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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厅里气氛几许压抑,惊涛仿佛眼中已看不见他人,只紧紧抱了唯羽喃喃唤着“羽君”。
那般低哑的声音听得只是心酸,有多久,没有人喊过她“羽君”,几乎都要以为已经走出了那场前尘旧梦。
她是唯羽,不是羽君!可是心里的话惊涛却无法听见。
惊涛抬了头,却不曾放开唯羽,眼睛直直的盯着阿月。
“——你一直都在她身边吗?”语气森然,唯羽不明白他为何指向阿月,想要挣开,却挣不开。
阿月淡然回答:“是。”
沈惊涛话里的怒气隐约可见,“你在她身边,却还没有照顾好她,让她沦落舞祠!?”
“惊涛!你怎么可以怪阿月,那是……”唯羽抬头,无奈被钳制得紧,只能侧了头看向阿月,却看到他投来的眼神,于是放弃。
是呢,她怎么能跟惊涛说得明白?于她,当一个舞姬跟在大学里登台表演没什么不同,可是在这千年前,却是不堪。
千年的鸿沟,岂是说明就能讲得清楚。
她看着惊涛,还是那双深沉如渊的眼睛,玉雕似的脸,带着几分阴柔的美,这张脸明明是熟悉的,可是他的人却无端让人感到很陌生。
门口处脚步声迈进,传来优雅而慵懒的嗓音,“这位就是羽君姑娘?”
惊涛放开了唯羽,她看到走进房间的人,正是宴上首座的男子,白净优雅的脸庞,一身服饰虽不华丽却贵气逼人。
沈惊涛低低叫了声,“香王爷。”
唯羽看了看他,当今的七王爷泓香时。他只略对惊涛点点头,注意力仍放在唯羽身上。
“久闻羽君姑娘香名,早先曾在臧云山庄远远见过一面……今日一见却似乎与印象中不大相同,没想到羽君姑娘还有此舞艺。”
唯羽含混笑过,并不想与此人多作接触。
他那双眼睛仿佛带着探究,细细看着唯羽,几近无礼,让人觉得不自在。
“王爷,”惊涛略略迈前一步,挡住了唯羽,“在下方才寻到羽君,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细细了解一下,可否带羽君现行退下……”
优雅浅笑,慵懒嫣然,“也好,就让羽君姑娘也暂时留在府里,我让人去安排房间,你们好好叙叙。”
不待沈惊涛回答,他便已吩咐好下人,自有人来带路。
惊涛执起她的手,不自然的想要抽出,却突然被用力一扯险些跌进惊涛怀中。
“羽君,你在发烧!?”手紧了紧,掌中传来的异常温度让惊涛心里一紧,伸手探上她的额头。
“我没事,那没什么的……”唯羽想要拂开额头上的手,却迎上了惊涛的目光,略怔。那满满的心痛一如她初醒来时所见的惊涛,一双眼睛深沉得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了去。
唯羽别开脸不敢再看。
“为什么病了还要出来……?可是,却幸好你来了……”
伸手紧紧地抱了唯羽在怀里,仿佛一松手便会消失。那样深爱着,疼惜着的女孩,却在这样的地方受着委屈……
喃喃的低哑声音在头顶,只听得唯羽窝心……
可是即使惊涛再好,心却已不在这里。

**********
苍指搭脉,老郎中缓缓摇头,看不出个所以然。
气弱体虚,旧病留根。只能作此结论。
唯羽淡淡笑了笑,她这病,阿月都看不出个结果,还能指望这千年前的老郎中么。
沈惊涛替她端了药来,仔细吹凉。
时间仿佛倒退,退回她刚来到这千年前的时候,惊涛还是那个全自动喂药机,她也还是那个心思单纯的唯羽。
不曾有过书生,不曾有过那一段空白。
唯羽笑得很安然,静静看着惊涛替她吹药,惊涛吹一勺,喂一勺,都乖乖的喝下去。
“羽君,那日……是什么人将你劫离臧云山庄的?”
惊涛努力的平缓着语气,让它听起来似不经心。唯羽微怔片刻,略略犹豫,低声说:“不知道,我不认得。”
惊涛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到那片刻的犹豫,却只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那就算了,我们会慢慢查,你平安回来就好……别担心,等我这边的事一忙完,就带你回山庄,有孟荷在身体一定会好的。”
孟荷……唯羽一想起他,便想起“鱼肉郎中”的名号,止不住想笑,却胸口一闷,竟一口甜腥混了药汁吐出来。
惊涛手里的碗跌落在地上,看着被那一口棕褐混成了暗红的血迹,顿时脸上全无血色。
“羽君!?你有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你等等,我再去找大夫,我们去请别的大夫来!”
起身,衣角却被扯住,唯羽渐渐顺了气息,拉了不肯放手,“不用了,我没什么事,别麻烦了。”
不过是……想起了“鱼肉郎中”,想起那个告诉她“鱼肉郎中”的人……那时候,那么快乐,只想着再见到孟荷一定要狠狠的嘲笑……如今却做不到了。只提起这个名字都做不到。
惊涛坐在床边,双眼如渊,深沉无底。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对,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山庄,去找孟荷……等王爷召齐各路英雄诛剿了病书生,我们就可以回去……”
掌心的手猛地一颤,瞬间冰凉。
唯羽双眼怔怔的直视前方,缓缓转头,盯住了惊涛。
“你刚刚……说什么?”
沈惊涛片刻沉默,道:“江湖上为了血千手的手扎已经大乱,病书生更是大开杀戒,不知有多少人命丧他手中,却依然不断地向各路与此有关的人痛下杀手。他的武功越发精进而诡异,恐怕已近大成,放任这样危险的人物,迟早要成为一大祸患。江湖中诛杀声起,推举了王爷为首,召集各路英雄共同筹划,趁病书生还没有完全练成魔功尽早解决……”
停了停,看向唯羽,她却只是怔怔的呆着,看不出心思。
“看我,说这么一堆,倒忘记你重伤后已经许久不理会江湖上的事情,听着很乏味吧?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王爷,城里一定也有名医,我再去问问。”
扶着唯羽躺下,盖好了被子,他担忧的看着床边那褐红的血渍,叫人来收拾了碎碗便匆匆去寻王爷。
唯羽静静躺着,眼睛直直望着上方,脑中反复只是惊涛方才的话。
诛剿病书生——
诛剿病书生——
诛剿病书生——
她蓦地坐起,整好了衣衫。
阿月仿佛有感应似的推门进来,疑惑的看着她,“唯羽,你这是去哪里?”
“回花散里,马上就走,先不要告诉惊涛。”
“可是王府里四处都是守卫,不知会王爷,我们如何离开?”
话音刚落外面便仿佛回应一般一片杂乱,轰乱间一会儿吵嚷刺客一会儿吵嚷失窃。
唯羽一笑,“川川和小狗子闹得还真是时候。我们趁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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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子——!”唯羽几乎从牙缝里一个个字往外挤,森森凉意。
??“阿,阿,阿猫——我真的不是,那个,有意的啊……”
??“谁管你有意无意,这么重要的消息,你竟然给我漏掉!?”
??“那只怪那个王爷做得太低调,我也是直到今天玉川潜进去无意间发现了英雄贴才知道……”
??“香蕉你个巴拉——!”奶奶的,撒了气再说!
??“哎,哎哎!阿猫你怎么打人……嗷嗷~~”
??.
??小狗子看着唯羽一身夜行衣,眨巴眨巴眼,“阿猫,你这是要去哪里?”
??“金刀门。”
??他“蹭”一声站起来,“不行!太危险了!”
??唯羽腾出手把他按回椅子上,“阿月会陪我去,至于你,这只没用的死狗给我乖乖等着!”
??“不成!我会担心!我要跟你一起去!”
??赖皮狗一般死粘不放,唯羽连踢带踹甩开了就走。
??“唯羽。”小狗子拉住她的手,收起嬉皮的模样,正色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我想帮你,不希望你这样什么事都一个人放在心里不肯说。”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唯羽略顿,停下来,“我要做的只是两件事。一,拿到血千手手札,二,我要病书生的平安。”
??“你要得到手札……可是为了病书生?”
??“书生拿不回手札的。就算他武功再高,身在明处,金刀门的人防备着江湖上的人针对着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了他,杀再多人,也还有更多人在伺机随时在他背后插上一刀。他是凡人,又不是蜘蛛侠……可是我不同,我在暗处,没有人会想到,注意到还有我这样一号人物。所以只能由我替书生将手札夺回来。”
??神色淡淡,却有一份不属于唯羽的冷清,让晴暄在一瞬间以为,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心里暗忖,她到底是朱羽君。即使如传闻失了记忆,性情大变,她的心里也终究有着朱羽君的本色,在自然而然间透漏出来。
??“已经没有时间了。不能只是等着机会,我得尽快拿回手札,让书生远远的离开,一定要赶在王爷之前……”
??“放心吧,病书生一时还不会真的被怎么样。”小狗子微微一笑,“其实金刀门也很不容易,得手只是半份手札,练又不能练,放着又遭人觊觎。所以也需要病书生这个活靶子,就算得到了全部手札,这样危险的功夫,他们敢贸然去练吗?留着病书生,他就是一本活秘笈,到时候抓了人在手里,总有办法让他开口——如此一个人物,金刀门会轻易让江湖中人把他杀了吗。面上来看黑白两道都共同针对病书生,私底下却一个为除害,一个为手札,终究有利害上的冲突。”
??唯羽抬起头,细细看着他,“小狗子……你也不似看起来的那般庸人嘛。”
??“喂,我这可是为了我的亲亲阿猫,怎么能不仔细点呢?”
??唯羽笑笑,并不应话,只默许了小狗子跟着她一同出了花散里。
??“阿猫,解决完所有的事情之后,你跟我一起浪迹天下,好不好?”
??身后的声音散在夜风里,唯羽只装作没有听到。
??.
??金刀门的守卫越发森严,三个人影无声息的落于院中花草从间,唯羽和小狗子皆一身黑衣,只有阿月仍旧翩翩长衫月白风雅。
??——阿月,你是来夜探还是来赏月啊?
??三个影子在花丛后嘀嘀咕咕,片刻之后分作了两边。
??两个黑色一路,白色独个一路。
??白影一闪便不见了踪影,一个路过的守卫揉了揉眼睛,四处张望,只当错觉……
??
??**********
??沈惊涛闯进沉鱼坊的大门,抓起一个正往大厅送酒的小厮急急问:“羽君——你们羽儿姑娘回来了没有!?”
??手里的酒哐当砸在了地上,小厮一时懵在那里,口齿不清,“不,不知道……”
??衾花姐自大厅走出来,早已经回到沉鱼坊的绿绿附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这位可是沈公子?”衾花姐婀娜而至,上上下下略一打量,“他不过一个端酒的小厮,什么事情也不明白,你这样莫吓坏这孩子。”
??惊觉自己失态,匆匆放开男童,“失礼,请问羽君可曾回来过?”
??“你说羽儿?我也听说了,她不是已经留在了王府,怎么反而来我们这里找人呢?”
??“她失踪了,不瞒您说羽君现在身体状况很糟,我原去请了大夫,回来却不见她的人,只能来这里看看她是否有回来过。”
??衾花姐略略迟疑,转头问绿绿,“可有看见过羽儿?”
??“没有,”绿绿摇头,又道“可是她的房间却像是有人回来过。”
??“阿月呢?”
??“也没见。”
??看了看沈惊涛焦急的神色,衾花姐略一寻思,又问:“小玉川儿回来了吗?”
??“他倒是回来了,可是一个人闷在屋里,一直不出来。”
??“一个人?”
??“一个人。”
??点点头,沉吟片刻,衾花姐抬起头来,“沈公子,我也不跟您打马虎,羽儿恐怕的确是回来过,可是现在她人也确实不在坊里。她出去做什么,我也从来不会过问,没个头绪。您可要留下来等她?”
??沈惊涛一时也只没有了方向,只能留下来。
??未曾应衾花姐的招呼进屋,他独立院中,不时的望向大门处。
??心里总有着一些异样——现在这个羽君,一别几个月的羽君,竟有一些恢复了受伤之前的影子,却又像变了另一个人。
??隐隐约约,让人感觉遥远而不安。
??她在想什么,这些日子她都在做些什么……
??沉鱼坊的院墙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身后歌舞声声,门外却寂静冷清。
??沈惊涛不知等了多久,忽然之间他听到远处异样的声音,在深夜的街道上传得很远。
??他纵身而去,探个究竟,远远却看到几个黑衣金带手持大刀的人围攻着一个黑衣人。——是金刀门?靠近,却猛然发觉那黑衣人竟是羽君!
??没有多想,他立刻飞身而至丛后击落一人的刀夺过,挥刀便转眼满目血腥——金刀门的人未料突然有人插手,一时分心不过几刀便已碎尸两人手法残酷让人不忍眼睹。
??唯羽一怔,待反应过来时面前已只剩两人,皆中刀伤,一人已失了半条手臂,都无力还手。
??眼见沈惊涛寒刀又至,唯羽匆忙拦住,“不要杀了!他们已经不能再还手了,留下他们的性命!”
??沈惊涛身形微停,那眼中的血腥阴冷却让唯羽惊得退了一步,眼前情景似曾相识。
??“敢对你动手的人,都得死!”
??挥手间一颗人头已凌空飞起,砰然落地。转眼刀已向最后一人而去——
??“不要——!不要再杀了!!”
??唯羽突然歇斯底里一般,不肯再看一眼。
??惊涛微怔,手下刀却仍未停,唯羽的声音像撕裂了自己的心口——
??“不要——我不要你为我杀人,别跟书生做一样的事——!!”
??刀在那人的头顶顿住,霎那间空气凝固,冰冷粘稠得像吸不进肺里。
??“——书生?”
??他愣愣的放下刀,神情阴恻得像从寒冷的湖底漂浮。
??“是谁?你说的书生是谁!?”猛地捉住唯羽的双肩,带着无法相信的神色缓缓而轻微的摇头,目光却紧紧盯住她,“书生……?不会,不可能——你说的人,是病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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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里的香,是熟悉的。
唯羽躺在沉鱼坊自己的房间里,燃着许久未闻,过去朱羽君喜欢用的香,无趣的对着阳光看自己的手指和指缝。
出来了这么久,身上的香气原是淡了的,渐渐被别的香味取代,然而这凫凫轻烟却又缠绕上白皙光洁的肌肤,在指间萦绕不散。
床边的沈惊涛,她未曾看一眼,仿佛他是透明。
这般淡然而百无聊赖的神情惊涛太熟悉,一如过去的每一次沈苍澜出门,伏在窗边的羽君都是如此无趣的神情,无可无不可的应付着每一个人。
——她,可是已经恢复了记忆?
为何重伤初醒后那个眼神如孩童般简单干净的羽君,几乎要找寻不见。
“羽君,该吃药了。”
热好的药端上来,唯羽瞥了一眼,眼睛里满是不甘不愿,撇撇嘴角。
“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是打算软禁我么?”
“羽君,别那么说。”惊涛那样温柔而深情的笑容,却让唯羽觉得被包裹得几乎要窒息,“你不喜欢呆在王府,我就陪你留在这里。等一切解决了,我们就回山庄。”
药送到嘴边,她却别开脸,“一切解决?是杀了书生羿之后?在这之前,就关着不让我出去是么?”
“羽君,你该知道病书生是什么人,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你为何去关心他?”
“什么人?”唯羽忽而一笑,带着淡淡嘲讽,“我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救过我帮过我,曾经什么都可以不顾只为了保护我的人。”
“羽君!你别忘记你曾经差点死在他手上!”惊涛板正她的双肩直视着她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里面,却静水无波。
“——我不记得。”淡淡一句,便拂开了他的手。
惊涛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关节泛白,“你记得!你都记得了是不是!?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什么?”唯羽微怔,心里触动,突然明白过来……她的改变果真已经那么多?而且……越来越像朱羽君了么?
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在这个身体深处,另一个灵魂始终不曾离去,慢慢的和她融合在一起。
窗外风声微动,一人突然闯开窗户飞身跃进来,愣头愣脑的就赶到唯羽床前——
“阿猫!阿猫!你没事吗,受伤没!?我昨夜找不到你……”
话还未说完脖颈上突然一凉,寒冷的剑刃已经触到脖子上,一道浅浅的划痕渗出红丝——他住了口,这才发现屋里的沈惊涛。
唯羽受不了的瞥了不长眼睛的小狗子一眼,转看沈惊涛,冷硬的语气,“他是我朋友,放开。”
他非要这样草木皆兵不透丝毫缝隙的看着她吗?
唯羽白了他一眼,沈惊涛若是真打算这么跟看囚犯似的看着她,姑娘可就真不客气了!
剑离开了小狗子的脖子,他吐了口气,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怎么你这儿越来越热闹啊?他……不是那个臧云山庄的沈惊涛?你没跟他走,倒把他弄这里来干嘛?”
唯羽正闷气着呢,听他这么一说,更有气没处撒伸手捏住小狗子的脸颊扯啊扯到变形——手感没川川好!
“哎哎,你轻点……你没走更好,还是留下以后跟我一起走……”
剑锋又抵上了他的后背,位置正好可以一剑穿心,小狗子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急急转了话题,“那个……阿月还没回来?”
“没有。”唯羽漫不经心的答着,丝毫也没有担心神色,似乎另有打算,却不肯再说。她眼睛转啊转,突然一笑,食指勾勾,低低唤声“小狗子。”
那看傻了的呆瓜便乖乖凑过来,听得唯羽而语几句,耳朵上被唯羽言语间吐气弄得痒痒的,后背上却被沈惊涛刺骨的视线针扎似的难受,活生生夹在两重折磨之间。
“听明白了?”唯羽终于放开他,冲他眨眨眼睛。
小狗子无比悲壮的点点头,55~~他会不会被生吞活剥扒了狗皮啊~~~
直起腰一转身,那个嬉皮赖瓜般的小狗子转眼好像变了另一个人,挺直的腰身倜傥玉立,眉目端正气质优雅,向沈惊涛轻轻一揖,“沈二公子,在下晴暄,有些事情想和二公子谈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惊涛原也不是个无礼的人,跑惯江湖,只是被小狗子这突然转变的气势弄得一愣,但是人家既然如此,也不能失礼。于是还礼,应了,随晴暄出了房间。
唯羽肚子里憋着笑——装吧,小狗子,你就装吧,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还不是曾经被你那副潇洒精明的样子唬过。虽然至今也从未探听过小狗子究竟什么出身来历,但是冲他与玉川暗里的身份,他也必然不是个简单人物。管你用什么法子,给姑娘把事情谈妥就好。
小狗子与沈惊涛搭上了桥儿,引荐给王爷。
唯羽不知他用了什么身份什么手段,却让王爷十分重视,同意了祸患必要除根,除了一个病书生难保不出第二个,若要杜绝,首要便是那一份血千手的手札。
如此黑白两路矛盾更加激化,晴暄与沈惊涛常常出入王府,为正事奔波,有他在惊涛身边,自然有办法有事找事没事生事无暇时时的看顾唯羽。
沈惊涛同晴暄自王府同路回到沉鱼坊,进门,却猛然见房内空空,不见唯羽踪影,心里一紧,急急去寻。
小狗子拉住惊涛,“沈兄先别急,阿猫……羽君姑娘兴许只是闷了出去走走……”
“最好是如此!”惊涛紧紧握着拳,眼睛里寒光一片,从小狗子手里挣脱出来,“她若是离开……我就是动用王府人力掀了方圆百里也要把她找出来!”
甩袖冲出门,小狗子腹里嘀咕,“你以为阿猫傻的吗?就想不到你会动用王府的势力,还费那个牛劲去逃跑?”
一心焦急冲出沉鱼坊四处寻找,搅得一个花散里鸡犬不宁,依然不见唯羽踪影。
沈惊涛愤然返回,才进门,喝彩声声灌入耳中,定睛,那前厅台上纤柔起舞的却正是唯羽,窈窕身段一副烟视媚行风姿,在柔柔《西厢》乐曲中翩然。
眼中的冰冷转瞬燃烧,怒火无端腾升冲了头顶。
沈惊涛几步上前跃上台子,惊了四座,乐声顿停。一把抓住唯羽手臂,“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不到吗?跳舞啊。”唯羽一派无辜,瞪着大眼睛装糊涂。惊涛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沈惊涛的视线几乎要将人灼伤,她假装看不到,依然气死人不偿命的悠然。
“我可是沉鱼坊的挂牌舞姬,不跳舞,还要做什么?”
“你!不许再做舞姬!!跟我回去!”
用力一扯唯羽,她只能吃痛的跟着离去,临走还不忘对前厅里目瞪口呆的客人抛个媚眼。
回到房间里将唯羽狠狠抛下,气得恨不得撕碎了她。
唯羽一个不稳伏在桌边,还没来得及起身,惊涛欺身过来,一手撑在桌上,另一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你——就算故意要来气我,也犯不着作践自己!”
“我哪里作践自己了?不过是跳个舞,以前又没少跳过……”灼热的气逼近身前,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被无形的压力笼罩。
小狗子正追了过来,一见屋里情形慌忙赶来阻拦,“沈兄,沈兄……先别急,放开阿……羽君姑娘有话慢慢说……”
沈惊涛侧目瞥他一眼,那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的视线扫过,扎得人全身都不自在。
5~~好恐怖——刚一停,唯羽的目光却又投过来,明明在说:死狗!还不快帮忙——!
小狗子硬着头皮去拉,仿佛感觉到自己被惊涛视线扫过的皮肤已经滋滋的快要烧焦……5~阿猫你成心害死我?
“啊,沈兄,我想起来,我们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发挥死皮赖脸的功夫往惊涛身上一缠,拖着他便要离开。
“放开我!”
“不行,不行,很急的,快来……”
“晴暄你……!”
沈惊涛被硬拖着出了房间,唯羽抚着胸口终于松下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小狗子呆会儿要用什么借口给惊涛?若是搪塞不过去……呃,那个……唯羽在胸前空划了个十字双手合十向门口的方向一拜:小狗子,川川今后就交给我,你安心的极乐往生去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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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羽像一只抓不住的耗子,每日里除了变着法儿的气沈惊涛,就是无故失踪。

  沈惊涛现在最痛恨见到的,就是负责唯羽“安全”的那个护卫的脸。每次他一出现,唯一的一句话就是:“沈公子!朱姑娘又不见了!”

  而每当这个时候,前一刻还一本正经谈着政事的晴暄立刻便在他转身准备迈步的一瞬间变成了狗皮膏药,死缠不放。

  他绝对有理由相信,晴暄是跟唯羽一伙的!瞪着他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甚至他有种异样的感觉——整个花散里全他妈的在帮着唯羽隐藏行踪!

  唯羽究竟在私下里做些什么,那晚金刀门的人为什么追她?只悔那时候没有机会问个清楚,可是沈惊涛相信,唯羽绝对会回来跟晴暄碰头,索性盯牢了晴暄,以逸待劳。

  夜里,借机商讨下一步行动与晴暄留在一起就进监视,洞开的窗户外黑影一闪,却是娇小不似男子,徘徊来回,却又不靠近。

  沈惊涛心下里一惊,果然唯羽来找晴暄!?

  当即不顾晴暄阻拦追了出去,那黑影一见到沈惊涛,迅速逃去,惊涛紧追而去。

  “别走!羽君!”

  谁会听他的?人影一闪,反而加快了速度,身形如燕子般敏捷。

  沈惊涛突然觉得这身法很陌生,一提气猛地冲上去,抓住那个黑衣人两人扑倒在地,翻过他的身一把掀去面巾—— 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沈惊涛却是一愣,这个人——是羽君隔壁房间的那个小伶官!

  沈惊涛还未发作,玉川被压在身下板着一张小脸,头一扭冷哼一声,“你追我干吗?”

  血气直冲头顶,惊涛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却气得说不出话。

  ——他追他干吗?追他干嘛!?这小子摆明了调虎离山引他出来,还摆出一副被跟踪狂盯梢的无辜和不屑来问他干嘛!?

  狠狠地丢下玉川,急忙往回赶——他上当了!

  沉鱼坊里早有另一个黑影闪进屋里,唯羽落地便揪去脸上面巾,闷热的扇着,“丫的惊涛把你看这么紧,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找了个扇子往小狗子手里一塞,他乖乖的扇起来,“刚刚那个……是玉川?你怎么劝动他来帮你的?”

  “切~~小川川这么乖巧温驯,还用劝?”

  小狗子的脸抽了抽,——他乖巧?他温驯??你要是知道他背地里是做什么的,这话还说得出来?

  “你最近都躲去哪里?和阿月在一起吗?已经很久没见他回来……”

  “别管那个,情形怎么样了?”

  “王爷这边一直向金刀门施压,虽然他们还不肯轻易交出手札,却也有了漏洞,我们只等一个机会。只是还有另一件事……”小狗子略停了停,唯羽看着他的脸色隐隐不安,“出什么事了?”

  “王爷组织了人马,分几批日夜不停的围攻病书生,已经四天了……我恐怕……”

  唯羽心里一紧,恐怕……还用恐怕?一个人不眠不休,就是铁打的,能撑几天!?

  她一把拉住小狗子,“他在哪里!?”

  小狗子反手握住她的手,“你不能去,现在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你和病书生的关系,他现在是武林公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你若是这个时候替他出头,王爷,沈惊涛,臧云山庄的立场都会变得尴尬,谁来保你?”

  “我不需要他们帮忙!”

  “别犯傻,你一个人能做什么?眼下要紧的是想办法拿到手札,只要能留得病书生一条命,我们到时候再借机将他藏起来,带着手札远远离开才好。”

  唯羽努力静了静心思,脑子里突然一闪,“你是拿他当把子?”

  “没有办法,别说我们现在救不了,就说如果不分散开金刀门和王爷这边的注意力,我们怎么可能有机会拿到手札?”

  唯羽的心沉了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你能保书生不会死吗?”

  “我尽力,会尽量说服王爷生擒。”

  消沉的点点头,放开了小狗子,“你告诉沈惊涛,我要回臧云山庄,叫他来找我。”转身,从窗户跃出,消失在夜色里。

  **********

  臧云山庄——

  耗子当惯了,总忘记自己其实也是可以大摇大摆走正门的。

  那个人影刚一落进臧云山庄的后院,原本冷清的院子转眼便不知打哪儿冒出一群护院将她围在中间。

  “什么人!?竟有胆子擅闯山庄!”

  眼见一群乱棍在眼前乱晃,急忙出声,“等等,是我!”

  话一出口,有眼见的护卫顿时惊呼:“羽君小姐!?”

  眼前的棍子刷刷车乐去,护卫里有人慌忙传达:“快去通知大公子羽君小姐回来了!”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一个绿色身影从廊子里冲出来,劈头就念:“我说小姐你还肯回来呀!?就说你光知道给人找麻烦,上瘾是不是?没事闹什么失踪,都说你被人劫了,我看你是自己翘家还差不多!这么白痴又不长脑子光会吃喝惹麻烦的一个人谁肯劫你?不是说惊涛少爷找到你的吗,怎么没一起回来?还有你这什么打扮啊?昨儿夜里杀人还是放火去了啊?”

  唯羽揉了揉额头盯住连珠炮似的攻击,无奈的看着眼前一遍嘴硬念叨一边眼泪都快掉下来的翠翠,突然觉得很温暖。

  翠翠这丫头,始终都是这么面恶心善的。

  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便看到沈苍澜从前院远远匆匆赶来,走到近处,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心里的一颗沙子,生生的磨在那里,磨得内心阵阵作痛。

  “苍澜……”她浅浅微笑,想起自他和姝娴走到一起以来,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沈苍澜的心里一阵抽紧,嘴唇动了动,却硬压下喉间的话,只挤出一句:“你 回来了……”

  勉强别开了脸,无法去看她的笑容,那笑,那容颜,仿佛只是一瞬间,也会灼伤了这一双已习惯黑暗的眼。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毛毛躁躁的从前院传来,只见孟荷匆匆的跑了过来,拉了唯羽,“羽君,羽君,你回来了!惊涛托人捎口信说你病了?那里不舒服?来让我看看……”

  “没事的,听他就知道大惊小怪。”

  唯羽浅浅笑着,看着孟荷,翠翠,沈苍澜还有这里的庭院……

  ——回来了,臧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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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软软的浸在温水里,洗去一身疲惫。

  翠翠第一次进房间,唯羽还泡在木桶里,第二次进房间,她已经瘫在床上呼呼大睡。

  无奈的看着那还湿漉漉的头发,拢过来,替她擦干。

  转身,叫人抬了桶出去,第三次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唯羽已经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漆黑长发唇莹眉黛,那周身的风情竟连翠翠也看傻了去。

  朱羽君的美貌是公认,可是从来都是清淡淡,装容只求淡雅,极少妆扮,何曾见过这柔媚一面。

  唯羽从铜镜里对她笑了笑,“怎么了?”

  “没,……小姐,你变了好多。”

  废话,丢了个勾魂的媚眼给她,呆在花散里那种地方三个多月,就是自己不做,光看也看出花儿来了。

  “翠翠,我这儿胭脂快没了呢。”

  “啊,对呢,小姐这么久没回来,房里都没个预备。等等,我去拿些。”翠翠匆匆出了房间,取了些胭脂和新鲜玩意儿,再转回来,房间里竟已空了,不见唯羽身影。

  .

  血千手。

  那当真是个惹祸的东西,即使你上天入地,那些闻风而来的人仍是像见了血的苍蝇,摆脱不去。

  姝娴轻轻叹气,她虽得了手札,却只有半份,终日惶惶而不安。她已背叛干爹,回去是不可能了,难道真要在这臧云山庄躲一辈子?

  正发着呆,身后突然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怎么了,才新婚几个月,就长吁短叹,苍澜待你不好吗?”

  大惊回头,唯羽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姝娴慌忙撇向房门,明明关得好好的。

  “你,你怎么进来的……?”

  唯羽慢慢走到她身边,一副悠闲模样,拿着自己一缕头发玩着发梢,“其实这个问题我倒是想问很久了——你‘怎么进来的’?”

  姝娴一愣,一时未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唯羽轻笑,转了话题,“我们苍澜应该是不会对新娘子不好的吧?该不会是想家了,你来了山庄这么久,还没有跟家里人联系过吧?”

  “我没有家人!”姝娴应着,说得丝毫也不惭愧。唯羽突然凑到她耳边,“没有家人——?你跟苍澜也是这么说的吗?无亲无故,还真让人放不下心呢——可是,妤婕可怎么呢?”

  姝娴顿时脸色惨白,猛地站起身来想要向后退,却带倒了椅子,一时屋里哐当作响。

  沈苍澜正推了门进来,“姝娴,发生什么……”突然见到屋里的唯羽,怔在那里。

  唯羽只悠然站着,离姝娴两步之远,若无其事的浅浅微笑。

  “苍澜,我来找姝娴聊一聊,你该不会小气不肯借你的新娘子吧?”

  眼波盈盈柔柔,眉目间风情万种。这般的羽君怎能不让人看呆了去,沈苍澜的脸色却僵得可以,眼底里净是挣扎的刺痛。

  “算了,看来是我打扰了你们呢。不受欢迎的人只好先走了。”唯羽走向门边,从沈苍澜身侧擦身过去,手猛地被捉住,紧紧攥着。

  唯羽停住脚看向沈苍澜,他却不说话,也不回头,握着她的手有着微微的颤抖,挣扎了片刻,终是放开了她。

  唯羽回头瞥了一眼姝娴,她也是看见的,却装作没有看到,躲避着唯羽的视线。

  “姝娴,我们有机会再好好聊聊,毕竟……都是臧云山庄的人了。”

  姝娴抬头,正看见唯羽意味深远的对她一笑,转身离去。

  .

  臧云山庄,恐怕连表面那安宁的假象,也不再了。

  **********

  沈惊涛匆匆赶回臧云山庄,晴暄一路同行,也放心不下唯羽跟来看看。

  入院,两人却傻了眼。一路焦急,却看见唯羽和翠翠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拿了篓子捕麻雀。

  沈惊涛顿时无力,唯羽见了他却急忙迎过来,笑如春风,透着小别的欣喜。全然不是昨日之前那个拿他当路人甲的羽君,仿佛那都是他的幻觉而已。

  惊涛恍惚着,却真的觉得看不透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沈苍澜从屋里迎出来,看到唯羽跟惊涛亲昵的站在一起,略顿了顿,便恢复神色,走过来。

  “惊涛,王爷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顺利。哦,这位是晴暄,现在和我一起为王爷谋事,也是羽君的朋友。”

  苍澜和晴暄互相见了礼,晴暄倜傥不凡的模样,令人心生好感。

  唯羽在一边撇撇嘴,暗地里掐了他一把——就装吧你。

  小狗子痛得连连吸气,还要维持着形象,痛苦的低声道:“哎哎,你就不能轻点……”

  “死狗子,你闲着没事跟来干嘛?不用做事吗?”

  “我担心啊。你突然就跑掉,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

  两人虽是低声,却仍听入其他人耳中,惊涛的脸色顿时沉了沉。

  落座,姝娴端了茶上来,仍旧是那乖巧柔顺的样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连看见唯羽时也不曾动摇。

  唯羽暗叹,她果然面上功夫也够深厚,要不然竟能混进了臧云山庄当上未来庄主的女人呢。

  座上寒暄几句,谈的净是些正事,惊涛和小狗子似碍着唯羽在一旁,故意不谈病书生。其他的她也不感兴趣,呆着只是无聊。

  沈苍澜注意到她,不好单叫她先走,便说:“晴暄刚来,一路想必也累了,我找人收拾了客房,先去休息一下。”

  唯羽一听这句来了精神,三个人还在客客套套,她已经先开溜没了影。

  .

  七月的风本是暖暖的,吹着满园,这样炎热的天气,姝娴却觉得全身冰冷。

  她静静站在园子里,找了一处无人所在,望着远处发呆。

  身侧衣袂翩翩,一个英挺的身影已经无声来到她的旁边。

  姝娴表情平静,脸色却是苍白,那原本甜美轻柔的嗓音此刻听来却有着一丝异样。

  “——晴暄。”

  她缓缓抬头,冷笑,“想不到你竟然成了朱羽君的‘朋友’?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能以这种方式进得这臧云山庄!”

  晴暄带着玩世的笑容,嬉嬉而不恭,“姝娴,我们这么许久没见,你就只有这一句话跟我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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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娴,我们这么许久没见,你就只有这一句话跟我说么?”

  晴暄玩世不恭的轻松笑容,却看得姝娴脸色越发惨白,狠狠咬了牙,“任晴暄,你究竟想怎样?”

  “也是,”晴暄耸耸肩,“你背叛了干爹,现在已经是臧云山庄的少夫人了,让人看到你跟客人单独在一起,对你也不好……我们就直说了吧,把手札交给我,我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你继续当你的少夫人,我保证消失得干干净净。还是说……你想连臧云山庄这个容身之处也失去?”

  姝娴冷冷笑了一下,“为了这个,你还真辛苦呢。”

  “说的也是,要知道我费力接近朱羽君,花了多少功夫才等到这个机会进到臧云山庄……若再等下去,我都怕我装不下去了呢。”

  “可惜,我却不是傻的。现在手札就是我的护身符,因为你们不想让臧云山庄和江湖中知道手札在我手上,才没有戳破我的身份。若我交出了手札,就算你不说,以金刀门的作风,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到时候,我还不是一样没有容身之处!”

  话音一落,姝娴却是一愣,晴暄也敛了笑容,都感觉到有人已经接近了他们,同时向一个方向看去。

  假山后,悠悠走出一人,却是唯羽。

  晴暄一滞,瞬间脸色变了变,虽然已经没有所谓,却还是不想就这样被唯羽撞见的。

  唯羽却好像没有看见他,只盯着姝娴,悠然道:“那么我保你,怎样?”

  姝娴一愣,唯羽浅笑,继续说:“横竖也是死,不如信我一次,你将手札交给我,我保你平安,并且留在臧云山庄。”

  姝娴咬着下唇,略略迟疑。

  “你可以先去考虑。我等你答复。”

  姝娴稍疑,看看唯羽,又看看晴暄,先一步离开。晴暄却不再开口阻拦,唯羽轻嘲,“怎么,不跟我争手札吗?还是,心里对我有愧?……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阿猫……”

  “别叫我阿猫。若小狗子从来就不存在,我也不想再听见阿猫这个名字。”

  晴暄的眼神里有些黯淡,却不像是伪装。可是唯羽不能相信,她从没有想过,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尽力帮助她的小狗子,却只是假的。

  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接近我的吗?”

  “是。”晴暄直视她,虽然愧疚,却不避讳。“月老祭那天的事都是我安排的,就算你不找上我,我也会去‘救’你……可是在花散里的相遇,却是没有料到。”

  “那么你帮我,从来都不是真心?所以给我的消息只是一些无关紧要,重要的全都瞒着……你把书生推出去当靶子,也不是为了吸引其他人注意,而是为了让他没机会回到我身边?”

  “是。”

  她淡淡望着晴暄,想不明白……怎样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明明这么熟悉,明明就是那个嬉笑亲切的小狗子,怎么突然,就变了另一个人?

  苦笑,似乎终于明白,当日书生羿是怎样的心情……

  一直在身边的唯羽,转眼间,成了朱羽君。

  书生羿……

  “唯羽……”晴暄低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为什么叫我唯羽,而不是朱羽君?我对你来说,不是只是个用来进入臧云山庄的工具?跟你,似乎也再没什么可说。”

  唯羽转身想要离开,他突然在身后开口,“唯羽,对于我来说,‘朱羽君’只是执行任务的一个对象。可是在花散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和唯羽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不想去破坏。就算小狗子是假的,只有这句话是真心,我希望你能相信。”

  唯羽没有回头,她不想看晴暄的脸,因为在这个人的神情和眼睛里,她再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却是伪装。

  **********

  入夜,传来病书生被擒的消息。

  是早已预料的结果,却仍是乱了心绪。身边却已经没有人可以给她出一个主意。

  劫狱。那已是唯一办法,可是一个人不行……她一个人,带不出书生。

  阿月……难道必须要将阿月唤回来吗。

  门外敲门,惊涛的声音低声唤了:“羽君。”却没有进来。

  唯羽去开了门,看到他有些深沉的眸子,带着犹疑,片刻沉默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我正要动身去王府,你……可要同行?”

  微惊,有些意外地看着惊涛,他却转开脸只等着唯羽答复不再说话。

  立刻便点了头,随惊涛出门。只是心里仍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突然。

  走在身前的惊涛不曾回头,似乎犹豫了很久,低声问:“羽君,你和病书生……”想想,却又放弃。改道:“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唯羽的心悬了起来,等着他说下去,“病书生……似乎已经快要乱了心智。”

  唯羽猛然驻足,惊涛回身,看看她,“看来你也了解这血千手的情形……如此你也该明白,他的功夫已近大成,也就意味着——入魔。”

  惊涛靠近两步,扶住有些失神的唯羽,顺势将她带近,轻轻让她靠在怀里。

  “羽君……如果病书生死了……你会怎样?”

  怀里的身子突然一震,那种几近绝望的恐惧似乎从那具躯体传递过来,惊涛抱紧了她一下,仿佛要将力量传递过来,又突然放开。

  “我知道了。走吧。”

  他拉着唯羽,一步步沉稳的迈出山庄。

  大门外停着两匹快马,孟荷已经等在那里,唯羽来不及疑惑,已经被惊涛扶上马,随即惊涛跃上来与她共乘,一甩马鞭飞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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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看姝娴和苍澜的各位看官大人~~某蜓现在木有心情顾得他们啊~~~

  偶填坑填得血都吐干了,已经开始吐内脏~~55~四处挖坑的结果~~~偶要尽快填完续红线,好去捞别的坑里的看官们,不然睡觉做梦都被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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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不知何处渗着滴水的声音,缓慢而有序,一滴滴,听得人心里发慌。

  外面惊涛找了王爷谈事,绊住她,只唯羽一个人摸进来先探情况。

  黑夜里看不分明,墙壁上一盏小油灯光线昏暗,唯羽一间间看过去,视线定在一间牢房里,寻到青色的身影。

  嗓子里的声音被自己堵回去,无声的摸了过去,隔着粗实的木栏,里面的那个人似乎越发的瘦了,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唇微微泛着紫色。

  呼吸滞了滞,她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叫她……可是以书生的武功,怎么能有人已经靠得如此近,却未发觉?

  惊涛说过他活着的……活着的是么?

  手不自觉的揪着自己的前襟,安慰着自己,细细看着他如远山的眉,原本俊逸的脸上染了血污,身上几处伤口,甚至有一处皮肉翻卷,血已经将青衫染了变色。人已经没有意识,两手腕被锁链高高吊着,勒出血痕。视线缓缓移到他腰间的铁箍,连着粗壮的铁索。

  脑子里清醒了许多,迅速判断这才是最难解开的一处禁锢。

  又将牢里四处看个清楚,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才最后看一眼,匆匆潜走。

  进了房间孟荷急忙迎上来,“看见人了?情况怎么样?”

  唯羽只是摇头,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惊涛怎样同孟荷说明的,但是孟荷什么都没有问,只一如既往的操着操不完的心,干着他们这群人给他没事找事多出来的活计。

  “你倒是别光摇头,不说明白谁能帮得了你?”

  唯羽定了定心神,将牢里见到的情形讲明,拉住孟荷,“他,他怎么会,那样的脸色……”

  “嗯……”孟荷细细琢磨着,“恐怕不只是受伤……惊涛倒是提过最后擒住病书生的时候,有人用了毒的……”

  唯羽的手一紧,孟荷慌忙安慰:“没事,没事,要不拖了我来呢?”

  唯羽的眼中透着浓浓的疑惑,不明白惊涛这样的安排,是为何?

  “看来惊涛是有意留他一条性命……羽君,你想救他?”

  重重点了头,孟荷皱皱着那黛色柳眉,几分为难的看着唯羽,“那……惊涛怎么说?他肯救人吗?”

  “我不知道……”

  惊涛究竟在想些什么?之前明明那样的排斥病书生,可是这次却什么都不说,带了她来王府,又制造机会让她去牢里探书生……

  特地带了孟荷来,可是意味着他肯放过书生?

  终于熬到惊涛从王爷那里回来,他进了屋,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说:“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好好见过王爷。明日王爷设宴,要你我和孟荷一起出席,你早些休息……”

  “惊涛。”

  她轻声打断,惊涛似乎有意不想提起某些话题,逃避似的想要离开,“早些睡下,明天还有好些事情……”

  “惊涛!”她拉住他,看着他的侧脸,想要看进他的眼睛里去,“你……在帮我?为什么?”

  惊涛回过了头,那双眼睛依然是如渊般深浓……其实,她曾经很喜欢看他这双眼睛的,深不见底的渊寂,全不似书生般淡远。

  如果,没有遇见过书生羿……如果……何来如果?

  他抬手轻轻帮唯羽拢一拢耳边碎发,“那时……在臧云山庄再次见到你对我笑的时候才明白,困住你,其实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忘记了,当初你和大哥在一起时,为何能够忍耐那么多年,只因为你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唯羽愣愣立在原地,连惊涛走出了房间也一无所觉。

  这个人,还是过去那个惊涛。初来千年之前,在一片陌生中默默一心照顾她的沈惊涛……他的用心,他的用情,都让人感到窝心。

  **********

  今日王爷会外出,部分护卫由王爷随身带领,王府里的警戒最为松懈。很难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惊涛带了唯羽潜入地牢,孟荷在外接应。

  临行,唯羽不安的拉住惊涛,些微的挣扎。“……你,这样帮我救人,在王爷那边没有问题吗?”

  温和的目光带着些许安慰,“你在担心我?”他轻轻的抚着唯羽的脸颊,“不用担心,做得利索些,王爷不会想到是我。”他的目光沉了沉,有些话,想问,却隐隐的害怕答案。“羽君,你……会同病书生一起走么?”

  唯羽微怔,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一心,只想救出书生,只要他平安……而她,还要去他去拿回手札……

  然后呢?当她把能替书生做的事情都做完,她该去哪里?

  没有得到答案,惊涛反而送了一口气。至少,她不是决心要走的。

  他拉起唯羽的手,“走吧,我们要尽快,王爷一旦回府,事情就不要办了。——你的武功,没有问题吗?”

  “嗯。”唯羽略点头,他看看唯羽,并不是感觉不到,她的武功路数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功力虽仍未精深,行动却轻巧敏捷毫无声息。

  惊涛自被击晕的胡卫身上盗得牢房钥匙,一路探进去。

  牢房的门无声打开,唯羽冲进牢房的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有多久没有这样近的看过他?

  手触着他那冰冷的身子,恐惧浓浓的在心底泛开。

  “别怕。”惊涛拍拍她的肩,蹲下来,“我事先找孟荷配了解药,吃下去半日后他身上的毒应该就没事了。”

  慌乱不安的点点头,看惊涛把两粒药丸塞进病书生嘴里,抬抬他的下巴,顺下去。

  唯羽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握着病书生的手不肯松开,惊涛突然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双眼,“羽君!你冷静点,我们必须马上把他带出去,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手脚,知道吗?”

  毫无意识的点点头,可是心里丝毫也无法安定。书生一时不醒,她怎么能够放心……被不安牢牢的匝着,慌乱了心思。

  惊涛拿起那串盗来的钥匙,拿起其中一把插入禁锢在病书生腰间的铁砸上,脸色突然一沉。

  “——这钥匙,是假的!”

  怎么回事!?王爷为什么弄一把假钥匙放在守卫身上!?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两人猛然回头,却看到孟荷从牢门迈入牢房——

  “孟荷!?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

  话音还未落,孟荷整个人已经都迈进来,那张苦哈哈的脸下面,是一把精利的剑刃,逼在他漂亮的脖颈上。

  “那个……我也不想进来啊……”苦笑,瞥瞥随后进来的泓香时。

  惊涛片刻震惊,随后便沉静下脸色,转身站直,毫无畏惧的与王爷对视。

  “看来王爷对今日是早有准备。”

  “也没啦。”香王爷一贯的高雅慵懒,无害的笑笑,“只是觉得最近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你有点奇怪罢了。惊涛,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竟也不知道你何时站在了万人唾弃的一边?”

  惊涛冷着脸,“我要做的事情自有我的理由,但求问心无愧,没有必要一一解释。”

  “无妨,你不说,我也知道个大概……羽君姑娘果然是好魅力,竟让一向行端坐正的惊涛也会出手来救病书生这恶徒?咯咯……不必那样吃惊的表情,你们的确没有露什么马脚,可是……羽君姑娘同病书生曾经同行那些天,难道江湖上就没有半点消息么?”

  稍停,他收起慵懒神色,正色道:“来人,带沈公子和孟公子下去,好好‘看顾’着,若出了什么差池,提了自己的脑袋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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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厅里泓香时悠闲的喝着茶,全然不顾唯羽疑惑的眼神。

  面对这个人时,脑中反而清明,唯羽臣下声音问:“不知香王爷究竟做何打算,软禁了惊涛和孟荷,却不关着我么?”

  “羽君姑娘不必如此见外,”香王爷放下手中的茶杯,“请先坐吧。我与羽君姑娘虽不算熟识,却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过去在臧云山庄也匆匆见过姑娘几面……却从不知道羽君姑娘是个如此特别的人物……”

  眼神似不经意的扫过唯羽,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不用觉得太奇怪,不关你,一来没有沈惊涛和孟荷,你一个人也救不了人,二来……难得遇见羽君姑娘这样的女子,我也想好好同姑娘聊一聊。——对了,那天宴会时姑娘的舞,被惊涛打断,还没有机会好好一见。”他说得那般轻描淡写,好似软禁了两个人并不是什么事情,不过在谈很平常的话题而已。“我不会限制姑娘的活动,只要不出王府,姑娘可以随意一些,毕竟也是我重要的客人。”

  唯羽冷冷看他,那话里特别的意味,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让我见病书生。”

  “……好,我会记得跟地牢的守卫说的。不过你也记好……你一个人,要做什么也是没办法的,最好不要惹大家都不愉快。嗯?”

  “知道了。”唯羽垂了垂眼,略一思索,又道:“另外,我需要常常能见孟荷。”

  香王爷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调整一下坐姿,“为何?”

  “我的身体,还需要孟荷医治。如果王爷的急性不算太坏,应该知道城里的医生目前还没人能看得了我的病。”

  唯羽知道,若要见惊涛,王爷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但若是武功蹩脚的孟荷,确是容易些,也有正当的理由。

  王爷略想了想,应道:“好,你随时都可以去见孟公子,若他需要什么药材,也只管跟守卫说。”

  唯羽垂下眼睑,漠然的低了头,“谢王爷。”

  “哪里,也希望羽君姑娘好好养好身体,我也希望能早一时能再见到姑娘的舞姿……”

  都说朋友妻不可戏,她虽不是沈惊涛的“妻”,好歹也是人家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吧?

  他个王爷倒好,脸上摆了一副“朋友妻即我妻,窈窕淑女你我皆可逑”的轻薄模样,什么鸟人??

  唯羽心里问候了一遍他家几代的祖宗,面上仍恭敬问:“那么羽君是否可以先退下了?”

  “请便。”

  **********

  地牢的门再一次开启,唯羽走进去,两边的护卫便又上锁,退到稍远一点的角落。

  那地牢里的人,仍旧双目紧闭,唯羽匆匆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拼命将那高挂的铁索从墙上的钉子扯下来,放平了书生。

  身上的伤,一道道触目惊心。

  唯羽从怀里掏出找孟荷配来的药,还有篮子里和一些食物放在一起的一瓶药水。

  小心翼翼的看着书生的伤,先从看起来最严重的开始,一点点撕开衣物。皮肉翻卷的伤口已经凝结了红黑的血块,和衣服的布料粘在一起,新鲜的血还缓缓的渗着,唯羽鼻头一酸,心里阵阵揪痛。

  衣服粘在伤口上揭不下来,她一遍遍的倒出药水,浸湿泡开。揭开一寸,便抹上一寸的药膏,止住新流的血液。

  视线一会儿便模糊,用衣袖擦了,再继续倒药水。一遍遍擦,一遍遍揭,下唇已经咬出了血迹却全然不自知,心里有好多委屈,不安,思念……仿佛只要一在书生羿身边,便再也没有办法抑制。

  用尽全力把注意力都放在伤口上,下手不敢重了半点,模糊的视线里,有液体离她而去,来不及擦掉,滴落在书生羿身上……她拼命的眨眼,让视线清晰,却没有看到病书生微动的睫毛,缓缓张开……

  很久,耳边有一个声音,如微风般拂过,轻轻唤她,“丫头。”

  .

  病书生从冰冷的混沌里醒来,恍恍惚惚,已经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身边有人。

  这个感觉如此清晰的告知,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戒备……没有敌意。那隐约的淡淡香郁气息,却如此熟悉。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那个女孩。

  那个曾经同行,曾经熟悉,却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女孩。

  可是为什么,这短短几月,心里的深处却如此的想见她?一颦一笑,从来没有顾及没有拘束的野丫头……为什么,这么的想念那些你在身边的日子?

  他静静看她,看那丫头一边无声的压着眼泪,一边轻柔仔细地用药水一点点泡开衣服和伤口的粘连,小心的抹上药。

  冰凉的眼泪滴在衣服上,皮肤上,缓缓浸湿……她那般小心翼翼,不肯多用半分力,一遍遍专心的浸着药水……她是谁?朱羽君还是陆唯羽?可是无论她是谁,这一刻身边这个女孩眼泪,不是假的。

  他想抬手去抹去那眼泪,却没有力气。

  他想开口叫她,却不知道该叫哪一个名字——他该叫她唯羽,还是羽君?

  他不知道……开口,只低低的唤她,“丫头。”

  .

  “丫头。”

  唯羽的身体一震,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这个声音,仿佛还在昨天,那样宠溺的唤着她“丫头”,可是此刻,她不敢看,不敢抬头。书生羿可是还在怪她,可曾原谅了她?

  手里的动作突然一停,猛地收回来,跪坐在地上拘束的将手放在膝上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碰你,我知道你讨厌别人碰……我,我只是担心你的伤……”

  声音渐渐呜咽,终于放下了心来——他醒了,书生羿终于醒过来了……所有承受的担心和不安顿时反涌上来,用袖子紧紧捂住了眼睛挡住所有的眼泪,怕自己这样哭泣,会让书生讨厌。

  书生羿,书生羿……仿佛这样才终于确定他还活着,不会就这样突然死去……

  病书生默默看着她,心里只是柔软着,有些许的暖意。

  “给我。”

  “嗄?”唯羽慌忙抬头,狠狠地擦去眼泪。许久不见的人,吃了那么多苦,却仍旧是那样淡远的眸子。

  “把药膏给我吧。”

  唯羽急忙递了药给他,看病书生困难的倚着墙坐起来,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半途却又胆怯的收了回来。

  几处的大伤都已经上好了药,余下的几处伤口,他捏了衣服,快速的扯下来,裂开一片新鲜血迹——

  “等……!”唯羽刚想开口阻拦,却生生止住,在书生面前不敢造次半点。可是看着那再次涌出鲜血的伤口,心里抽抽的痛。

  书生却似乎并不在意,淡淡温和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对她的芥蒂。“像你那样,要弄到什么时候?”

  他上了药,闻着那药香——都是上等的药材,配药的人还真舍得下狠手。

  略略的调息,体内没有了先前的异样,淡然的问唯羽,“我身上的毒……解了么?”

  点头,从怀里掏出另一个药包,双手递过去,“这个……孟荷说还是要吃的,余毒还未清……”

  伸手接过,病书生看着唯羽那怯怯的拘谨样子,忽然有些想笑——这个,真是他那个缺心少肺的野丫头吗?

  唯羽低头半晌,好像突然鼓起了一口气,抬头,“书生羿!”

  他淡淡转看她,表示他在听。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我……”鼓起的气又泄了一半,脑袋里乱成一团,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惊涛和孟荷都已经被软禁,剩下能帮她的只有……唯羽的神情渐渐收敛,目光坚定起来。

  病书生看着她,忽而一抹淡然若无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努力……”

  唯羽惊愕的看着他,书生,书生他……他可是已经不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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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外泓香时的声音优雅依然地说了一声“开门”。

  在护卫的伴随下进了地牢,有人打开了病书生的牢门,唯羽的神情瞬间漠然冷清,转眼间仿佛另一个人。

  “羽君姑娘,”王爷走进来,看也不看病书生一眼,靠近唯羽,“人你已经看过,可否出去了?这种地方……你一个小姐,还是不要留太久。”

  语气里虽然温和有礼,旁边的护卫却已经迈前,做一个“情”的手势,确是不容她不出去。

  唯羽漠然起身,站直了身子,略福,“多谢王爷遂了羽君心愿。”转身,不再多言,深深看了病书生一眼,走出牢房。

  病书生只是沉默,将一切看在眼里,看着唯羽走出去。

  王爷看了看病书生已经上了药的伤,浅笑间似自言自语,“我就知道羽君姑娘去找孟荷一定是为你的伤……罢了,反正你也活不几天,过两天英雄大会,你一死,便有足够的压力逼迫金刀门将血千手交出来,你也舒服些走过最后几天吧。”

  病书生看他一眼,只淡淡哼一声,自闭目调息不去理睬。

  王爷也不觉触怒,仍旧笑着,“众人只知病书生前半生众叛亲离,却未料已至而立却又有此艳福……照说羽君姑娘和你同行时间也并不长,怎么就有此幸得佳人如此青睐?只是……不知你是否知道,羽君姑娘与你分开后,却在花散里做一名舞姬,却是为和呢?”

  病书生蓦的睁开眼,冷冷的目光投向王爷。

  “是吗……看来你也不知呢……那么,也没有什么可说,期待英雄大会吧。”

  香王爷转身,出了牢房。

  ——连病书生也不知道朱羽君为何做舞姬吗?这个臧云山庄的大小姐,脑袋里想的东西倒是让人琢磨不透呢。

  **********

  王爷下令,今晚设宴,只几个好友熟人,交待了歌舞,令请羽君姑娘献艺。

  唯羽应了,只是王府的乐人奏起她常跳的乐曲却是不得要领,回报了,便特地召了花散里的乐师来。阿月不在,只得小玉川代劳。

  看到玉川便不自觉地想起小狗子……他没有再出现在臧云山庄,王爷这边却听说是偶尔来的。

  他的身份她没有说,不想说。也许心里,也还念着花散里的那些日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怨恨。

  换了衣服,坐在小玉川身边等着出场,心思有些不在,恍惚的惦记着书生,走了神儿。

  “你这女人,今天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玉川摆弄着乐器冷哼哼的念叨了一句,唯羽愣了一下,回了神,无意识的伸手搓了一把他的头发——这倒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哎。

  小玉川很不满的推开,挥手间簌簌粉末兜头落了唯羽一脸,被呛得咳了几声,位于嚷嚷着:“这什么啊?”顺手刮了小玉川后脑勺一把。

  前面乐曲一停,还来不及再问,已经被忙宴会杂事的下人催着进了厅里。

  从来,没有哪一次的舞跳得比今天无聊。唯羽心不在焉,潺潺转转间尽透着淡如清风的韵味。

  书生的伤,不知好些了没有……

  心思幽幽的钻出身体就要跑,突然后院里响起了一阵“刺客”的喊声。

  席间乐曲嘎然而止,王爷刚起身正要去探个究竟,身子一晃,竟然瘫软下去——有人下了药!?

  那个念头一闪而过之际,厅里的人已经横倒一片。唯羽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身子一软跌倒地面,脑袋里昏昏沉沉就要昏睡过去,却又偏偏撑着一丝情形。

  视线所及,这屋里唯一一个没有倒下的人,却是小玉川。

  他放下乐器,起身,弹弹衣服走到唯羽面前。

  “怎么你也倒了?不是给你闻过解药的?”小玉川嘲讽的声音,蹲下来,“体质忒差。”一翻手不知打哪儿摸出两个药丸,给毫无抵抗力的唯羽灌下去。

  一时间腹中清凉,向四肢蔓延。

  “起来,我们走。”

  “去哪儿!?”唯羽爬起来,急忙追上掉头就走的玉川。

  .

  地牢的门已经打开,守卫也已经全数搁倒。

  唯羽迈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守卫,跟在小玉川身后进了地牢。

  “川川,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情况?”

  小玉川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走路。

  “川川,走路不用那么专心,这里没有钱包可以捡……”

  “……||||”

  ——小玉川是不会自己跑来帮她的,身在花散里更不会知道她现在的情况。还有先前闯地牢为他们开路的人……

  唯羽心里隐约明白,能在这其中周旋,除了小狗子,不会有别人。

  病书生的牢门也毫无意外的敞开着,腰间的铁砸已经打开,人却有些昏沉。唯羽匆匆跑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脸颊叫了两声:“书生羿!?”

  病书生有些费力的睁开眼,借着唯羽的支撑站起来。

  “甭紧张,不过也中了点**,过了药力就好。”小玉川仍旧板着个小脸,不咸不淡的说着,借了个肩膀和唯羽一起撑起病书生。

  唯羽肚中腹诽,小孩丫丫,装什么深沉。

  “惊涛和孟荷怎么办?”

  小玉川看白痴似的瞥她一眼,“你还想带他们走不成?这不是摆明了让他们脱不了关系么?等你和病书生不见了,他们又正被软禁,自然就找不到理由继续关着。”

  “那我们要去哪里?”唯羽担心的看看书生的伤,恐怕根本逃不远。

  “去花散里。反正哪里都一样不安全,有花散里罩着,倒比别处好得多。”前半句是说给唯羽听,后面却又嘀嘀咕咕,“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王府里召了两次歌舞便遭了两次夜袭,这不是为了个不相干的病书生掀花散里的底吗……”

  唯羽却也越发的不明白……晴暄,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可仅仅只是,因着那愧疚,而良心不安?却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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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病书生,微闭的双目,低垂的睫毛。正在好转中的气色衬得他的皮肤如同质地上好的白玉,唯羽凑在床边,手指沿着他脸部的轮廓游走,不敢碰触,嘴巴却嘿嘿傻笑着合不上。
嗯,嗯。洗干净了,还是这么的诱人。
嘿嘿,嘿嘿……
病书生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前一张咧着嘴,口水横流一脸花痴相的白痴笑脸大特写。
硬压下想要一掌拍走“它”的欲望,大脑终于判断出这个笑得白痴到暴的不明物体就是那个“曾经”让他打算娶回家的丫头。
“曾经”——呒,他的确得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领一个白痴回家。
略略侧头躲过快要滴下来的口水,这才惊动了唯羽,发觉书生已经醒过来。
“你,你……那个……伤,没事了么?有没有哪里痛?”匆匆缩回头去,揪过袖子擦擦……
(蜓:……你揪的是书生的袖子。。。羽: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衣服现在还不是我洗。)
病书生略摇了摇头,看一眼自己湿了一块的袖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撑起身体倚着床边坐起来,唯羽急忙替他垫好垫子,然后回到凳子上缩手,缩脚,端坐,低头,摆好乖顺绵羊的标准待宰模样。
病书生淡淡瞅着她,只看,不语。看得唯羽不敢抬头。
“那个,嗯……我……其实,不是……”丫头变了结巴,心里犯着触,那个……书生,应该没有生气了吧?
病书生的手抬起,修长,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触摸唯羽的脸颊。她受宠若惊的呆愣着,看到书生羿仿佛一切都已经放下,淡淡的对她一笑。
宛若晨曦薄雾,朝光蒙蒙。
口水……
病书生这一次很自觉,淡然揪了袖子,替她擦擦。——虽然,是用刚刚已经擦过一次口水的那只……这叫虱子多了不怕痒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病书生淡然地问,好似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在意。
“嗯……我朋友的地方,应该不用担心,王爷不会那么快找到……嗯,大概……”
病书生点点头,“帮你救我的朋友?这几个月,你似乎经历了不少……瘦了很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么?”
那样温和安然的口气,听得唯羽鼻头发酸,心里满满的温热。
伏下身子,趴在床边,将脸埋在书生的手掌中蹭蹭……
“月公子没陪在你身边吗。”
“嗯……他在外面帮我做事……”
病书生的另一只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唯羽甜腻得都要飘起来,心里所有的紧张戒备都放松下来……
头顶轻得几不可闻的笑声……“你倒是很忙碌……我听香王爷说,你似乎……已经是很不错的舞姬,嗯?这个……我倒是从来也不知道你有这个才艺呢……”
唯羽的身体一僵,从刚刚温暖的天堂猛地跌进寒冷地窖。书生的口气是那样淡然,安详……可是唯羽的周身,却是一阵冷风飕飕而过——
5~55~~好冷~~
缓缓,缓缓的,离开床边,“那个,你,该,该吃药……我去看看……”
小心翼翼,一步步磨蹭到门口,瞬间已经冲出了门外,紧紧关上,后背紧贴着房门大口喘气。
5~~那个死王爷干么告诉书生知道……要是让书生晓得他现在就躺在花散里的一张床上,还不拆了她的骨头55~~
缓下了紧张,唯羽的脸色渐渐沉寂下来——从再见面以来,书生羿……一次也没有喊过她的名字……
身边有人靠近,唯羽转头,看到小玉川。
“川川~~”甜到发腻的声音,心情立刻大好。蹦过去,伸手捏住那莹润脸蛋,捏捏揉揉。重见书生羿无处表达的喜悦,终于找到发泄的途径。
玉川斜着眼睛冷冷瞪她,压着额上突突跳动的青筋,等着她蹂躏完。
“川川,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没有连累到你吗?”
小玉川斜了她一眼,丢下一个“废话”的眼神。——能不连累他吗?
“我跟你们一起出来,王爷已经知道跟我有关系,只是虽然怀疑到花散里,却也没有什么确实的把柄。暂时不会有问题。”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花散里是什么地方?没点底子,敢收了我们这些人吗?但是衾花姐那里你不要露面了,王爷已经把沉鱼坊监视起来。”
点点,再朝那脸蛋摸上一把,“谢谢川川~~”
便跑去厨房看书生羿的药了。
厨房里那个味道啊——呕~~这什么蒙古大夫开的药?一股子驴屎马粪和着烂草叶味儿,飘得整个儿厨房简直就一驴圈!
唯羽一个跟头险些被顶出来,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抵住门框,总算没跌下去。
再看那帮忙煎药的小厮,估计已经被熏得没有了意识,两眼发直机械的扇着小灶的火。
唯羽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没有反应。
她干脆自己屏住呼吸,垫着厚厚的布把药端下来,倒进碗里。又好心的帮小厮打开厨房所有的门窗,感激的双手合十朝他一鞠躬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端着药碗回书生的房间。
当初受伤生病的时候也没少喝过药汤,苦虽苦,却没有见识过这种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味道……55~如果孟荷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不用配这样恐怖的药。
在进门的一瞬间,唯羽清清楚楚的看到书生羿那隽秀的眉毛微微的拧在一起,将脸转向了床的里边。
——书生羿,不是我故意想整你,实在是你身上又是伤又是毒,还有地方已经发炎,不吃不行啊~~
唯羽沉重而夸张的叹着气,小小的聊表一下对书生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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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蜓:同志们,不素某蜓想整书生,真的。
只素……某蜓这么的可怜,被迫喝那些“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味道”的“驴屎马粪和着烂草叶味儿”的药汤,怎么着也得找个人和偶同甘共苦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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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羽当然知道,这是上,书生羿最讨厌有三样—— 一是那些顶着正义的虚伪面孔却为手札而来的所谓名门,二是唯羽太张扬,跟别的男人太不知拘束,三,就是吃药。
她没有像上一次书生受伤时一样一勺勺一脸幸灾乐祸的给他喂药,而是躲在房间最远的一个墙角,捏着鼻子厌恶着那渐渐在屋里飘散开的气味。
病书生微微皱着眉头,似无奈,似不情愿。
唯羽的目光一直灼灼的盯着他,书生面上仿佛浮现自暴自弃的神情,端起那碗药一仰而尽,驴圈里的烂草叶儿味立刻在鼻腔和口中蔓延开来。
唯羽那满眼迅速膨胀达到顶点的同情让人看着心里窝火,索性把碗一搁,躺下睡觉!
万恶气味的根源已经被解决掉,唯羽终于肯从她的墙角出来,小声问:“那个……书生羿,要不要吃点甜点?我有好吃的糖哦。”
——咦,干嘛不理人?
凑上去,碰碰,不动。推推,还没反应。
“书生羿——!”她干脆一条腿迈上床探头去里面看书生的脸,却突然被一只胳膊一带,一时天旋地转只来得及“啊”惊叫一声人已经被翻倒身下,一双温软的唇狠狠压了下来——
——死机。
——重启……
大脑在被雷劈般的轰然巨响中一片空白,缓缓找回知觉,只有嘴唇上的温热和探入口中纠缠的舌尖……片刻,撤离。还没有从那震惊中清醒,身子再次一翻,人已经从书生身下被丢出来,而刚刚那个现行犯却拿着被子把自己一盖,缩紧床的最里边赌气似的不肯再理她。
——赌气,还是害羞?唯羽的大脑现在没有那个判断力,她愣愣的摸着自己的嘴唇,刚刚太过震惊而只感觉到书生温润的触感,这会儿,嘴里那怪异的气味却翻涌上来——
555~~冤不冤啊,跟书生的第一个吻,竟然就在驴屎马粪和着烂草叶味儿之中匆匆而过……
——书生羿,你犯不犯得着这样来表达你的抗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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