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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8-7-30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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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一 毁灭)下
"哐啷!"
门被砸开巨响惊醒了美梦里的小男孩儿,费迪南德揉着眼睛坐起来,就看到满脸惊恐的母亲。
"快,费欧!" 母亲披散着美丽的红铜色头发,只胡乱穿上了外套,"快跟我来,咱们得马上离开这儿!"
"怎么了--"男孩儿迷迷糊糊地扭过头,窗外好象有火光。
"是那不勒斯人!他们来了!"母亲抱起他,急匆匆朝楼下跑去。
孩子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周围乱糟糟的情形,所有的人都提着东西在逃命,视线中的一切都在晃动,杂乱的脚步让他心慌。他抱紧了母亲的脖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家里最好的马车停在院子中央,父亲和科西斯把首饰匣子和一些皮箱往里扔,居拉度太太在旁边帮忙,仆人们都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跑!
父亲看见他,大声叫道:"好了,快上车,咱们得马上走!"
庄园外边的火光更亮了,有人在叫喊,费迪南德听到了一种杂乱又沉闷的声音正慢慢朝这边侵袭过来,仿佛是巨人在无节奏地敲打大鼓。他把脸藏在母亲的肩头,瞪着大门。接着又渐渐有了金属撞击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就在母亲抱起他坐进马车的那一瞬间,坚实的木门被人撞开了,四个全身都是盔甲的士兵闯了进来,他们穿着他没有见过的衣服,手里握着长矛和剑。仆人们尖叫着像老鼠一样朝阴暗的地方蹿去。
"闭嘴!"闯入者气势汹汹地大吼,其中一个顺手用长矛刺死了离他最近的男仆。
母亲用力按住了费迪南德的头,尽量把身子蜷缩在车里。男孩儿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急促的鼓点儿,喉咙里痛得要命。母亲一遍遍地念着上帝的名字,不停地发抖。
一个士兵转过来看着这辆豪华的马车,把沾着血迹的头盔推上去,露出一双贪婪的眼睛。"喂!"他用怪异的口音问道,"那个老头子,你想干什么?逃走?"
父亲的脸在火光下变得惨白,他那拿惯了鹅毛笔的手无法遏止地开始颤抖。
"带着钱想跑,是吗?"士兵跳下马,狰狞地笑起来,"哦,那可不行,那些钱现在是属于我们的了!你不能拿走它们!"
他走过来一把推开父亲,踏在马车的门上,把里面的东西全搬了出来。父亲拉住想要冲过去的科西斯,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徒劳地安抚他的愤怒。
费迪南德紧紧攥住母亲的衣服,看着那人粗壮的双手不停地进进出出。当他把最后一袋金币提出去时,充满血丝的眼睛终于转向自己这边,那恶意的目光让他全身发毛。
"嘿!"士兵转过头朝他的同伴们叫了起来,"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一个大美人啊!"
马车外响起了兴奋的回应,费迪南德听到了父亲在喊叫:"不,求求你们,别......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这话被一阵拳头和金属击在身体上的响声打断了,科西斯吼了起来,接着是几声喀的轻响。
费迪南德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似乎有人捏住了他的心脏,他终于不顾一切地放声痛哭。
几双粗鲁的大手伸进来,母亲尖叫着被他们抓住头发拖了出去。他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脖子,用牙齿咬住她的衣服。
"还有个小东西!"有人在他头顶大笑着,他觉得脖子被人掐住,忍不住叫了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他猛地朝后面飞出去,咚地一声撞在车轮上,眼前一片漆黑。
"费欧!"母亲凄厉地叫着他的名字,他趴在地上,感到后脑和手臂火辣辣地疼。有些湿湿的东西糊住了左眼,他挣扎着撑起头,努力看清面前的一切:
父亲和科西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脑袋上有几个被砸得凹下去的洞,鲜血泊泊地流得满脸都是;居拉度太太伏在一旁没有动静,仆人们都跑光了......而母亲,她被那些士兵按在身下,费迪南德只听见她不断地叫着:
"上帝啊,上帝啊......放开我,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在陷入黑暗前,男孩在心底嘶吼着:
上帝救不了我们,妈妈,他救不了!
......
地狱般的喧闹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慢慢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费迪南德几乎感觉不到头上的伤和手臂折断的痛,他的脑袋昏沉沉的,但他知道在几步远的地方躺着父亲和兄弟的尸体,衣冠不整的母亲在另一边,她被割开了喉咙,血液浸湿了身下的泥土。他的家正在熊熊燃烧,橙红色的烈焰几乎烤干了身体里的水,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当火势渐渐变小的时候,东方的天空透露出些微光亮,朝霞如同血一般鲜红,焦臭味和血腥味混合在晨风中,直灌进鼻子里。
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原本倒在地上的居拉度太太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了,红肿的额头上有些伤口--她只是被强盗们打晕过去了。
这个忠实的侍女看到自己主人的尸体时几乎休克了,她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爬了过来,把唯一的幸存者抱进怀里:"费迪南德少爷......哦,感谢上帝......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而男孩儿把嘴唇咬出了血--为什么要感谢他!他没有保护我!没有保护大家!
侍女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迅速擦干眼泪,把这个受伤的小主人抱起来:"走吧,少爷,我们赶快离开这里!那不勒斯人还在附近,我们得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小心看了看周围,跌跌撞撞地朝后面跑去。
费迪南德扭过头,从居拉度太太的臂弯里他可以看到身后那片燃烧的家园,还有父母和兄长冰冷的尸体,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颠簸摇晃,离他越来越远,他的头开始眩晕,所有的事物都在坍塌。当跨出后门的那一瞬间,低矮的围墙遮蔽了所有的东西,他闭上眼睛,希望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那不勒斯人占领波伦亚的时间并不长,虽然他们抢走了一切值钱的东西,并且信心勃勃地要继续向热那
亚进发,可是就在他们同佛罗伦萨交战的时候,国内传来了拉迪斯拉斯重病的消息,于是那些如豺狼一般的军队撤退了,从他们好不容易占领的一些城邦慢慢地离开,留下一片焦土。
善良的居拉度太太把裴波利家唯一的幸存者救回来,收留在自己的家中,就是那座波伦亚城内的小房子。因为贫穷和寒酸,没有一个那不勒斯士兵会注意它,它的遭遇也远远强过了金碧辉煌的贵族宅邸。
居拉度太太和她的丈夫--一个老实的马贩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受伤的费迪南德。他头上和手臂上的绷带还没有拆,伤处已经在慢慢痊愈。不过让这对善良的夫妇担心的是,这个漂亮的男孩儿似乎跟从前不大一样了:美丽的红铜色头发失去了光泽,白皙秀丽的脸蛋儿也在消瘦,最明显的就是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完全是一副茫然和呆滞的神色,找不到一点从前机灵的光彩。当然他们把这样的变化归结于他头部受的伤,还有糟糕的心理刺激。
在商量了无数次以后,夫妇俩觉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为这个孤儿找一个合适的监护人。如果能尽量让他返回原来的生活轨道,也许会渐渐消除他的伤痛,而这个任务对他们来说显然是困难的。居拉度太太认为只有去找费迪南德少爷的教父,在拉文那圣玛利亚教堂的卡贝斯主教,他也是老爷生前的好朋友,现在唯一能帮助他们的人。
于是夫妇俩架着马车带这可怜的孩子上路了。
从波伦亚到拉文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在他们三人抵达圣玛利亚教堂时,天早就黑了,而且下起了大雨。
教堂高高的尖顶隐藏在黑云密布的夜空中,周围很静,只能听见雨点儿打在树叶和地上的啪啪声。这属于上帝的建筑在黑暗中更加威严,具有一种让人恐惧的力量,似乎让任何一个站在大门外的人都只能选择低下头,臣服于那无形的神。
夫妇俩战战兢兢地把马车停在院子里,一个教士举着烛台把他们领进了二楼的房间。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堆满了厚厚的羊皮卷,散发着霉味儿,墙上装饰着关于天堂的壁画,正中是慈悲的圣母像。巨大的牛油蜡烛把中央这块地方照得很明亮。瘦小的卡贝斯主教从巨大的书桌后面走出来接待了他们,他穿着浓重如夜色一般的僧袍,佝偻着衰老的身子,胸前挂着明晃晃的十字架。
居拉度夫妇牵着费迪南德虔诚地划了十字,吻主教手上的戒指。干枯的老人摸摸男孩儿的头发,然后坐了下来,让夫妇俩说明了来意。听完了那段悲惨的叙述之后,这个神职者忍不住露出了无限怜悯的表情。
"我明白了,真是个不幸的孩子。"主教浑浊的眼珠转到一直垂着头的男孩儿身上,用平板的口气问到,"这么说裴波利家族已经没有人了,是吗?"
"是的,大人。"居拉度太太擦着眼泪,"老爷本来就是独子,所以费迪南德少爷现在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那不勒斯人抢走了老爷的钱,可是土地还在,那些土地足够供养少爷一辈子,您知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总得靠什么东西才能活下去啊。"
"上帝是仁慈的。"主教慢吞吞地说,"他既然让这孩子活下来,当然就能让他得到他应得的东西......不过......"他又专注地看了看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的小孩儿,"他好象有些不舒服......"
"哦,大人!"居拉度先生叫了起来,"请原谅费迪南德少爷吧,他脑袋受了伤,而且又被吓着了!哪个孩子能忍受自己的亲人在眼前被杀害呢?"
主教慢慢走过来,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男孩儿的眼睛,最终也没从那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任何理性存在的证据。这孩子僵硬地做坐着,对面前的一切事情好象都没有了反应。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
"你们是善良的人,"主教对夫妇俩说道,"上帝会赐福给你们的。我一定会好好安排这可怜的孩子......现在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
主教吩咐一个教士进来带居拉度太太和她的丈夫去客房,夫妇俩感激地吻了他手上的戒指,出去了。
木门喀嚓一声关上,从门缝里窜进来的风把蜡烛的火苗吹得晃了几下。
主教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呆坐在原处的费迪南德,过了好一阵,他走上去,突然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男孩儿一下子跌在地板上,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呆呆地倒在那儿,维持着摔下来的姿势。主教发出乌鸦一样磔磔的怪笑声,走到装饰着壁画的墙边,打开了一个暗门。
从黑幽幽的暗门里走出一个穿着教士服装的中年男人,他恭敬地向主教行了个礼,望向地上的男孩儿。
"大人,您叫我?"
"你都听到了吧,费隆。看,这个小东西真的已经傻了!"主教得意地笑了笑,"从开始我就觉得他有点怪,现在看来真的是不顶用了。"
"是的,大人,不过......"教士点点头,"......您认为刚才那对夫妇说的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老人用一种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尖利语气说道,"裴波利家的庄园被焚毁的事情我已经听说,那里发现了几具尸体,就是他们家的三个主子和一个仆人,但是没有这小家伙的。"
"但他一定是裴波利的小儿子吗?万一那两个人只是来骗您......"
"不,不。"老人用布满皱纹的手抬起男孩儿的头,"看看,他多像他那位漂亮的母亲,还有这一头红铜色的头发,这样稀罕的发色可很难找呢。他父亲曾经为了讨好教会而重金邀请我参加过他的洗礼,我怎么可能忘了这个教子呢?"
教士的脸上显出谄媚的笑容:"那就好,大人。这可是上帝赐予您的良机呢!裴波利家族掌握着波伦亚大部分的土地,如果您能拿到,那么--"
"不,不,费隆,你想得太简单了。"主教弯起了嘴角,"从尼古拉三世和布尼法斯八世陛下开始(注3:)罗马对波伦亚就毫无控制的力量,因为那个时候的裴波利家族太强大了,他们完全不把教会放在眼里。可后来上帝给了他们惩罚,他们曾经几代都只有一个男丁,而现在甚至到了只剩一根独苗的地步。如果这个小东西不在了,那么波伦亚的土地就可以全部收归教会了,这会让罗马教廷那些草包非常高兴。如果由我单独把这些土地上缴给教皇陛下,他甚至会愿意用一个红衣主教的职位来交换。这比当一个无趣的监护人要有意思得多;况且远离拉文那的土地拿到手上也很难管理啊。"
教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主教大人的考虑果然要高明得多,那么......"他黄色的浓眉又皱了起来,"送他来的人怎么办呢?"
卡贝斯主教走到窗边,一道闪电划破黑色的天幕,照得他木乃伊似的脸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沉闷的雷声从远传来。
"听啊,费隆,多大的雨。这么坏的天气,谁也不能保证马车在山路上不出些意外吧......"
教士愣了一下,随即不怀好意地附和道:"是的是的,大人。谁愿意这个时候出门工作呢,不过我想看守地窖的唐克莱乐意赚几个金币的,他一直希望能为上帝的仆人多多服务。那么这个孩子......"
两道冰冷的目光同时落在费迪南德的身上,主教走过来蹲下,轻轻抚摸着那瓷器一样光滑白皙的面颊:"主是怜悯他的,这个样子才可能保住了他的性命啊。费隆,把他送到安科那的鲁瓦托斯修道院去,那位院长对他这样的小男孩儿会很照顾的......"
当磔磔的笑声又在宽敞的书房回荡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墙上的圣母,似乎闪动了一下,然后重新变得毫无生气了。
注1:即今天的里米尼。
注2:那不勒斯国王
注3:十四世纪初的教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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