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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四卷(全)+番外》作者:柳折眉

帝师·乾龙吟(四方篇上)by 柳折眉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寄托在时空轮回里的美梦,记述一个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始终保持的理想。
  尊重历史,改变历史,创造历史的理想和美梦。
  所以,让一个素性风过无痕的人,在属于他的史册上留下这样的句子。
  “柳太傅青梵者,道门掌教之至尊也。年十岁,随其父衍谒胤轩帝,言行睿敏,胤轩帝大悦之,使为皇九子太傅。年十三,加太子太傅,登藏书殿,以特非凡之学教导诸皇子。其时帝年尚幼,与之处不稍离,深得教诲……
  登基改元,帝号天嘉。高阳台上,帝对天誓曰,必达成柳太傅所愿之太平天下,建恢弘盛世,使万世承其泽被……
  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先丞相林间非病故,柳太傅作文悼之。帝阅此文,喟然长叹曰:此非制他人者之赋,此太傅自谓也……
  正史公曰:或曰,青梵者,原君氏巫觋之后,异世而来,变更天下,数也。然,天命微茫之说,或为偶然;下开万代之世,岂是儿戏。教导一代明君而功延后世无限,成就无双圣帝则名垂史册千古,岂幻渺能尽道耶?盖其才高、其行卓、其恩广、其惠众、其友博,百世无出其右者,遂成一代之传奇。”
  帝师传奇,我的梦想,我的传奇。

  长宁可知,虽有南山望秀之景,承安壮美,从不在朝日东升。晚照、残阳、赤霞、风柳,纵是钧天血色,其美……令人屏息。

  长宁,你可见过真正的承安盛京、真正的擎云深宫、真正的崇安大殿?你可知道,承安至高之处,不在山峦、不在宫禁,而在这传谟阁后承天台?

  登台望景,一览无余。

  如果,他从一开始便站在最高处……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静静旁观……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有心利用……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动声色引导……

  已经来不及感觉挫败,恐惧仿佛塔尔的黑羽迫在眼前。

  但愿,一切都还有余地。

  ※

  动地惊天的巨响。

  一把勒住疾驰的坐骑,猛然转身回望已在身后的承安京。

  不知什么时候止住的风雪,微微透出灰亮的天空彤云密布漫漫压城,映着那悬在空中血溅一般的红色烟火,瑰丽而诡异。

  这是……

  又是一声巨响,承天台的礼炮声中一颗巨大的红色火球冉冉升空,在将至云层的高处稳稳停住,然后,迸裂,流金一片。

  这颜色……

  又是一声巨响。

  漫天的璀璨眩目的红,纯正得全无杂质,古老的京城笼罩于一片微微红光。

  目摇神移,一时几乎忘记了呼吸——这是庆祝胜利的颜色,这是一切如意的颜色!

  巨响。

  白色的光点在京城中央升起,越升越高,似乎要穿透沉重厚实的云层。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天空中骤然炸开一片流星乱雨,耀眼的银白光芒点点闪烁成一团,随即被一道仿佛芒星的银色亮光直直穿透——

  明明是……大事成功的宣告,却像重石骤然击中胸膛。把握着马缰连连摇晃,终于没有摔下。

  那不是礼花……

  真的巨星陨落……

  ※

  月影。

  不知伫立几时,直到身前月白色人影出现,方才恍然回神。

  五皇子已成其事。亲卫侍从尽出……北洛六郡八府四十一州,经此一夜,日白时分当尽在掌控。

  损伤……如何?

  道门弟子早得掌教警示,各避锋锐所向,当无损伤。

  心中一安,随即深沉。

  道门无恙,而道门之外那数千乃至上万条性命……从此将是一生难尽的梦魇。

  脸上钻心刺骨的凉,伸手一抚,原来,又开始落雪了。

  心中突觉异样,翘首四顾,只见北方天边隐隐红光。

  北郊二十里,那是……君家山庄。

  ※

  焦土、枯木、断椽、颓墙,也许是大雪压抑了火势,但华堂美舍已成一片凄凉败落的瓦砾场。

  目光猛然瞥见石梁下半截焦枯肢体,纤细的踝与足,当是常在深闺的女子……

  何必——何苦!

  何苦——何必!

  一生所未见之景象,一生所未历之心情,尽在今日!

  ……

  异样的气息!

  心意方动,青冥剑已指向来者。

  却未如对那君氏影卫一般,点在要害。

  ※

  那是一双平静的眼,幽深沉稳,如古潭不见丝毫波澜。

  不慌不忙,平稳沉静的口吻举动仿佛那柄可以轻易夺人性命的绝世利器从未出现,仿佛眼前一片鲜花着锦而非焦烂疮痍。

  无须怀疑这个孩子的身份,金锁名牌上正是与短笺分毫不差的清隽笔迹。

  君无痕。

  姓名下錾了一排小字:景文三十三年十月十二辰正。

  景文三十三年……景文三十三年!

  眼前悄然的落雪突然化作碧玉苑中的素白一片:景文三十三年十月十二亥末,君念安回归西斯大神身前;从那一日起,人们记忆中永远带着云一般飘逸而清浅笑容的男子眼中再无真实笑意。

  无痕,无痕……

  ※

  ……所以,除山庄中部分人,无人知其存在。

  不被注目的侧室之子,从出生就未曾享受过一日父母天伦。五年的生活近乎幽闭,除了两个婢女就连生母都不问不理。

  然而——

  纵有一双完全不似孩童的沉静无波的黑眸,眼底深处时时闪过的,依然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日间一路疾行的艰苦安静承受,无论何时开口都是平和沉稳,一问一答极尽乖巧伶俐;市集上精巧稀奇之物匆匆扫过,似乎那一眼便可以满足所有的新鲜好奇……

  望着眼前并不安稳的睡容,心中怜惜更增。

  即便是远远超越年纪的沉稳与成熟,初遭惨祸的孩子目光中不时闪现的戒备与疏离,但惶惑中对亲近信赖早已到达极点的渴求,却瞒不过自己的眼睛。

  请收君氏一门骸骨,承恩不谢。

  君雾臣,君相,无论这是否你真正的用意,柳长宁都会将这个孩子看作你最后的托付……

  ※

  青梵。

  青者清也。

  梵者净也。

  清净平和,一生安宁。

  心无杂秽,喜乐逍遥。

  就算是我的……一点私心。

  探询商议的口吻,心中却是全无把握:直到此刻方才发现,虽然一张面孔找不到丝毫那云一般男子的影子,他却承袭了父亲全部的眼神光彩——

  古潭般幽深的眸子微微有光芒闪动,一丝涟漪缓缓漾开,眉眼间浅淡得几乎难以觉察的笑意,在那一瞬间生动了整个面庞。

  师父。

  ※

  诗文武功天文地理历史药理兵法奇门……贪多不餍,一点便通。

  练武时扎扎实实用功筑基,便是当年昊阳山的自己也未有如此耐心;折了竹枝在溪边沙地学书练字,老练流畅的笔迹全非一个初学的孩童;文字精确简练、常人少有兴致的史书方志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曾有多次入夜见他兀自未归,寻着他时只见孩童倚着谷中藏书石穴的岩壁,怀抱卷册安睡酣然。

  山谷深远幽闭,长日不过两人相对,本意拣着所知所识教导打发寂寞,却不料竟是百年难遇的美质良才。然而更惊异处,却是他所见所识,远远超越了一个不足六岁且从小幽闭的孩子靠着聪明伶俐,天赋奇禀所能达到的极限。

  那是……经历了人生、洞察了世情才能拥有的冷静深沉,绝非因为礼仪教养之类便能逐渐形成的稳定平和的行事与气度。

  就连月影也时时感叹:此子天人。

  然而每当此时,便不由思及那云一般的男子,只觉一切原当如此。

  ※

  学奇门,不学卜算。

  相处一年,第一次拒绝。

  愕然。

  若天命可改,又何来定数?福祸趋避,得失患虑,当少多少惊奇、多少畅快恣意?

  大愕,随即大惊,心下更是隐隐生痛:与当年山谷中俊朗青年如出一辙的话语,只是前者秉承着天皇贵胄一脉天成的飞扬自信,而眼前的孩童却是无波无澜的从容淡定。

  师父,算出天命又当如何?这是一种可能,人力时有其尽,不知生不言死,方有希望。

  凝目不语,紫虚宫前师傅言语骤然回响耳边:青阳,你命盘杂变繁复,运数难定,虽有卜辞亦难知际遇;不若抛开所思,任性而为,方是一生之福。

  ……或者师父收养青梵只是为所谓天命注定?

  不是!从未!

  玩笑语气透出的冷冽森然惊得我悚然变色。抬头一眼,却见眼前黑眸渲染了深深笑意。

  师父爱护,青梵……心满意足。

  ※

  天命。

  月光下排出久不正视的命盘。

  一如昔日的纠结错乱,却分明可见,有三人牵动一生。

  心潮难定,挥手拂乱。

  默然,手下却仿佛自有主见地排开另一番命盘。

  年、月、日、时。

  敷算、推演。

  做秤纽的玉瑝突然断裂,龟甲竹筹寸寸裂解,风过,竟是灰飞烟灭。

  这是——

  跌坐在地,久久不能顺畅呼吸。

  ※

  清溪、竹林,白虎、玄鹰,小小少年笑声朗朗,嬉闹无忧。

  主上。

  挥手止住月影:纯,我主意早定,多言无益。

  影阁传来大陆局势、时事风云,各方各地的种种异相无不尽揽。听得一向不干涉各国国事的摩阳山大神殿开始动作频频,虽然早有预备,事到临来,还是无法抑制的惊心。

  主上,是否调动阁中人手?

  虽有迷雾瘴气,山谷入口更布下连续六阵,常人难以通过,但哪里挡得住真正决意天下之人的脚步?

  毁山焚林,不过一言一念。

  胸中陡然升起一股傲气:纯,你不信我?!

  ——君雾臣,你信不信长宁定能护此子周全?

  ※

  孟安。

  道门的二代弟子我的师侄,也是……北洛护国大将军孟铭天的长孙。

  道门正传医武同修,为的是习武者更当保存仁心,不以杀伤性命为乐事。当年冲突,曾作一时激愤决绝之语,然而心思宛转曲折,到底未曾忍心而去。以后每逢此事虽再无言语争执,心中芥蒂却是深埋。本有退身之意,不料那日异变迭出,匆匆离去未及留片语只言。此刻见孟安手中迷迭草残叶,想到月影所告去后承安情景,不由一时心摇神动,起伏难定。

  当年或是误会,然而时过多年,其间无数变迁,终究再不复初见之日志同道合。

  只有君臣之义——他已达成梦想,高高在上的君主不该有私交情谊,更不用说自己同为道门掌教至尊的身份。

  风华正茂的知心相投,早被时间磨去了全部年轻无忌的私情密意。

  偏偏此刻眼前人刻意闪烁躲避的目光……

  暗叹一声,挥去心头微微可笑的异样,敛容、正色。

  青梵——这是我独生爱子,柳青梵。

  ※

  师父。

  师父。

  父亲大人!

  猛然惊醒,少年面容已凑到眼前。

  强自微笑,转头,垂目,只见手上一块精美玉瑝。

  天命。

  年十五,遇第一人,知天下之大;年二十五,遇第二人,知天下之小;年三十五,遇第三人,再知天下之大。遇第一人,乐极而苦,苦方知乐;遇第二人,乐极忘苦,苦而难当;遇第三人,纵苦亦乐,苦乐随心。

  遇第一人,改一生性情;遇第二人,改一世感情;遇第三人,改全部心情。

  天命,天、命!

  深吸一口气,向身前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若不喜欢……只在人前父子相称。

  不——青梵只想知道,胤轩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

  我想知道柳青梵的真实身份。

  没有用帝王尊贵的自称,平静的语调仿佛只是议论景致天气。

  他是我儿子。

  你教养不出那样的孩子,衍——我们都知道。

  不自觉绷直了身子,却不知是因为早知无法隐瞒的身份,还是因为……那许久未曾听过的呼唤。

  他是……君家的孩子?

  他只是柳青梵!

  石桌对面之人嘴角笑意冰冷:柳衍。

  一怔,随即抬头笔直对视,袍袖轻垂,掩住紧握的双手。

  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

  ※

  他是你的太傅。

  什么?!

  他成就了你;他成全了你。

  用鲜血来成就,用性命来成全。

  自离开的那一日起,就没有一刻不用心思索并推敲每一个细节。

  从满目素白的碧玉苑,到瓦砾焦土的君氏山庄。擎云宫、传谟阁、摘星楼、承天台……云一般飘渺流转的男子曾经留下的一切线索痕迹,串联出一个无论如何抗拒如何不甘都必须承认必须接受的事实。

  不——那是他棋差一步,朕谋高一筹!不,绝不!

  没有回答。

  不必回答。

  ※

  衍。

  沉默,许久的沉默后突然听到这一声,不自觉地又是一震。

  留下来——这一次,留下来。

  抬头,凝视。

  五年,朝局虽然稳定,却因当日之事生出无数大小势力派系,旧政恶弊无不急待革新,我需要你……辅助和约束。

  风胥然……你想我做什么?

  太傅,太子太傅,当朝唯一的太子太傅。

  心中陡然一阵大痛,眼前摇动出一片血光:风雪之夜的火海、石梁下女子的残肢、还有无数只在最深的噩梦中见过的枉死的无辜冤魂……

  抬眼,却见满面的期待。

  按住隐隐刺痛的胸口,口中忍不住地冷笑:风胥然,我不认为自己坚忍到可以每天面对你的孩子。

  衍!

  冷笑,抑制不住地冷笑:风胥然,我更不认为自己坚忍到可以那样教导你的孩子。

  帝王之术,从来就不是柳青阳的专长;无情计算,冷血权谋,威严统御……以仁心仁术立足大陆的道门,身为掌教怎会允许自己的弟子沾染无边的鲜血?

  衍!

  ※

  沉默。

  风过林动,花影扶疏。

  轻轻细细的脚步——是青梵!

  霍然站起,却见那孩子怀中一角袍衫。

  脸上流露出纯然的怜惜和喜爱,不曾失礼却异常急切的诉说,心中所思所想顿时毕露无遗。

  ……师父,可以吗?

  面前孩子纯粹喜欢的童稚面庞上一双黑眸满是期盼,暼向身边帝王的目光深处却是冷冽幽寒,窒息一般的顿悟和了然瞬间布满心头——青梵,青梵,你何苦为了我!

  努力挥去揪心的剧痛,露出一个极淡极浅然而真切的笑容。

  只要梵儿喜欢。

  ※

  四家纵论。

  异国史录。

  璇玑谱。

  千金书。

  ……

  不愧用尽心思争取而来的三载光阴,望着身长玉立的少年不由微笑感叹。

  但随即敛起笑容。

  怀璧其罪,更何况天赋奇才。巍巍擎云深宫,能否真的保存下这君氏一族流传仅剩的血脉?

  然而此刻,已是不容抽身、不能后退。

  ※

  清心苑。

  满目的烟柳。

  恭敬周到的和苏。

  便服素袍无拘,或品茗,或对弈,或只是闲坐静看日落、月升、星浮,半语不关朝堂,一如当年。

  国事、政务、朝野动静闲闻流言,不交一言而彼此心照,各行其是而相互呼应,亦未曾改变。

  衍。

  抬头,凝目。

  沉默良久,才有轻轻一声:无事。

  微笑,心中一丝凄凉,一丝感伤——

  往事……不可追。

  ※

  他叫什么?

  无痕。

  无痕……今年绾礼?

  是。

  他与君念安……

  一生辰,一死祭。

  相对默然。

  长久,一声轻轻叹息:若君念安尚在,今日擎云宫,必是另一番景象。顿了一顿,然而,君念安其实不及其父,无痕……或青出于蓝。

  心中一惊,急急转身扣住他手腕,甚至顾不得惊动院中对月誓愿的少年:他是你亲封的太子太傅!

  却得帝王一个淡淡微笑:你衍,莫忘了,君雾臣也是朕的太傅。

  ※

  若你最重要之人,会给你带来灾难,会如何?

  保护他,伸出双手,尽我所能地保护他——至关重要之人,青梵甘愿性命相代,所有灾难,由我一身承担。

  不假思索,毫不迟疑,一双眼平静幽深,却是满满的执着坚定。

  心中震撼,“为什么”三个字在唇边,却终于未出得了口。

  忡怔间,少年已在身前跪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青梵不愿再见近身之人遭受任何危险。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青梵,记住,这也是我的选择……

  ※

  又是一轮……漫天的血色。

  只是这一次,血色由我开端。

  青梵,青梵,青衣潇洒,指点江山,但你终究不是君雾臣。

  天生朝堂众人之上的宰相首辅,天生掌控人心主宰一切的上位者,不该有你眼中被牢笼枷锁束缚的不甘,不该有你言语举止间不经意的迷茫自嘲。

  一着着一步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安排计算,分明是未开场便已经考虑谢幕的过客旅人。

  风过无痕。

  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愿。

  如果这就是他的心愿。

  那么,柳长宁当为你与他达成。

  ※

  也许,这一次……是我错了。

  请允许月影前往劝服少主。

  不,不用。

  望着忠心耿耿的影卫,我微笑。

  青梵……已经再不是山谷中与白虎玄鹰嬉闹的少年。玉螭宫的血色褪去了内心最后一丝童稚天真,从此再不掩饰性格中真实的冷血严峻;从此纵然是在自己的面前,也绝不刻意收敛那一身凌厉气势,以及老辣狠烈的铁腕无情。

  那是从君氏山庄的残垣前,一直积累到此刻的阴谲狠绝。

  便让他一次发泄。

  ※

  奈何天。

  看着月影传来的三个字,忍不住一阵阵苦笑。

  本是为着他疏解多年压抑,却不料到头来又令他生生折磨了自己。

  然而一点点无奈,一点点叹息,一点点欢喜,一点点怜惜,汇合到一处便是满心的暖意。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十八年师徒,果然情深亲浓。

  纵然柳衍这一生无伴无偶,绝不会孤寂无依。

  ※

  长宁,长宁,长生太平,喜乐安宁。

  一袭青衫磊落,温雅沉静的青年好奇似的拿起随手放在案角的玉佩,口里轻轻念了两声,随即凝目微笑。

  是师父的字?最好的祝福——那位大人对师父真是用心喜爱。

  幽深黑眸笑意盈然,眸光流转间,烟柳摇曳、风絮漫天。

  ……司冥的身体应该已经经得起清华池的冷泉了,我想明天——师父?师父?!

  被高声唤醒的一刻兀自微微忡怔,抬头对上青年关心的眸,骤然回神,然后,微笑。

  青梵。

  是。

  你的决定,我很放心。

  ※

  我很放心。

  无论你是否回去那纷乱的朝堂。

  无论你是否选择那至情的孩子。

  无论你是否承担天命者的命运。

  所知所识倾囊相授,道门印信交付你手,二十年成长磨砺……我早已无不放心。

  放心,而且安宁。

  ※

  修道修心。

  ——遇第三人,改全部心情。远离得失忧患,苦乐随心。

  于是,长宁。

  长生太平,喜乐安宁。

  番外:《烟柳长宁》完

外卷:调笑令(游戏篇) 本卷开篇
(更新时间:2006-12-15 12:27:00  本章字数:166)


  嗯,本卷内容,如卷名。调笑,游戏而已。或为庆典,或为节日,或为长日无聊的游戏,聊博看客诸君一笑耳。
  又,竹风精舍是为眉毛蜗居小屋,若有雅兴,请入之一游,扫径以待。

  以上,柳折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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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本卷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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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大型活动:帝师周年特典。




外卷:调笑令(游戏篇) 周年特典篇一
(更新时间:2006-12-15 12:29:00  本章字数:2326)


  关于此活动的详细介绍,请大家看讨论区置顶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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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年特典篇一:特典启动式。

  记录人:睡鼠宝宝

  (镜头对准:大家好!大家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一只喜欢睡觉的老鼠,因为出生在一个温暖的冬日早晨,所以……

  眉毛:废话少说!

  睡鼠噎住:呃,我是眉毛的一级代理,完毕!)

  地点:竹风精舍

  环境描写兼简介:这是帝师作者柳折眉的小站,为追求“竹为君子,风起八方,满天飞絮”的优美意境而特别建立。采用的是精舍与苏州园林结合式建筑,具有溶中外舒适建筑之长的特点……呃,那个,嗯,居家过日子舒适当然是第一位的,在这里我们不能苛求任何人都做到艺术与生活的完美结合。但问题是眉毛似乎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虽然喜欢垂柳喜欢竹子并不构成矛盾,但是要将一片竹林掩映中的小屋再加上满天柳絮的背景,那个,实在不太符合生活实景和园林建筑美学……

  (眉毛:是哪个在诋毁我滴完美设计……)

  咳咳咳咳,好好好,镜头直接对准正堂中刚刚搭建完毕的暖榻……等等,暖榻?赶快拉镜头,特写。

  (加长超宽暖榻:一丈宽八尺长十二寸高,三面环一尺三寸高小靠背,上面铺四层棉絮三层蚕丝两层蜀锦一层杭绸。中间拼两个红木小几、上有水果零食无数,四边挨个排放数个羊羔皮垫子。

  镜头无意间摇晃一下,暼到立在榻后的一棵树……松树,树上无数红红绿绿黄黄蓝蓝彩带和小球,顶上一颗银白色大星。)

  睡鼠宝宝:这是什么?

  眉毛:就知道睡的家伙果然没见识……连圣诞树都不认得!

  睡鼠(抖,擦汗):我哪里会不认得!但是树在这个地方(打量完全中式布置的精舍正堂)……不怪异?

  眉毛:中西合璧,中西合璧懂不懂?你忘记这个特典活动是打着圣诞节的旗号了?

  睡鼠大汗:这是哪门子的中西合璧……

  眉毛瞪,睡鼠一个激灵,调镜头。

  作者上(呃,就是眉毛,我想这个不需要我多介绍了吧……至于这个“上”字确切的含义是:“眉毛‘呜哇’欢呼一声,蹬掉鞋子,跳上暖榻,爬到中央面对众人滴位子,顺手拖过左右羊羔皮垫子三层叠一起,重重坐下”……上帝,解释得我累啊):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春和景明,万物复苏……(突然顿住,看窗外,睡鼠望天)那个,拿错发言稿子了!卡掉!重来!

  (众忙碌,秋原镜叶递上稿纸。)

  作者: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寒风凛冽,暴雪扑面……(噎住,怒,环瞪众)是谁写这么没品的词!你们不知道我最近快被冻死了?!

  镜叶缩头。青梵插嘴:好没意思,叫你开幕又不是做报告,废话什么。

  (睡鼠宝宝:啊,大家注意,我们在特典节目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何所谓老师对得意门徒的护短……)

  眉毛:好,帝师周年特典正式开始。谢谢。(鞠躬……某鼠咕噜:盘腿坐在榻上没法做这么大的动作,欠身好了……眉毛:多谢体谅。就着身子前倾的机会捞走几上一颗橙子……)

  站在一边、身后跟了一排主要配角滴风胥然挑眉:这就完了?

  眉毛:完了!

  风胥然:这就是你的开幕词,启动仪式?

  眉毛(找小刀,剖橙子,翻榨汁器,忙里偷闲歪头、瞪眼):是啊!

  风胥然:那你每次各种活动开幕安排朕一堆废话——

  眉毛(挥小刀,咧嘴,呲牙):你是皇帝!

  风胥然:那朕有权力简化……

  眉毛:除非你不要皇帝的派头,我可以考虑……其实写那些东西很烦的知道不知道?是个人都想一笔带过。(转眼珠子,找目标)司冥啊,打个商量,你的登基大典……

  青梵:没有简化的道理!

  司冥:其实我无所谓……(暼旁边青梵脸色)虽然只是个形式问题,但体现出的是堂堂上邦天国——

  眉毛:打住!我还没想到的事情你们最好别多想……登基,属于暂时没影儿的事……

  风胥然(微笑):由此可以证明,朕的在位时间还是可以保证的。

  眉毛:多嘴!小心我挑唆冥宝宝篡位!

  风胥然:……

  风司冥:……

  青梵:……

  眉毛:……

  (睡鼠宝宝:谁要插播广告?请带着本人身份证和零食来……没有吗?真的没有吗?失望地:那我们继续……)

  风胥然(急且怒):做皇帝他还根本不够!

  风司冥(沉吟):气势、决断、眼识……单论能力的话我想我可以。至于自信心是在持续努力的过程和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中不断积累和培养的……

  青梵(斜眼看风胥然):听见没?顺便,记着我才是他的师傅。

  眉毛(一口喝干橙汁):作者决定一切。

  睡鼠宝宝:真是超级没创意的对话……呃,启动式这么多大概差不多了吧?回去剪切剪切……

  眉毛(挑一粒巧克力塞嘴里):剪接、剪辑!什么叫做剪切?真是睡昏了的某鼠……

  睡鼠宝宝:你管我!文字的东西不就是剪切加黏贴?倒是你,赶快准备下一场,把你那些三姑六婆七舅八姨的主角配角全部拖上来给我报到!

  眉毛:默……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睡鼠宝宝:好了,帝师周年特典正式启动,大家回去睡觉,明天继续其他活动。

  (丢摄影机,扑上榻,和眉毛抢零食中……)

  青梵:真是热闹的开场,司冥,镜叶,回去吧。

  眉毛(左手橙汁,右手花生瓜子,满嘴鱼干):慢走,不送……

  风胥然:等等,朕大老远赶来这就……

  费了老大力气很久时间才从精舍正堂外面挤进来的和苏:陛下,折眉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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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卷:调笑令(游戏篇) 周年特典篇二
(更新时间:2006-12-16 12:25:00  本章字数:4701)


  有人说我简单了?糊弄观众?既然如此,我继续放出……特典嘛,本来就是一系列活动的总和,大家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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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年特典篇二:众星闪亮登场

  记录人:睡鼠宝宝

  地点:竹风精舍正堂

  环境描写兼简介:结满喜庆红色绸缎花结的正堂,巨大的暖榻,壁炉前的圣诞树……(睡鼠:记住啊,记住!这个是中西合璧,中西合璧啊!)树下一只只彩色的漂亮盒子,用各种颜色缤纷绚丽的彩绸扎得严严实实……(睡鼠:这不明摆着是让人眼馋么……谁的设计?有奖品?

  眉毛奸笑:运气好者有奖……)

  转镜头,对准暖榻上座。

  睡鼠宝宝:大家不用怀疑,坐在上座滴不会是别人,绝对是我们可爱伟大的作者——眉毛大人!(转头,扭脖子:这词儿,我酸啊……)来,对准镜头笑一个!……只要笑一点点,一点点啦!我知道你牙膏牌子向来盯准黑人。

  眉毛(挑眉,呲牙):牙齿白的天赋特权,不爽你咬我啊!

  睡鼠宝宝(指着镜头,凉飕飕一句):形象啊形象……

  眉毛(赶快端正盘腿坐好,啃得全是牙印的苹果藏到红木几下面,想一想,拿个茶杯在手里,接着调整面部表情,微微侧过脸对着镜头,露出最温文典雅的微笑……):要抓镜头的赶快!

  睡鼠宝宝两眼望天中:突然想起来,按照计划今天的安排是所有参加特典的帝师主、配角登场亮相……

  眉毛(抖一抖,磨牙中):好、好、好!登场吧,登场吧,我可是准备好了呢!(手指间亮出小刀,手指一动,正中一颗橙子,汁水四溅……)

  青梵登场,挑眉,微笑:好刀法——是新的暗器么?

  眉毛(咧嘴,兴奋地):要娘教你么?

  第一次危机解除,睡鼠擦汗中,风胥然等长嘘一口气中……

  睡鼠宝宝:第一主角青梵大人登场……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所谓四两拨千斤,也只有青梵大人这种高深莫测的高手才能一句话就搞定莫测高深的眉毛。要知道眉毛的情绪化已经是帝师所有主角配角最大的痛:想到那场见鬼的玉螭宫之变,想到西陵上方王族死伤无数,想到秋原佩兰一句话被决定了终身……大家喜爱的风司冥、上方重华、包括青梵本身的情感问题差不多都是在眉毛的一念之间,正所谓“悬而又悬”,这就是青梵必须抢先坐在眉毛身边的原因,这就是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过,某个喜欢迁怒的家伙其实也是个非常偏心的家伙,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一个劲儿的宠啊爱啊恨不得全世界都捧给他啊,青梵到底比别人安全些(仔细想梵梵的性情和眉毛也差不到哪里去,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青梵(斜眼):嗯?你说什么?

  眉毛(刚才一刀命中的橙子剖成完美的六瓣,递一片给青梵):别理那家伙……睡得多了连语言也一样贫乏,昨天刚学着电视里某人玩命一样说“相当”,今天又跟“所谓”干上了……

  睡鼠宝宝(黑线):我有那么没品么?(擦汗,一边翻节目单)呃,下一个,风司冥!

  司冥登场。

  青梵微笑,眉毛瞪眼:怎么这么一身就跑出来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么?这是周年特典!这是特别活动!你看看,你给我看看周围这环境,这布置,你一身漆黑地奔进来你对得起观众吗?!

  司冥(镇定自若):我只有黑白两色的衣服……你没写。

  眉毛(小声嘀咕):我明明才给你一套湖水蓝色的袍子,不信去翻书——其实你身上色调即使只是黑色也黑得极有层次,比那个只有一身青衣丰富多了……(发觉风司冥开始瞪,缩头):我明白了,是我的错……冥冥过来!坐我身边,让娘好好看看你……(拉着坐到自己左手边,伸手去搂腰)呵呵,别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给你丈量一下尺寸,明天好做新衣服,漂亮的新衣服,呵呵呵呵……

  睡鼠宝宝:无语了,我无语了……为什么眉毛从来都对小孩子下得了手呢?如果我也能下得了手的话……

  青梵瞪:她下手我是没办法阻拦,你敢乱动一下……(眼珠子瞄水果刀。)

  睡鼠宝宝(倒抽冷气,打嗝,然后大声地):下一个,君雾臣!

  眉毛在猛吃冥冥豆腐的爪子一下子收回来,规规矩矩交叉放在身前,低垂了眉眼,脸上带一点红晕……

  青梵挑眉:这么紧张?

  眉毛(害羞地,无限妩媚地瞪一眼):孩子,那是你亲爹啊!

  青梵嘴角抽搐,某鼠大吐特吐中,司冥惊魂初定,大喘气,转头看救星。

  君雾臣一笑,登场。

  眉毛:那个,我们的“场”其实就是暖榻,“榻”的作用其实就是“床”……

  青梵:你确定有本事和这个人玩这种文字游戏?还是我现在就该把这个位子让出来?

  眉毛缩头:不敢。不要。梵梵宝贝你乖乖坐这里,坐我旁边……

  君雾臣(看青梵,微笑):初次见面,不打个招呼么?

  青梵: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君雾臣:请多指教。

  眉毛、睡鼠宝宝(一齐昏):我确定我设定里面没有日本/我确定这两个人比我更词汇贫乏!

  稳稳接住某鼠顺手丢开的话筒,风司冥发挥好奇好学精神,努力研究:这个怎么使用……

  青梵侧过去,调好按钮:这么用。

  风司冥(抬头,微笑,接过青梵递来的出场人物名单,脸色突变,随后一字一顿):上、方、未、神。

  (话外音,隐约的好像是同人女尖叫:啊,我最最亲爱滴重华宝宝,我们支持你……)

  眉毛(伸手抓话筒,名单):那个,冥冥,我教过你真正的君王是绝对不能喜怒形于色的,脸上表情换一个!(左右端详,点头)嗯,不错不错,这样才好!你想,连看见他都刚刚那副模样,一会儿重华坐到梵梵身边去你还不直接飞刀招呼?(四下开始找那把刀,一边小声嘀咕:水果刀虽然无辜,但是乱丢是不好的,无辜的水果刀被有心的人当成凶器是更加不好的……)

  八条视线一齐射向眉毛。还有场外无数探照灯一样的目光……

  眉毛(嘴角抽两下,看睡鼠):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么?

  睡鼠宝宝:你刚刚似乎说到座次……

  眉毛:那个啊,按着最传统的排位规则和眉毛自己的习惯爱好,梵梵坐我右边,冥冥坐我左边,然后君雾臣(妩媚微笑一个抛过去)坐在冥冥身边,重华当然就应该挨着梵梵嘛!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睡鼠宝宝: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眉毛:这不是废话!都说了是传统规则和个人喜好的结合……

  睡鼠点头,随后激灵,翻白眼,望天:这不是和没说一个样啊……你就不能说明白点?

  眉毛:说白了还有人看我滴文么?笨死了……

  睡鼠宝宝:这个确实是眉毛必须考虑的理由。

  眉毛:再说,不让重华坐梵梵身边,难道让君雾臣坐梵梵身边?你看这对别扭的父子就算不打起来也得制造三百个低气压,加上旁边冥冥那个暂时还不太擅长自制的小家伙和重华对上……我是开喜庆热闹的特典哪还是在这里享受南北极特强冷气待遇?

  睡鼠宝宝(大汗):果然还是眉毛想得周到……(发觉自己同时被八条视线瞪,大寒,噎住)不说了不说了!下一个,林间非!

  林宰相登场,鞠躬,但没入座。

  睡鼠宝宝:林相怎么不坐呢?

  林间非(看一眼座上,微笑):有间非主君并他国国主在,间非不敢造次。

  睡鼠宝宝:汗……不过冥冥现在不是还没有登基么?你也算个宰辅兼太傅,至于另外三位,说到底你们的地位都是平起平坐的……(偷瞄一眼眉毛,庆幸某人没有对自己妄自泄露天机而动气)坐一下也没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林间非(微笑,欠身):多谢。(在上方未神身边坐下)

  睡鼠宝宝:下一个,月写影!

  (写影向青梵行礼,然后就往他身后走……)

  睡鼠连忙拉住:等等等等,今天不是平日,你是来参加特典活动的……

  写影:活动人员复杂往来频繁,身为主上影卫怎可擅离职责?

  眉毛(感动中,看写影):写影你真不愧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孩子,我滴亲儿子就交给你了……

  青梵(挑眉):原来都是你调教的?

  眉毛(狗腿地):那个,我教的就是你教的……写影宝贝,你就在我亲爱的雾臣身边坐吧!

  睡鼠(黑线):又叫上一个宝贝,这女人没救了。下一个,风胥然!

  风胥然出场,身后习惯性捎带一个和苏。

  睡鼠黑线:那个,陛下,和苏另有安排,他出场没这么早……

  眉毛:没关系。我说睡鼠,你不觉得其实那两个人才是真正的连体婴吗?一个的杂事另一个完全包办,而且是从二十岁一直包办到五十多,他做的那点事、那点花花肠子估计也没有和苏不知道的了……天哪,我家冥冥和水涵以后也会变成这样?(斜眼看冥冥)有些事情还是要避开别人的,知道吗?要做到真正的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

  冥冥:是。司冥知道了。多谢指教。

  风胥然:朕又被忽略了……

  睡鼠宝宝:啊,抱歉啊陛下,那个,你就坐到林相旁边。

  风胥然:为什么是我坐在他的下位?这不是反了吗?!

  月写影(站起身):那么陛下请这边坐。

  风胥然(看一脸温和笑意的君雾臣):那个,那个,朕还是和林相坐……商议国事,商议国事,哈哈,哈哈!

  睡鼠宝宝:总算又搞定一个!(擦汗,叹气)这么一个一个地唱名喊下去得到什么年代啊……算了,干脆——

  眉毛:下面三个,徐凝雪,秋原佩兰,秋原镜叶!

  睡鼠:啊……

  眉毛:下面两个,花弄影,钟无射!

  一下子上来五个人,其中四个美女,眉毛口水,谄媚地笑,众人默。

  眉毛:凝雪坐写影旁边——你们两个比较熟,不然写影铁定半句话不说;顺着下去是佩兰,镜叶挨着你姐姐;无射麻烦你勉强坐在我们滴胤轩帝旁边,然后是是弄影。

  睡鼠(斜眼看):这次你倒是挺勤快啊!

  眉毛:好说、好说!

  睡鼠:是为了把美人安排到最方便你欣赏的位置吧?左右侧转头三十到四十五度角的范围。

  被戳中死穴的眉毛扑倒在零食堆里。

  睡鼠宝宝(扭头,不去看形象全无的某人,瞄名单):啊?!

  叼着半只香蕉的眉毛爬起来:怎么了?

  睡鼠(发急):你什么时候把出场顺序名单换了?!下面是“所有帝师出现过的角色”,你就一视同仁到这个份上?还是成心考验我的记忆力?!

  眉毛(奸笑):对喽!

  青梵:睡鼠也挺辛苦的,别捉弄人家了。

  眉毛(立刻表现出乖乖小孩貌):偶听泥滴话……(香蕉在青梵的眼刀下乖乖丢开)那个,睡鼠,其实……底下已经各就各位了。

  镜头调转:

  精舍正堂,暖榻以外的地方,一张张红漆的团圆桌子,每张围八张同样红漆的圆凳子,桌子上堆满各色水果茶点零食……一共十二张,每张桌子都围满了人。

  某鼠发呆中:我以为这些桌子是留给你的特邀嘉宾的……

  眉毛:特邀嘉宾和忠实书友当然另有安排——奇怪,我没和你说吗?

  某鼠:没有。

  眉毛:肯定有。

  某鼠:肯定没有。

  眉毛:肯定有,被你睡觉忘掉了!

  某鼠:绝对绝对没有这回事!

  这边吵着,那边青梵:司冥,看到了没有?

  司冥:是的。

  青梵:无论是用人之人,还是被用之人,都要尽量避免这样低级的错误发生。因为这是很容易且经常发生的。

  眉毛、睡鼠:默……

  君雾臣(拿过话筒):好了,今日活动到此结束,大家吃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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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卷:调笑令(游戏篇) 周年特典篇三
(更新时间:2006-12-18 9:15:00  本章字数: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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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年特典篇三:书友小聚义

  记录人:睡鼠宝宝

  地点:竹风精舍

  环境描写兼简介:请参看前章

  (眉毛:真会偷懒。

  某鼠:你管我……对了,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和你说一下。

  抱着花生加核桃罐子的眉毛:什么事情?

  某鼠:这个题目,题目啊!

  眉毛:题目怎么了?书友小聚义,我有写错字么?拿来我看……这不是一个字不错么?

  睡鼠:我是说“聚义”,“聚义”啊我的眉毛大人!您熟读闲书杂谈无数,就不觉得这个词用在这里有点那个……怪异?

  眉毛:怪异?哪里怪异?等等……你那是什么眼神?有话明说,不然就马上给我开场!啰啰嗦嗦的……老实交待,是你偷了我的零食还是拐跑了我哪个儿子女儿?

  满头黑线的睡鼠:见鬼的眉毛谁像你那么没品就会做那种事情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觉得“聚义”这两个字就算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归根结底还是一帮子土匪在集会吗?天哪,一口气憋死我了……

  顺手抄一本《水浒》劈头砸过去:回去领会领会施老先生文字的精髓真意!

  睡鼠:明白,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非暴力不合作……好好好,我不多嘴,我点头……我了解你“志同道合者大聚会”的意思……)

  调转镜头。

  睡鼠宝宝:奇啊,你什么时候在暖榻正前加了这两张……呃,这个是榻么?

  赶快给镜头:外形和普通的榻差了不多,但是略窄一点,不适于仰躺,只能像普通的椅子那样坐着,而长度大约是普通坐榻的两倍半。每张超长坐榻上面放三只红木小几,茶水点心一样不缺。

  睡鼠宝宝:原来就是榻一样的长椅,你早说啊……

  眉毛(靠在梵梵身边奸笑):这样东西的好处你还没见过……啊,说早了,现在滴我不好说啊!

  睡鼠宝宝(转头,不甩):不说就不说,谁稀罕?!下面开始我们今天的活动——郑重请出本次帝师周年特典的嘉宾,请大家热烈欢迎!

  转镜头,拉长,慢慢拉近。

  睡鼠宝宝:首先,是眉毛滴至交好友,也是将眉毛拐骗……呃,介绍到起点,创建这个竹风精舍的最大功臣——白蝶小姐!

  底下掌声一片响起来。

  眉毛(无限感慨地):果然小蝴蝶的读者就是比我多,人气就是比我旺,你听听这声音……

  睡鼠宝宝:白蝶小姐,是《妖魔异界录》的作者,相信在座的诸位有很多都同样是妖魔的忠实读者——让我们对这位无论遇到多大困难烦恼都坚持不TJ的可爱小姐致以最大的敬意和感谢!!!

  继续掌声。

  睡鼠宝宝:当然,对于眉毛以及帝师的读者来说,白蝶小姐做的最大的好事就是将眉毛拖到起点,从此不能以网络抽风之类不成借口的借口大肆拖稿!

  眉毛:喂,原稿上明明没有这句!

  睡鼠宝宝:能够表现优秀地临场发挥是一个好的主持人应该具备的素质。

  眉毛:但混乱发挥则是一个差劲之极的主持人糟糕水准的最佳证明——赶快给我闭嘴,照我台词来!

  睡鼠宝宝(对众微笑):所有人都知道许多人在弱点或者真实内心被别人一语道破的时候恼羞成怒,我们并不指望“亲爱伟大”的眉毛免俗……白蝶小姐,请您坐在这里。(引白蝶到右手边一张长榻靠中间的一头)

  白蝶微笑,甜蜜地微笑。眉毛早从暖榻上扑过来:我最亲爱滴小蝴蝶!

  睡鼠(一把拦住):别弄坏人家的妆……

  白蝶(微笑,继续甜蜜地微笑):咪咪!

  被拦住的眉毛(瞪睡鼠,悲愤地,然后两眼巴巴看白蝶):小蝴蝶……

  睡鼠宝宝(黑线,汗):怎么感觉我在扮演传统剧目中恶人的角色……那个,眉毛啊,我不管你的QQ昵称是什么,也不管你们亲啊爱啊怎么热闹,但是你要记住你儿子的亲爹还在旁边看着……

  眉毛(一下子僵住):呃……

  睡鼠(暗暗比一个胜利的手势):下一位特邀嘉宾,同样是眉毛最最亲爱滴好友,鼓励着眉毛努力完善帝师文字和情感细节的——千羽流风!

  掌声,热烈的掌声。

  眉毛:我最亲爱的七七——

  睡鼠宝宝:啊,七七是千羽流风的QQ昵称。眉毛和七七的结识是通过起点女频的写作团队先锋组,但真正的深交是在眉毛细读了七七以“四海无人对夕阳”为笔名创作的《秦燕悲歌》并为之写作一片五千余字的长评后。两个同样喜欢历史喜欢帝王注重文字注重辞采的人一拍即合,互引为同道中人……呃,不排除两人同具有某种特殊潜质并喜好这一原因。关于这一点,其实……(回头,猛然尖叫)你们什么时候扑一起去了?

  眉毛(得意地呲牙):在你说到一拍即合的时候。

  七七(捏扇子,掩面微笑):应景而已,应景而已。

  白蝶(扑过来):咪咪,我也要。

  睡鼠宝宝(黑线,瀑汗):呃,幸亏这一帮子都是女滴,要是一群男性写手聚会相见也来这么一手……我的心脏啊,我不要活了我!

  眉毛(好心地):那个,睡鼠,你可以继续介绍,我们滴嘉宾还有……

  睡鼠(翻人名表):没有了。

  眉毛(惊):怎么回事?(转头,看榻上)秋、原、镜、叶!

  镜叶(大惊):怎么有我的事情?!——涉外事务不一向都是师傅做的?

  青梵微笑,起身,走近,向白蝶和七七鞠躬。

  眉毛:果然是我儿子,就是有礼貌啊!

  青梵:请原谅我们的作者,她最近吃得比较多。

  白蝶、七七(憋笑中):……

  青梵:请两位先入座吧——涉外事务确实一向由我负责,我个人也认为这里由我来介绍嘉宾比较好,两位的意思呢?

  白蝶微笑,甜蜜地微笑;七七斜眼看眉毛。

  眉毛:那个,我家梵梵最大……

  青梵(鞠躬,微笑,面向众人):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几位重要的嘉宾。白蝶小姐《妖魔异界录》的萧剑麒,陵尘,千羽流风女士《秦燕悲歌》的主角苻坚、慕容冲!

  镜头对准入场处,并肩出场的四个人。

  绝世的美人,出尘气质的王——绝世的美人,雍容气度的王。

  眉毛(感叹的):我终于发现了……

  七七:你果然最喜欢美人。

  白蝶:我家剑麒是绝对的美人。

  七七:我家冲冲也不差,历史有记录的——史册凿凿啊!

  眉毛:不仅仅是这个……

  七七(微奇,挑眉):那是什么?

  眉毛:你们的人物出场,再看我家座上的那几个……这还不明显么?我们的强者中的强者,在外貌上到底都不是最上等的那一种啊……

  七七点头,白蝶反驳:我家剑麒很强的!你知道的!

  眉毛:可是——

  睡鼠宝宝:别可是了……照这样下去我们一整天都得听你们议论这个了!大家赶快就座,我们继续!

  青梵走上前,和剑麒握手,和陵尘握手——无论穿越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现代人的沟通方式滴!然后是天王苻坚……

  眉毛:梵梵我滴儿啊,你瞪着人家天王做什么?

  青梵:没什么……没什么。有一点好奇,有一点诡异……毕竟是第一次和史书中的真实人物见面,有点激动。

  眉毛看七七,七七捏扇子,微笑。

  苻坚(睡鼠:我还是喜欢天王这个称呼……):柳先生。

  青梵:国主,有礼了。(转向慕容冲)有礼了。

  眉毛(抱住七七胳膊):你看你看,我儿子多有礼貌啊……轻轻松松就免去了彼此称呼的尴尬。

  七七(挑眉):称先生的是我家天王好不好?还有国主……怎么总是让我想到李后主之类的。

  眉毛傻笑,青梵:请几位入座吧。

  睡鼠宝宝:呵呵呵呵,大家安坐。下面出场的嘉宾,是帝师的忠实书友!他们的名字是——

  眉毛:等下!

  睡鼠:怎么了?

  眉毛:老问题啊,排位啦排位!

  七七(看座位):既然小白蝶是坐右边长榻的左手一头,那我自然是坐左边长榻的右手一头(怎么感觉这么绕?眉毛:默,我也绕……)——这样正好方便我和白蝶做作者间的交流,还有和前方暖榻上的眉毛做眼神表情的交流(眉毛:这就是典型的眉目传情啊……)。但是剩下四个的位置……

  眉毛(奸笑,搂住七七):那是孩子们自己的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相信我,他们会找到合适自己的座位的。

  白蝶:剑麒跟我坐,陵尘跟剑麒坐,这是肯定的——所以问题绝对不在我这边……

  众会心微笑,一齐看剩下的两只……

  良久——

  睡鼠宝宝:那个,为了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也为了特典有序有效进行,我宣布——

  睡鼠、眉毛:今天的活动到此结束!

  青梵:明天继续介绍参加此次特典活动的帝师的忠实书友,由衷欢迎并感谢大家的到来……

  




外卷:调笑令(游戏篇) 周年特典篇四
(更新时间:2006-12-20 10:56:00  本章字数: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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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年特典篇四:资深书友欢聚一堂

  记录人:睡鼠宝宝

  地点:竹风精舍正堂

  环境描写兼简介:中式装潢布置的精舍正堂,浓重的节日喜庆气氛,正中超大暖榻后一棵圣诞树,树下堆满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暖榻前是两张长榻……(睡鼠宝宝:什么时候改成长榻的后半截改成圈形沙发了?而且是超长的……

  眉毛:就在你睡着的时候。感觉如何?

  睡鼠用力点头中:这也是所谓中西合璧……)

  马上给改制后的榻……沙发,不管叫什么的坐具一个特写镜头。

  前半部分,保持榻的基本形象,扶手、雕花挡板、靠,毛皮褥锦绣坐垫彩锻靠枕红木小几……一样不差。就是后半截,按着圈形沙发来个圆润自如大转弯,无论座垫、靠背都完全是布艺沙发的式样。好在保持了布艺沙发套的基本装饰色彩的中式风格,总算不那么碍眼……(眉毛:这也是一开始睡眼惺忪的某鼠没有发现变化的根本原因。

  某鼠:我怒……)

  继续转镜头。

  暖榻上,眉毛和她大大小小一家子窝着。两张长榻……沙发的中间,一张上面稳稳坐着白蝶小姐和她的剑麒、陵尘——看起来非常和谐,非常安稳,剑麒很绅士地为左右两人倒茶、准备水果、尝点心推荐,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白蝶小姐眯着眼睛好像快睡着鸟(眉毛: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小蝴蝶只是在享受这份万事不操心的感觉)。另一张,呃……这个气氛似乎有些紧张。

  睡鼠宝宝:那个,千羽流风女士……

  七七(从茶杯上方抬起眼睛,微笑):什么事?

  睡鼠宝宝:那个,那个……(瞄身边某根僵直的木头桩子,以及另一个准备扮张飞的家伙)您不让您带来的两位,嗯,入座么?

  七七(放下茶杯,捏扇子,笑):他们都是大人啦!……可能是习惯了坐上座首席的人一下子调整不过来吧。就当是适应不良好了,请忽视,忽视,然后继续活动。

  睡鼠(瞄眉毛,瞪眼,意思是:怎么还不出来解决问题!):呵呵,千羽流风女士真会说话。倒是我们主办方不好意思啦……呵呵,呵呵。

  眉毛(憋笑,感觉快要内伤,忍无可忍):七七啊。

  七七(挑眉):什么事?

  眉毛:其实……我已经过瘾了。

  七七:其实我早就说过,这本来就是一个考验。

  眉毛:你来的时候没交待过这只是一个特典?

  七七:交待过啊!所以他们才在这里站着等你吩咐,好客随主便。

  眉毛(叹气,挥手):那个,天王啊,你就坐到你娘……呃,就是你家作者大人身边,好好套套近乎,争取让她把你写得更惨一点……不,是把你写得更人情味浓重更有魅力一点。至于小冲冲你就挨着顺序坐下去吧——不是身份地位尊卑的问题纯粹是接下来出场的几位都是偏爱美人滴!身为主人要照顾好每一位客人的需求,作为我的特邀嘉宾你不会拒绝眉毛我这个小小小小小小滴要求吧?

  慕容冲(从一堆子“小”中反应过来,瞪):坐在我另一边的,是谁?

  眉毛(眉开眼笑中):睡鼠——该你了,上!

  睡鼠宝宝:现在开始正式进入今天活动的主要环节,资深书友见面大会——有请帝师忠实书友,constance大人上场!

  掌声,巨大的掌声——同样来自于白蝶和七七以及场外一群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但终于拨开乌云见青天的书友,啊,我们的等待终于有结果了……

  Constance登场,鞠躬。

  眉毛早已从榻上跳下来,抓住手用力摇:大人啊,感谢你每天点击投票还留言啊!要知道你每天雷打不动的留言是眉毛更新的巨大动力啊!虽然有的时候只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投票”、“更新”、“加油”之类几乎称得上废话的留言,可是眉毛看着简评区从上到下一大串的constance真是感动啊!为什么起点没事要取消简评区呢……不管了!反正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缘分哪——谢谢啊!

  睡鼠(嘴角抽搐中):眉毛在不写文章的时候,果然就只有这个水平,心理一下子平衡了……

  眉毛(继续):……为了表达对大人您的由衷感谢,眉毛特意将您安排在沙发榻的这个位置。(指慕容冲身边)知道您向来是最喜欢美人的,我想小冲冲的级别应该能够入您的眼……

  七七(捏扇子,笑):眉毛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嗯,那个。

  苻坚天王(看七七,看眉毛,看慕容冲,诚恳地):那个,凤皇,其实她很支持你,一直都有鼓励……

  眉毛(兴奋):你看你看,我的安排多好!

  七七(差点捏断扇骨,瞪天王):对上冲冲果然是个从来都不会说话的!

  睡鼠宝宝(看慕容冲脸色):虽然面无表情,但总算没有表示反对,我们暂时可以不管这一堆子莫明其妙欢天喜地滴女人鸟……下一位是,西蒙伊斯,呃,不对,是西摩伊斯大人!

  西摩伊斯(大步如飞,满面春风):我就说了很像吧!这就是我和帝师的缘分哪!也是我和眉毛的缘分……

  眉毛(顺势回一个媚眼):正是考虑到这个我才将大人您安排在第二个出场——毕竟帝师里面梵梵借着这个大神西蒙伊斯的名头做了不少事情,怎么好不尊敬呢?

  睡鼠宝宝(看名单和安排表):您的位子在陵尘旁边,大人请入座——下面一位是,帅帅小南瓜!(抖啊,念到这个名字我忍不住就饿啊!)

  帅帅小南瓜登场:我亲爱的眉毛大人!

  眉毛:我亲爱滴小南瓜大人……完了,我也饿了。

  七七(从水果堆里翻出一颗小小的贡橘,慢条斯理剥橘子皮):啃一口吧。

  睡鼠宝宝:不许你对今天的来宾出手!至少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作案也得挑个好时间好地点吧,还有一些其他的装备器具上的装备,比如锅碗瓢盆还有配菜之类的……

  帅帅小南瓜(滴汗):我不就是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吗?南瓜已经拼命道歉过了,眉毛大人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南瓜一马……

  眉毛(指间飞舞不知什么时间从什么地点摸出来的水果刀,半眯着眼,得意滴奸笑):呵呵呵呵,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南瓜对眉毛的一片深情厚意眉毛如何能够忘记,所以要努力码文来报答大人……包括这个特典。

  睡鼠宝宝(看刀子乱舞,滴汗):南瓜大人您赶快入座……下一位,∮月£妖精∮(那个,这么一堆符号怎么读?是英镑符号吗?)

  眉毛(注意力被迅速转移,看名单,沉吟片刻,然后干脆地):直接叫月妖精好了!相信她完全不会介意名字被简化窜改的!是不是啊?

  月妖精上场,向众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本人收到请柬的就好!眉毛我跟你说啊……

  睡鼠宝宝:那个大人,私聊,请开私聊频道……下一位,Ayisha!

  眉毛:你慌什么?我说两句话都不行……

  睡鼠:你不慌,你当然不慌——发出了成堆请柬就没事了,我可是要一个一个唱名啊!下一位,悠韵芩!下一位,白夜水域!下一位,一池莲花!下一位,子夜上人!下一位……

  眉毛:啊,大人好,啊,欢迎大人的到来,啊,见到大人我真是太高兴了……(爪忙口乱,忍无可忍)睡鼠!

  睡鼠(小眼睛亮晶晶,无辜之极地眨巴两下):别着急啊,下面还有茵陈、双飞燕1、茶香飘飘、mariaxl、celia1985010、花梨、纳格索斯、紫の风铃、蓝风风、樱月残、愚者、苤蓝丝、雪玲、浅一、衍艳大人!

  眉毛:我第一次发现我的读者确实很多……

  睡鼠宝宝:而且这些还只是很乐意浮出水面的,可惜那些潜水的大人请柬无法寄出,这是防水技术的问题……

  眉毛(用力点头):没有收到请柬的,请千万千万原谅眉毛……记住,我爱你们!(飞吻连抛)

  睡鼠宝宝:还有眉毛你一定不能忘记的,从你在晋江挖坑开始就一直支持你到现在的——山核桃仁大人!

  眉毛(感动流涕):我真是太幸福鸟……

  睡鼠:请大人们在榻……沙发……沙发榻上就座!

  看还在感动中的眉毛,睡鼠宝宝:帝师的主角配角们,掌声再响亮一点!要记住,没有这些大人,眉毛这根懒骨头绝对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拖搞,绝对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虐待你们中任何一位,绝对有足够的理由看不惯你们哪个就拿你们哪个开刀!

  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

  众窃笑。

  眉毛受惊吓中。求助地看白蝶、七七。

  七七(扇子合起来,捏着扇坠子甩啊甩):作者是上帝……不过我写的是历史。(看身边两个,无限感叹,无限无奈,无限得意地)他们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啊……

  白蝶(看众,看眉毛):那个,那个,我们的情绪化是所有主角配角心中的痛……那个,虽然我们有权力,但是读者……咪咪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我相信咪咪!

  睡鼠宝宝(收起名单,奸笑):眉毛啊,你看大家都在,那个关于我们可爱滴梵梵、冥冥、重华这个极度复杂的三角问题,你的态度是……

  暖榻上气氛骤然紧张。

  众猛然兴奋。

  白蝶、七七安心喝茶,吃点心,吃水果,看戏。

  正堂里某几个支持特定人物的声音合奏:眉毛,你就从了我吧……

  眉毛(扑倒,慢慢举一只手,有气无力):暧昧……我只要暧昧啊……

  忍无可忍的青梵:今天活动到此为止,有问题请在记者会上提出——有私人问题请私下交流!

  风司冥:眉毛的QQ号是——

  重华:眉毛的MSN是——

  君雾臣(微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视线在闹成一片的精舍正堂扫过,瞩目天王)那边虽然也是小孩子一样,不过好像资质还不错的样子……

  天王(猛然一个寒战,看七七):请问,今日活动结束,朕可以退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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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室的变乱,在意料之中,也在预计之外。

  有人抢先动了手。

  三皇子上方凛磻。

  太子最大的对手,也是人们眼中唯一的对手。

  选择了血枫标记的人,是王室的灾难和血腥的开端——与祭司和暗流的继承标志不同,并不是每一代上方王族都会有人选中金裟大殿前的血枫。依稀记得同进金裟殿时他快乐纯净的无瑕笑容,但和我一样,十一岁便被父王强送出宫的上方凛磻早已不是当年无知的孩童。

  父王说,无忌,他,是你的机会。

  父王说话时候的表情,很温和。

  我微笑。儿臣明白。

  而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感觉,心,在一点点的冻结。

  ※

  没有想到,失踪的太子上方未神竟然会和他一起回来。

  更没有想到,神子……变成了妖魔。

  被诅咒的银发紫眸,但,依然是那个上方未神。

  我问,真的没有办法恢复吗?

  如果真如无痕所说的,药物破坏了他的身体导致发色眸色永远无法复原,无疑的,那将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用思考预测、用财富衡量的巨大利益。

  这个样子,是我所知道的真实的西陵太子。

  他的脸上浮起一贯的清浅笑容,虽然口里在回答我,却是有意说给上方未神。

  果然,那张绝世的脸孔上顿时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深深松一口气的安宁神情。

  手,不自觉地将被角搓、揉、撕、扯。

  无痕,六年选择的结果……你竟是要助他?

  那么……就让我,助他一臂之力。

  眼角余光扫视的角落,窗棂上,静静栖着玉色的海昙蝶。

  ※

  无痕公子为我西陵太子正名,是我王族恩人。请公子收下此婢,聊表漠歌一片感激心意。

  他笑一笑。四皇子好意厚赐,无痕只能愧领了。

  葛姬,是暗流为奈何天的痕公子专门训练出来的女子。上方漠歌虽然疑惑我提出如此要求的时机用意,却因为他同样对奈何天无比迫切的好奇完全同意我的计划。

  无痕,希望你能够明了……我真正的心意。

  纵然你江湖中人言行恣意,纵然你背后势力倾朝泼天,也不能和西陵的皇帝陛下抗衡。

  你可以不选择我,但你不可以违抗西陵帝王。

  无论是风流潇洒的痕公子,还是妙手回春的公子无痕,或是奈何天神秘难测的主事,你的为人,都是一诺千金。一言之诺你为我百里奔波,此刻答应了上方未神的你……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选择的糊涂而受到无法弥补的伤害。

  以你的头脑,自保,并不困难。

  以你的性情,自保,其实简单。

  无痕,我无法和任何人成为真正的朋友,但我还是保留着心底最初的希望。

  无关延揽,无关权势,无关天下。

  ※

  五殿下。

  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心中猛然抽紧。

  你我之间,只称呼彼此姓名。

  云淡风轻的微笑。

  你我之间,才称呼彼此姓名。

  一字之差,相去,便是万里。

  到底……你从来就是最清楚彼此身份心意的人,无痕。区分了各自立场利益,你当真决意助他?

  我想最近殿下还是和三殿下保持距离的比较好……

  那也无须表现出特意的疏远……保持现状就好……

  是在劝说,是在点拨,还是在警告?

  忍不住抬起头。无痕,真高兴你在这里,真高兴我们是朋友。

  最后最重的两个字,却因为刻意的强调而模糊,正如他回复的,那个意味莫明的微笑。

  ※

  被骤然打乱的布局。

  第一次如此深切地知晓,雅臣,到底是个孩子。

  这个因为纯黑眸色遭到冷遇渴求着最少关爱的弟弟,这个从来只把自己刻意的亲近当成纯粹好意的弟弟,这个习惯了将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弟弟,这个快乐热情被自己隐瞒着所有图谋的天真弟弟……

  擅自调动京师军防,只为尽可能地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伤害——再典型不过的少年冲动的行事,真的是……关心则乱。

  闭起眼,不去想父王可能的愤怒眼神。

  雅臣,是所有布局中最关键、也最稳定的一环:在文人士子清流一派博得的声誉美名,从来都只能作为锦上添花的点缀;上方凛磻和上方未神的相争不休固然给予自己最大的机会,又有上方漠歌的暗流处处相助,但想真正作个得利的渔翁,没有来自军队的支持,自己仍然一无是处。掌握着军队和民心、对自己誓死跟随的六皇子,将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清除,通往帝君宝座道路上任何的障碍。

  却偏偏是他,压下了上方凛磻,惊起了上方未神,打破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但,此刻已经无法多想其他:大郑宫最严酷水牢的刑罚,该如何帮这唯一的弟弟熬过……

  ※

  无痕……

  金裟殿的悔心室,青衣飘洒的身影,此刻却如鬼魅。

  丢下那副本该在神殿的画像,他静静负着手。

  明妃的侍女,正是奈何天七色之三,黄绮。和上方萏芒的暗流一样,她是我在大郑宫的耳目。

  上方萏芒,不是上方漠歌。他清楚地知道,暗流的存在。

  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一片踉跄。

  母妃身边那个永远安安分分的宫女,得到母妃和父王尊重和信任的人。身为在宫侍奉近四十年的老宫人,她享受的是和低级嫔妃一样甚至更高一等的优待,对于大郑宫的秘密和往事,更是无比的熟识——

  竟然是七色的黄绮!

  原来,无怪,他早知道,他全知道……

  夕阳的金光从殿宇上方斜射过来,照射在那道青衣飘摇的身影,一只手轻轻举起,解开了大陆男子成年后便习惯盘在头顶的发髻。

  奈何天的主事,痕公子——擎云宫的青衣太傅,柳青梵。

  是自己低估了他。

  是自己错估了他。

  ※

  五哥,金裟殿大祭司的职位……我已经代你向陛下辞去了。

  目光转向草木青青的庭院。

  醒转的那一日,雅臣说,原来一切的一切,是因为……六皇伯疯了。

  疯了——天家多富于深意的遁词!静静地转过面孔,幽黑的眼眸,透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沉稳成熟,乍看去,竟有三分他的影子。

  是吗……

  顿了良久才轻轻应答一句——虽然已经数日,但还是无法习惯称他为君。太多的希望、太多的努力被一昔打碎的痛苦一起涌上心头:父王,你妄图改变的一切,到底是回到了原点的最初……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懿旨,三日后便是登基大典。

  淡然合眼,心中却是一阵阵忍不住的痛:上方未神登基称帝你已是赢得彻底,为什么连西陵上方王族留给我的最后的保护,都要一同剥去?难道你便从未想过,三权分立的上方王族,族权归于上方日宣,君权归于上方未神,如果失去了神权的保护,作为成治帝最偏爱的皇子而参与夺嫡争位的我,在这个大郑宫中将如何自保?而权位仅次于夜纣太后、恩宠却远胜于其的母妃,在这个大郑宫将如何立足?

  陛下封了娘娘为明太妃,和太皇太后、太后协同管理后宫事宜。

  雅臣沉静的声音稳稳传来。

  手上茶杯顿时跌落。

  ※

  金裟殿悔心室。

  大祭司。

  无忌殿下。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了施展祭司禁忌之术窥探而知的三十年国运,为了逝去之人的不甘和怨念得到抚慰,为了陛下能够顺利的登基和统治,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而以无用之躯保存成治帝陛下血脉周全,也是多年溪酃心中唯一所愿。

  溪酃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完全不像一个明日即将赴死之人。

  曾经问过殿下,如何拿到爱提丝之泪。

  殿下说,水落……则石出。

  爱提丝之泪,是女神爱与恨的纠结,侍奉着西斯大神、为百姓传达神谕圣音、祈求大神福祉的祭司,原不当以此为圣物……但,浸染在爱恨之海里的上方王族,已经错了千年。

  如今,水已落下。

  所以,无忌殿下,不要继续这个错误。

  ※

  那一日,罗丝塔特祭坛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淇陟的夜空。

  最后一位的金裟殿大祭司,溪酃,连同着所有的秘密,消失在那辉煌无比的火光中。

  五哥,真的……结束了。

  我微微笑了。

  傻瓜,你以为,在你那样精心严密的拱卫下,我还可能对上方未神产生一点一丝的威胁?

  生活在大郑宫、生长在大郑宫的我们,从最初的最初就知道,失败者需要面对的结局。

  不是为了上方未神的仁慈,而是为了他最后的期望。

  祭司禁忌的窥探之术,我已知道,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向着金裟殿的方向,最后一次拜倒。

  ※

  黑夜之中,异常耀眼的银色光华。

  拜见陛下。

  雅臣翻身下拜。

  他面前,是没有穿皇帝袍服,却依然高华的上方未神。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妖魅的紫色眸子,却牢牢盯在我的身上。

  无奈地微笑、下拜、口呼万岁。

  西陵,败了。

  意料之中的异常平静的声音,渗透着身为帝王满满的冰冷。

  臣请为持节侍,出使北洛,为我西陵……议和。

  如此,有劳皇弟了。

  陛下可有其他吩咐?

  紫眸光华闪动。

  半晌。

  无……。

  我再次下拜。微臣明白。

  ※

  启程的前夜,我进宫拜别母妃。

  孩儿不孝……不能长久侍奉母妃左右。

  她招手。

  无忌,你过来。

  抬起头,却第一次发现记忆中永远高贵优雅的女子已经显出无法掩饰的老态。

  轻轻一声叹息,依然柔软的手抚上我的发。

  无忌,无忌,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无论在西陵,还是在北洛。

  心,忍不住地抽痛。

  如果当初……

  我竟让这个温婉高贵的女子承受了如此之多的苦难。

  无忌,还记得你名字的含义么?

  我惊讶地抬头。

  对于身在大郑宫的人,无忌无拘,永远都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笑容里,是淡淡的、平静的悲哀。

  但真正抛开这个梦的时候,所有的禁忌和羁绊,也将全部解开。

  我懂了啊,母妃……

  ※

  无忌无忌,无所禁忌,真是和五皇子为人一样潇洒的名字。

  北洛议和负责具体事务的,是人们所知道的、胤轩帝最宠爱的皇子,风司廷。

  雍容天然,风采翩跹的青年——仿佛一年前……淇陟大郑宫里,我的身影。

  仿佛看到我的心思一般,风司廷的嘴角,扬起优雅的弧度。

  无忌殿下。

  我凝视着他。

  北洛的太子太傅,只有柳青梵。

  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目光看去。

  一身黑色皇子袍服,威仪清冷的少年,正与那淡淡青衣的身影,远远相携而来。

  回首,是风司廷温文的微笑。

  ※

  太宁之盟。

  息战事,通商贸,利往来,致安宁。

  最后一次核定着盟约细则,又一次想起,离开淇陟的那一日,那双光芒闪烁的紫色眼眸。

  上方未神,这是……你付出的代价吗?

  你究竟……付出了多少?

  你究竟……为什么付出?

  相争三十年,第一次想问,究竟什么才是,你真正的希望?

  被神之西陵牢牢束缚的你,究竟什么才是,你支撑的理由?

  无果。

  回应我的,是满屋幽暗的沉寂。

  ※

  承恩帝允我为质子,是使无忌余生无忧矣。

  不在西陵,不在淇陟,消除任何可能的猜忌和威胁,以远离大郑宫无以为力的绝对现实、以雅臣之于他的绝对忠诚、以两国会盟的绝对利益,保我平安。

  是的,保我平安——是雅臣与他的约定,是溪酃与他的约定,更是你与雅臣、你与溪酃、你与他的约定。

  青衣飘洒的身影回眸浅笑。

  无忌能如此想便好,余生无忧,无忧亦无忌。

  青梵、无痕,愿承你吉言。

  从此,无忧无忌。

  番外:《此生无忌》完

  




外卷:如梦令(番外篇) 番外五:烟柳长宁
(更新时间:2006-12-24 20:23:00  本章字数:12628)


  圣诞也好,元旦也好,都是新年的一种,这就意味着……年关要忙死人了!!!!!特典……呃,等明天继续,今天先放出番外——柳衍的哟!
  顺便,眉毛要大修第一卷了。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版本的(那个,就是比较比较暧昧的一种意思),请注意保存,呵呵。

  ===============

  ——衍,上声。水流长也。多,复,广也。又,“酾酒有衍”,衍,美貌,意溢多且美。

  柳,留也。性柔且韧,野贱之物,易活易折而不损根本。有春意而临水自照者,不堪为材。

  ※

  柳衍。

  青阳子。

  柳青阳。

  柳掌教。

  柳真人。

  柳先生。

  柳太医。

  ……

  人们对我的称呼有许多。各依身份,各按职位,各遵习惯。

  惟有三个人,不同。

  ※

  衍。

  日间采药,无意中救起的青年男子虽然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却掩不住一身的贵气。山谷虽被迷雾森林包围,离市镇并非遥远,承安京更不过百里之遥。端整俊朗的容貌开阔中带着常人难有的巍峨雍容,被树枝山石刮得破烂的衣服分明京中也难得的料子,我知道,这番一时多事救起的,必不是凡人。

  然而,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是问名,一开口称呼就是自然亲昵。

  我微笑,随口安抚,然后离开。

  热情自在中的深深戒备,以及一身的蓄势待发……可惜,如果我真想取他性命,即便他此刻完好无伤也当易如反掌。

  ※

  在这迷雾森林深处的山谷,我已居住十年。

  十年清修之地,每一地,每一处,了如指掌。

  无须仗剑天下,亦知武技一道,世间难求敌手。

  百尺竿头,惟有心性通达方能有所进益;一旦清明无惑,日可进千里。却不知,当年一眼而令人知天下大之人,如今安在。

  微微风动,身前溪流映出来人淡淡倒影。

  于是敛容,转身,微笑。

  ※

  衍。

  衍。

  衍。

  出山,为这一声不带假意的称呼。

  道门少主的身份,暂且放在一边。

  记得离开紫虚宫那一日,师傅站在浮云轩前:柳衍,你须知,入红尘,出凡世,人情百端,心在,便尽是修道。

  随他往世间最高绝险异处走一遭,亦是修道。

  ※

  风胥然。

  五皇子。

  景文帝的爱子,擎云宫的宠儿,朝堂的砥柱,百姓的骄傲。

  御阶前拜倒,皇帝雍容而平和微笑,一切归于三个字:好、好、好。

  五皇子府。

  烟柳丝丝如碧的别院。

  清静,无扰。

  衍。

  我微笑。

  便为青年眼中一瞬的愧疚并着无措,值得。

  ※

  安然度日。

  一如山谷中自在清修。

  长日悠闲,也无妨暮春尽头,迷茫人眼的漫天风絮。

  衍。

  轻轻呼唤,语声何须迟疑,又为何包含歉意?

  这是我的修行。于园中坐,而有历练再来。试探的神采,闪烁的言辞,无须卜算天命也可见到众人用心。既然道门荣耀在我,也禁不得无数责任在身。

  何况,你有无利用之意,我心中岂不分明?

  手执青柳,微笑,相迎。

  自以为抛却少年天真的自负,却不知修道原是修心。

  ※

  震惊。

  云一般的男子,此刻方知真意。

  云,卷曲舒展,变幻莫测,飘洒而无常形。

  淡淡一笑,便是朗日,便是明月,清晖拂耀大地,无人不目摇神移。

  而我,惟有惊惧、惟有敬畏,忍不住便要折腰屈膝,却在那人目光无意相接的那一刻,凝滞了一切。

  十年。

  整整十年,子初江头那一眼的深沉压力,竟然未有半点消减。

  然而这一次,清冷双眸中冰川兀然消解,随即便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汗透重衫。

  ※

  那便是君雾臣:君家第六代家主;宰相首辅,太子太傅。

  沉静从容的语声,却掩不住微微颤抖。

  原来是他……也只有他——北洛至贵,一代便为一代之传奇的赫赫君家家主。

  衍。

  回眸。

  君雾臣……是太子的太傅。

  柔碧烟柳间一道身影,坚刚卓绝;口中吐出一字一顿,字字重于千钧。

  突然心上重负全消,走近,第一次伸手与之相握。

  衍——

  眼波流转,目光闪烁,无语,只因此一刻心交。

  一个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便须得两个人相扶相持。

  一人为大,二人,则可及天。

  ※

  影阁。

  道门影阁的臣服,掌教传承的先决。

  第一次了解,何谓迫不及待。

  柳衍,道门不涉朝堂,这是历代的规则。紫虚宫前,师傅语声深沉。为此,道门负君相重恩尚不能报,岂容一教之掌而怀难之?

  心中大震,却强项直视。风胥然……为柳衍至友。

  良久无声,正欲开口,却听师傅一声轻叹,袍袖挥出。

  也罢。此去……好自为之。

  垂目,惶惑未答,耳边又有一声轻叹。

  痴儿……

  ※

  承安佳处,畅柳烟波。

  二人缓步徐行,衣带当风,却不见身遭好景。

  柳衍。

  是。

  或听江湖上唤你,柳青阳。

  青阳是柳衍道号。

  日朗朗其明可谓之青,青阳为号,很好。也很适合气度人品。

  君相谬奖,柳衍愧不敢当。

  然而,柳青阳虽为武人,文采亦自风流……为何无字?

  山林修行,未能行完整冠礼,因此无字。

  青阳虽好,日到中天则堕,水于至清而寞。何况柳之为物,临水自怜,风起而舞于夕阳残照,其实凄凉。盛极而衰,便是一生孤寂萧瑟,何况着一“衍”字而使意蕴绵延?虽柳性至忍亦是至坚,绝境求生终不如太平一世……雾臣便赠你“长宁”二字,可好?

  ※

  衍!

  急急冲进的人影,带起一片零乱。

  君雾臣找你何事?

  不过绕湖一周……并赠二字“长宁”。

  见身前灼灼目光,心中微微一动,却还是将一切静静说出。

  长宁,长宁,这分明是要我本分以求一生安宁……好口彩,好祝福,好字!真好!真好!

  与来时一般如风的身影,带动院中一片碧影翠衫。

  拈一枝青柳,苦笑无声。

  如此不安,如此惶恐,如此冲动,果然是那个人……又胜了一筹。

  长宁,长宁,一世安宁。

  十年,也许再一个十年,也不能与之比肩。

  长宁,长宁,内心安宁。

  所以——

  不会放弃。

  ※

  这些人虽然是太子的势力,但其实……

  这些人本在犹豫,所以我们可以……

  这些人只会浑水摸鱼,等事情解决后……

  这些算是太子的死党,想来不能为我所用……我……

  何必每日小心、时时观察脸色神情,何必出言又止、言语不祥?不过为达目的使出的手段种种,道门……何尝纯粹无瑕?

  数年经营布置,只为无一声逆言入耳。身当掌教而为皇子客卿,便不言不语不行一事亦是心意所向,为安抚门下数万弟子,更为达一己欲念私心,自己在这承安京一方别院中的运筹计算,又哪里比他更少?

  早知天下之大,能人志士辈出,纵然心比天高,平心静气,己身不过沧海一粟。

  此刻却觉天下之小,只为心念兹兹,所系不舍者,惟有眼前一人、一事。

  风胥然,君雾臣……

  ※

  月影办事不力,请主上惩罚。

  月影纯静静跪伏面前。

  罢了……是那个人的话,也没想过真会有什么机会。

  主上。

  何事?

  赫赫君家,倾天势力,在家主,而不在家族。

  影卫难得的主动开口,心中闪过的一道惊讶,但随即为其言语深意震惊。

  无法架空君雾臣之势力,因为满朝尽是他势力所在。

  无法削减君雾臣之权限,因为政务尽在他手中掌握。

  无法寻到君雾臣之软肋,因为君氏一门除他更无旁人在朝。

  铁板一块无缝无隙的赫赫君家,运筹自若算无遗策的宰相首辅,早在旁人异议之前,便已将所有不利除去。

  连日、数月,甚至几年的忧烦疑虑一刻消解,留下的却是惊天波澜:原来,站在我们面前的,从来只有一个君雾臣……

  ※

  君相。

  是你,长宁。

  逝者已去,君相请节哀。

  君念安,君雾臣的长子,二十五岁的温雅青年青春正当,不料一夕而去,实是天妒英才。

  犹记六合居上,与他共引京中才子小聚,议论正浓,紫衫青年翩跹而来,寥寥数语逼得满座默然。随即词锋陡转,尽点自身之失而道各人思虑之利。其后通名相见,行礼如仪,一言一笑无不妙绝,抛开了各人身份竟是满座同欢。风流俊雅,依稀眼前;而此刻触目一片白幡素旗,满园的烟柳也似再无生机。

  长宁,以你所见,为人……何者为贵?

  沉默,其实是不知如何回答。

  为人贵真。真心、真情,纵然所言所为不能皆尽出于一己心意,问心须得无愧。虽然,有心为善善亦不赏,但为善之时,当有一份切实关心;凡人为我所用,必有所报,因此才有了这满朝的诚实敬服。丧子人生至悲,于是宣泄,又何须节制哀思?

  抬头,只见眉目间兀自浅浅伤痛,嘴角一抹笑容却是云淡风轻。

  然而满园悼唁之众,惟有长宁见我形容,知我心意而来相劝。此一刻真心,君雾臣当为念安致谢。

  君相……

  ※

  衍!为什么?

  真能留人后路,又何必……赶尽杀绝?

  可是我——

  道门教义,武者有德,惟有仁心方能处于众生之间,而非凌驾其上。

  但那风靳然何尝留你生机——君雾臣又何曾给我退路?!

  沉默。

  冲突,第一次真正的冲突。

  突然想起素白妆满的碧玉苑,云一般的男子最后一抹意味不尽的微笑——

  长宁,你可知西陵上方一脉崇尚何种颜色?玉雪的纯粹的白……还有血一样的红。

  疾风,柳乱。

  悚然。

  定定望着那道愤然离去的背影,脚步却再不能移。

  ※

  和苏。

  公子。

  五殿下他……

  望着面前低眉垂目的侍人,话却住了口。

  其实,何必问?我不喜,所以他才特意避了开去。

  早已开始的事情,此刻又岂能轻易停止?便是自己,此刻也没有了退路。

  人贵真心,友贵真心。两个意志相投,计算又难分上下的人,彼此心照不宣的自欺并着欺人,原也是相互诚实的一种。

  然而,再相知相投,我终不愿见更多的鲜血。青冥剑饮血无数,绝非个个死有余辜,却从不收留政治倾轧下的亡魂——

  道门,绝不能因掌教一己之私,而陷入无法超脱的动乱泥潭。

  问心虽然无愧,只是……

  何时能有那一份坦然?

  ※

  衍……就在今日了。

  啊,就在今日。

  此去……也许我……

  不会出事。

  凝视眼前相交十年之人,容颜依稀,只是笑容不复昔日俊逸明朗。然而冷峻之中一份沉静,折射出浑然天成的端庄雍容,再不是那个威严锐利锋芒毕露的青年皇子。惟有眸光眼底深处带着企盼的恳切,一如当年力邀自己出谷时的纯粹无瑕。

  心,微微震动,一句“与你同去”已冲到嘴边,却硬生生逼回。

  衍,你……

  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却只能沉默。

  衍,我……

  抬头,静静微笑。

  不必说了——我明白。

  火花骤然闪亮在眼底,踏雪而去的背影映在一片莹白上,渐远,渐长。

  ※

  凝立院中,静静看雪花飘落。

  这是在承安度过的……第九个除夕。

  分外的寒冷。

  紧一紧身上披风,和苏已在屋中生起火盆——今夜,无论对何人,都当是漫长的等待。

  风乱,雪花陡然袭上身来。

  青冥剑所指,却是一道漫天风雪中难以辨认的白。

  剑尖抵住咽喉,男子却兀自微笑,随即静静递上手上未封口的信函。

  ※

  纵马疾驰。

  一路再无顾忌,城门守卫并着军士的叫喊追逐全尽抛于脑后。心中,只有那短笺上潇洒无拘的字迹;眼前,只有那云一般的男子意味深长的微笑。

  长宁真良善人,请为雾臣收君氏一门骸骨,承恩不谢。

  收君氏一门骸骨,承恩不谢!

  收一门骸骨!

  收骸骨!

  君、雾、臣!

  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你究竟安排下什么!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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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卷:如梦令(番外篇) 番外三:云雾深处



  你知道什么是素服皇袍吗?
  白色,是罪人的颜色。

  ※

  西陵。

  我出生的国家。

  被爱提丝祝福,昭现着神迹的国度,千年不衰的富丽繁华。大陆所有的人都称她——“神之西陵”。

  而承继着爱提丝血脉,倾听着女神声音,在她宽容广大的恩德下掌管着国家和百姓的,是西陵最尊贵的王族,上方一脉。

  我是上方王族第三十四代子孙,僖爰帝莫利阿斯?上方綮德的最小的儿子,上方云诺。

  云诺,上方云诺——一个早已被别人忘记,也几乎被自己忘记的名字;一个如果不是被那个云一样的男子轻轻唤出,根本无法记起的名字。

  ※

  摩阳山,西云大陆的圣地。

  大陆唯一信奉的最高神衹,西斯大神的主神殿,就座落在这里。

  西蒙伊斯,主宰着整个世界的大神,诞生在大陆中央断云雪山分支大青山脚下的圣湖,与亲手缔造出的管理世界的众神休憩游戏于苍迩山山顶,而通过在摩阳山的神殿,他聆听世间万物的声音。

  这是大陆各国历代的君王所确定无误,无可怀疑的历史。

  最高神衹和世人沟通的唯一渠道,自然是整个大陆最强大最尊贵祭司聚集的地方,所以,摩阳山的西斯神殿永远最先得到神的启示。通过一条条神谕,示喻着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左右着各国君王的决定。刻写在神殿石壁上的历史记录了一次又一次的神迹,使得摩阳山成为无可置疑的圣地——如果不是因为神殿的不可侵犯,全无确实自保之力的祈国,也许很早就被虎视眈眈的邻国吞并。

  这里,也是各国侍奉西斯大神神殿的祭司必须参拜和修行的地方。

  为了真正接近心中唯一挚爱的神明,为了更好地侍奉我的国家和人民,我曾经在这里居住整整十四年。

  那个时候,保留着最纯洁澄净的心灵。

  那个时候,从未想到,有一天重上神殿,不是为了感谢神的恩德,却是为了乞求宽恕。

  ※

  上方云诺。

  惊愕异常地回头,却见通往那神圣殿堂的漫漫长阶上,一个白色长衫的身影。

  脚踏着浮云悠远的长阶,身后是庄严深重的神殿,浸染在夕阳金色光辉中的男子,仿佛骤然降临到人间的神。而缓缓举手、抬步,云襟飘摇之间,竟显露出满身日月交辉的浮彩光华。

  眼不禁微微眯起,一时无法接受自己所看到的影像。

  他,不是神,却是自己所见过的最接近庄严神衹的形象。

  他不是神,因为神无须脱俗亦在尘世之外,而他却周身萦绕着飘然离世的出尘气质。他仿佛神,因为那种流水行云的悠然,从容游动于物外的气度,早已使他成为超脱凡俗的神子。

  但,嘴角微扬,眉眼间刹那流转的温婉而狡黠的笑意,却让那高高在上的神衹骤然跌落凡尘。

  你——是谁!

  清浅一笑,淡淡吐出三个字,却是阵阵惊雷。

  君、雾、臣。

  ※

  神无法给予人类宽恕,是我们自己给予自己救赎。

  你怎知道我祈求什么?

  沉默、欺骗,挣扎和痛苦,失去神之眷顾的西陵,是否还会继续千年荣耀?如果是这个问题,我希望你放弃对神的追问。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不要否认,不要恐惧,我只是天生具有探看他人命运的特权。

  那不可能……

  站在这里的我们,谁也无法说谎。

  可那将是带来血与火之惩罚的诅咒……

  但可怕却远比不上大郑宫掩饰罪孽的温床精心培育出来的妖魔。

  ※

  站在大神塑像前的君雾臣,眉眼轻垂,优雅的身形、美妙的声音,一切仿佛画卷。

  那是……远古时代的、遗失在人类历史洪流中的语言——他是在用神的语言……最虔诚地祈祷。

  他是祭司?

  惊讶地发问出声,却在得到曾经的导师、神殿最高祭司伊万沙答案后更加惊讶。

  不,他不是……他们是比祭司更接近神的人,他们是继承着神的旨意背负不可抗拒命运的人。

  星见——被允许探看命运的一族,却在数百年之前就消失在世间的神的后裔。但两百年前,风华倾绝天下的君家家主离尘,不顾世人反对迎娶蒙受污名的神女,却为世间保留下最后一支星见的血脉。

  他……看得见我们的命运?

  是的,他们的眼睛仿佛神镜洞悉一切,只要他们希望。星见的眼睛不能看到命运的,只有他们自己,还有……西斯大神唯一恩宠的天命者。

  伊万沙轻声叹息。

  不需要对他隐瞒什么,继承着西斯大神意志的星见比同为祭司的我更能够体会你的心意。如果需要倾吐,请向他诉说吧。

  ※

  曾经从神谕中窥探了西陵三十年国运的你,坚定地相信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所以你不愿去改变原本可以改变的命运。

  窥探未定的命运,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立在神殿长阶上的云一般的男子,轻轻说道。

  也许现在的你唯一能做的,只有用一生的时间为上方王族祈祷。

  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无辜的孩子陷入上一代的爱与恨的纠葛,我无法眼睁睁看着神的血脉生长出吞噬一切的妖魔,我无法……

  现在的你同样无法阻止这一切:你无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无法化解和消除寄寓在人心深处的仇恨,身为守护王族的祭司你必须维护上方一脉的尊严,所以,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到。

  当年的事情已经错了,无可挽回,却是因为我的沉默而铸成的大错;但是现在的我不想沉默,不想看着曾经的错误导致更加可怕的恶果。我来,是忏悔,更是祈求——唯一的希望是得到大神的宽恕和指引,让我至少可以保护那个孩子,保护我的家人。

  男子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怜悯,可惜,你悔悟得太晚,来得太迟。

  五年前,就在这里,我遇见一位悲伤自责的男子。

  我看到他尊贵身份的血脉,我看到他血脉中孕育着的黑色。

  这里,不允许谎言的存在。

  所以,我告诉他我见到的一切。

  他问我,他应当如何。

  百年不过一梦,浮世谁知觉时。

  这是我的回答。

  ※

  上方云诺,为什么你要抛弃这个名字,溪酃?

  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将全部身心奉献给神的祭司。

  因为你是上方云诺。

  西陵的上方王族,崇尚着红色和白色,因为它们象征着生命的蓬勃和灵魂的纯洁。

  但,白亦是罪,红亦是血。

  染上了血的罪人,西陵历代上方姓氏的君主,就是用这种方式昭告了他们从出生开始就犯下的罪孽。

  爱提丝的后裔,同样也是昆司埃特的传人。

  爱、美、生命的女神,与恨、恶、杀戮的妖魔结合的子民。

  这才是真正的血脉。

  无法抛弃。

  ※

  真的不能改变吗?

  云一般的男子轻轻叹息。

  浮生若梦而无人知觉,众人皆醉而唯我独醒,侍奉神衹的祭司注定了要承担俗世难以忍耐的孤独,在你踏进神殿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旁观者的命运。

  可是你说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是的,但那是在心怀最强祈愿前提下,以自己的灵魂作为献祭的禁忌之术。当你对这个俗世还有留恋,当你还无法将全部的身心注入你的心愿,当你的意志还未达到不可动摇的坚强——这个时候,神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请求。

  你不会放下你心中的神之西陵,因为你从未忘记过自己是上方王族的血脉。

  无法抛弃,不能放下,所以你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却无所为力。

  这是你的罪,无可救赎。

  ※

  君雾臣。

  为何去而复反?

  这是离开时忘记的事情,我忘记应当请求您的宽容——请原谅我曾经将您视为敌人。

  我们本来就是站在对立方向的两个人。

  云一样的男子微微笑着。

  你是金裟殿的大祭司,溪酃;而我,是北洛朝堂的首辅。

  ※

  知道么,上方云诺,只有在这摩阳山,站在神像前的我们才是没有世俗背负的……真实的人。

  我们有罪,我们不足,我们的内心同样充满了令人鄙弃的卑微恶劣的黑暗。不是高高在上的朝堂首辅或大祭司,而是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罪犯和帮凶。因为我们不应该拥有私情,我们不能够插手世俗人生。我们只是历史的旁观者、大神意志的传达人,一旦怀抱最自私的情意,便是无可宽恕的罪恶。

  但是,真实的自己,真的如此令人无法接受吗?

  我们不是神。

  至少,我从来不是。即使被赋予了看清世间一切梦境的能力,我也不是你眼中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衹。不要怀疑,或许我比你清醒,但溪酃你可知道,纵然能够窥探世间万事如我也同在梦中——而且,从不希望醒来。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并非真的愿意为你解除痛苦,只是看到你的私心感到同病相怜的欢喜。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看到满目疯狂、炽烈而惨淡的红……

  最后,我也似乎忘了告诉你……

  溪酃,祈求神的恩遇,需要付出的,是我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

  当那云一样的白衣飘飘的身影背转过去,已是斜阳如血。

  神圣羽翼一样的金光不知何时幻成妖冶而嗜血的红,将那原本纯净的白染上一片惊心动魄的色彩。

  惊愕,恐惧,敬畏……

  第一次,如一位最普通的朝圣者,在那漫漫长阶上虔诚地俯下身,乞求神的指引和宽恕。

  ※

  我们不是神,溪酃,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那个云一般男子轻灵宛转的声音静静流淌过满是愧悔、悲伤与迷茫的心房。

  按自己的心意……

  我的心意,是不变的守护。

  守护那个孩子的秘密,守护这个王族的尊严,守护我甘心为之付出一切的……神之西陵。

  纵然会让一身仇恨的他误解自己的软弱。

  纵然会让满心权势的他看轻自己的尊严。

  纵然会让那个无辜的孩子一辈子错认自己的心意。

  纵然会让此生唯一骄傲的王族宗室永远消除自己的真名。

  我们是神的意志的传达者,我们也是神的旨意的执行人,我们不仅仅是旁观者,而是如他一样的,以命运修改命运,以人意扭转天意的——最坚忍也最强大的……人。

  ※

  我终于看到了……神的青鸟。

  在千年古都的神之西陵,在繁丽浮华的古老宫殿,我看到了那个秉承着西斯大神旨意,随青鸟翩然降临的青衣少年。

  早已不是少年曾记的模样,那双透露出叹息与怜悯的幽深眼眸,却让我霎那间回到了当年。

  神殿前,漫漫长阶上,披着太阳金色辉光、清泠目光看透一切命运,仿佛随时都将飘然逸去的、云一样的男子。

  他实现了……他的理想。

  他创造了一个……命运的奇迹。

  ※

  三步一拜登上罗丝塔特祭坛,以身为祭、举火煌煌,恍惚间,我再次看到了他。

  百年不过一梦,浮世谁知觉时。

  看不破的命运。

  看不清心意的人。

  纷繁、纠葛,爱恨、愧悔,寂、灭、死、生。

  这便是红尘。

  何处净土?怎般救赎?

  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头颈微微转过,清泠的目光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

  抬起头,庄严威仪的西蒙伊斯神殿,寂静无声。

  脚下,缭绕云雾。

  番外:《云雾深处》完

  




外卷:如梦令(番外篇) 番外四:此生无忌
(更新时间:2006-5-16 13:33:00  本章字数:11700)


  
  无忌、无羁。

  无所禁忌,无所羁绊。

  ※

  为什么父王这么喜欢无忌呢?

  因为殿下长得像您的母妃娘娘啊。

  真的吗?可是无忌每天照镜子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像……

  殿下又说傻话呢……殿下和娘娘一模一样,殿下以后就会明白的。

  凤凰木下乳娘温柔地笑着,一边口中应答一边将我不小心撕了一个小口的皇子袍服仔细地缝好。

  我笑。

  那身华贵无比的袍子弄坏了却没有被人前素来威严的父王惩罚,就连母妃也只是微笑着要一手绝佳女红活计的乳娘将袍服补好——心里忍不住暗暗得意,我果然是父王母妃最喜欢的孩子呢!

  母妃,我要是再像您一点多好。

  ※

  母妃,为什么不许我去见父王?

  透露出疲倦的眼睛,母妃失去了一贯从容淡定的优雅。

  不,绝对不允许!

  可是他是母妃的亲哥哥,无忌的舅父!

  正因为他是母妃的亲哥哥,所以无忌你绝对不可以去!

  我怔住。

  为什么不可以?!

  我是最得父王宠爱的皇子,为什么现在我连自己的舅父都无法救助?为什么连最基本的求情的权力都要被剥夺?

  母妃是地位高贵的贵妃娘娘,是知晓一切事务人情的大人,所以不能为自己犯了错的哥哥求情;但无忌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一个最喜欢温厚舅父的外甥,为什么不可以向一向最同爱纵容自己的父亲撒娇求情?

  无忌……

  母妃突然流下了泪水。

  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

  那是一颗美丽的石头。

  美丽的、半透明的、会变色的石头。

  衬在白色丝绸上是鲜艳绚丽的红,凤凰花怒放到极致的蓬勃热烈;衬在红色锦缎上是玉雪晶莹的白,望月兰沐浴在月光下的温润净洁;衬在黑色云绣上却是光芒耀眼的银蓝,仿佛最明净无瑕的晴空的色彩让人只想久久凝视,却又被深深刺痛了眼睛。

  但在水里的时候,却是全然融入的无形。

  一只大手将石头从我手中拿走。

  父王。

  错愕地瞪视着完全没有表情的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最宠爱自己的父王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的身后,大祭司溪酃,一声轻轻的叹息。

  ※

  金裟殿。

  西陵的律法规定,所有的皇子都必须到这里学习关于我们信仰的世界的一切。

  在这里,我第一次真正认识我的兄弟。

  却只记住了他,太子,上方未神。

  金色的长发,水蓝色的眼睛,完美的外貌,无可指摘的礼仪,聪颖无伦的头脑,还有天生卓立于众人之上的高贵气度——我无法相信,这样一个被称为“神子”的人,是只比我大两岁的亲生兄弟。

  无论再怎么努力学习试图超越,只要在他面前,就完全没有了任何用处。

  唯一能够让心里感到一丝得意的是,父王,依旧宠爱着自己。

  他是太子,所以应该杰出。

  他是太子,所以应该完美。

  而我,只是被君父所喜欢着的五皇子,上方无忌。

  我看着大祭司,微笑。

  大祭司轻轻叹息。殿下,您与太子选择的,从来都不是同样的道路。

  是的,所以,无所禁忌。

  ※

  太子的常服礼。

  常服礼,是西陵王族独有的礼仪。十八岁是西陵大陆承认的成人年龄,但神之西陵却更有十八岁之前的常服礼。换上常服的皇子或者世子,将被视为拥有和成年人一样行事能力,是真正独立的标志。并不是所有的皇子世子都会经历常服礼这样的礼仪,但这一次,却是整个朝廷联名上本,请为太子行此大礼。

  父王下旨,一切礼仪由大祭司溪酃主持。

  金裟殿典礼过后,是豪华的盛宴。

  无忌。

  是父王在叫我。

  你坐这里。

  父王指着的,是右首第一的坐位。

  无论在西陵还是其他国家……从来,都只属于帝王之下最高一人的位置。

  我怔住,目光转向正代替父王向前来道贺的他国使臣的太子。

  人群中,他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淡淡回眸。

  神子的天水蓝的眸子,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中,我拿起了酒杯冲进太傅身边清流文人的世界。

  ※

  母妃,这是哪里?

  记得你曾时时缠着人问,为什么你的父王对你如此偏爱。

  所有的人都说,是因为母妃。我笑,母妃,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无忌有点冷。

  一向端庄温雅的美丽女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无忌,你可知道你名字的由来?

  无所禁忌,任心而为。

  我知道这个名字寄托了什么,却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对于一个皇子,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一个贵妃所生的身份高贵的皇子——这个名字,太过危险。

  因为,我是第五皇子,我的上面有四位皇兄,我的上面,有地位更为尊贵的太子。

  母妃温温地笑着,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无忌。

  十二岁的你,有权知道更多。

  说着,保养得当的美丽的手拉开了身后的帘幕。

  ※

  慕安太后。

  画像上宝相庄严的女子,是我的父王、当今皇帝的生身母亲。

  皇祖母……

  发现什么了吗,无忌?

  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

  母妃仍然是温温地笑着,拉开了画像旁边又一重帘幕。

  是皇祖母年轻的时候?

  低垂着头,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答案。

  你真正的母妃,琴妃,任琴。

  ※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琴妃……很温柔,也很美丽,是得到皇帝和慕安太后宠爱的女子。

  父王爱她?

  或许这是一个真正残酷的问题,但从来不改其雍容端正的母妃只是微微一笑。

  很爱。所以他把你交给我,这样他最宠爱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才有机会得到他希望给予的东西。

  母妃……

  你知道,西陵真正的贵族拥有的是怎样的姓氏。上方王族以降,夜纣、罗伦、劭谌、步嶟……双姓意味着国家不可动摇的根本支撑,但从先帝以来,上方王族的血脉却混合了太多被世家视为卑贱的血统。

  ——慕安是被追封的姓氏,皇帝陛下的生母慕贵人,并不仅仅是因为后宫之中的地位而被拒绝在神殿之外。

  我牢牢握住了母妃的手。

  无忌、无忌,无所禁忌——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经历同样艰苦的命运。安氏,或许是所有单姓中唯一可以与双姓抗衡的权份最重的一族,所以他选择了我:无法生育又必须在后宫中生活下去的我,可以给你足够的保护。

  宫里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将你带到我身边的你的乳娘,再没有旁人。

  而现在,只有你、我,还有你的父王。

  皇帝陛下在做傻事——夜纣皇后让所有人看到希望;她的血脉,不容替代。

  你是我的孩子,我要你好好活着……

  ※

  六岁的那一年,全然无知的我选定了神职祭司的命运。

  十二岁的那一年,早有预感的我知道了自己有两位母亲。

  君王和祭司。

  琴妃和明妃。

  同是最关心爱护着自己的人,却给予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父王的希望,母妃的希望……站在金裟殿前的我,第一次向西陵的神衹祈求指引。

  却在踏进殿门的那一刻,看到走出正殿的金发飘扬的身影。

  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的波痕。

  ※

  母妃。

  我在那个永远带着温雅笑容的高贵女子面前跪下。

  无忌。

  一声,轻轻的叹息。

  对不起……

  不,无忌我的孩子,最高君王的决定,我们……无法抗拒。

  她闭上眼睛,然后,慢慢睁开。

  无忌、无忌。

  母妃,对不起……

  如果我只是您的孩子,如果我只是单纯的皇子,如果我是不受皇帝喜爱的五皇子……我会如您所愿的那样,即使一生不能涉足情爱,即使要为神之西陵奉献全部的忠诚,即使必须抛弃人世间所有的荣辱,我也会平静地进入那座世界上最华丽的坟墓,度过虽然孤寂无波却平静安全的一生。

  可是,没有如果。身为最受皇帝喜爱的皇子,我无法不争。

  母妃,对不起……

  ※

  殿下,您是怎么拿到“爱提丝之泪”的?

  很久以后,溪酃问我。

  “爱提丝之泪”,是被妖魔吞噬时女神的眼泪,西斯大神凭借着女神最后的一线寄托而恢复了她的灵魂。这是西陵的圣物,更是历代皇家祭司的标志。

  多年前,金裟殿里全然不知地选择自身命运的时刻——

  不小心碰到了神像前的水晶琉璃盏……里面的水流出来……扶正它的时候就看到了。

  泪在水中无人能见,水落,泪却未干,所以被人发现。

  水落……石出吗?

  溪酃深深地看着我。

  无忌殿下,也许……这就是命运。

  从明了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远远地背离……那早已规划好的、无忧无虑的未来。

  ※

  痕公子。

  文采风流、名动两京的翩翩佳公子。

  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远不似人们所见的那样简单。

  只有同类才认得出同类。

  那样的温柔乡、销魂所里,沾满了妖媚俗艳气息却依然保留着一分浅浅清明的眼神,书写出浸透在骨子里的冷冽无情;绣口一张道尽红尘炎凉俗世变迁,透露出满满的潇洒无拘和漫不经心,却融合进俯察众生的淡然怜悯;独立高处的人早已都习惯了真做的假戏,飞盏同欢笑语晏晏间其实是彼此心计的交锋……

  接近、退离;再接近,再退离——即使不能延揽以为己用,也绝不为自己另树强敌。

  谁知道,却在那个初雪的夜晚后,失去那个总是一身素白长袍的少年的消息。

  ※

  第二次见到他,是一次,真正的偶遇。

  距离上次的把盏同欢,恰恰是一年的光景。

  临瞿的醉梦阁,小楼一夜梨花飘雪。

  欢饮达旦。

  最后,他举着酒杯,面孔却向行人往来的街道,说,我的名字,叫做无痕。

  心中不由一震。

  我们之间,从未真正称名。逍遥公子,痕公子,就是彼此允许对方所知的全部。

  竟然是他首先伸出了手。

  举杯,一饮而尽。

  我的名字,是无忌。

  ※

  花飞花谢花无忌,寻萍踪,晓来风过,谁知痕迹。

  揽过身边抚琴娇笑的美丽少女,一身白衣的少年笑得恣意。

  拈一枚瓜子放进嘴里:被他用名字打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青楼男女多薄幸,何况我从未再次放下半点心思。也只能总由着他说去。何况,无忌,无忌,百无禁忌,只用此言辞玩乐,也算不得过分游戏。

  他看看我,突然笑得益发张扬。一把抓过乐伎手里的马头琵琶,调调弦高唱起来。

  君可见,麋娘关外草离离,草色连波秋无极;君可见,穹河滩头萤密密,萤光乱水灯难续。续得灯火有几重,古来书生行路难,不为流零士子行,读书岂知凡尘乱……

  垂下眼,小口小口咂着杯中雪梨花酿:楼上楼下,尽是参加会试的文人士子,痕公子的大名原是无人不知;此刻一曲《士人行》,明日,或许便唱遍淇陟。

  无忌,为我和之!

  唱到极兴处,竟是朗笑高呼。

  无奈,只能微笑:日月悬悬终无语,我只大笑出门去。蓬山吹取云万里,天有意!

  好词!

  歌声纵天戛然而绝,抛却琵琶举杯一饮而尽,风流潇洒引得齐然欢呼。

  束手而立,少年眉眼之间浅笑盈盈,看在我眼里却是动魄惊心。无忌,九万里风鹏正举,蓬山吹取三山去,我敬你——

  ※

  那一年,我获得了几乎所有读书人的好感。

  还宫面圣。

  父王问,无忌,可知他根底。

  我心中一紧。

  暗流已在你身边多日。然而,关于他的一切,竟是无从查知。

  无法抑制的惊心。

  暗流,王朝暗中的守卫者,帝君最忠诚灵便的耳目;西陵上下,尽在掌握的根据。连暗流都无法查知根底……他是什么人?!

  若能用,则留。

  见我犹豫,那人前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之前每一次慢慢解释。

  无忌,爱才不是错误,但无论如何身为帝王内心便无权柔软……因为你要走的路太长、太难。

  ※

  看着大势将尽的棋盘,不由苦笑。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曲赋歌词,你果是样样精通。但,无痕,你究竟好什么?

  白衣的青年微微一笑。我好名。

  好名?

  好一个富贵无我、风流公子的显显声名。

  我怔住。

  该你落子了,无忌。

  你要离开了么?

  淇陟,本来不过一个暂时的落脚处而已。

  若有事,如何寻你?

  脸上仍然是微微的笑着,一双温雅平和的黑色眼睛却渐渐透露出锐利的光芒。随手从棋盘拈起一枚黑子放进我的手心。他淡淡说道:凭这个,只要你开口请求,我便帮你。

  棋子……无痕,你错了,我并不以你为棋子,从来不曾。虽然,我借你文采风流敛聚人心;虽然,我借你潇洒无拘延揽人才;虽然,我借你轻狂恣意昭示胸怀……与你相交,从来非只为得五皇子富贵闲人逍遥公子的美名。

  但,我的路太长、太难、太远。

  所以,我只能看着,那一步一步走下扶风楼的身影,消失在灯红酒绿的光影斑驳中。

  ※

  回春手,无痕公子。

  看着父王传来的暗流资料,我不由微笑。

  我的名字,叫做无痕。

  若有事,如何寻你——心中淡淡的酸苦和欢喜交织,原来,他心里到底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暗流,王朝掌控江湖势力的最大力量,独属于西陵君主的耳目。关注并追查西陵乃至整个大陆的动静,使西陵境内任何一点特殊的人、物、事都无法逃脱王者的眼睛。被百姓感激着、崇拜着的妙手回春的医者国手,世家贵族泼天权势也难折其节的无痕公子,自然是暗流目光所及的对象。

  五年,他已走遍整个神之西陵。

  不入会试,不涉官场,行走民间,一身潇洒——真不愧,公子无痕。

  无忌,这个所谓的无痕公子……

  儿臣明日便去结识一下。

  父王点一点头,随手递来另一卷暗流的宗卷。

  奈何天。

  ※

  这是第几次了!

  我抬头。

  面对一脸惊惶的暗流侍从,漠歌难得地失去控制。

  奈何天第四次公开地、直接地和蚩云崖对抗,暗流全力追踪,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相关信息。

  明明一切都做得如此招摇,真正的实力却分毫不露;统御着大陆最优秀杀手的奈何天的主事,必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漠歌,奈何天的全部宗卷都在这里了么?

  你还不是暗流的主人,上方无忌,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淡淡的警告。

  你也不是真正的暗流魁首。

  同样淡淡的讽刺。上方漠歌大我整整两岁,却是比我晚一年接触确实的政务。正如爱提丝之泪是祭司的标志,选择了水安息香作为徽号的他注定了王朝暗流的责任背负,但父王却使我在他之前了解政权独断的核心。暗流无条件地服从西陵的帝王,对于父王这样的举动不能多言,但,作为下一任暗流魁首培养的上方漠歌在我面前却必须保持应有的骄傲。

  身份和爱重的差异,注定了我们之间只有君臣,没有兄弟。

  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也没有……

  ※

  接过宗卷,似乎是从字里行间一点点的细细搜寻。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什么。

  又或许,很清楚地知道。

  上方无忌……你,看出什么了吗?

  奈何天所杀的,江湖武林中人之外,更有贪劣无餍的官吏,不法无仁的巨商,虽或有两个庸碌无奇之辈,倒有多半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相比起蚩云崖的赏金行事,奈何天的举动,倒像是目的曲折的为民除害。正是因为如此,对于奈何天暗流才更加上了心思。试图从它行动的蛛丝马迹寻找讯息,延揽的意味竟是一日胜过一日。只是,像这样潇洒无拘的江湖中人,到底又有几个能真正为朝廷君王所用?

  正如他不愿为我客卿幕僚……

  自嘲似的扬起嘴角,却在那一刻如遭雷击。

  调来所有暗流宗卷,暗暗对比两者踪迹,心里,一阵阵惊涛。

  上方无忌。

  什么?

  找到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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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卷:如梦令(番外篇) 番外二:风隐重华
(更新时间:2006-5-14 7:32:00  本章字数:3012)


  ——我认识的重华,才是真正的殿下。
  ※

  重华,重华,风隐重华。

  很小的时候,母后喜欢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哼唱。

  母后不是我的母亲,她是母亲的妹妹,我最亲的姨母。

  我几乎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她离开的第二天,母后向独自站在锺萃殿外的我走过来。

  重华,我的孩子。

  她的眼睛,她的叹息,和母亲一模一样。

  只是,母亲叫我的名字是,曦颐。

  ※

  我们守着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我外貌的秘密。

  金发、蓝眸,银发、紫眸。

  母后日见憔悴。

  重华,不,太子,记住,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你成为至高君主的一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已经代替了重华的名字。

  ※

  当我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太子,也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秘密。

  秘密,就是一生一世不能解开的结,不能触动的锁。

  银发、紫眸,妖魔的容颜。

  母后之外唯一和我们一起守护着这个秘密的,是金裟殿的大祭司。

  与国家同名的,溪酃。

  一次又一次的告诫。

  真实容貌显露的那一天,便是玉碎宫倾、人死国灭之日……

  ※

  是什么人带来了西陵上方王族的死亡?

  也许确实是我。

  真实容貌显露的那一天,便是玉碎宫倾、身死国灭之日。

  或许,确切地说,是一切的开端。

  ※

  他的侍从救回了昏迷不醒的我。

  他解开了我身上环环相扣的剧毒。

  他是第一个看到了我真实容貌的外人。

  他说,紫水晶般的眸子,很美。

  他说,你眉眼间的笑容,很美。

  他说,……

  他说,风隐重华的名字,很美。

  ※

  他有一双幽深沉静的眼眸。

  他有一副平和温雅的笑容。

  他有一双灵巧稳定的修长的手。

  他有一颗温柔如水通透无尘的心。

  他有一个我从未遇到过的最聪颖灵变的头脑。

  他有看似单薄其实宽阔的胸膛。

  他有坚刚狠决沉稳扎实的手腕。

  他有……

  ※

  一身妙手着春的医术,一段文采潇洒的风流。

  无痕公子,公子无痕。

  你可以叫我,痕。

  你也可以叫我,无痕。

  痕,或无痕,不知该如何选择。

  或者,早已作出了选择。

  无痕。

  黄泉,重生。

  原本就应该,风过无痕。

  但,就在恢复视力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在我心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无法磨去的……深痕。

  ※

  奈何天。

  一个充满忧伤无奈意味的名字。

  无痕公子,奈何天的主事。

  就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我不知道他要什么。

  我所知道的殿下,是最真实的重华。

  不要试图改变无痕眼中的真实,否则,那将是您无法承担的代价。

  但,我必须选择,我必须承担——为了死去的人、为了活着的人保守这个秘密,我将不惜,任何代价。

  我隐约听到了,他的叹息。

  轻轻的一声,随即被风吹去。

  ※

  殿下、太子。

  没有重华。

  幽黑的眸子里不时闪过计算的光芒,微微扬起的嘴角仿佛看破一切的嘲笑。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做得到这样!

  痕公子。

  他从未说起过的身份。

  愤怒。像是被背叛一般的,可以焚尽一切的,愤怒。

  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这就是合作的基础。

  沉静的话语,稳定了波澜起伏的心情。

  但,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

  眼前的他,已经只会称呼我为太子殿下……

  ※

  他是最好的合作者。

  他为我做了最好的安排选择。

  但同样的,他将一切运转在掌心。

  我看得见,他指点江山时局的那只手。

  我听得见,他发号施令,布子成局的声音。

  我感受得到,他将自己想要的一切一点一点纳入手中的……决心。

  即使闭上眼睛塞住双耳,我也无法再否认这个事实——

  我真的无法承担,他要的代价……

  ※

  上方未神、曦颐。

  夜纣溪怡。

  溪怡。

  曦颐。

  我无法阻止自己听见,那一声声追魂夺魄的呼唤。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承受上一代的悲哀!

  生在帝王家,就没有无辜;生在帝王家,就没有选择;生在帝王家,就没有幸福!

  权势、权力、权位……

  争夺、陷害、阴谋……

  噩梦的循环。

  妖魔。

  悲伤。

  烈火。

  结局。

  是不是一切真的都,走到了尽头?

  ※

  重华。

  又一次地,从噩梦中被唤醒。

  但这一次,却宁愿梦境永远不要醒来。

  不醒,他会守在身旁;醒来,他将永远离开。

  真的倦了。

  注定孤寂的一生,留不住任何想留下的人。

  唯一能做的是……显露出脆弱,让他轻揽入怀。

  只是贪恋着,最后的一点温暖。

  ※

  沉静幽黑的眼眸突然漾起微微的波澜,不自觉地舒展开眉眼,绽放出一个,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极尽温柔的笑容。

  愿意以整个西陵我的全部,换取他一个同样的温暖而关怀的笑容。

  从来没有人这样待我,从来没有人会把我这样放在心上……

  从来没有人!

  而他,却可以那样无知的幸福!

  我嫉妒。

  发疯的嫉妒。

  这一生我留不住你。

  但这一生你同样将忘不掉我!

  记住我!

  记住我!

  ※

  年号承恩。

  帝号念安。

  无痕,你懂得我的心意吗?

  你的希望——向你索讨的、最后一个让我继续支持下去的理由。

  承君恩德,念君平安。

  我会给你一个,富饶强盛的西陵。

  我会给你一个,平安稳定的西陵。

  我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你为他而要的……西陵。

  ※

  原来,真的有预言。

  真实容貌显露的那一天,玉碎宫倾,身死国灭。

  是的,妖魔一样银发紫眸的我,将把千年的西陵带向灭亡。

  登上那个注定了一生孤独寂寞的至高之位的时候,我终于明白。

  我已经不再是西陵的上方未神。

  我是重华。

  风隐重华的重华。

  那个你说名字很美的重华。

  只为你重生的……重华。

  ※

  知道吗,无痕的长兄,名讳念安。

  狡黠地眨着眼,封号容王的风司廷一脸温文的笑意。

  我……不叫念安。

  是的,我不是世人眼中为了避免百姓遭受战乱流离之苦而献上整个国家的曾经的西陵国主、天嘉皇帝分封的念安君。

  重华,我只是重华。

  风隐重华的重华。

  番外:《风隐重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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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外卷 by 柳折眉

【内容简介】

《帝师》系列番外。

【正文】

外卷:如梦令(番外篇) 番外一:晓梦如烟

  “我想知道柳青梵的真实身份。”

  “他是我的儿子。”

  “你教养不出那样的孩子的,衍。我们都知道。”

  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不意外地看到他绷直了的身子。我笑了,聪明绝顶的柳衍,从来都骄傲到不屑伪装的柳衍,在我面前却总是作出这样可笑的举动。

  他记得的,只有在绝不接受任何拒绝的时候,我才会这样叫他的名字……

  “他是……君家的孩子?”

  君家——被我毁灭,却也缠绕了我一生的诅咒……

  ※※※※※※

  命运。

  我不喜欢这个词。

  很小的时候,母妃就指着御花园中鲜衣华服的孩子们对我说,是他们的命,不要比。

  漂亮华丽的衣服,新奇精巧的玩具,精美可口的点心,远远望着那些欢笑热闹游戏着的孩子,我说,母妃,我不服。

  不都是父王的孩子么?

  母妃摇摇头。

  你还小,你不懂。

  人各有命,不见得都是你看到的那些。

  突然,那些衣着华贵的孩子彼此扭打起来,不远处那些端庄秀美的女子也一片混乱。

  然后,或者应该说是很久以后,一个明黄色长袍的男子出现了。

  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深深地埋着头。

  男子的目光在众人头顶扫了一圈,突然停在了我的脸上。

  当我说完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世界竟是这样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黄袍男子,我的父王,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跪倒的众人。

  难得五皇子年纪这么小就这般聪明伶俐。

  一个温温润润的声音。

  父王阴沉的脸突然明亮起来。那么,就让他进藏书殿吧。

  ※

  只有君太傅选择的皇子,才是北洛未来的君王。

  这是擎云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赫赫君家,北洛风氏王朝开国以来最倚重的家族。

  每一代君家家主,都是王朝的宰相、太子太傅。他们选择并倾心教导的皇子,必然登上崇安殿那个至尊的位置。

  君雾臣,第六代君家家主,二十一岁便成为王朝宰相的高贵男子,擎云宫内外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他是太子太傅,然而藏书殿里六年,见到他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所以,当父王宣布二哥即位太子的时候,我再也忍耐不住。

  传谟阁。

  历代宰相处理朝政的所在。

  他站在窗口,一身滚着精致紫边的白衣,云一样优雅而飘逸。

  然而目光转过,却是那样的冷漠和犀利。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五皇子,你果然是被所有人宠坏了呢……

  我比二哥出色。

  他扬眉,然后摇头。

  我会证明给你看。

  ※

  人各有命。不要比,不要争。

  母妃总是忧心忡忡地说。

  我笑。

  母妃,如果是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守好手中的东西呢?

  所以,擎云宫里最得景文帝欣赏的,不是拥有太子名位的二皇子风怡然,而是出身平平的五皇子胥然。

  聪明大度,爽朗真忱,友爱兄弟,孝顺尊长,待下人是一贯的温和体贴,对师长是素来的谦和恭谨;政务上敏锐精细见识高远,处事宽容平和却带着绝对的公正与威严——朝臣们欢喜地见到这样一位出色的皇子,而北洛的百姓更是流传着他与民同乐、无犯秋毫的美谈。

  雾臣,不愧是你教导出的皇子!

  有胥然在,太子以后的担子就轻多了。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现在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让他进藏书殿。

  我错愕地看着北洛的君主、我的父王大笑着离开。

  那个云一般的男子,站在传谟阁的高台上,向我微微地笑着。

  笑意,却远没有到达眼底。

  人各有命。

  母妃的话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头。

  我是最得人心的皇子。

  我是最得人心的朝臣。

  我可以得到所有宫人的喜爱,得到所有朝臣的敬重,得到所有百姓的心,但,我得不到他的认同。

  那个决定着王朝归属的男子,他看向我的目光,总是那样清冷而犀利。

  一生唯一的挫败。

  ※

  狩猎、惊变、追杀、坠崖……

  风靳然,你没有想到,我非但没有死,还得到了上天最大的恩赐吧?

  柳衍,西云大陆第一大派道门的掌教,昊阳观的主人。

  如虎添翼。

  没有痛下杀手,只是不想让这样一个清雅飘逸的人卷进我们的争斗。

  你为什么还要将自己逼上绝路呢?

  兄友弟恭的戏码,我已经演了整整二十年,我并不介意继续下去。

  可惜,是你愚蠢地把念头转到衍的身上。

  真是可怜,你以为风怡然会对你这样一个蠢材施以援手么?纵然你是存心讨好,但君雾臣又怎么会容许你这般动摇国家根本的行为?

  长剑斜垂,血色幽碧。

  五殿下。

  云一般的男子立在摇动的火光之中,绣着紫色滚边的白色袍服衣角轻轻翻动。

  一向清冷犀利的目光,竟带着淡淡的怜悯。

  人……果然是逃不过命运的。

  我斜睨着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随我到传谟阁。

  幽冷的声音,不容拒绝的威严。

  ※

  一纸轻帛,弑兄的罪孽消弭于无形。

  以后……做事情前要考虑周全些。

  他顿了一顿,锐利的目光逼得我微微转过脸去。

  看着我!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

  我错愕地瞪视着他。

  记住,以后,你的对手……是我。

  我突然大笑。

  难道以前不是?

  他微微笑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殿下已经下定决心的话,那么从现在起,我会不惜一切阻止你的野心。

  为什么?!

  命运……

  ※

  君雾臣。

  君家的每一代家主,都是一个传奇。

  君家是风氏王朝的守护者,从开国君主武德帝风靖宇赐给君家的“爱尔索隆”的公爵称号,就可以看出风氏对君家的无比信任和倚重。

  爱尔索隆,古语里“神之守卫者”的意思。

  他们和风姓王族共同支撑着王朝,他们是这个王朝、这个国家的缔造者、建筑者、完善者,北洛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君家家主建造、修整和完善的痕迹。

  二十一岁便成为一国宰相的君雾臣,传说是君家有史以来最卓绝的人物。

  他的新赋法,鼓励耕织之外更广开商贸之门,大大提高了国库的收益,让北洛第一次在经济上足以和传统大国的东炎西陵相抗衡。

  他的大胆的科举考试制度的改革,招揽了无数英才,不拘一格的取士录用,令北洛成为天下士人之所向。

  这样的人,我的对手……

  不惜一切阻止。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那双幽深的眼里第一次有我的身影,竟是向我宣布这样的决心。

  命运,如果真的是命运注定我无法成为北洛的君主,我会用我自己的手——打破你的命运!

  ※

  与守护者为敌,不醒的噩梦。——爱尔索隆?君雾臣

  每一次我以为成功的时候,那个云一般的男子微微眯起的眼就会出现在眼前。

  殿下,你又慢了一步……

  殿下,这就是意气用事的后果……

  殿下,轻信与信错了对象是不同的……

  殿下,这种时候你应该表现得更狠决一些……

  每一次结束,我都会被叫到传谟阁去。

  他总是微微眯起眼睛,淡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仿佛戏耍老鼠的猫。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么?

  水至清则无鱼,不要做伤人更伤己的事情……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这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而已……

  上位者不需要同情弱者,但适当的温情会让你得到更多……

  没有牺牲一切作为代价的觉悟,就不要试图攀登崇安殿上至尊的位置……

  传谟阁中,二人相对,那个幽冷森然、犀利严苛的男子,既非朝堂上剪绝凌厉的铁血宰相,也非藏书殿里儒雅渊博的温敦太傅,更不是父王面前那个言语行止肆无忌惮的君家家主——

  云,变幻莫测,飘洒无形。

  我永远也无法明了那个男子的真实心意。他似乎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无论我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他都可以轻松地一切把握在手心。必须承认,因为他,我确实地学会了从每一点安排中得利,学会了如何利用身边每个人每件事,学会了顾全大局不波及旁人,学会了从最糟糕的局势中发现重整旗鼓的可能……

  而他,只是站在传谟阁的高台上,目光清冷,微微地笑着。

  笑意,从没有到达眼底。

  ※

  我没有杀他。

  他微笑。当然,你没那么笨。

  那么,是谁?

  我。

  他笑容清浅,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玩笑意味。

  目光浅薄之辈,不足为谋。

  我悚然。十年培养的心腹,便如一颗全无自主的棋子,随时可以抛弃——手段固然值得敬佩,但最重要的是,天下有几人能够如此狠心绝决?

  帝王无情。

  他站起身来。殿下,就要结束了……有些事,希望您不要后悔。

  “您”,他第一次对我使用敬语。

  只是当时的我没有意识到这些。

  我从不后悔。

  他微微眯起了眼,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满意的笑容。

  异常的刺眼。

  ※

  紫色滚边的白色长袍上隐隐的蓝色光芒流动,一条绣满精致云纹的玉色腰带垂下长长的流苏——他的装束一向如此,简单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华贵与雍容。

  蓝色的佩玉缀着长长的玉色穗子,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抚弄着,他微笑着。

  我怔住了。

  那不是我预想中的情景。

  眉眼舒展着,他看起来是如此轻松自然。

  像是放下了一切责任,即将飘然而去的轻松自然。

  君……太傅。

  鬼使神差,我竟叫出了这个从来不被他承认的称呼。

  是的,这个时候,我不想称他首辅,不想称他大人。他是太子太傅,也是所有皇子的老师——虽然在藏书殿的时候,他从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

  帝师,似乎是君家嫡系的宿命呢……

  他微微笑起来,随即眯起了眼睛。殿下是在责怪我,没有尽到为人师长的责任么?

  冷冷地瞪视着他,我等待他的下文。

  胥然,你是一个好学生。可惜,还学得不够。

  他站起身来,唇边是无法抑制般的笑容。

  我不觉微微颤抖起来:他,冷血冷心,算无遗策,做最好的选择。难道……

  看着陡然出现在周围的影卫,我的心,顿时落入绝望的深渊。

  为了诱我出手,君氏一族嫡系三百余口性命,竟被他毫不犹豫地推上祭坛。

  天下,竟有无情如斯!

  我岂能如他?

  我岂能及他!

  作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我曾经告诉过你——帝王无情。

  挥了挥手,影卫倏然消失无形。

  然后,一口鲜血喷出,浸红了他不染纤尘的白色袍服。

  ※

  命运,果然是无法阻止啊……

  他微笑,舒展着的眉眼,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柔。

  你的前途满是淋漓的鲜血……呵呵,一个人的力量就想要逆转天地之数,我还是太托大了。我……已经尽一切力量阻止,现在,是你赢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将一切轻易地推到我面前?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去得取!

  那一次你也问我为什么……

  他轻轻地笑起来。殿下,我想逆天啊。你要北洛至尊的权位,你会用一切手段取获得你想要的东西,你会毁灭前进道路上的所有人和事——你的父亲虽然资质平庸,到底还算是个不懂情的好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呵呵,弑父杀兄的可怕场面啊,现在好了,我,不会看到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阻止?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告诉我你的真心?!

  我狂乱着摇动他的身子。

  他微微抬起身子,眼里是滔天的波澜。

  我不甘心啊,殿下……为什么明明拥有君主的才华却必须屈身臣下?为什么明明掌握着天下却不能得到正名?为什么我们的命运要和风氏联系在一起?为什么赫赫君家注定要为风氏王朝献祭?是啊,殿下,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无法回答,你不明白这一切……

  他平静下来。

  君家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至尊的君王无法容忍的存在。风氏所倚重的君家,在于他们从来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但是,念安早逝,雾臣后继无人,赫赫君家的前途,只能是分崩离析。

  念安,他的长子,他最珍爱的眼珠……

  但我更无法容忍,君家倾尽一切守护的北洛,在雾臣离开后陷入倾覆的危机。

  所以,才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教导被命运选定的君主;所以,才会用最绝决的方式毁去性命依托的君家;所以,才会违逆天命、以“爱尔索隆”之名呼唤一个变数的到来——而让一向素洁的白袍沾染上无法拭去的血污。

  可惜的是,这场赌注,我输了。我无法阻止您承应天命,我甚至无法推迟命运决定时刻的到来。

  他微微地笑了,云淡风轻。

  殿下,十年,您用十年向我证明,您比任何一位皇子都更为出色。是的,您注定是北洛的君主,您将拥有一个繁荣强大的北洛——您已经获得了一切必要的条件,北洛已经在您的手中。但请答应我,殿下,不要做弑父杀兄的罪人,不要迁怒你的妻子儿女,不要责难无辜的臣民。

  我……答应你。

  拿走我的玉佩,影卫将为你所用。殿下啊,记住君雾臣最后的话:帝王无情,但有心。

  ※

  赢得了王朝,却失去了一切的悲哀。

  衍走了,君家灭了。

  留下的,是冷漠威严的胤轩帝。

  还有一枚异常坚硬的蓝玉。

  ※

  从梦中惊醒,风胥然苦笑着抚弄着片刻不离身边的蓝玉玉佩。

  殿下,没有教会您无情,这是我一生的遗憾呢……

  那个云一般的男子的声音又一次回响在耳边。

  胥然,我会在这里看着你……

  番外《晓梦如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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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痕……
  金裟殿的悔心室,青衣飘洒的身影,此刻却如鬼魅。
  丢下那副本该在神殿的画像,他静静负着手。
  明妃的侍女,正是奈何天七色之三,黄绮。和上方萏芒的暗流一样,她是我在大郑宫的耳目。
  上方萏芒,不是上方漠歌。他清楚地知道,暗流的存在。
  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一片踉跄。
  母妃身边那个永远安安分分的宫女,得到母妃和父王尊重和信任的人。身为在宫侍奉近四十年的老宫人,她享受的是和低级嫔妃一样甚至更高一等的优待,对于大郑宫的秘密和往事,更是无比的熟识——
  竟然是七色的黄绮!
  原来,无怪,他早知道,他全知道……
  夕阳的金光从殿宇上方斜射过来,照射在那道青衣飘摇的身影,一只手轻轻举起,解开了大陆男子成年后便习惯盘在头顶的发髻。
  奈何天的主事,痕公子——擎云宫的青衣太傅,柳青梵。
  是自己低估了他。
  是自己错估了他。
  ※
  五哥,金裟殿大祭司的职位……我已经代你向陛下辞去了。
  目光转向草木青青的庭院。
  醒转的那一日,雅臣说,原来一切的一切,是因为……六皇伯疯了。
  疯了——天家多富于深意的遁词!静静地转过面孔,幽黑的眼眸,透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沉稳成熟,乍看去,竟有三分他的影子。
  是吗……
  顿了良久才轻轻应答一句——虽然已经数日,但还是无法习惯称他为君。太多的希望、太多的努力被一昔打碎的痛苦一起涌上心头:父王,你妄图改变的一切,到底是回到了原点的最初……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懿旨,三日后便是登基大典。
  淡然合眼,心中却是一阵阵忍不住的痛:上方未神登基称帝你已是赢得彻底,为什么连西陵上方王族留给我的最后的保护,都要一同剥去?难道你便从未想过,三权分立的上方王族,族权归于上方日宣,君权归于上方未神,如果失去了神权的保护,作为成治帝最偏爱的皇子而参与夺嫡争位的我,在这个大郑宫中将如何自保?而权位仅次于夜纣太后、恩宠却远胜于其的母妃,在这个大郑宫将如何立足?
  陛下封了娘娘为明太妃,和太皇太后、太后协同管理后宫事宜。
  雅臣沉静的声音稳稳传来。
  手上茶杯顿时跌落。
  ※
  金裟殿悔心室。
  大祭司。
  无忌殿下。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了施展祭司禁忌之术窥探而知的三十年国运,为了逝去之人的不甘和怨念得到抚慰,为了陛下能够顺利的登基和统治,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而以无用之躯保存成治帝陛下血脉周全,也是多年溪酃心中唯一所愿。
  溪酃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完全不像一个明日即将赴死之人。
  曾经问过殿下,如何拿到爱提丝之泪。
  殿下说,水落……则石出。
  爱提丝之泪,是女神爱与恨的纠结,侍奉着西斯大神、为百姓传达神谕圣音、祈求大神福祉的祭司,原不当以此为圣物……但,浸染在爱恨之海里的上方王族,已经错了千年。
  如今,水已落下。
  所以,无忌殿下,不要继续这个错误。
  ※
  那一日,罗丝塔特祭坛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淇陟的夜空。
  最后一位的金裟殿大祭司,溪酃,连同着所有的秘密,消失在那辉煌无比的火光中。
  五哥,真的……结束了。
  我微微笑了。
  傻瓜,你以为,在你那样精心严密的拱卫下,我还可能对上方未神产生一点一丝的威胁?
  生活在大郑宫、生长在大郑宫的我们,从最初的最初就知道,失败者需要面对的结局。
  不是为了上方未神的仁慈,而是为了他最后的期望。
  祭司禁忌的窥探之术,我已知道,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向着金裟殿的方向,最后一次拜倒。
  ※
  黑夜之中,异常耀眼的银色光华。
  拜见陛下。
  雅臣翻身下拜。
  他面前,是没有穿皇帝袍服,却依然高华的上方未神。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妖魅的紫色眸子,却牢牢盯在我的身上。
  无奈地微笑、下拜、口呼万岁。
  西陵,败了。
  意料之中的异常平静的声音,渗透着身为帝王满满的冰冷。
  臣请为持节侍,出使北洛,为我西陵……议和。
  如此,有劳皇弟了。
  陛下可有其他吩咐?
  紫眸光华闪动。
  半晌。
  无……
  我再次下拜。微臣明白。
  ※
  启程的前夜,我进宫拜别母妃。
  孩儿不孝……不能长久侍奉母妃左右。
  她招手。
  无忌,你过来。
  抬起头,却第一次发现记忆中永远高贵优雅的女子已经显出无法掩饰的老态。
  轻轻一声叹息,依然柔软的手抚上我的发。
  无忌,无忌,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无论在西陵,还是在北洛。
  心,忍不住地抽痛。
  如果当初……
  我竟让这个温婉高贵的女子承受了如此之多的苦难。
  无忌,还记得你名字的含义么?
  我惊讶地抬头。
  对于身在大郑宫的人,无忌无拘,永远都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笑容里,是淡淡的、平静的悲哀。
  但真正抛开这个梦的时候,所有的禁忌和羁绊,也将全部解开。
  我懂了啊,母妃……
  ※
  无忌无忌,无所禁忌,真是和五皇子为人一样潇洒的名字。
  北洛议和负责具体事务的,是人们所知道的、胤轩帝最宠爱的皇子,风司廷。
  雍容天然,风采翩跹的青年——仿佛一年前……淇陟大郑宫里,我的身影。
  仿佛看到我的心思一般,风司廷的嘴角,扬起优雅的弧度。
  无忌殿下。
  我凝视着他。
  北洛的太子太傅,只有柳青梵。
  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目光看去。
  一身黑色皇子袍服,威仪清冷的少年,正与那淡淡青衣的身影,远远相携而来。
  回首,是风司廷温文的微笑。
  ※
  太宁之盟。
  息战事,通商贸,利往来,致安宁。
  最后一次核定着盟约细则,又一次想起,离开淇陟的那一日,那双光芒闪烁的紫色眼眸。
  上方未神,这是……你付出的代价吗?
  你究竟……付出了多少?
  你究竟……为什么付出?
  相争三十年,第一次想问,究竟什么才是,你真正的希望?
  被神之西陵牢牢束缚的你,究竟什么才是,你支撑的理由?
  无果。
  回应我的,是满屋幽暗的沉寂。
  ※
  承恩帝允我为质子,是使无忌余生无忧矣。
  不在西陵,不在淇陟,消除任何可能的猜忌和威胁,以远离大郑宫无以为力的绝对现实、以雅臣之于他的绝对忠诚、以两国会盟的绝对利益,保我平安。
  是的,保我平安——是雅臣与他的约定,是溪酃与他的约定,更是你与雅臣、你与溪酃、你与他的约定。
  青衣飘洒的身影回眸浅笑。
  无忌能如此想便好,余生无忧,无忧亦无忌。
  青梵、无痕,愿承你吉言。
  从此,无忧无忌。
  番外:《此生无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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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此生无忌

  无忌、无羁。
  无所禁忌,无所羁绊。
  ※
  为什么父王这么喜欢无忌呢?
  因为殿下长得像您的母妃娘娘啊。
  真的吗?可是无忌每天照镜子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像……
  殿下又说傻话呢……殿下和娘娘一模一样,殿下以后就会明白的。
  凤凰木下乳娘温柔地笑着,一边口中应答一边将我不小心撕了一个小口的皇子袍服仔细地缝好。
  我笑。
  那身华贵无比的袍子弄坏了却没有被人前素来威严的父王惩罚,就连母妃也只是微笑着要一手绝佳女红活计的乳娘将袍服补好——心里忍不住暗暗得意,我果然是父王母妃最喜欢的孩子呢!
  母妃,我要是再像您一点多好。
  ※
  母妃,为什么不许我去见父王?
  透露出疲倦的眼睛,母妃失去了一贯从容淡定的优雅。
  不,绝对不允许!
  可是他的母妃的亲哥哥,无忌的舅父!
  正因为他是母妃的亲哥哥,所以无忌你绝对不可以去!
  我怔住。
  为什么不可以?!
  我是最得父王宠爱的皇子,为什么现在我连自己的舅父都无法救助?为什么连最基本的求情的权力都要被剥夺?
  母妃是地位高贵的贵妃娘娘,是知晓一切事务人情的大人,所以不能为自己犯了错的哥哥求情;但无忌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一个最喜欢温厚舅父的外甥,为什么不可以向一向最同爱纵容自己的父亲撒娇求情?
  无忌……
  母妃突然流下了泪水。
  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
  那是一颗美丽的石头。
  美丽的、半透明的、会变色的石头。
  衬在白色丝绸上是鲜艳绚丽的红,凤凰花怒放到极致的蓬勃热烈;衬在红色锦缎上是玉雪晶莹的白,望月兰沐浴在月光下的温润净洁;衬在黑色云绣上却是光芒耀眼的银蓝,仿佛最明净无瑕的晴空的色彩让人只想久久凝视,却又被深深刺痛了眼睛。
  但在水里的时候,却是全然融入的无形。
  一只大手将石头从我手中拿走。
  父王。
  错愕地瞪视着完全没有表情的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最宠爱自己的父王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的身后,大祭司溪酃,一声轻轻的叹息。
  ※
  金裟殿。
  西陵的律法规定,所有的皇子都必须到这里学习关于我们信仰的世界的一切。
  在这里,我第一次真正认识我的兄弟。
  却只记住了他,太子,上方未神。
  金色的长发,水蓝色的眼睛,完美的外貌,无可指摘的礼仪,聪颖无伦的头脑,还有天生卓立于众人之上的高贵气度——我无法相信,这样一个被称为“神子”的人,是只比我大两岁的亲生兄弟。
  无论再怎么努力学习试图超越,只要在他面前,就完全没有了任何用处。
  唯一能够让心里感到一丝得意的是,父王,依旧宠爱着自己。
  他是太子,所以应该杰出。
  他是太子,所以应该完美。
  而我,只是被君父所喜欢着的五皇子,上方无忌。
  我看着大祭司,微笑。
  大祭司轻轻叹息。殿下,您与太子选择的,从来都不是同样的道路。
  是的,所以,无所禁忌。
  ※
  太子的常服礼。
  常服礼,是西陵王族独有的礼仪。十八岁是西陵大陆承认的成人年龄,但神之西陵却更有十八岁之前的常服礼。换上常服的皇子或者世子,将被视为拥有和成年人一样行事能力,是真正独立的标志。并不是所有的皇子世子都会经历常服礼这样的礼仪,但这一次,却是整个朝廷联名上本,请为太子行此大礼。
  父王下旨,一切礼仪由大祭司溪酃主持。
  金裟殿典礼过后,是豪华的盛宴。
  无忌。
  是父王在叫我。
  你坐这里。
  父王指着的,是右首第一的坐位。
  无论在西陵还是其他国家……从来,都只属于帝王之下最高一人的位置。
  我怔住,目光转向正代替父王向前来道贺的他国使臣的太子。
  人群中,他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淡淡回眸。
  神子的天水蓝的眸子,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中,我拿起了酒杯冲进太傅身边清流文人的世界。
  ※
  母妃,这是哪里?
  记得你曾时时缠着人问,为什么你的父王对你如此偏爱。
  所有的人都说,是因为母妃。我笑,母妃,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无忌有点冷。
  一向端庄温雅的美丽女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无忌,你可知道你名字的由来?
  无所禁忌,任心而为。
  我知道这个名字寄托了什么,却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对于一个皇子,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一个贵妃所生的身份高贵的皇子——这个名字,太过危险。
  因为,我是第五皇子,我的上面有四位皇兄,我的上面,有地位更为尊贵的太子。
  母妃温温地笑着,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无忌。
  十二岁的你,有权知道更多。
  说着,保养得当的美丽的手拉开了身后的帘幕。
  ※
  慕安太后。
  画像上宝相庄严的女子,是我的父王、当今皇帝的生身母亲。
  皇祖母……
  发现什么了吗,无忌?
  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
  母妃仍然是温温地笑着,拉开了画像旁边又一重帘幕。
  是皇祖母年轻的时候?
  低垂着头,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答案。
  你真正的母妃,琴妃,任琴。
  ※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琴妃……很温柔,也很美丽,是得到皇帝和慕安太后宠爱的女子。
  父王爱她?
  或许这是一个真正残酷的问题,但从来不改其雍容端正的母妃只是微微一笑。
  很爱。所以他把你交给我,这样他最宠爱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才有机会得到他希望给予的东西。
  母妃……
  你知道,西陵真正的贵族拥有的是怎样的姓氏。上方王族以降,夜纣、罗伦、劭谌、步嶟……双姓意味着国家不可动摇的根本支撑,但从先帝以来,上方王族的血脉却混合了太多被世家视为卑贱的血统。
  ——慕安是被追封的姓氏,皇帝陛下的生母慕贵人,并不仅仅是因为后宫之中的地位而被拒绝在神殿之外。
  我牢牢握住了母妃的手。
  无忌、无忌,无所禁忌——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经历同样艰苦的命运。安氏,或许是所有单姓中唯一可以与双姓抗衡的权份最重的一族,所以他选择了我:无法生育又必须在后宫中生活下去的我,可以给你足够的保护。
  宫里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将你带到我身边的你的乳娘,再没有旁人。
  而现在,只有你、我,还有你的父王。
  皇帝陛下在做傻事——夜纣皇后让所有人看到希望;她的血脉,不容替代。
  你是我的孩子,我要你好好活着……
  ※
  六岁的那一年,全然无知的我选定了神职祭司的命运。
  十二岁的那一年,早有预感的我知道了自己有两位母亲。
  君王和祭司。
  琴妃和明妃。
  同是最关心爱护着自己的人,却给予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父王的希望,母妃的希望……站在金裟殿前的我,第一次向西陵的神衹祈求指引。
  却在踏进殿门的那一刻,看到走出正殿的金发飘扬的身影。
  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的波痕。
  ※
  母妃。
  我在那个永远带着温雅笑容的高贵女子面前跪下。
  无忌。
  一声,轻轻的叹息。
  对不起……
  不,无忌我的孩子,最高君王的决定,我们……无法抗拒。
  她闭上眼睛,然后,慢慢睁开。
  无忌、无忌。
  母妃,对不起……
  如果我只是您的孩子,如果我只是单纯的皇子,如果我是不受皇帝喜爱的五皇子……我会如您所愿的那样,即使一生不能涉足情爱,即使要为神之西陵奉献全部的忠诚,即使必须抛弃人世间所有的荣辱,我也会平静地进入那座世界上最华丽的坟墓,度过虽然孤寂无波却平静安全的一生。
  可是,没有如果。身为最受皇帝喜爱的皇子,我无法不争。
  母妃,对不起……
  ※
  殿下,您是怎么拿到“爱提丝之泪”的?
  很久以后,溪酃问我。
  “爱提丝之泪”,是被妖魔吞噬时女神的眼泪,西斯大神凭借着女神最后的一线寄托而恢复了她的灵魂。这是西陵的圣物,更是历代皇家祭司的标志。
  多年前,金裟殿里全然不知地选择自身命运的时刻——
  不小心碰到了神像前的水晶琉璃盏……里面的水流出来……扶正它的时候就看到了。
  泪在水中无人能见,水落,泪却未干,所以被人发现。
  水落……石出吗?
  溪酃深深地看着我。
  无忌殿下,也许……这就是命运。
  从明了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远远地背离……那早已规划好的、无忧无虑的未来。
  ※
  痕公子。
  文采风流、名动两京的翩翩佳公子。
  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远不似人们所见的那样简单。
  只有同类才认得出同类。
  那样的温柔乡、销魂所里,沾满了妖媚俗艳气息却依然保留着一分浅浅清明的眼神,书写出浸透在骨子里的冷冽无情;绣口一张道尽红尘炎凉俗世变迁,透露出满满的潇洒无拘和漫不经心,却融合进俯察众生的淡然怜悯;独立高处的人早已都习惯了真做的假戏,飞盏同欢笑语晏晏间其实是彼此心计的交锋……
  接近、退离;再接近,再退离——即使不能延揽以为己用,也绝不为自己另树强敌。
  谁知道,却在那个初雪的夜晚后,失去那个总是一身素白长袍的少年的消息。
  ※
  第二次见到他,是一次,真正的偶遇。
  距离上次的把盏同欢,恰恰是一年的光景。
  临瞿的醉梦阁,小楼一夜梨花飘雪。
  欢饮达旦。
  最后,他举着酒杯,面孔却向行人往来的街道,说,我的名字,叫做无痕。
  心中不由一震。
  我们之间,从未真正称名。逍遥公子,痕公子,就是彼此允许对方所知的全部。
  竟然是他首先伸出了手。
  举杯,一饮而尽。
  我的名字,是无忌。
  ※
  花飞花谢花无忌,寻萍踪,晓来风过,谁知痕迹。
  揽过身边抚琴娇笑的美丽少女,一身白衣的少年笑得恣意。
  拈一枚瓜子放进嘴里:被他用名字打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青楼男女多薄幸,何况我从未再次放下半点心思。也只能总由着他说去。何况,无忌,无忌,百无禁忌,只用此言辞玩乐,也算不得过分游戏。
  他看看我,突然笑得益发张扬。一把抓过乐伎手里的马头琵琶,调调弦高唱起来。
  君可见,麋娘关外草离离,草色连波秋无极;君可见,穹河滩头萤密密,萤光乱水灯难续。续得灯火有几重,古来书生行路难,不为流零士子行,读书岂知凡尘乱……
  垂下眼,小口小口咂着杯中雪梨花酿:楼上楼下,尽是参加会试的文人士子,痕公子的大名原是无人不知;此刻一曲《士人行》,明日,或许便唱遍淇陟。
  无忌,为我和之!
  唱到极兴处,竟是朗笑高呼。
  无奈,只能微笑:日月悬悬终无语,我只大笑出门去。蓬山吹取云万里,天有意!
  好词!
  歌声纵天戛然而绝,抛却琵琶举杯一饮而尽,风流潇洒引得齐然欢呼。
  束手而立,少年眉眼之间浅笑盈盈,看在我眼里却是动魄惊心。无忌,九万里风鹏正举,蓬山吹取三山去,我敬你——
  ※
  那一年,我获得了几乎所有读书人的好感。
  还宫面圣。
  父王问,无忌,可知他根底。
  我心中一紧。
  暗流已在你身边多日。然而,关于他的一切,竟是无从查知。
  无法抑制的惊心。
  暗流,王朝暗中的守卫者,帝君最忠诚灵便的耳目;西陵上下,尽在掌握的根据。连暗流都无法查知根底……他是什么人?!
  若能用,则留。
  见我犹豫,那人前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之前每一次慢慢解释。
  无忌,爱才不是错误,但无论如何身为帝王内心便无权柔软……因为你要走的路太长、太难。
  ※
  看着大势将尽的棋盘,不由苦笑。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曲赋歌词,你果是样样精通。但,无痕,你究竟好什么?
  白衣的青年微微一笑。我好名。
  好名?
  好一个富贵无我、风流公子的显显声名。
  我怔住。
  该你落子了,无忌。
  你要离开了么?
  淇陟,本来不过一个暂时的落脚处而已。
  若有事,如何寻你?
  脸上仍然是微微的笑着,一双温雅平和的黑色眼睛却渐渐透露出锐利的光芒。随手从棋盘拈起一枚黑子放进我的手心。他淡淡说道:凭这个,只要你开口请求,我便帮你。
  棋子……无痕,你错了,我并不以你为棋子,从来不曾。虽然,我借你文采风流敛聚人心;虽然,我借你潇洒无拘延揽人才;虽然,我借你轻狂恣意昭示胸怀……与你相交,从来非只为得五皇子富贵闲人逍遥公子的美名。
  但,我的路太长、太难、太远。
  所以,我只能看着,那一步一步走下扶风楼的身影,消失在灯红酒绿的光影斑驳中。
  ※
  回春手,无痕公子。
  看着父王传来的暗流资料,我不由微笑。
  我的名字,叫做无痕。
  若有事,如何寻你——心中淡淡的酸苦和欢喜交织,原来,他心里到底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暗流,王朝掌控江湖势力的最大力量,独属于西陵君主的耳目。关注并追查西陵乃至整个大陆的动静,使西陵境内任何一点特殊的人、物、事都无法逃脱王者的眼睛。被百姓感激着、崇拜着的妙手回春的医者国手,世家贵族泼天权势也难折其节的无痕公子,自然是暗流目光所及的对象。
  五年,他已走遍整个神之西陵。
  不入会试,不涉官场,行走民间,一身潇洒——真不愧,公子无痕。
  无忌,这个所谓的无痕公子……
  儿臣明日便去结识一下。
  父王点一点头,随手递来另一卷暗流的宗卷。
  奈何天。
  ※
  这是第几次了!
  我抬头。
  面对一脸惊惶的暗流侍从,漠歌难得地失去控制。
  奈何天第四次公开地、直接地和蚩云崖对抗,暗流全力追踪,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相关信息。
  明明一切都做得如此招摇,真正的实力却分毫不露;统御着大陆最优秀杀手的奈何天的主事,必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漠歌,奈何天的全部宗卷都在这里了么?
  你还不是暗流的主人,上方无忌,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淡淡的警告。
  你也不是真正的暗流魁首。
  同样淡淡的讽刺。上方漠歌大我整整两岁,却是比我晚一年接触确实的政务。正如爱提丝之泪是祭司的标志,选择了水安息香作为徽号的他注定了王朝暗流的责任背负,但父王却使我在他之前了解政权独断的核心。暗流无条件地服从西陵的帝王,对于父王这样的举动不能多言,但,作为下一任暗流魁首培养的上方漠歌在我面前却必须保持应有的骄傲。
  身份和爱重的差异,注定了我们之间只有君臣,没有兄弟。
  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也没有……
  ※
  接过宗卷,似乎是从字里行间一点点的细细搜寻。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什么。
  又或许,很清楚地知道。
  上方无忌……你,看出什么了吗?
  奈何天所杀的,江湖武林中人之外,更有贪劣无餍的官吏,不法无仁的巨商,虽或有两个庸碌无奇之辈,倒有多半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相比起蚩云崖的赏金行事,奈何天的举动,倒像是目的曲折的为民除害。正是因为如此,对于奈何天暗流才更加上了心思。试图从它行动的蛛丝马迹寻找讯息,延揽的意味竟是一日胜过一日。只是,像这样潇洒无拘的江湖中人,到底又有几个能真正为朝廷君王所用?
  正如他不愿为我客卿幕僚……
  自嘲似的扬起嘴角,却在那一刻如遭雷击。
  调来所有暗流宗卷,暗暗对比两者踪迹,心里,一阵阵惊涛。
  上方无忌。
  什么?
  找到他了……
  ※
  宗室的变乱,在意料之中,也在预计之外。
  有人抢先动了手。
  三皇子上方凛磻。
  太子最大的对手,也是人们眼中唯一的对手。
  选择了血枫标记的人,是王室的灾难和血腥的开端——与祭司和暗流的继承标志不同,并不是每一代上方王族都会有人选中金裟大殿前的血枫。依稀记得同进金裟殿时他快乐纯净的无瑕笑容,但和我一样,十一岁便被父王强送出宫的上方凛磻早已不是当年无知的孩童。
  父王说,无忌,他,是你的机会。
  父王说话时候的表情,很温和。
  我微笑。儿臣明白。
  而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感觉,心,在一点点的冻结。
  ※
  没有想到,失踪的太子上方未神竟然会和他一起回来。
  更没有想到,神子……变成了妖魔。
  被诅咒的银发紫眸,但,依然是那个上方未神。
  我问,真的没有办法恢复吗?
  如果真如无痕所说的,药物破坏了他的身体导致发色眸色永远无法复原,无疑的,那将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用思考预测、用财富衡量的巨大利益。
  这个样子,是我所知道的真实的西陵太子。
  他的脸上浮起一贯的清浅笑容,虽然口里在回答我,却是有意说给上方未神。
  果然,那张绝世的脸孔上顿时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深深松一口气的安宁神情。
  手,不自觉地将被角搓、揉、撕、扯。
  无痕,六年选择的结果……你竟是要助他?
  那么……就让我,助他一臂之力。
  眼角余光扫视的角落,窗棂上,静静栖着玉色的海昙蝶。
  ※
  无痕公子为我西陵太子正名,是我王族恩人。请公子收下此婢,了表漠歌一片感激心意。
  他笑一笑。四皇子好意厚赐,无痕只能愧领了。
  葛姬,是暗流为奈何天的痕公子专门训练出来的女子。上方漠歌虽然疑惑我提出如此要求的时机用意,却因为他同样对奈何天无比迫切的好奇完全同意我的计划。
  无痕,希望你能够明了……我真正的心意。
  纵然你江湖中人言行恣意,纵然你背后势力倾朝泼天,也不能和西陵的皇帝陛下抗衡。
  你可以不选择我,但你不可以违抗西陵帝王。
  无论是风流潇洒的痕公子,还是妙手回春的公子无痕,或是奈何天神秘难测的主事,你的为人,都是一诺千金。一言之诺你为我百里奔波,此刻答应了上方未神的你……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选择的糊涂而受到无法弥补的伤害。
  以你的头脑,自保,并不困难。
  以你的性情,自保,其实简单。
  无痕,我无法和任何人成为真正的朋友,但我还是保留着心底最初的希望。
  无关延揽,无关权势,无关天下。
  ※
  五殿下。
  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心中猛然抽紧。
  你我之间,只称呼彼此姓名。
  云淡风轻的微笑。
  你我之间,才称呼彼此姓名。
  一字之差,相去,便是万里。
  到底……你从来就是最清楚彼此身份心意的人,无痕。区分了各自立场利益,你当真决意助他?
  我想最近殿下还是和三殿下保持距离的比较好……
  那也无须表现出特意的疏远……保持现状就好……
  是在劝说,是在点拨,还是在警告?
  忍不住抬起头。无痕,真高兴你在这里,真高兴我们是朋友。
  最后最重的两个字,却因为刻意的强调而模糊,正如他回复的,那个意味莫明的微笑。
  ※
  被骤然打乱的布局。
  第一次如此深切地知晓,雅臣,到底是个孩子。
  这个因为纯黑眸色遭到冷遇渴求着最少关爱的弟弟,这个从来只把自己刻意的亲近当成纯粹好意的弟弟,这个习惯了将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弟弟,这个快乐热情被自己隐瞒着所有图谋的天真弟弟……
  擅自调动京师军防,只为尽可能地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伤害——再典型不过的少年冲动的行事,真的是……关心则乱。
  闭起眼,不去想父王可能的愤怒眼神。
  雅臣,是所有布局中最关键、也最稳定的一环:在文人士子清流一派博得的声誉美名,从来都只能作为锦上添花的点缀;上方凛磻和上方未神的相争不休固然给予自己最大的机会,又有上方漠歌的暗流处处相助,但想真正作个得利的渔翁,没有来自军队的支持,自己仍然一无是处。掌握着军队和民心、对自己誓死跟随的六皇子,将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清除,通往帝君宝座道路上任何的障碍。
  却偏偏是他,压下了上方凛磻,惊起了上方未神,打破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但,此刻已经无法多想其他:大郑宫最严酷水牢的刑罚,该如何帮这唯一的弟弟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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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涅槃凤凰终见

  五皇子府,云石轩
  “你要走了?”
  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将最后一件茶具放进精致的竹箱里,这才站直了身子转向那个天亮以来就一直坐在云石轩,一身战甲尚未除下的西陵六皇子。
  “大皇兄说,看到你和大祭司在懿德殿外谈了一夜。”上方雅臣黑眸里一道精光闪过,“他说有侍卫长听到,大祭司叫你……大人。”
  微微笑了一笑,无痕随意在一张椅子坐下,“懿德殿外我没有看到大殿下,而且,以那些侍卫的武功内力,听不到我和大祭司的任何谈话——我想殿下应该知道我的为人行事,即使是在擎云宫里,我都不至于那么肆无忌惮。”
  上方雅臣自嘲似的笑一笑,“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耳目啊……青梵,还可以这么称呼你么?”
  “承蒙殿下不弃。”
  “只是,当年的谈笑恣意挥洒自如……回不去了。”拿起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豪放的动作仿佛那里装的是最辛辣的烈酒而不是天下闻名的清茶,“是你给了他最初的误导。没有人可以抓得住牵制你的丝线,因为你从来就不受任何人、物、事的羁绊。愚蠢地以为一个葛姬可以牵制你的视线,却没有人想得到那只不过是你刻意造成的印象。”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在手里,低垂下眉眼凝视着白瓷杯中清凌凌的液体,无痕淡淡地说道,“你错了,雅臣。我受约束,更有羁绊——因为我们是不可以有弱点,但也不可以没有弱点;只是,我的弱点我的约束,只有在我愿意受其约束的时候才成为弱点。她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影响或许可以因为时间消弱,但不可能真的不存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方无忌的想法做法并没有错误。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试图用我给予的信任来控制和利用我,这是我所无法容忍的事情。”
  “皇家没有单纯的朋友。你说过,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就是合作的基础。”
  “以合作者的身份,我并不介意任何的彼此利用。或者应该说所谓的合作本来就是建立在彼此有可以相互利用价值的基础之上的。但是以朋友的身份,”轻轻摇了摇头,“不可越雷池一步。”
  “青梵,你不公平。”
  “六年前,我以痕公子的身份第一次来到淇陟,所谓的布局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第二年遇到上方无忌、淇陟的逍遥公子,平辈相交,意气相投,我只想要一个单纯的朋友而已。并不是真的不知他的身份心事,只是并无利益相冲,我也乐得为他作个推波助澜的顺水人情。擎云宫脱身后我遍走西陵,临瞿遇上他实是意外之喜。那枚棋子原是赌赛后的利物,他既然开口讨取信物,我也愿意尽朋友之谊;人情俗世原本不过如此,我不求他免俗。”静静地对上那双黑色眼眸,“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允他,只要他开口请求,无痕亦愿以身家性命相托——可惜的是,他没有。”
  “无痕……可你是柳青梵,北洛的青衣太傅。”
  “相比于青梵,无痕才是我的真名。”淡淡一笑,随手将他的茶杯斟满,“无痕可以为朋友做的,永远只会比青梵多。因为,无痕才是这个世界上绝无约束之人。对于无痕而言,只要是真心便值得真心相待,区区的国界身份差别……上方无忌太小看我了。”
  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话语,上方雅臣却听出其中淡淡的失意,“不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怀有笼络之心?”
  “这样的事情,以你我的身份所见所知还少么?良禽择木而栖,利益之外为何便不可能有真情?只要双方真心相待,幕僚与主上亲如兄弟的例子原不在少数,又岂止是朋友之谊?没有尝试真心取信便试图以阴谋权利牵制掌控,这样的心机便能够成为一国之主,这样的心胸也无法包容天下——而那之前所有的风流潇洒清高脱俗,也都落得一纸空文。虽然对今日的一切早有预料,但不得不说,他……终是让我失望了。”
  上方雅臣微微一笑,心中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酸意。当年擎云宫中击节纵饮、欢歌畅谈的青衣少年,当年意气飞扬、顾盼之间无尽潇洒无羁的青衣少年,虽然胸中蕴藏的是算计天下的雄才,虽然眼神透露出的是傲视人世的奇志,虽然言语行止间处处彰显卓立众人之上的自尊自信,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那一份尽邀天下嘉客、广结世间良友的真诚。
  他从不隐瞒自己为北洛广纳人才的私心,也从不掩饰自己切磋群贤少年意气的好胜,更从不吝啬自己认人识友笑对天下的真心。使大比所有的才子志士,纵然身在北洛最高的擎云宫廷,亦能尽显从容自如,仿佛便真的只是一场千里相会的才学之比、武技之争,而那巍峨庄严的宫殿,真正成为了众人一展长才的舞台。
  否则,岂能一夜之间折服世间奇才;否则,岂能一夜之间遍交八方之友;否则,岂能一夜之间声名惊动天下?
  真正强者欣赏的,只可能是真正的强者;引起真心共鸣的,只能是真心。
  能够一派坦荡地对自己,又如何不能同样坦荡地待别人?只是他要求的,是作为朋友的同样坦荡。
  上方无忌、哥哥……真的小看了他。
  “青梵。”沉默片刻,“五皇兄曾经告诉我,父王特别宠爱五皇兄,是因为他的亲生母亲琴妃娘娘和父王的生母慕娘娘非常的相像。而五皇兄样貌又和琴妃娘娘、皇祖母都很像。慕娘娘品阶低微而不能保护当初的父王,父王才让琴妃娘娘将五皇兄过继给无法生育的明贵妃。但琴妃娘娘思念亲子染病逝世,虽然五皇兄年幼,但父王还是非常愧疚,所以才对五皇兄另眼相待。可是皇宫里任何特别的对待,无论是特别厌恶还是特别的宠爱,对于皇子而言都可以说是一场无法抗拒的灾难。五皇兄他……已经习惯了用揣度和试探的心情对待任何人了。”
  淡淡一笑,“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性情,我会以为你在为他辩解。”
  “他是我唯一希望守护的人,可是对于太子……完全不同。”上方雅臣凝视着他,“我眼里的太子,一直都是最好的王位继承人。他很强,非常强,他是我们所有皇子当中最娴熟官场和政务的,也一直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他做什么,他也不需要我们为他做任何的东西。那是一个让人愿意追随、愿意臣服的人,虽然朝堂宫掖之间无法避免彼此的计算,他却仍然是真心待我。从来不因为我的眸色发色有所改变,而是在暗中护着我一路走过。没有后援的皇子要获得自保能力唯一的出路只能是为国立功出仕朝廷,当年让我参加北洛大比要求获得武试三甲看似有意为难,但我一身武艺兵法尽是他从旁指点别人又岂能得知?回到朝堂也是他支持五皇兄将我推上骁骑将军的位置——对于他,除了敬服,更有感激。”
  浅浅呡一口茶,见无痕没有说话,上方雅臣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青梵,就算不是非常了解太子,我也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和五皇兄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份职责,更清楚自己一语千钧的承诺的分量,他不会做没有计算有损身份的事情……他是太子。”
  “是的,他是太子。”凝视着上方雅臣的黑色眼眸,无痕轻轻叹息,“所谓的合作,就是彼此具有共同利益前提下的行动配合。对于自己的合作者、对于自己的对手到底知道多少,决定着最后的胜败。虽然都不想与彼此为敌,可是对于我们利益的始终一致从来就是一句空谈。可以确实地牵制对方的一个约束,雅臣,或许你知道对于柳青梵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是柳青梵,不是无痕。他也不是蠢人,他没有花力气去追查痕公子、无痕公子的身世。因为这个,就算一切都是有心接近周密计算的结果,我也可以发誓我绝不会真正伤害他。”
  上方雅臣没有说话:青衣太傅,一诺千金——他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意,看透了自己烦恼担忧的根源,所以才给予这样无可置疑的承诺。呆了半晌,“你……不必这样。”
  轻轻笑了两声,无痕抬起头,幽深如夜的眸子凝视着他,“六皇子殿下,我们的合作还没有结束。”
  听他陡然改变的语气声调,对上那双突然变得缥缈朦胧的幽黑眼睛,上方雅臣心头一凛,“在太子登基之前,我听候你的吩咐。”
  “那么听好,这是你我合作计划的最后一步,也将是我向你提出的最后的建议和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从上方日宣和淳王那里,将西陵全部的军权收归你手。”
  “你要做什么,青梵?”
  “阻止上方无忌接任大祭司的位置。”
  “大祭司……怎么会?”
  “将暗流的势力转移到你的手里,真正架空上方漠歌的力量。”
  “为什么——”
  “最后,在上方未神的登基大典上,奉上这一切。”
  上方雅臣惊愕地瞪视着他,却见那青衣飘洒的身影转到窗前,“这是我答应溪酃的事情,也是我对太子的承诺——如果你真的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话,这些,将是能够给他的最好的献礼。”
  ※
  太子府
  “为什么,为什么不接受太皇太后和太后懿旨继位?”
  “你知道的,无痕。”
  一身淡紫色的缎子长袍背后银发拖曳,回过脸的一刻,紫眸光华闪动,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倦了。”
  战战兢兢的三十年,只为了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可是在真正触及顶端的那一刻,心头涌起的,却是完全的无力。
  一切都结束了,没有目标,也没有了动力。从来没有真正梦想过继承神之西陵,多年来活着的意义便是为了保存所有爱护自己的人的性命而已。太子的身份、储君的职责,那个为了延续上方王族的统治而被塑造出来的完美的上方未神,从来就不是自己真正的梦想。君父君父,在那个威严主君陷身罪恶火海的那一刻、在那个本来应该是温暖依靠的生命威胁真正消失的那一刻、在被骤然涌起的失去父亲的悲伤淹没的那一刻、在停下疲惫到极点的脚步的那一刻、才真正知道,原来真实的自己竟是这样渴望人间的温情,哪怕只是一丝一缕。
  眼前真正铺开那条曾经预定的路,平坦的、尊贵无极的前途,而那弥散在空气中的阴冷却已经让尚未真正踏上它的自己心冷如冰。
  倦了,去的人去了,该离开的人也都离开了,再不用为了生存时刻担惊受怕,不用为了保住性命时刻计算着那个最高权力的位置,不用为了不要的理想去牺牲更多的自己……当那无论对谁都是过于漫长的一夜过去,望着朝臣百官投来的战战兢兢充满单纯敬畏的眼神,真的倦了。
  并不是不知道上方雅臣两日来雷厉风行的动作,更清楚个中的缘由。虽然,那个总是跟随着别人的皇弟一旦张开自己的羽翼竟能够拥有那样意气风发的骄傲眼神,实在是让自己都有些始料不及的事情——或许,他才是把真实的自我压抑了太久的人;或许,他才是那个真正能够将一切做到最好的人;或许,他才是那个被所有人忽略了的,最好的选择……
  “重华。”
  身子陡然一震,却没有回头。
  “重、华!”
  凝立着,眉眼低垂,看着手掌之中及腰银发光华闪亮的发梢,轻轻一扯——钻心的痛。
  为什么……还会痛?
  为什么……还会有知觉?
  “重、华!”
  “你怕什么!你畏什么!你纠缠不清的又是什么!”
  “身子弄脏了,心也被弄脏了么!”
  “说不出什么‘被狗咬了’的无用的安慰话,但是你真的就这样看低你自己么!”
  “什么叫做骄傲?是风霜不改其节,浊世不污其质,纵有折损也不移其荣的尊贵之气!”
  “我说过,我认识的重华,才是最真实的殿下。”
  “人,是以其心性的坚韧、内在的高贵、自成一体的气度来吸引他人、折服他人的;历经艰辛困苦、倍受考验磨难而得来的浴火芳华,是比人间任何美景都更耀眼的存在。”
  “我说过,见到重华,我第一次有了使用‘重生’的念头——重华难道还不懂么?”
  一句急似一句的话,重雷一般敲击着鼓膜,以为永远也流不出来的泪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润湿了整个脸庞。
  在这个人面前,没有曾经的神衹,只有重生的重华。
  在这个人面前,没有西陵的太子,只有重生的重华。
  在这个人面前,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没有虚伪和掩饰,只有几乎没有理由的信任和依靠。
  但,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地,我可以认为你的急切是源自真正的关心,我可以认为你的坚定是源自真正的肯定?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我可以认为,你面前这个单纯的上方重华,是被你重视的人?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我会认为,我可以将你作为真正的朋友,真正的依靠?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大神允许的话……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
  我只求,时间停在此刻。
  但——
  君、雾、臣。
  这是丞王上方莜棠在初见你的那一霎那吐出的名字,北洛传奇式的首辅,执掌朝堂三十年的君家最后一代家主的姓名。
  遵从着青鸟指引的神的使者,火焰中青色的背影,或者我应该叫你——君、无、痕?
  还是,那名动天下的青衣太傅——柳、青、梵?
  我要的,只是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但你要的代价,我给得起吗?
  或许可以。
  但穷尽这一生,你的心,我永远也无法靠近……
  可怜地恳求你最后一点真切关怀的我,是否真的要抱着这一刻的微薄温暖,度过我注定了孤独寂寞的一生?
  ※
  “无痕。”
  “我在。”
  “无痕。”
  “我在。”
  “无痕!”
  “重华,我在这里。”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叹息着接住他早已支撑不住的单薄身子,“这一次,我还是可以借给你肩头。”
  心里是忍不住的苦笑:他是将自己当作悲伤的孩子来安慰,就像他早已习惯去做的那样?如果那微妙的平衡在这一刻打破的话……自嘲地抬起眼搜索着他的脸,却发现幽深沉静的黑色眸子满是怜惜。“无痕,你待人……太好。”
  嘴角扬起温温的笑。“如果值得的话。”
  “如果值得的话……”低低重复一次,突然用紫色的眸凝住他的眼,“即使对你的敌人?”
  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微不可察的一僵,温和怜惜的面孔随即浮起一贯温雅平和的笑容,“重华。”
  “不要放开——”
  急切地轻斥一声,却是两个人同时的僵硬。
  “当你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我们就是敌人了。”努力放松僵硬的身体静静依靠他的胸膛,“我不想,我不知道……你对人太好,即使是假意的温柔都可以感动铁石心肠的人。而我,从来没有人对我像你一样……”
  “我们彼此利用,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实。”
  “在你开口警告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次我输了,输的干净彻底,没有任何挣扎的可能。”
  “如果……你不开口,那至少还有一个自欺的理由。只是,你的骄傲不允许,你的心不允许。”
  “我说过,我羡慕无忌和雅臣,羡慕他们之间即使彼此算计利用也无法真正破坏的兄弟的感情。可是,现在我嫉妒——我嫉妒那个被你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人,我嫉妒他能够有你这样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遭受多少委屈和不公都永远为他考虑为他筹谋的人。”
  “他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我承诺,保护他一生。”
  “而我什么也没有,我谁也没有——所以我嫉妒,我发疯的嫉妒……无痕,我不能让你站到我身边,我不能让你留在西陵,我知道我做不到——你是自由不羁的风,你是翱翔天际的鹰,你可以对任何人露出温柔的笑脸,但是你的承诺不会给别人——但,答应我,记住我!”
  “你是让人无法忘记的人,重华……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
  “无痕。”
  “我在。”
  “你希望我成为西陵的君主吗?”
  “那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
  “你……我是在问,你希望我成为西陵的君主吗?”
  沉默。
  “告诉我,你希望我成为西陵的君主吗?如果是你的希望,我将接受这个位置;我将从北方战场上调回军队,我将把国家的财力致力于生产,我将重新修筑堤防、开凿新的运河;我将让退伍的军士得到最妥善的对待,我将让人们回到土地奖励耕织;我将鼓励进行小本的经商,我将向北洛的商队开放城市的市场——只要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成为西陵的君主,只要你告诉我!”
  “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以重华的名义发下的允诺,那么,我希望。”
  大笑,泪,却不能自抑。
  “无痕、无痕、无痕……即使不用仙树村救命之恩,上方未神也会一生谨记着认识你的这三十三天!上方未神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回味着三十三天——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可以作为关于朋友、关于真情、关于守护的记忆和错觉!”猛力推开他,上方未神已经远远退到了屋子的另一头。紫色的眸子发出强烈的光彩,傲然而立的身子因为挺得笔直的脊背而显得益发纤细颀长。
  “一切,如你所愿!”
  静静地凝视着他,黑色的眸子光彩沉静而幽深。
  “我想……我永远都没有可能瞒过你。”绝美的面孔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笑容中却是浓浓的凄然。“我说过,我嫉妒,我发疯的嫉妒;我留不住你,但无论如何,我都要你记住——天羽阁的守军,已经全部向绝龙谷转移。”
  倏然不见了青色身影,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颓然跌坐在地,却是忍不住掩面轻笑。
  你竟然走得那么急,无痕!
  只是因为风司冥有危险吗?
  万世之帝……那就是,你的选择吗?
  他确实会遇到危险,但你知道吗,我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交换你那一刻的动容?
  但,这一次,你是会真的记住我了,不是吗……
  ※
  静静地更衣,正冠,起身。
  从这里走出去,我,便是西陵唯一的主人!
  ◎~◎~◎
  西陵成治三十七年(北洛历胤轩十七年)十二月,成治帝上方朔离崩,金裟殿大火。
  西陵承恩元年(北洛历胤轩十八年)元月,太子上方未神即西陵皇帝位,金裟殿大祭司溪酃主持继位大典,帝号念安,改元承恩,召告天下。大典终,大祭司自请遵从前代之例,三步一拜登上罗丝塔特祭坛,以身为祭,为新皇与西陵百姓祈福。
  元月,绝龙谷之役,北洛惨胜,“冥王”重伤。
  二月,蝴蝶谷之战。大败。撤军百里。
  三月,西陵新帝下书请和。
  四月,遣使团出访北洛,议和兵、通商、睦友三事。使团主持,念安帝第五皇弟上方无忌,副使,第六皇弟上方雅臣。
  七月,西陵北洛“太宁之盟”。上方无忌自请为质,留居承安,胤轩帝封“遂宁君”,起坐居用比照皇子一切礼仪。
  ——《博览•通志•西陵史卷》
  《帝师•远别离》到此结束。
  眉毛的话:呼呼,总算结束啦!撒花撒花~~~~~~~
  应该是把一场宫廷争夺写得完整了吧?西陵的大郑宫,一共是三十三天之中发生的事情(具体数据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提供滴!可怜的数着日子过活的小家伙……)。前因后果的,交待起来果然不是一般二般的头痛啊。不过总算完了,长吁一口气^0^
  最后拖了一点小小的尾巴,是为下一部《乾龙吟》做的准备。上方未神究竟做了什么安排,为什么无痕会心急火燎地慌忙离开,究竟为什么上方未神会说,无痕会记住他。虽然下文的开篇,大家应该已经从那个《博览》看到故事上半部大体的情节走向:上方未神登基,风司冥受伤,西陵大败,两国和谈,缔结盟约,上方无忌作为质子进入北洛。
  不过,下一卷的主角,换回柳青梵和风司冥——我家最可爱的冥冥,从容貌来说绝对不输给上方未神的绝世美人……

  番外:风隐重华

  ——我认识的重华,才是真正的殿下。
  ※
  重华,重华,风隐重华。
  很小的时候,母后喜欢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哼唱。
  母后不是我的母亲,她是母亲的妹妹,我最亲的姨母。
  我几乎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她离开的第二天,母后向独自站在锺萃殿外的我走过来。
  重华,我的孩子。
  她的眼睛,她的叹息,和母亲一模一样。
  只是,母亲叫我的名字是,曦颐。
  ※
  我们守着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我外貌的秘密。
  金发、蓝眸,银发、紫眸。
  母后日见憔悴。
  重华,不,太子,记住,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你成为至高君主的一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已经代替了重华的名字。
  ※
  当我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太子,也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秘密。
  秘密,就是一生一世不能解开的结,不能触动的锁。
  银发、紫眸,妖魔的容颜。
  母后之外唯一和我们一起守护着这个秘密的,是金裟殿的大祭司。
  与国家同名的,溪酃。
  一次又一次的告诫。
  真实容貌显露的那一天,便是玉碎宫倾、人死国灭之日……
  ※
  是什么人带来了西陵上方王族的死亡?
  也许确实是我。
  真实容貌显露的那一天,便是玉碎宫倾、身死国灭之日。
  或许,确切地说,是一切的开端。
  ※
  他的侍从救回了昏迷不醒的我。
  他解开了我身上环环相扣的剧毒。
  他是第一个看到了我真实容貌的外人。
  他说,紫水晶般的眸子,很美。
  他说,你眉眼间的笑容,很美。
  他说,……
  他说,风隐重华的名字,很美。
  ※
  他有一双幽深沉静的眼眸。
  他有一副平和温雅的笑容。
  他有一双灵巧稳定的修长的手。
  他有一颗温柔如水通透无尘的心。
  他有一个我从未遇到过的最聪颖灵变的头脑。
  他有看似单薄其实宽阔的胸膛。
  他有坚刚狠决沉稳扎实的手腕。
  他有……
  ※
  一身妙手着春的医术,一段文采潇洒的风流。
  无痕公子,公子无痕。
  你可以叫我,痕。
  你也可以叫我,无痕。
  痕,或无痕,不知该如何选择。
  或者,早已作出了选择。
  无痕。
  黄泉,重生。
  原本就应该,风过无痕。
  但,就在恢复视力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在我心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无法磨去的……深痕。
  ※
  奈何天。
  一个充满忧伤无奈意味的名字。
  无痕公子,奈何天的主事。
  就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我不知道他要什么。
  我所知道的殿下,是最真实的重华。
  不要试图改变无痕眼中的真实,否则,那将是您无法承担的代价。
  但,我必须选择,我必须承担——为了死去的人、为了活着的人保守这个秘密,我将不惜,任何代价。
  我隐约听到了,他的叹息。
  轻轻的一声,随即被风吹去。
  ※
  殿下、太子。
  没有重华。
  幽黑的眸子里不时闪过计算的光芒,微微扬起的嘴角仿佛看破一切的嘲笑。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做得到这样!
  痕公子。
  他从未说起过的身份。
  愤怒。像是被背叛一般的,可以焚尽一切的,愤怒。
  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这就是合作的基础。
  沉静的话语,稳定了波澜起伏的心情。
  但,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
  眼前的他,已经只会称呼我为太子殿下……
  ※
  他是最好的合作者。
  他为我做了最好的安排选择。
  但同样的,他将一切运转在掌心。
  我看得见,他指点江山时局的那只手。
  我听得见,他发号施令,布子成局的声音。
  我感受得到,他将自己想要的一切一点一点纳入手中的……决心。
  即使闭上眼睛塞住双耳,我也无法再否认这个事实——
  我真的无法承担,他要的代价……
  ※
  上方未神、曦颐。
  夜纣溪怡。
  溪怡。
  曦颐。
  我无法阻止自己听见,那一声声追魂夺魄的呼唤。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承受上一代的悲哀!
  生在帝王家,就没有无辜;生在帝王家,就没有选择;生在帝王家,就没有幸福!
  权势、权力、权位……
  争夺、陷害、阴谋……
  噩梦的循环。
  妖魔。
  悲伤。
  烈火。
  结局。
  是不是一切真的都,走到了尽头?
  ※
  重华。
  又一次地,从噩梦中被唤醒。
  但这一次,却宁愿梦境永远不要醒来。
  不醒,他会守在身旁;醒来,他将永远离开。
  真的倦了。
  注定孤寂的一生,留不住任何想留下的人。
  唯一能做的是……显露出脆弱,让他轻揽入怀。
  只是贪恋着,最后的一点温暖。
  ※
  沉静幽黑的眼眸突然漾起微微的波澜,不自觉地舒展开眉眼,绽放出一个,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极尽温柔的笑容。
  愿意以整个西陵我的全部,换取他一个同样的温暖而关怀的笑容。
  从来没有人这样待我,从来没有人会把我这样放在心上……
  从来没有人!
  而他,却可以那样无知的幸福!
  我嫉妒。
  发疯的嫉妒。
  这一生我留不住你。
  但这一生你同样将忘不掉我!
  记住我!
  记住我!
  ※
  年号承恩。
  帝号念安。
  无痕,你懂得我的心意吗?
  你的希望——向你索讨的、最后一个让我继续支持下去的理由。
  承君恩德,念君平安。
  我会给你一个,富饶强盛的西陵。
  我会给你一个,平安稳定的西陵。
  我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你为他而要的……西陵。
  ※
  原来,真的有预言。
  真实容貌显露的那一天,玉碎宫倾,身死国灭。
  是的,妖魔一样银发紫眸的我,将把千年的西陵带向灭亡。
  登上那个注定了一生孤独寂寞的至高之位的时候,我终于明白。
  我已经不再是西陵的上方未神。
  我是重华。
  风隐重华的重华。
  那个你说名字很美的重华。
  只为你重生的……重华。
  ※
  知道吗,无痕的长兄,名讳念安。
  狡黠地眨着眼,封号容王的风司廷一脸温文的笑意。
  我……不叫念安。
  是的,我不是世人眼中为了避免百姓遭受战乱流离之苦而献上整个国家的曾经的西陵国主、天嘉皇帝分封的念安君。
  重华,我只是重华。
  风隐重华的重华。
  番外:《风隐重华》完

  番外:云雾深处

  你知道什么是素服皇袍吗?
  白色,是罪人的颜色。
  ※
  西陵。
  我出生的国家。
  被爱提丝祝福,昭现着神迹的国度,千年不衰的富丽繁华。大陆所有的人都称她——“神之西陵”。
  而承继着爱提丝血脉,倾听着女神声音,在她宽容广大的恩德下掌管着国家和百姓的,是西陵最尊贵的王族,上方一脉。
  我是上方王族第三十四代子孙,僖爰帝莫利阿斯•上方綮德的最小的儿子,上方云诺。
  云诺,上方云诺——一个早已被别人忘记,也几乎被自己忘记的名字;一个如果不是被那个云一样的男子轻轻唤出,根本无法记起的名字。
  ※
  摩阳山,西云大陆的圣地。
  大陆唯一信奉的最高神衹,西斯大神的主神殿,就座落在这里。
  西蒙伊斯,主宰着整个世界的大神,诞生在大陆中央断云雪山分支大青山脚下的圣湖,与亲手缔造出的管理世界的众神休憩游戏于苍迩山山顶,而通过在摩阳山的神殿,他聆听世间万物的声音。
  这是大陆各国历代的君王所确定无误,无可怀疑的历史。
  最高神衹和世人沟通的唯一渠道,自然是整个大陆最强大最尊贵祭司聚集的地方,所以,摩阳山的西斯神殿永远最先得到神的启示。通过一条条神谕,示喻着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左右着各国君王的决定。刻写在神殿石壁上的历史记录了一次又一次的神迹,使得摩阳山成为无可置疑的圣地——如果不是因为神殿的不可侵犯,全无确实自保之力的祈国,也许很早就被虎视眈眈的邻国吞并。
  这里,也是各国侍奉西斯大神神殿的祭司必须参拜和修行的地方。
  为了真正接近心中唯一挚爱的神明,为了更好地侍奉我的国家和人民,我曾经在这里居住整整十四年。
  那个时候,保留着最纯洁澄净的心灵。
  那个时候,从未想到,有一天重上神殿,不是为了感谢神的恩德,却是为了乞求宽恕。
  ※
  上方云诺。
  惊愕异常地回头,却见通往那神圣殿堂的漫漫长阶上,一个白色长衫的身影。
  脚踏着浮云悠远的长阶,身后是庄严深重的神殿,浸染在夕阳金色光辉中的男子,仿佛骤然降临到人间的神。而缓缓举手、抬步,云襟飘摇之间,竟显露出满身日月交辉的浮彩光华。
  眼不禁微微眯起,一时无法接受自己所看到的影像。
  他,不是神,却是自己所见过的最接近庄严神衹的形象。
  他不是神,因为神无须脱俗亦在尘世之外,而他却周身萦绕着飘然离世的出尘气质。他仿佛神,因为那种流水行云的悠然,从容游动于物外的气度,早已使他成为超脱凡俗的神子。
  但,嘴角微扬,眉眼间刹那流转的温婉而狡黠的笑意,却让那高高在上的神衹骤然跌落凡尘。
  你——是谁!
  清浅一笑,淡淡吐出三个字,却是阵阵惊雷。
  君、雾、臣。
  ※
  神无法给予人类宽恕,是我们自己给予自己救赎。
  你怎知道我祈求什么?
  沉默、欺骗,挣扎和痛苦,失去神之眷顾的西陵,是否还会继续千年荣耀?如果是这个问题,我希望你放弃对神的追问。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不要否认,不要恐惧,我只是天生具有探看他人命运的特权。
  那不可能……
  站在这里的我们,谁也无法说谎。
  可那将是带来血与火之惩罚的诅咒……
  但可怕却远比不上大郑宫掩饰罪孽的温床精心培育出来的妖魔。
  ※
  站在大神塑像前的君雾臣,眉眼轻垂,优雅的身形、美妙的声音,一切仿佛画卷。
  那是……远古时代的、遗失在人类历史洪流中的语言——他是在用神的语言……最虔诚地祈祷。
  他是祭司?
  惊讶地发问出声,却在得到曾经的导师、神殿最高祭司伊万沙答案后更加惊讶。
  不,他不是……他们是比祭司更接近神的人,他们是继承着神的旨意背负不可抗拒命运的人。
  星见——被允许探看命运的一族,却在数百年之前就消失在世间的神的后裔。但两百年前,风华倾绝天下的君家家主离尘,不顾世人反对迎娶蒙受污名的神女,却为世间保留下最后一支星见的血脉。
  他……看得见我们的命运?
  是的,他们的眼睛仿佛神镜洞悉一切,只要他们希望。星见的眼睛不能看到命运的,只有他们自己,还有……西斯大神唯一恩宠的天命者。
  伊万沙轻声叹息。
  不需要对他隐瞒什么,继承着西斯大神意志的星见比同为祭司的我更能够体会你的心意。如果需要倾吐,请向他诉说吧。
  ※
  曾经从神谕中窥探了西陵三十年国运的你,坚定地相信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所以你不愿去改变原本可以改变的命运。
  窥探未定的命运,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立在神殿长阶上的云一般的男子,轻轻说道。
  也许现在的你唯一能做的,只有用一生的时间为上方王族祈祷。
  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无辜的孩子陷入上一代的爱与恨的纠葛,我无法眼睁睁看着神的血脉生长出吞噬一切的妖魔,我无法……
  现在的你同样无法阻止这一切:你无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无法化解和消除寄寓在人心深处的仇恨,身为守护王族的祭司你必须维护上方一脉的尊严,所以,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到。
  当年的事情已经错了,无可挽回,却是因为我的沉默而铸成的大错;但是现在的我不想沉默,不想看着曾经的错误导致更加可怕的恶果。我来,是忏悔,更是祈求——唯一的希望是得到大神的宽恕和指引,让我至少可以保护那个孩子,保护我的家人。
  男子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怜悯,可惜,你悔悟得太晚,来得太迟。
  五年前,就在这里,我遇见一位悲伤自责的男子。
  我看到他尊贵身份的血脉,我看到他血脉中孕育着的黑色。
  这里,不允许谎言的存在。
  所以,我告诉他我见到的一切。
  他问我,他应当如何。
  百年不过一梦,浮世谁知觉时。
  这是我的回答。
  ※
  上方云诺,为什么你要抛弃这个名字,溪酃?
  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将全部身心奉献给神的祭司。
  因为你是上方云诺。
  西陵的上方王族,崇尚着红色和白色,因为它们象征着生命的蓬勃和灵魂的纯洁。
  但,白亦是罪,红亦是血。
  染上了血的罪人,西陵历代上方姓氏的君主,就是用这种方式昭告了他们从出生开始就犯下的罪孽。
  爱提丝的后裔,同样也是昆司埃特的传人。
  爱、美、生命的女神,与恨、恶、杀戮的妖魔结合的子民。
  这才是真正的血脉。
  无法抛弃。
  ※
  真的不能改变吗?
  云一般的男子轻轻叹息。
  浮生若梦而无人知觉,众人皆醉而唯我独醒,侍奉神衹的祭司注定了要承担俗世难以忍耐的孤独,在你踏进神殿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旁观者的命运。
  可是你说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是的,但那是在心怀最强祈愿前提下,以自己的灵魂作为献祭的禁忌之术。当你对这个俗世还有留恋,当你还无法将全部的身心注入你的心愿,当你的意志还未达到不可动摇的坚强——这个时候,神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请求。
  你不会放下你心中的神之西陵,因为你从未忘记过自己是上方王族的血脉。
  无法抛弃,不能放下,所以你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却无所为力。
  这是你的罪,无可救赎。
  ※
  君雾臣。
  为何去而复反?
  这是离开时忘记的事情,我忘记应当请求您的宽容——请原谅我曾经将您视为敌人。
  我们本来就是站在对立方向的两个人。
  云一样的男子微微笑着。
  你是金裟殿的大祭司,溪酃;而我,是北洛朝堂的首辅。
  ※
  知道么,上方云诺,只有在这摩阳山,站在神像前的我们才是没有世俗背负的……真实的人。
  我们有罪,我们不足,我们的内心同样充满了令人鄙弃的卑微恶劣的黑暗。不是高高在上的朝堂首辅或大祭司,而是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罪犯和帮凶。因为我们不应该拥有私情,我们不能够插手世俗人生。我们只是历史的旁观者、大神意志的传达人,一旦怀抱最自私的情意,便是无可宽恕的罪恶。
  但是,真实的自己,真的如此令人无法接受吗?
  我们不是神。
  至少,我从来不是。即使被赋予了看清世间一切梦境的能力,我也不是你眼中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衹。不要怀疑,或许我比你清醒,但溪酃你可知道,纵然能够窥探世间万事如我也同在梦中——而且,从不希望醒来。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并非真的愿意为你解除痛苦,只是看到你的私心感到同病相怜的欢喜。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看到满目疯狂、炽烈而惨淡的红……
  最后,我也似乎忘了告诉你……
  溪酃,祈求神的恩遇,需要付出的,是我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
  当那云一样的白衣飘飘的身影背转过去,已是斜阳如血。
  神圣羽翼一样的金光不知何时幻成妖冶而嗜血的红,将那原本纯净的白染上一片惊心动魄的色彩。
  惊愕,恐惧,敬畏……
  第一次,如一位最普通的朝圣者,在那漫漫长阶上虔诚地俯下身,乞求神的指引和宽恕。
  ※
  我们不是神,溪酃,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那个云一般男子轻灵宛转的声音静静流淌过满是愧悔、悲伤与迷茫的心房。
  按自己的心意……
  我的心意,是不变的守护。
  守护那个孩子的秘密,守护这个王族的尊严,守护我甘心为之付出一切的……神之西陵。
  纵然会让一身仇恨的他误解自己的软弱。
  纵然会让满心权势的他看轻自己的尊严。
  纵然会让那个无辜的孩子一辈子错认自己的心意。
  纵然会让此生唯一骄傲的王族宗室永远消除自己的真名。
  我们是神的意志的传达者,我们也是神的旨意的执行人,我们不仅仅是旁观者,而是如他一样的,以命运修改命运,以人意扭转天意的——最坚忍也最强大的……人。
  ※
  我终于看到了……神的青鸟。
  在千年古都的神之西陵,在繁丽浮华的古老宫殿,我看到了那个秉承着西斯大神旨意,随青鸟翩然降临的青衣少年。
  早已不是少年曾记的模样,那双透露出叹息与怜悯的幽深眼眸,却让我霎那间回到了当年。
  神殿前,漫漫长阶上,披着太阳金色辉光、清泠目光看透一切命运,仿佛随时都将飘然逸去的、云一样的男子。
  他实现了……他的理想。
  他创造了一个……命运的奇迹。
  ※
  三步一拜登上罗丝塔特祭坛,以身为祭、举火煌煌,恍惚间,我再次看到了他。
  百年不过一梦,浮世谁知觉时。
  看不破的命运。
  看不清心意的人。
  纷繁、纠葛,爱恨、愧悔,寂、灭、死、生。
  这便是红尘。
  何处净土?怎般救赎?
  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头颈微微转过,清泠的目光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
  抬起头,庄严威仪的西蒙伊斯神殿,寂静无声。
  脚下,缭绕云雾。
  番外:《云雾深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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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道计长远

  金裟殿。
  西陵上方王族侍奉西蒙伊斯神的圣殿。
  现在大郑宫中唯一不在上方日宣控制的地方。
  西陵朝堂的柱石、世人钦慕景仰的丞王,向成治帝传递上方凛磻逆谋消息并定下计策令之自暴其行、一举擒获三皇子诸部孽贼的六王爷上方莜棠,却在众人以为功成的一刻胁持了成治帝,更以祭司溪酃和五皇子上方无忌为质,和金裟殿外团团围住的众位皇子和皇城禁军严严相抗。
  所有人都知道,上方王族是爱提丝女神的后裔,他们是世界上最信奉神殿不可玷污的神圣的人;所有人也都知道,素服王袍的丞王殿下比任何宗室之人都更崇敬着西斯大神。没有人会想到,上方莜棠竟会不顾触犯神之震怒,将祭司溪酃和在金裟殿悔过的五皇子上方无忌作为绝对分量的人质加以胁持。
  成治帝上方朔离和五皇子上方无忌皆在其手,而金裟殿大祭司亦是有如西陵国体,尊贵不容任何侵犯——听到上方莜棠传出的太子上方未神独自一人进入金裟殿,以保全殿中三人性命的要求,上方日宣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措:来势凶猛的上方凛磻的谋逆叛乱,脱离了预计的上方雅臣和上方未神的策谋,向来都只属于皇帝一人的王朝“暗流”浮出水面,最后那个最尊贵王族的丞王的变生肘腋……一夜之间的混乱,也许比一生加起来还要多。强自定住心神,目光越过嘴唇抿得紧紧的九王爷上方萏芒和他身后的上方漠歌,直接落到金裟殿外站在所有人之前的那道银发飘飘的身影上。
  从听到上方莜棠的要求到现在不过一柱香时间,感觉却像比人之一生更为漫长。
  “太子殿下,您不可以涉险——”
  “嗯?”
  紫眸冷冷扫去,抓住他衣襟的竟是上方雅臣。
  “无痕说过,有当为之事,有不当为之事;有可为之事,有不可为之事——身为一国储君,您不能一个人进去!”
  上方未神猛然甩脱他的手,“你让我如何选择?!里面有我西陵国主,有祭司溪酃,有皇子无忌——君父兄弟,我怎么可以不去!”
  “但……”
  “上方莜棠没有给我们选择的余地!”
  “可是——”
  “上方雅臣,记住,你是皇子!放手!”
  看着那个银发身影消失在金裟殿内,上方雅臣猛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雅臣……”上方日宣的手扬了几扬,终于落在了他的头上,“我知道无忌在里面你很担心,但……这是救回皇上唯一的希望。”
  上方雅臣全身都在发颤,“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失去哥哥,但西陵不能失去国君——可是难道我就不会担心太子?!难道我会真的不知道这么多年究竟是谁在身后护着我?!难道因为他是太子他就不是我们的兄弟?!”
  “雅臣你——”
  “凭五皇兄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大郑宫中没有一个太监宫人敢对我不敬?凭五皇兄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允许我跟随皇兄一同在金裟殿学习修行?凭五皇兄一个人的力量,当年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参加北洛大比赢得自己的声望?凭五皇兄一个人的力量,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我怎么可能掌握足以扭转西陵时局的军事力量?”上方雅臣狠狠地瞪视着跟随上方萏芒也到金裟殿外的上方漠歌,“他为西陵国家百姓做的事情,他为上方王族宗室做的事情,他为我们这些所谓兄弟做的事情——他是我上方雅臣承认的王!再有非议他的流言传出去,我一定让那个人也和我一样彻底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可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都困在这金裟殿外什么都做不了!”
  听他明里暗里讽刺不断,上方漠歌顿时反唇相讥。
  “安静!”
  淳王一声冷冷的呼喝,顿时打断了上方雅臣想要还击的话。
  “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相信太子!”火光下,上方萏芒目光清冷,视线在周围众人身上扫过,“日宣,现在开始你为众人执掌,安排调度由你下令。皇上和太子回来之前,一切异动你可全权处理。”
  “是!”
  ※
  “你把无忌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用了点‘迷梦香’让他好好睡一觉罢了。”
  上方莜棠轻松地将成治帝掼在金裟殿中最大的一棵凤凰木下——这是被奉为爱提丝化身的神树,金裟殿的祭司每日都要在树前祈祷;上方莜棠的做法,让一边同样受制的溪酃大祭司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不要作出这么一副嘴脸,看着恶心。最知道这个大郑宫脏到什么程度、还要每天为这份肮脏祈祷大神青睐的人,你那分人前人后的虚伪面皮最好给我撕下来,上、方、云、诺!”
  耳边同时响起两声惊愕的抽气,上方未神顿时反应了过来:上方云诺,先帝的幺子,抛弃姓名拜入西斯神殿的祭司——他便是金裟殿的溪酃。
  “怎么?快忘记这个名字了吗?想抛弃过去的一切,想一切靠着祈福来赎罪,上方云诺,我可是从来没想到你会真蠢到这个地步!”
  上方未神吃惊地看着一向温雅飘洒的丞王吐露恶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血必须用血来还,这是我们受到的同样的教导不是吗?当年金裟殿读书的时候我一直认为你是所有兄弟当中最聪明的,知道你选择了神职还感叹西陵少了一位贤良的臣子!可是,当知道你是为了逃避我、逃避你自己才这么做的时候,我差不多要以为你已经被人把整个灵魂都换过……你逃不了的,上方云诺,就像上方朔离一样逃不了。你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从最小的时候开始,凡是我要做的事情,就从来都没有做不到。只是这一次我和凛磻一样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要等这么久。”转过头来的上方莜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看着上方未神眼里却是一阵寒冽。“凛磻是个好孩子,他一直把属于自己的那一分事情做得很好。他的头脑很聪明,教导起来也很轻松快乐。看看他做的这么多事情,我实在是为多铎家有这样的孩子而骄傲!只是……他究竟是个孩子,一个扶不起来的孩子。”
  “皇伯,你……为什么要让凛磻这么做?”话在嘴边转了几转,终于吐出这么一句。
  “怎么做?我让他怎么做了?我可没有让他逼宫,也没有让他私调军防;我没有让他行刺兄弟,也没有让他毒害父王;我没有让他煽动民众对你的不满,也没有让他搅动业已动摇的军心;我没有让他重金买下‘蚩云崖’的杀手,也没有让他利用名利财势笼络那帮无知的江湖武人;我没有让他在你南巡之际一路追杀,也没有让他将武功全失的你丢进醉梦阁……”
  上方未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每一句,你说的每一句……都足以让你死上千百上万次!”
  “可是我没有死,你也无法让我就这样死了。”上方莜棠淡淡笑着,“我聪明锐利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纵然你此刻恨我入骨,你也不能让我就这样死了,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只有我才可以给你你要的真相,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根本不在乎凛磻,你将他当成随时可以丢掉的棋子!他是你多铎氏的血脉,你怎么可以这样?!”将无法抑制的愤怒和羞辱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上方未神紫色的眸子牢牢盯住他,“纵然你不在乎上方凛磻,你怎么可以背叛你血脉的倚托,肆意玩弄以神之西陵的命运!你怎么可以置数十万将士性命于不顾,怎么可以任无辜百姓遭受田荒之苦毫无所助?你怎么可以背弃你丞王的使命和职责,让整个国家朝廷陷入巨大的灾难!”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楚——
  四年前对北洛的发兵……
  四年前璃河河堤的修筑……
  五年前朝廷官员职位的升调……
  五年前南方十一州长官的任命……
  还有更久远的十五年前,被史官用隐晦曲笔写出的,“塍溪之变”和“蚩云崖”的种种牵连。
  谋划,早已开始。
  早就应该明白,仅靠上方凛磻一个人,怎么做得出这么计虑深远的布局?不是对一人一职的简单调动,不是对一时一地的暂时策划,而是将整个西陵视为棋盘翻云覆雨,是将所有的人推上祭台!
  那双本该象征着上方王族尊贵血脉的蓝色眼睛,此刻燃烧的却是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他不在乎权位和声名,不在乎国家的安危和百姓的生活,不在乎一手培养起来的学生和跟随者,不在乎自己嫡亲的侄儿和外甥,他更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素服王袍是最尊贵的服饰,象征着大郑宫独一无二的地位和尊荣!你怎么可以——”素服王袍,象征着仅次于皇帝的最高权力,是比太子更为尊贵的王族,是拥有最先继承权的西陵国君人选。从来没有给予过的王族的最高礼节,换得的竟是那个人对血缘、对职责、对国家的背弃吗?
  “到了现在你还没有忘记太子的职责吗,上方未神?”过分柔和的声音让他呆了一呆,却听那人语带讽刺地继续,“职责、地位、身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啊,是啊,我忘记了,除了这些你本来就不曾拥有过其他,没有这些你根本找不到自己,你从来就不知道,所谓的天命、所谓的神迹、所谓的职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低下头,不去与他近乎狂乱的目光相接,却突然对上上方朔离的眼睛。心中陡然一震,却听到上方莜棠哈哈大笑。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在朝臣面前你从不叫上方朔离‘父王’,你只叫他‘皇上’、‘陛下’,难道那么细致的你会没有发现我和你同样的习惯?不过,你是出于敬畏和恐惧,而我,是出于无法抑制的憎恨!”

  一点痴心谁怜

  你知道什么是素服王袍吗?
  素白,是罪人的颜色。
  人们都知道,尊贵的上方王族崇尚红色和白色,因为它们象征着生命的蓬勃和灵魂的纯洁。
  但人们不知道,白色是罪,而红色是血。染上了血的罪人,西陵历代上方姓氏的君主,就是用这种方式昭告了他们从出生开始就犯下的罪孽。
  是的,我们,是爱提丝的后裔,但我们,同样也是昆司埃特的传人。
  爱、美、生命的女神,与恨、恶、杀戮的妖魔结合的子民。
  金发蓝眸,是女神给予我们灵魂的保证。
  但是,血统无法保证人的善恶,就像无法保证人的眸色发色一样。
  何况我们血脉里天生就流淌着罪恶。
  ※
  上方莜棠的神色凝重,而望向上方朔离的眼神,利若冰刀。
  “我曾经在这金裟殿的悔心室里,度过了整整十年。
  我要为我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我真心诚意地忏悔,我希望用祈祷为被妖魔引诱玷污的灵魂赎罪。
  是我的罪,四十年前犯下的不可原谅的大罪。不能用酒醉来推脱责任,是我的暴行夺走了一个爱若亲弟的男孩的生命,是我的暴行毁灭了一个最古老尊贵家族的希望,是我的暴行让最心爱最怜惜的人遭受巨大的侮辱和痛苦——我希望用血来偿还所有人的眼泪,可是她拒绝了我的恳求,她要我用活着的生命为死去的灵魂祈福。
  我把自己关在悔心室里,整整十年。
  直到那一天,她站在我的门外,对我说,够了。
  从金裟殿出来的时候,大郑宫,已经不再是我曾经熟悉的大郑宫。
  它,拥有了新的主人。
  而她,也有了新的伴侣。
  她说,一切不能重来,原谅我,也原谅你自己。
  她不知道我只会祝福她:祝福她的丈夫,祝福她的儿子——代替她在西斯大神身边的弟弟承担起守护她所爱之人的职责。
  十年的时间,我早已学会了放弃自我。
  可是,神为什么要打破我的梦想!”
  上方莜棠的表情可怕地扭曲起来。
  “神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
  我是那样地爱她,却从来不敢有半点轻妄冒犯。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向她提亲,做一对逍遥快乐的神仙眷侣。我把她的家人视为自己的家人,我爱她的弟弟胜过爱自己的弟弟——我怎么可能,我怎么会,亲手将一切的美好斩断!
  一场精心安排的花朝宴,一杯事先下了药的酒,让我将爱若亲弟的少年看作她。
  不是酒后乱性,不是意乱情迷,不是妖魔引诱灵魂受污——只是一个为了铲除王位最大竞争对手的阴谋。
  她是最古老最高贵家族的后裔,她的家族代表了所有元老旧臣的声音,赢得她的爱情意味着赢得整个朝廷世家显贵的支持——所以,阻挡了通往王位宝座前进脚步的我,不能留下。
  可是,为什么是她爱着的丈夫、她儿子的父亲,策划了这一切!
  为什么是我最喜爱的弟弟、最亲密的朋友,策划了这一切!
  为什么是我最信任的人,将我推进了罪恶的深渊!
  为什么,我要为那个真正害死了她心爱弟弟的凶手,背负十年沉重的罪恶!
  为什么,我要为那个造成一切痛苦和不幸的人,守护他用纯洁无辜者鲜血染红的世界!
  为什么,他可以没有罪恶、没有悔愧、没有痛苦、没有知觉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我要报仇。
  为无辜死去的少年,为被迫嫁入后宫的她,为日日夜夜被噩梦和罪恶折磨的自己——报仇。
  大神啊,这是不是就是,你让我知道这一切的目的?”
  上方未神呆呆地看着已是泪流满面的上方莜棠,一时完全无法接受所听到的一切。
  “是的,我最爱的女子,我唯一爱过的女子,正是你的亲生母亲,夜纣宁星!”上方莜棠凝视着他的面容,“你很像她,但更像你的舅舅,所有事情中最无辜的人,夜纣家族最后的继承者,因为受辱而不愿苟活自尽在金裟殿前的——夜纣溪怡!”
  ※
  “夜纣……溪怡?”
  上方未神,字曦颐。
  多年迷局的关键被骤然点破,顿时明白了一切。
  原来,母亲是选择了这样的名字,做一生一世永远的纪念!
  原来,是因为越来越神似逝者的自己,让其实同样记忆深刻的父亲无法面对!
  原来,是这样的纠葛,让自己背负着纠缠不尽的爱、恨与痛苦!
  亲生父亲为了获得权势,用最卑劣的手段谋杀了无辜的少年,拆散了一对爱侣,将最亲近最喜爱自己的皇兄推进了深渊火海。囚禁自己十年祈求宽恕的上方莜棠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便设定了今天发生的一切:最温和宽容的风度、最成熟圆润的手腕和最真切诚恳的心情获得成治帝的信任、朝臣的推崇和百姓的敬爱,而从来没有人知道,多年来西陵王家最尊贵的素服王袍的丞王,对他所效命的西陵君主竟是怀抱着这样深切的恨意!
  雍容优雅目光温文清澈的丞王……不是他的目光过于澄净,而是从来没有人看得清他眼中真正的光彩。
  但,不仅如此。
  “爱我,是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恨我,是因为我是皇帝的骨肉……我是他的太子,他的继承人,所以无法逃脱你的恨意你的报复;我是母亲的儿子,夜纣一族最后的血脉,所以一次又一次你阻止上方凛磻的作为……”
  就算无法真正看出他的言行中到底多少真情,但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那些秘报说明了太多东西,而所有令自己不解的,都在这一刻得到了令人不愿接受的答案……
  “是的,我要毁去当年他不惜一切得到的东西,我要毁去他费尽心机得来并像守财奴一样保护的无用的东西,我要让他体会到失去一切的痛苦——侮辱他最骄傲满意的继承人,诱惑他最心爱怜惜的小儿子涉足危险,让他眼睁睁看着当年不惜一切抢夺到手的西陵在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手里一点点毁灭……”上方莜棠的笑容满是苦涩,“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阻挡我?未神,曦颐,难道你不想为你无辜的舅父报仇?难道你不想为你可怜的母亲报仇?难道你不想为你自己……遭受到如此多年不公正对待,承担着超越年龄能力的朝务、永远得不到亲情和温暖,被剥夺作为一个人的权力而被塑造为无欲无求无心无情的神衹——进行报复?”
  转向一边被点住哑穴的上方朔离,安宁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灰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内心情绪的激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上方未神不由踉跄地退后几步。
  身为太子,接受的是君王的教导,太傅、史书上都分明地告诉自己:天家无情。那个高坐在宝座上的人首先是君王,然后才是父亲,所以他透露出的每一点温情都会精心收藏。从小到大,因为懂得自己真实容貌可能带来的巨大灾难从来不敢过分接近他人,但是这个男人的关爱却是自己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不得不承认年纪越大他越明显的疏离无情让自己时有伤怀,看到他对无忌的疼爱更是一种极端的羡慕。只是怎么从来都没有想到,三十年的努力,不但不能让他多分给自己一丝的关爱,反而因为外形容貌的相似引起他心底的罪恶,让他甚至连自己最后的依托、王位继承人的权力也有心一并剥夺!
  只有上方无忌才是得他独宠的皇子……那自己和上方凛磻的争夺,究竟又算什么?
  “你还在企望着什么呢?未神,曦颐,你的血液里,有夜纣溪怡的恨和诅咒——你那比紫水晶更晶莹透亮的紫色眼眸,你比任何金属都更耀眼的银色头发,不是妖魔浸染了你的心,而是你本来就是妖魔的后代啊!”毫不在意上方朔离陡然收缩的瞳孔,上方莜棠继续说道,“在这金碧辉煌的大郑宫里,能有什么秘密逃离我的眼睛?你那可怜的母亲用生命向溪酃交换你的性命的时候,我就在一边;你那可怜的姨母用美貌向巫医交换月见草的时候,我就在一边;每一次你因为永远也做不完的公务而忘记服药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小心地提醒。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我用王族的丑闻威胁最端方严紧的溪酃,我杀了所有可能泄露机密的侍从宫人,我让巫医服下薜僖草一点点陷入疯狂……曦颐,我最爱的孩子,你真的愚蠢地以为,这个大郑宫真正细心周到看顾着你的,是你身边这个永远道貌岸然的大祭司溪酃?”
  再也支撑不住的上方未神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站起来,曦颐!”上方莜棠突然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是夜纣一族最后的血脉!你要向那个凶手讨还一族的血债!拿起你的剑!”
  慢慢地站起,修长的手指慢慢搭向腰间的银剑,紫色的眸子里火光闪动,形成异常妖冶的图景。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不稳的手持着银剑,一阵阵不住颤抖的剑尖,已经点在上方朔离咽喉。

  湮灭

  金裟殿生长着爱提丝化身凤凰神木的庭院,在四周烈烈燃烧的火把光耀下,显得异常明亮。
  凤凰木下躺倒的大祭司溪酃和成治帝上方朔离,后者的咽喉,到笔直指着的剑身轻颤的银剑剑尖,不过一寸距离。
  银剑,握在西陵太子,上方未神的手里。
  站在上方未神斜后方向的,是西陵的丞王殿下,上方莜棠。
  四个人,四道呼吸。
  剑尖在颤抖,却也在缓缓地逼近。
  一片沉寂。
  “啪”——
  突然一只火把爆出一个火花,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随即在金裟殿响起,“果然是……好厉害的摄魂术啊!”
  定定的紫眸猛然恢复清明,急急撤回的银剑,却还是在上方朔离身上带出浅浅的一条血丝。
  “谁!”
  上方莜棠双手疾挥,银针顿时织成一片天罗地网。而当银光闪过,上方未神身边,已然站着一个青衣含笑的青年。
  微微一笑,青年袍袖轻展,身旁脚边已是一片银光耀眼。顺势双手合起,身子跟着微微一躬,“‘百年不过一梦,浮世谁知觉时’——丞王爷,在下有礼了。”
  “你——”上方莜棠不自觉地向他迈了两步,但随即一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陡然变色,厉声喝道,“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是希望化解这一场冤孽。当年点破盘中迷局,原指望王爷不再忧烦自责,而不是为了今日的生灵涂炭——化解这场冤孽,才能使王爷不至于梦醒之后,追悔无及!”
  火光中身影飘摇,青袍缓带笑容舒展,温文宽和的面容,幽黑深邃的眸子里流露出真诚的怜悯和同情——上方莜棠仿佛又一次看到当年摩阳山西斯神殿外那个云一般的男子,即使最漫不经心的姿态都散发出自然而然的沉静雍容。
  “君、雾、臣……”
  几乎是轻得听不见的三个字出口,上方莜棠陡然恢复了之前的冷静表情,“原来你的摄魂术也不过如此。”
  无痕微微一笑,“初学乍用,不熟练也是自然。”
  “是你毁了我所有的计划?”
  “王爷很清楚现在的局势。”
  “但我的目的很简单。”突然变动身形,手已经扼在了上方朔离咽喉,“我不在乎玉石俱碎。”
  “无痕也同样不在乎成治帝陛下的性命。”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让四个人露出意义不同但实质一致的惊讶表情的句子,无痕淡淡地继续道,“上朝廷宰相首辅阿克森提纳大人已经应淳王和大皇子命令入宫,一旦金裟殿有变立刻请出太后懿旨,着太子上方未神立即继承大统,延续西陵上方王族血脉。”
  上方莜棠爆发出一阵大笑:“‘太子上方未神继承大统,延续上方王族血脉’!真是天大的笑话!让妖魔之子继承神之西陵,祈求爱提丝的庇护吗?还是让一个身体早已被玷污、失去了侍奉神灵权力的卑贱肮脏之人登上西陵国君的宝座!”
  感受到身边上方未神无法抑制的颤抖,无痕紧紧握住他的手,“西陵王族的血统不容被玷污,王族的尊严更不容人肆意侮辱!任何有损西陵国体的行为,任何伤动家国百姓的行为,任何以天下万物为粪土的行为,爱提丝神绝不允许!丞王爷乃是系出高贵的宗室贵胄,这基本的律法族规……应该记得很清楚吧?”
  “我、不、在、乎!”
  “这么说王爷就是知道了。王爷已经打定主意,冤孽无法化解……那么,请王爷就此上路吧——愿爱提丝女神宽恕你的灵魂!”说着一手揽住上方未神的腰,竟是要直接从殿宇顶上飞离!
  黑色的长鞭陡然卷上足踝,尚在空中的无痕双臂猛然一振,上方未神的身子已经斜斜地被甩向殿宇瓦面之上。早已守候在彼处的月写影银色长索挥出,恰好卷住他的腰身,两人稳稳落在光滑无比的琉璃瓦殿顶上。
  而金裟殿庭院之中,青色的身影仿佛化作了千条万条,“浮光掠影”的身法第一次全力施展开来,在黑色的鞭影里游走从容。
  大殿顶上的上方未神不由屏住了呼吸:从来没有见过上方莜棠施展武功,想不到他于武学一道竟是精深至斯!精妙的鞭法、灵动的身形、悠长的内力,还有那份纵然身处劣势也自然保持的优雅……上方未神越看越是心惊,猛然意识到自己与他武功家数竟是如出一辙,心头顿时一片混乱五味俱呈。看着院中黑色鞭影中闪动的青衫白袍,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青影突然一顿,随即一声“接着——”,柳残影和云照影已经从两个不同方向分别接住了大祭司溪酃和被藏匿在凤凰神木树冠下的上方无忌。
  “你该死——”
  “蓬”地一声,黑色长鞭卷起漫天银针向青色身影铺天盖地般打去。无痕应变奇快,身上青衫早已撕裂舞作盾牌,随即奋力一抖,竟是将漫天银针尽数返回了上方莜棠自己!
  “啊——”
  “啊——”
  两声惨烈的惊呼,上方莜棠和上方朔离身上承受的,正是粹炼了十倍浓度的薜僖草汁。
  站在殿宇屋顶的无痕,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陷入疯狂幻境的上方莜棠突然失去了进攻的目标,隐约见到一个同样狂躁的身影便猛扑过去;上方朔离身上遭受的银针虽较他少了许多,但面对疯狂的上方莜棠此刻清明的神志完全起不到任何的作用。野兽本能一般的撕咬扭打,完全没有了国君王爷的气质风度——纵是真正的神明跌落尘埃的那一刻也将狼狈不堪,何况,这是两个已经被妖魔占据了心神的……人?
  一只火把因为激烈的撞击掉落,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庭院殿宇阶前装满清油的一丈红被推倒,在院中滚动、燃烧;凤凰神木在火海中展露凌云而去的优雅身姿,而站立在殿宇上被月写影紧紧扣住手腕的上方未神听到了一旁溪酃低沉而清晰的吟唱。
  “昆司埃特灵魂复活,再次诱惑美丽而强大的女神;纯净力量孕育出的花朵最先枯萎,从新叶到根系缠绕着喷射毒液的毒蛇。直到青鸟降临的那一刻,太阳烈火焚尽幻化的妖魔和悲伤的灵魂,无边的夜吞噬留下的一切。”
  烈火焚尽幻化的妖魔和悲伤的灵魂……
  ※
  懿德殿,西陵国母罗伦太后的居所,是大郑宫中与金裟殿正成对角分布的地方,尽管如此,站在懿德殿外还是能够看见金裟殿冲天的火光。
  “有些事情,是时候说出来了。”头也不回地说话,幽深如夜的眸子凝视着上方未神和上方萏芒身影消失的大殿门口。
  溪酃忍不住摇头苦笑,“公子想要溪酃说些什么?”
  “当年究竟是怎样的情景,还有,上方莜棠对于太子抱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些事情,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了不是么?虽然真相总是会让人心痛,我相信溪酃清楚什么是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公子不相信今天自己眼睛看到的真相?”
  “人永远也不能用眼睛看到真相……人用心发现一切。上方莜棠或许是孤注一掷所以想表达自己的真心,可是人总是容易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眼睛和心灵。太子听到的确是真相,但,不是全部,也不是事情原本应该的模样。”
  “他已经经受得够多了。”
  “如果溪酃真的这么认为,那么早在看到事情发生苗头的那一刻就应该将一切可能的危险扼杀,而不是隐忍如此多年。金裟殿的大祭司……今天如果不是我出手的话,溪酃应该也会有重新掌握局势的应手吧?”
  微微颔首,随后轻轻叹一口气:“从那日公子指明要溪酃做血脉验证的时候,溪酃就知道公子早已看破了我们的一切计划。”
  “没有你的默许,上方凛磻利用各地神庙散播谣言的计划不会实行得如此顺利。身为一国祭司又谨记着王族身份的你,不会随便允许任何不利于西陵上方王族的消息经过神殿这个渠道途径传递出去。国家遭到灾难,宗室受到威胁,最高神殿居然没有进行应有的祈福祷告,而是在和变成禁忌的上方未神商量后才开始进行金裟殿应当履行的职责——这样的大祭司,实在是太奇怪了。”
  “说是三权分立的上方王族,神权、族权最后还是要服从于最高帝王的君权,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所以当初我要以你为试验的时候,上方朔离才没有阻拦,因为这本身就是他计划的一个部分。”冷冷地笑了一声,“他是利用了太子和三皇子之争试图让自己最喜欢的五皇子坐收渔利,上方莜棠是将三位皇子的争夺作为他毁灭西陵的报复手段,而你则是坐在最中间,时刻调整着他们两个的局面:祭司淡泊无争但具有实际的约束权力,在上方无忌面前明确表示对太子的偏重是曲折地表达你对上方朔离做法的不赞同;用隐忍和无奈的顺从取信上方莜棠,因为你要保全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上方未神,还有上方无忌和上方凛磻。平心而论,你做得真是非常漂亮。”
  “做的再漂亮也不如公子的目光如炬。”溪酃突然轻轻笑起来,“我喜欢这些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不想任何一个受到损害。就算天命注定了他们的道路鲜血淋漓,我也希望尽自己一切力量保护他们不受上一代的爱恨纠缠所苦。”
  “真不愧是大祭司,无论什么时候都将天命两个字挂在嘴边。”无痕冷笑道,“但是大祭司似乎忘记无痕曾经说过,我是医者,医者不信天命。”
  “固执地相信天命的人永远也无法改变命运的轨迹,而愿意以自己的全部作为赌注争取一个变数到来的人,将创造历史——公子是坚定地相信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可是,”溪酃淡淡看了他一眼,“若非天命,公子也不会来到这里。”
  无痕陡然一凛,目光顿时锐利如刀,“溪酃此言何意?”
  “指引命运的青鸟秉西斯神意志降临,青阳之光劈破笼罩大陆的迷雾——摩阳山的预言发出不过十三年,二百年沉寂的西斯大神怎么可能连续两次眷顾西陵?纵然是自称神子的我们也无法相信。但,没有人可以矫造神意而不受惩罚,除非他本身就是代表着神之心意的天命者。”溪酃微微一笑,“遵从者遵从命运,创造者创造命运,在进入神殿将自己交付给西斯大神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的命运。我是命运的旁观者,我只能看着一切发生、发展、结局,我接受大神和天命者的一切意志,所以我看到公子的一切作为。”
  指尖在忍不住地发抖,但一双深沉如夜的眸子却是古潭无波,“你看着我的一切作为……你接受这样飘渺无定的天命?”
  “是的,因为我相信它。我是神之西陵的传人,是侍奉爱提丝和西斯大神的金裟殿大祭司,我必须相信……不,不是这样的!”轻轻摇一摇头,溪酃突然自嘲地笑起来,“我是上方王族的血脉,我永远也无法放弃自己的私心。公子是在保全着溪酃希望保全的人,公子是在了结着溪酃希望了结的冤孽——大郑宫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已经不在乎,因为我要做的只是保全上方王族最后一点纯洁的血脉而已。让他们只知道现在的这些,比让他们知道一切的真相更为幸福。我不是神,一切按自己的心意去做……曾经有一位大人对溪酃如此说道。”
  “自己的心意,你最初的心意……只是保全上方未神?”
  “所有的事和人里,他最为无辜。”溪酃轻轻叹一口气,“当年夜纣溪怡的事情,我没有将自己所知的命运说破。他是我第一个看到其死亡的人,是从那个时候起,对命运沉默不再是对神的敬畏,而是对真实人事的恐惧。避走金裟殿,被上方莜棠所怨所恨所胁,都是当年对自己所以为的不可改变的命运沉默而造成的恶果。如果不是祭司的身份所阻碍,如果那个时候能有足够的勇气阻止……一切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是自己犯下的错,只能尽一切努力弥补那个孩子;而被牵连进来的所有人,都是我希望保全的对象。”
  无痕沉默了。
  溪酃轻轻笑一笑,“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借助公子的手达成心愿。虽然这一句话现在说来有些讽刺,只要不损伤神之西陵的根基和命脉,溪酃愿意为公子达成一切愿望。”
  “如果我要的只是你口中心中念念在兹的神之西陵呢?如果我的愿望会损伤到西陵的根基和命脉呢?如果我的作为已经确实地威胁到西陵的安危呢?溪酃,你没有权力作出这样的允诺。”顿了一顿,无痕的目光转向正前方的懿德殿,“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
  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戒备森严的殿门,又转向远处正在密密交谈的上下朝廷首辅阿克森提纳和蒙得戈尔,溪酃轻轻摇了摇头,“正是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候,溪酃才可以作出这样的允诺。金裟殿祭司是神的代言,传达神的意志,是将皇冠戴到至尊君主头上的人。所以,溪酃愿意以自己的性命交换公子的一个承诺。”
  “如果是说让我现在放手……我做不到。”
  “公子心怀天下,自然不会伤到西陵百姓。我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公子能够保留上方王族的血脉。”
  “那么,溪酃大祭司,无痕以自己的尊严发誓,将如你所愿。”
  深深一躬,抬起头来目光中一片清朗,“我、溪酃、上方云诺,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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