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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5-12-5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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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治经,以汉学为名。其实汉学有古文、今文之别。信今文则非,守古文即是。三国时渐知尊信古文。故魏、晋两代,说经之作,虽精到不及汉儒,论其大体,实后胜于前。故汉学二字,不足为治经之正轨。昔高邮王氏,称其父熟于汉学之门径,而不囿于汉学之籓蓠。此但就训诂言耳。其实,论事迹、论义理,均当如是。魏、晋人说经之作,岂可废哉!以上论经典源流及古今文大概。
欲明今古文之分,须先明经典之来源。所谓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者,《汉书·艺文志》云:礼、乐,周衰俱坏,乐尤微眇,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又云:及周之衰,诸侯将逾法度,恶其害已,皆灭去其籍,自孔子时而不具。是孔子时《礼》、《乐》已阙,惟《诗》、《书》被删则俱有明证。《左传》:韩宣子适鲁,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可见别国所传《易象》,与鲁不尽同。孔子所赞,盖鲁之《周易》也。《春秋》本鲁国之史,当时各国皆有春秋,而皆以副本藏于王室。故太史公谓孔子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而修《春秋》,盖六经之来历如此。
《礼记·礼器》云:“经礼三百、曲礼三千。”郑康成注:经礼谓《周礼》,曲礼即《仪礼》。《中庸》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孔颖达疏:礼仪三百即《周礼》,威仪三千即《仪礼》。今《仪礼》十七篇,约五万六千字,均分之,每篇得三千三百字。汉时,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合淹中所得,凡五十六篇,较今《仪礼》三倍。若以平均三千三百字一篇计之,则五十六篇当有十七万字,恐孔子时经不过如此。以字数之多,故当时儒者不能尽学,孟子所谓“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至于《周礼》是否经孔了论定,无明文可见。孟子谓“诸侯恶其害已也,而皆去其籍”,是七国时《周礼》已不常见,故孟子论封建与《周礼》不同。
太史公谓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删为三百篇。或谓孔子前本仅三百篇,孔子自信“诗三百”是也。然《周礼》言九德、六诗之歌。九德者,《左传》所谓水、火、金、木、土、谷、正德、利用、厚生。九功之德皆可歌者,谓之九歌。六诗者,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今《诗》但存风、雅、颂,而无赋、比、兴。盖不歌而诵谓之赋,例如后之《离骚》,篇幅冗长,宜于诵而不宜于歌,故孔子不取耳。九德、六诗合十五种,今《诗》仅存三种,已有三百篇之多,则十五种当有一千五百篇。风、雅、颂之逸篇为春秋时人所引者已不少,可见未删之前,太史公三千篇之就为不诬也。孔子所以删九德之歌者,盖水、火、金、木、土、谷,皆咏物之作,与道性情之旨不合,故删之也。季札观周乐,不及赋、比兴,赋本不可歌,比、兴被删之故,则今不可知。墨子言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夫可弦必可歌,舞虽有节奏,恐未必可歌,诵则不歌也。由此可知,诗不仅三百,依墨子之言,亦有千二百矣。要之诗不但取其意义,又必取其音节,故可存者少耳。
《书》之篇数,据扬子《法言》称:昔之说《书》者序以百。《艺文志》亦云凡百篇。百篇者,孔子所删定者也。其后,伏生传二十九篇(据《书序》则分为三十四篇)。壁中得四十八篇。由今观之,书在孔子删定之前已有亡佚者。楚灵王之左史,通《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今《三坟》不传,《五典》仅存其二。楚灵王时,孔子年已二十余,至删书时而仅著《尧典》《舜典》二篇,盖其余本已佚矣。若依百篇计之,虞、夏、商、周凡四代,如商、周各四十篇,虞、夏亦当有二十篇。今夏书最少,《禹贡》犹不能谓为夏书。真为夏书者,仅《甘誓》、《五子之歌》、《胤征》三篇而已。《胤征》之后,《左传》载魏绛述后羿、寒浞事,伍员述少康中兴事,皆《尚书》所无。魏绛在孔子前,而伍员与孔子同时,二子何以知之?必当时别有记载,而本文则已亡也。此亦未删而已佚之证也。至如周代封国必有命(如近代之册命),封康叔有《康诰》,而封伯禽、封唐叔,左氏皆载其篇名,《书序》则不录。且鲁为孔子父母之邦,无不知其封诰之理。所以不录者,殆以周封诸侯甚多,不得篇篇而登之,亦惟择其要者耳。否则,将如私家谱牒所录诰命,人且厌观之矣。《康诰》事涉重要,故录之,其余则不录,此删书之意也。
《逸周书》者,《艺文志》言,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今《逸周书》有目者七十一篇。由此可知,孔子于书,删去不少。虽自有深意,然删去之书,今仍在者,亦不妨视为经书。今观《逸周书》与《尚书》性质相同,价值亦略相等。正史之外,犹存别史(《史》、《汉》无别史,《后汉书》外有袁宏《后汉记》,其中所载事实、奏议,有与《后汉书》不同者,可备参考。《三国志》外有鱼豢之《魏略》、王沈之《魏书》,不可谓只《三国志》可信,余即不可信也),安得皇古之书,可信如《逸周书》者,顾不重视乎?《诗》既删为三百篇,而删去之诗,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一章,子夏犹以问孔子,孔子亦有“启予”之言。由此可见,逸诗仍有价值。逸书亦犹是矣。盖古书过多,或残缺,或不足重,人之目力有限,不能尽读,于是不得不删繁就简。故孔子删《诗》、《书》,使人易于持诵,删余之书,仍自有其价值在也。崔东壁辈,以为经书以外均不足采,不知太史公三代三纪,固以《尚书》为本,《周本纪》即采《逸周书》《克殷解》、《度邑解》,此其卓识过人,洵非其余诸儒所能及。
六经自秦火之后,《易》为卜筮,传者不绝。汉初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经传俱全。《诗》由口授,非秦火所能焚,汉初有齐、鲁、毛、韩四家。惟毛有六笙诗(自秦焚书,至汉高祖破秦子婴,历时七年,人人熟习之歌,自当不亡)。礼则《仪礼》不易诵习,故高堂生仅传十七篇(高堂生必读熟方能传也)。《周礼》在孟子时已不传,而荀子则多引之(荀子学博远过孟子,故能引之),然全书不可见。至汉河间献王乃得全书,犹缺《冬官》一篇,以《考工记》补之。《尚书》本百篇,伏生壁藏之,乱后求得二十九篇,至鲁恭王坏孔子宅,又得五十八篇,孔安国传之,谓之古文。此秦火后六经重出之大概也。
经今古文之别有二:一、文字之不同;二、典章制度与事实之不同。何谓文字之不同?譬如《尚书》,古文篇数多,今文篇数少,今古文所同有者,文字又各殊异,其后愈说愈歧。此非伏生之过,由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立于学官,博士抱残守缺,强不知以为知,故愈说而愈歧也。《古文尚书》孔安国传之太史公,太史公以之参考他书,古文家不然,太史公采《逸周书》可证也)。何谓典章制度之不同?如《周礼》本无今文,一代典章制度,于是大备。可见七国以来传说之语,都可不信。如封建一事,《周礼》谓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而孟子乃谓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与《周礼》不合。此当依《周礼》,不当依孟子,以孟子所称乃传闻之辞也。汉初人不知《周礼》,文帝时命博士撰《王制》,即用孟子之说,以未见《周礼》故。此典章制度之不同也。何谓事实之不同?如《春秋左传》为古文,《穀梁》、《公羊》为今文。《穀梁》称申公所传、《公羊》称胡毋生所传。二家皆师弟问答之语。《公羊》至胡毋生始著竹帛,《穀梁》则著录不知在何时。今三传不但经文有异,即事实亦不同,例亦不同。刘歆以为左氏亲见夫子,好恶与圣人不同;而公羊、穀梁在七十子之后。传闻之与亲见之,其详略不同。以故,若论事实,自当信《左氏》,不当信《公》、《穀》也。《诗》无所谓今古文,口授至汉,书于竹帛,皆用当时习用之隶书。《毛诗》所以称古文者,以其所言事实与《左传》相应,典章制度与《周礼》相应故尔。《礼》,高堂生所传十七篇为今文;孔壁所得五十六篇为古文。古文、今文大义无殊,惟十七篇缺天子、诸侯之礼。于是,后苍推士礼致于天子(五十六篇中有天子、诸侯之礼)。后人不得不讲《礼记》,即以此故。以十七篇未备,故须《礼记》补之。《礼记》中本有《仪礼》正篇,如《奔丧》,小戴所有;《投壶》,大小戴俱有。大小戴皆传自后苍,皆知十七篇不足,故采《投壶》、《奔丧》二篇。二家之书,所以称《礼记》者,以其为七十子后学者所记,故谓之《礼记》。记,百三十一篇:大小戴八十二篇,小戴四十九篇。今大戴存三十九篇,小戴四十九篇具在,合之得八十八篇。此八十八篇中,有并非采自百三十一篇之记者,如大戴有《孔子三朝记》七篇,《孔子三朝记》应入《论语》家(《艺文志》如此),《三朝记》之外,《孔子闲居》、《仲尼燕居》、《哀公问》等,不在《三朝记》中,则应入《家语》一类。要之,乃《论语》家言,非《礼》家言也。大戴采《曾子》十篇,《曾子》本儒家书。又《中庸》、《缁衣》、《表记》、《坊记》四篇,在小戴记,皆子思作。子思书,《艺文志》录入儒家。若然,《孔子三朝记》以及曾子、子思所著,录入大小戴者,近三十篇。加以《月令》本属《吕氏春秋》(汉人称为《明堂月令》),亦不在百三十一篇中。又,《王制》一篇,汉文帝时博士所作。则八十八篇应去三十余篇,所余不及百三十一篇之半,恐犹有采他书者在。如言《礼记》不足据,则其中有百三十一篇之文在;如云可据,则其中有后人所作在。故《礼记》最难辨别,其中所记,是否为古代典章制度,乃成疑窦。若但据《礼记》以求之,未为得也。《易》未遭秦火,汉兴,田何数传至施、孟、梁丘三家。或脱去《无咎》、《悔亡》,惟费氏不脱,与古文同。故后汉马融、荀爽、郑玄、刘表皆信费《易》。《易》专言理,惟变所适,不可为典要,故不可据以说《礼》。然汉人说《易》,往往与礼制相牵。如《五经异义》以“时乘六龙”谓天子驾六,此大谬也。又施、孟、梁丘之说,今无只字之存。施、孟与梁丘共事田生,孟喜自云:田生且死时,枕喜膝、独传喜;而梁丘曰:田生绝于雠手中,时喜归东海,安得此事!是当时已起争端。今孟喜之《易》,尚存一鳞一爪。臆造之说,未足信赖。焦延寿自称尝从孟喜问《易》,传之京房,喜死,房以延寿《易》即孟氏学,而孟喜之徒不肯,曰:“非也。”然则焦氏、亦氏之《易》,都为难信。虞氏四传孟氏《易》,孟不可信,则虞说亦难信。此数家外,荀氏、郑氏传世最多,然《汉书》谓费本无书,以《彖》、《象》、《文言》释经,而荀氏据■象承应阴阳变化之义解说经意,是否为费之正传,亦不可知。郑《易》较为简单,恐亦非费氏正传。今学《易》者多依王弼之注,弼本费《易》,以文字论,费《易》无脱文,当为可信。余谓论《易》,只可如此而已。
此外,《古论语》不可见,今所传者,古、齐、鲁杂糅。《孝经》但存今文。关于典章制度、事实之不同者,须依古文为准。至寻常修身之语,今古文无大差别,则《论语》、《孝经》之类,不必问其为古文或今文也。
十四博士皆今文,三国时始信古文。古文所以引起许多纠纷者,孔壁所得五十八篇之书,亡于汉末,西晋郑冲伪造二十五篇,今之孔氏《尚书》,即郑冲伪造之本。其中马、郑所本有者,未加窜改;所无者,即出郑冲伪造。又分虞书为《尧典》、《舜典》二篇,分《皋陶谟》为《益稷》。《大禹谟》、《五子之歌》、《胤征》已亡,则补作三篇。既是伪作,不足置信。至汉人传《易》,是否《易》之正本不可知,后则王弼一家为费氏书。宋陈希夷辈造先天八卦、河洛诸图,传之邵康节,此乃荒谬之说。东序河图,既无人见,孔子亦叹河不出图,则后世何由知其象也。先天八卦,以《说卦》方位本离南坎北者改为乾南坤北,则与观象、观法而造八卦之说不相应,此与《尚书》伪古文同不足信(伪古文参考阎氏《古文尚书疏证》,河洛参考胡氏《易图明辨》)。至今日治《书》而信伪古文;言《易》而又河洛、先天,则所谓门外汉矣。然汉人以误传之说(今文家)亦甚多。清儒用功较深,亦未入说经正轨,凡以其参杂今古文故也。近孙诒让专讲《周礼》,为纯古文家。惜此等著述,至清末方见萌芽,如群经皆如此疏释,斯可谓入正轨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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