根本。
这一局,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自己的胜利,但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无痕公子的胜利。
他早已说得明白,“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他,仅仅是一个暂时的合作者。
是的,暂时的、合作者。
上方雅臣可以轻松地接受他的合作,但自己,却已然不能——如果仅仅是奈何天的主事,如何能够这样轻易地转动西陵时局?
不去细想不去深思不去追问不去探察——但多年的本能,早已作出了应有的回应。
作为合作者的无痕公子,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自己的真实意图过多的掩饰:“完全地确立太子无可动摇的地位,然后,成为西陵的君王”。是啊,自己从来就不曾错认,那双幽黑眼眸里闪烁的光芒。
大郑宫的嫡位之争,原本就牵扯到朝廷民生军争利益无数。朝臣支持的皇子从来都是各方利益综合后考虑的对象,江湖武人涉足其中自然出于同样的目的。神秘莫测的“奈何天”插手淇陟时局,哪里是一个“蚩云崖”就可以引得动的?利用奈何天的势力将活跃在淇陟的武林中人一点点驱逐,从容周旋于众位皇子之间,指点江山运筹自若——但,就连你自己都未曾注意过,对于北方战场的过分关注吧?
无痕,你要的,果然是我难以承受的代价!
“太子殿下。”
陡然惊醒,急于掩饰自己的心绪,却发现他根本没抬起头来,倒是一边的上方雅臣颇有意味地凝视着自己。
“太子殿下,三日之内,大郑宫……必有大变。”
谁能度,重重深殿
“殿下,北定门已在控制。”
“东晟门已在控制。”
“西便门已在控制。”
“南顺门已在控制。”
“殿下,皇都九门,除景阳门,均在我手——请殿下进宫吧!”
看着一脸庄严的心腹老将,上方凛磻心中微微迟虑,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好,那便,进宫吧。”
十年谋划,一朝发难,为的,不过是今天的胜败。
上方日宣的景阳门,拿不下来原是正理。何况前日上方未神在景阳门遇刺,负责禁城安危的上方日宣受到了朝中极大的议论,亲自驻守在皇宫禁苑城门之上的他,不会让自己轻易有所机会的。
放弃一个景阳门,换得的是其他八门极小代价的夺取,这样的事情原本非常有利。
车驾缓缓驶进广德门——这是大郑宫真正的正门,历代西陵国主惟有国家大事才会开启的禁城第一门,上方凛磻的心陡然跳动了一下。
自己……终于是走到这里了吗?
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现在的一切,是真的吗?
被囚金裟殿的上方无忌、被囚刑部大狱的上方雅臣、受伤修养在太子府的上方未神,最麻烦的对手,已经去掉了两个。四皇子府被心腹牢牢看守着,上方漠歌满不在乎的言行都被一一呈报,毫不担心他会有所动作。而只要自己从那个将被人们称为“先皇”的人那里获得王令,上方日宣自然会低头。
这是……百年难遇的机会,这是天时。
西斯大神啊,原来您也是这样垂怜着您卑贱的奴仆。
低垂下眼,上方凛磻挤出一个充满讽刺的笑容。
什么大神?!什么垂怜?!什么奴仆?!眼下的一切,都是靠一双手一点点取得:艰辛、忍耐、痛苦、挣扎……神从来没有公平,否则,为什么要赋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妖魔神迹一般的外貌?为什么要让所有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到一个什么都没有做的皇子脚下?
左腕上刺着的枫叶,从来没有这样红得刺眼。
七叶一枝,血色的枫叶,这是西陵三皇子上方凛磻的标记。七岁那一年四个年龄相仿的小皇子被带进金裟殿,“请选择您的徽号——它将决定您的命运”,一身华丽祭服的大祭司溪酃对他们说道。被殿外一株绚烂枫树吸引而将一枚枫叶交到大祭司手里的时候,就决定了他将拥有的血色的前途……
“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大郑宫?”十一岁的自己揪住母妃的衣襟追问,得到的却是她满面悲伤的泪水。
“因为你只是皇子,因为你选择了血枫标记,因为你注定了鲜血淋漓的命运……”
陡然想起往事,“是所有的皇子都必须选择标记,决定自己的道路吗?”
“傻瓜啊……西陵的太子是大神的宠儿,他以大郑宫、以淇陟、以西陵为标记!”
仅仅因为……所谓神的外貌!
仅仅因为……所谓神的标记!
既然是被神规定的命运,那么,我会按照他的心意让大郑宫开满血色的鲜花!
玉涵殿。
“逆子!”
“父王请暂息雷霆。”冷冷地睨视着那似乎永远高高在上的帝王,心里闪过一阵报复的快意。“禁城已在儿臣掌握,现在一切局势太平。”
上方朔离强抑怒火,一双灰蓝色的眸子目光凛凛地瞪视着眼前这个已经换上了皇帝常服的儿子,“你,掌握不了日宣。”
“所以儿臣到这里来,希望父王将可以掌握禁卫防护长官的权力一并交给我。”嘴角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虽然人都说天家无情,但凛磻还是十分相信父王一定不希望看到血染金裟殿的场景。”
握着印信的手陡然一紧,“你把无忌怎么了?!”
“父王请放心,无忌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不会拿他怎么样的。”脸上笑得温文,上方凛磻心里却是又一阵刺痛。如果说上方未神是神的儿子,那么上方无忌就完完全全是上方朔离的儿子!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皇帝对这个排行第五的皇子如此亲厚怜爱,天家绝迹的舐犊之情竟是溢于言表。相比于上方未神肩负着的太子重担,上方无忌才是真正什么都不闻不问万事无为的皇子!自己劳心劳力打理工部,但每一次有所事务都必须以皇兄身份协理五皇弟工作,而最大的功劳总是归结于什么都没有做的上方无忌!但更令人无法忍耐的是,仗着皇帝对儿子的明显偏爱,明妃安氏处处压制着母妃,若非有郁太妃和丞王时时宽慰,只怕生性柔弱的母妃便要支撑不住……
凝视着那双隐隐燃烧着怒火的湖蓝色眼睛,上方朔离的表情却是渐渐恢复平静。
“挑动雅臣私调京城军防,借机在日宣手下安插亲信;散布关于神谕的消息,引发京城民心混乱。一边利用无忌身后那群头脑容易发热的年轻人在朝中力主与北洛对战,一边指使户部朗卿克扣延按北方粮草衣物,甚至让江湖人打劫军粮——你的本事,可真不小啊!”
“任凭神谕在平民百姓中完全失真的流传而不加以理会纠正,任凭朝中主战主和两派朝臣争论不休而不加影响干涉,任凭非常局势下京城中武林人士走动频繁而不加禁止控制;对与江湖中人往来愈发密切的上方漠歌不闻不问,对于私调城防犯下不赦之罪的上方雅臣只是水牢示警,上方无忌知情不报甚至全无责罚只是让他在金裟殿请罪思过——父王的心思,可也真是古怪啊。”
上方朔离冷笑一声,“朕的心思,几时轮到你揣摩了?”
“父王这话相当不公呢。皇帝陛下的心思,凛磻从记事起到现在足足揣摩了三十个年头。”
“粮草遭劫,冬衣不到,再加上强敌临阵,军队人心混乱,主帅急于求战——只不过为了之后彻底压制现在那帮急急拱立你的主战的文武朝臣,拿我西陵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做代价,你的手笔果然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呢!”
上方凛磻微微一笑,“到了这个时候父王还何苦说这些废话?与北洛的战事本来就是个只输不赢的局面,上方未神一次次阻拦发兵的时候早就说过这个话。记得当时父王还生了好大的气不是吗?但现在看起来却是他说得完全正确。战事结束,主战派自然灰头土脸,但只要不是上方未神继续主持朝政,主和派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不是吗?所谓帝王心术所在,就是平衡朝臣之间争夺,而将权力集中于上皇——这可正是父王多年来用行动教导我们的为君之道。”
“我原本还以为,你不会真正了解太子的能力眼识所在。”
“大神哪!父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上方凛磻猛然大笑起来,“他是我最大的对手,怎么可能对他的心思行事无知!”
“所以才挑起他和无忌的争斗而坐守渔翁之利?”
脸色倏地一沉,“他果然不是什么傻瓜,倒是我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如此说来,作出一副急切的样子在日宣那里轻举妄动,也是你的计算了。”
“本来以为他会就此忽视于我而极力对付上方无忌,想不到……”居然处处计算,甚至顺手将上方雅臣也一并拉拢了过去。
“确实是难以光明正大取胜的对手,是这么想的吗?”上方朔离突然微微一笑,手在皇帝书案上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印信上轻轻抚动,“太子的遇刺,也是你动的手罢!”
“是!”景阳门的行动虽然比自己的计划在时间上提前了一个时辰,但效果目的却是同样的。
冷哼一声,上方朔离锐利的目光直直逼视过来,“我是说,太子从南方巡视回来的途中,是你动的手罢!”
影摇摇瞬息变迁
一个明亮的灯花闪过。
风从殿外倒卷进来,整个玉涵殿灯影摇曳变幻不定,透露出森森之气,引得偌大殿堂中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心中也是一阵悚然。
“是不是我动的手,现在已经没什么要紧了吧?”
半晌,上方凛磻才缓缓开口打破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上方朔离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当然非常重要。”转过头向皇座屏风后面道,“九皇弟,你出来吧。”
上方凛磻猛然退后两步。
九王爷上方萏芒。
在满朝文武以及宗室王族的记忆里,淳王上方萏芒的印象都是相当浅薄的一个人物。相对于其他几位王爷,上方萏芒年纪极轻,手中从来不曾握有过什么实权。只是因为他和成治帝上方朔离是真正的一母同胞,才在成治帝登基二十年的庆典上受封了王爵。以身体单薄为名,平日一向深居简出,只参加一些大型的朝会和皇室的活动,有时成治帝会在太医院的会诊上本下允许他到东都临瞿修养将息。这样一位几乎被人们忘记的逍遥无争的王爷,却在两个月前府上突遭刺客,加上淇陟的动荡,真正引发了宗室的恐慌。
上方凛磻清楚地知道,这次行刺,正是自己派去的蚩云崖的杀手。王府侍卫的力保之下,上方萏芒还是遭受重伤,加上身子素来单薄虚弱,两个月来一直卧床不起,就连上方未神回朝引发轩然大波的朝会也全部缺席。直到今天早上,暗卫收到的消息还是九王爷病重卧床,此刻猛然在大郑宫玉涵殿见到步履稳健形容沉静的他,上方凛磻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夜行衣上有三皇子上方凛磻的徽号,因此第一个想到的幕后主使就是三皇子;但如果真是三皇子的人,必然不会轻易露出这样的标记,更不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到处做事,显然是有人意图嫁祸。但聪明的人却会这样做,故意令从人穿上绣有自己徽号的衣服以摆脱嫌疑。何况殷颉武功高强少有敌手,留索的可能极小;即使意外遇到高手,他也早就被人下了无臭无味的‘千日醉’,激斗之时会催发药力,一旦脱力便死于无形。”
“九皇叔的意思是,凛磻果然是这样一个聪明人?”
冰冷的语气,不驯的眼神,上方萏芒却只是淡淡一笑,“不,皇侄心高气傲,更是真正的聪明人,所以这一次的行动,不是凛磻你的手笔。”
“难得九皇叔夸奖,可惜,置上方未神于死地,确实是凛磻一直以来的心意。”
上方萏芒轻轻摇头,“未神这孩子处理朝务虽总是冷漠自持,但待兄弟这一块上却一向是极好的。只要不生害人之心,总是全心全意地周全,哪怕真有了害人之意,也总是尽力相助排遣。生在天家而有这样的皇兄太子,已经是身为皇子最大的幸运了。凛磻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皇叔这般说话却是什么意思?”瞥一眼一旁冷眼肃立的上方朔离,口中冷冷地吐出一句。
“你到底还是在叫我‘皇叔’,和你的父王一样,我不愿见到血染大郑宫的结局。”
听到身后夹杂着兵刃铠甲撞击声音的脚步,上方凛磻没有回头。
“臣上方未神,见过皇帝陛下、淳王殿下。”上方未神沉静的声音稳稳传来。
“臣上方漠歌参见皇上、王爷。”
目光在身着银丝软甲的上方漠歌身上扫过,然后在完全没有任何受伤迹象的上方未神身上停顿片刻,上方凛磻湖蓝色的眼睛逼视着自九王爷上方萏芒出来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的成治帝。
“西陵王权继承,须同时获得三者承认:在位皇帝授予印信,禁卫防护长官发誓效忠,还有……皇朝‘暗流’的臣服。”上方朔离淡淡说道,“‘暗流’,是最高权力的帝王控制江湖武林的利器。他们负责在各个武林门派江湖帮会中的渗透,搜集和传递帝王所需要的消息,并在恰当的时机将帝王的心意传达给需要的人。每一代‘暗流’魁首都有他所效忠的君主,他们的选择可以直接决定王位的传承。他们可以在上一代君王指定的继承人继位之后向新君效忠,也可以在最先的开始就决定他们侍奉的主人——唯一的条件,是这位皇子能够发现它的存在并获得它的臣服。”
上方凛磻的身子微微一颤,但苍白的脸上随即浮出了一丝笑容。“原来九皇叔竟是暗流魁首,难怪这么多年都躲在暗处无法见人。”目光落在上方漠歌身上,嘴角轻挑,“四皇弟是下一任的魁首吧?果然是心思敏捷!见上方无忌失势就立刻倒在了太子脚下,这般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工夫,是在花街歌馆花了大力气练出来的么?”
听他这般刻薄狠毒的言辞,上方萏芒只淡淡一笑,上方漠歌却已是怒形于色。“上方凛磻你——”
“我?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说得有错么?”上方凛磻浅浅笑着,湖蓝色的眸子对上上方未神的眼睛,“太子殿下,你果然技高一筹。但是,这一局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上方未神凝视着他。
“我想,你不会像别人那样,傻到以为我会真的只身一人地前来逼宫吧?”
赤蛤烟。
“原来你早就知道……”
浑身无力瘫倒在地的上方漠歌艰难地说道。
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痛恨草絮花粉的事情淇陟尽人皆知,偏偏这两日总有些讨厌的虫子往我窗台上撞——如果还不知道,你以为我真是傻子么?”
血液里混合了海昙蝶鳞粉的人,绝对不能碰到赤蛤烟。赤蛤是海昙蝶的天敌,取赤蛤的蟾酥制成的赤蛤烟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人筋骨酸软全身无力。平日上方朔离、上方萏芒、上方漠歌都服食一定的赤蛤粉以为锻炼,但这一次上方凛磻使用的赤蛤烟不但无臭无味,效力更是强得惊人。不过片刻工夫,殿中能够站着的只剩下两人,而上方未神也只是苦苦支撑不让自己倒下而已。
“抱歉了父王,要暂时借你的命用一用。”
见上方未神终于双膝一软滚到在地,上方凛磻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安心似的微笑。“溪酃大祭司虽然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但为了让事情更加简单顺畅,还是您亲自去和他说比较保险。”口中说着,脚步移到上方朔离身前,居高临下看着那个总是俯视着世间众人的君王,不由又是一个满意的笑容。“我不想用刀指着您,相信您一定懂得体贴儿子的心意。”
“上方凛磻——”
“四皇弟,你果然不及太子殿下多矣!隐忍不发才是成大事者的所为,啧啧,就凭你这样冲动的性格,暗流在你手上也是一定要毁了的了。不如,”湖蓝色眸子一转,“等事情安定下来后我亲手为你废除了这个无聊无用的组织?”
“你不要太得意……”
“我为什么不能得意——”
话音戛然而止。
一把银光闪烁的锋利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匕首上散发的寒气几乎就要把喉管冻僵。
眼珠转动,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紫色眼眸,上方凛磻的眼中顿时反射出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恐惧。
“很抱歉你确实不能得意——赤蛤烟对我没有任何效果。”无痕的“黄泉”彻底改造了自己的体质,几乎可以抵挡各种毒素——上方未神语声沉静地说道,“而且废去我的功力不表示我真的就此武功全无,基本的自保技能在我脑子里还是记得相当牢固的。”
“你……”
“我希望由三皇弟自己开口喝退今天擅离职守的禁城军士,并传令将放出去的江湖武人全部收回。”
“上方未神你——”
“今天玉涵殿里没有其他人,解决家务事不需要外人插手。我不称‘本宫’,也不命令你。只希望你仅存的一点理智良知能够让你免除死罪!”
“匕首架在脖子上的‘不命令’?上方未神,你真是虚伪到极点!”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上方凛磻冷冷笑道,“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想着眼前那个最高的位置,偏还要摆出一副宽容温敦的兄长嘴脸!告诉我,上方未神,将自己的兄弟一个一个踩在脚下的滋味是不是非常甜美?不过你一定不知道,相比起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甜美胜过你那妖魔的身子——”
“你住口——”
上方未神一声暴喝,上方凛磻的脖子上顿时流出一股鲜血。
“哈哈哈哈,你果然没有忘记!”湖蓝色的眸子透露出几分狂乱,“你一定很怀念吧?临瞿的醉梦阁……”
只听“哐当”一声,银匕掉落,而上方凛磻的狂笑更是肆无忌惮。
阴冷昏黯的玉涵殿中,三人身子虚软委顿在地,一个仰天张狂大笑,而最后的一个则是痛苦地蜷起身子,抽搐的面孔失去了往昔的绝代风华……
“我没有告诉过你,为人做事,不能笑得太早?”
突然发出的幽冷嗓音,陡然截断了上方凛磻的笑声。
这一刻,五双眼睛都凝视着,突然悄无声息出现在,早已屏退侍从宫人百步的玉涵殿的人。
幽暗的灯光下,洁白如雪的素服皇袍发出异常耀眼的光芒。
“你终于来了,六皇伯。”上方凛磻急着向他走近两步,却被那双眼睛陡然射出的寒光骇得停住了脚步。
冷冷瞥了他一眼,上方莜棠将目光凝在已经强自坐起了身子的上方朔离身上。
“禁卫防护长官上方日宣已经控制了整个大郑宫,六皇子上方雅臣也已率部稳定了司徒雷将军栖沙校场的禁军。”突然屈膝单腿跪下,上方莜棠轻声说道,“一切如您所愿,陛下。”
“很好。”伸手让他搀扶起身,上方朔离灰蓝色的眸子里流动出第一丝笑意,“辛苦皇兄了。”
上方莜棠表情依然沉静,随手向上方未神弹出一只小瓶,“让他们嗅一下。”
上方萏芒和上方漠歌也很快地站起来——虽然还显出一丝虚弱,但对他们而言,这样就已经够了。
上方凛磻大惊失色地瞪视着那个一脸从容沉静的男人,“皇伯,你……母妃……”
“我说过,如果你做出有伤西陵国体的事情,我会第一个取了你项上人头——我说的话,从来都不只是威胁。”一边将上方萏芒奉上的小瓶放到上方朔离鼻子低下,一边凝视着兀自满面不信的上方凛磻,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没有身为人君的气度,也缺少作为君主的手段。刚才的言辞确实让你一解心头闷气,但是那个时候你最该做的就是趁所有人失去行动能力之机确实地拿到王印,而不是在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就开始享受还不完全属于你的胜利成果。”顺手将瓶子掷出撞上他的穴道,上方莜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现在,凛磻,你的戏已经演完了,休息一下罢。”
你的戏已经演完了,休息一下罢。
上方未神心头陡然一凛,足下猛然发力,身子已经晃到殿柱之后——朱漆的柱子上,两排细密的长针闪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上方莜棠朗声长笑,“果然是大神宠爱的殿下啊——内力全失还能有这般身手!”一手挟起劲力未复的上方朔离,鬼魅一般的身形已经幽然飘出玉涵殿,“想知道一切的,就跟我到金裟殿来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