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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闲下来就容易生病。很烦。所以先更这么多。要去俊了。

周日,也就是卓正扬和罗非打架的那天,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发生了另外一件重大的事情。

  沈玉芳没有任何预兆地到了格陵。

  薛葵刚刚开始在药理所工作时,她来过一次,所以还记得路线,下了长途汽车坐出租车,一路颠簸到了宿舍楼下。盘雪睡眼惺忪,下床开门,见是一位伯母,大包小包仿佛投奔亲戚一般,当场愣住。

  沈玉芳一挑眉毛,热络地同她打招呼。

  “你就是盘雪吧!葵葵呢?”

  盘雪蓬松着头发,点点头,又摇摇头,明显不在状态;沈玉暗忖现在的小姑娘也太散漫,就算周末也不应该睡到日上三竿,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沈玉芳还沉得住气,盘雪啊了一声。

  “我是我是。您是……”

  “我是葵葵的妈妈。她不在?”

  因为薛海光临时有出差任务,而沈玉芳的腿不方便,所以薛葵早在两个星期前已经和她讲好,自己一个人走。张寒和叶澜澜一直通过电邮和殿话提醒薛葵要带些什么,就差亲自飞回来帮她准备,薛葵大力谢绝,她们遂决定留在洛杉矶接她,抵埠立刻打电话报平安,绝对万无一失。

  但沈玉芳依然不放心。在她看来,薛葵还是襁褓中咿呀嬉闹的小丫头,哪里懂得自己准备行李,还有格陵这边的工作人事,如何交接清楚,思来想去,就是不保险,又絮絮地准备了很多东西给她带去那个啥都没有的番邦,所以就不作声地自己来了。

  盘雪心里明镜似的——这薛葵自从星期五停电去了卓正扬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两个人还不知道有多甜蜜地在度周末呢。她无法控制自己不邪恶地幻想薛葵和卓正扬在一起的画面,就好像看电视剧里的男女主人公冲破万难,情浓缱绻时的快乐——这戏份可没预备着薛葵的妈妈啊!

  “她出去了,出去了,阿姨,我来打电话给她,我来打,我来打。”

  王母娘娘驾到,盘雪哪敢怠慢,赶紧堆上笑容,自告奋勇打电话叫薛葵回来。薛葵十分吃惊——沈玉芳自从安装假肢之后,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离开过姬水。

  若是下定决心不去美国,原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已经站在起跑线上,发令枪都举起,你突然说退出,方方面面总要有个交代。先是写信对那边录取她的教授道歉,然后又打给张寒取消约定,被盘问了半天,美国方面正是圣诞假期,张寒一时兴起,竟要约叶澜澜飞回来看看是何等人居然能让薛葵不要江山,薛葵这种情况下就只有被调戏的份儿,好说歹说打消了她们两个的念头,又计划退机票,结果打折机票不能退转改签,四千五百八打了水漂——这一系列的琐事弄得薛葵是身心俱疲,但想到卓正扬有星期一一定回来的承诺,便沉下心来,只等对他坦白清楚自己这些天来的犹疑不安,再告诉父母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卓正扬身边——须知这才是最难解决的环节,薛海光和沈玉芳对于她的前程有着超出常人的执念,没有卓正扬在身边支持,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开这个口。

  但母亲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所有计划。

  “妈妈,你怎么来了?”她急冲冲地进门,跑得全身都是汗,一边扯围巾一边问,“你的腿……”

  “啊呀,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沈玉芳拉着女儿在床边坐下,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脸庞,“我的宝宝,两个月没见,怎么脸长圆了?”

  盘雪越看这一对母女眉眼越像,又都是温柔亲切的性格,于是自来熟地插了一句。

  “阿姨,我觉得薛葵这样就挺好看,瘦了反而显得憔悴。”

  她笑嘻嘻地还想补充恋爱让薛葵越来越漂亮了,薛葵看了她一眼,几乎不能察觉到地摇了摇头。盘雪就硬生生地把话吞回去了。

  沈玉端详着女儿:衣服,新的;裤子,新的;手袋,新的;抓在手里的围巾,新的;的确,新天地新气象,应该都换成新的;还有靴子,她怔了一下——二级军需品,未在市面上流通:“靴子新买的?”

  薛葵缩了缩脚。

  “嗯。”

  沈玉便不再说什么,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一一打开。

  “我就是给你带了点东西。你看,花生,杏仁,核桃,榛子,松仁,开心果,都是你爱吃的……盘雪,你也拿一点。”

  说着沈玉极热情地腾出个纸口袋,每一样都均一半给盘雪,盘雪连连推辞,但那坚果不知如何炮制,和市场里卖的完全不同,闻起来特别诱人,她刚刚起来又是腹中空空,一边说不要一边连吞了几口口水,薛葵笑了。

  “盘雪,你不要客气,拿着吃吧,我奶奶自己炒的,可好吃了。”

  “那就谢谢啦。”盘雪不客气地拿走,占据了半张桌子,大吃起来,“太棒了,杏仁炸成金黄色好好吃,还有核桃仁,甜甜的,又不腻人,花生咸咸……”

  她大快朵颐,又硬生生刹住——薛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盘雪拿出个袋子,又每样匀一部分放好,薛葵这才了解到她是准备留给顾行知这个老饕尝尝,不由莞尔。

  “妈妈,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对了,不是说飞机上不让带液体么,可你又爱喝蜂蜜,奶奶就弄了些野蜂蜜来,”沈玉从袋底掏出一大块包得严严实实的固体蜂蜜,打开,一股浓郁的蜜飘出,琥珀上面析出一层淡黄的糖霜,“你带到美国去,每天敲一点下来泡在温水里,可以化一大杯,你每天喝一点,喝完了我再给你寄。唉,我的宝宝,就这样走了,妈妈真舍不得。”

  盘雪一下子就咬了舌头。

  “薛……薛葵……你去哪里?你要去美国?什么时候?”

  “是啊。”沈玉抬眼看盘雪,一脸灿烂,想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也不用再隐瞒,“马上就走啦,星期二的飞机。”

  薛葵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脸色凝重地转向盘雪。

  “盘雪。我想单独和我妈妈谈一下。”

  “好,好。”盘雪手忙脚乱地抓了一把榛子,想想又特难受,放下,拍拍手上的灰,踩着拖鞋就往外面走,关门的时候,夹住了沈玉芳的一句话。

  “葵葵,你保密工作做的真不错……”

  盘雪站在门口,才发现自己没穿外裤,一条滑稽的紫毛线裤让她没法动弹,只好傻愣愣地伫着,不知道去哪里——薛葵为什么说走就走?这是在做梦吧?她和薛葵难道不是好朋友吗?至少,至少应该对她说一声,而不是突然就这样走掉吧?

  她喜欢薛葵。她以为自己和薛葵已经很亲密,但突然又变得很遥远。

  而宿舍里,沈玉芳才刚刚开始盘问薛葵。

  “葵葵,你不会还没辞职吧?”

  薛葵摇摇头。

  沈玉芳有点生气,但并没有责备女儿。

  “葵葵,你这样做就不对了,我早就说过,虽然辞不辞职不影响你出国,但是你要给单位一点缓冲时间,不提早告诉所里你的决定,一时半会让他们去哪里再找个人接手你的工作呢?”

  薛葵不敢听下去,抱住沈玉芳的胳膊,撒娇道:“妈,你刚才说我走,你舍不得,这样,我不走了,好不好?我把机票退掉,我不走了。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你啊,每次都这样,读博的时候还三天两头打电话回来说不想读,遇到一点困难就喜欢嘴上叫叫,不就是个辞职的事情嘛,明天去说一声,赶紧把手续办了,毕竟是你理亏,客气一点,委婉一点,他们不会为难你。要不然,妈妈陪你去?反正你也不回来了,就是撕破脸,也没关系。你啊,以后千万不要遇到一点难事就瞎嚷嚷,我又不在你身边,看你怎么办。”

  薛葵一身温柔刀的本事都传自沈玉芳。现在师父出手,小徒弟哪有招架之力?

  “不,妈妈,我不辞职,”薛葵背脊上直冒冷汗,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母亲,语无伦次起来,“我不出国。张寒和叶澜澜都知道。约瑟夫教授那边我也写信道歉了,就是机票没退成,四千多,我会赚回来,真的。”

  沈玉芳张口结舌,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来,她也慌了神,不明白怎么儿又变了卦。

  “为什么?葵葵,你总要告诉妈妈为什么。”

  薛葵紧紧地攥着拳头,拼命回忆卓正扬的模样,可是面孔模糊,不能给她一点支持。

  “……我喜欢上一个人。我答应他要留下来。”

  “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是你同事?还是以前的同学?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盘雪在门口站了一会,觉得冷,百无聊赖决定去原来的宿舍呆呆,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暴喝。

  “是他?!你们两个怎么走到一起了?”

  薛葵想到沈玉芳会有所反弹,但没想到如此激烈,不知所措地抬眼望着她。沈玉芳强抑心中怒气,柔言道:“葵葵,你听妈妈说,门当户对的说法自有它的道理,相同家庭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才会有共同话题,才能融入彼此的生活,卓正扬是谁,他家里是个什么状况,我也听你爸爸提到过一些,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没必要去高攀他们,知道吗?”

  “妈妈。我喜欢他。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两个在一起,和家庭背景什么的都没关系……”

  “好,好,”沈玉芳不耐烦道,“如果你真的觉得他喜欢你,为什么一个月前还答应我要出美国去?”

  薛葵不知如何回答。

  “……那个时候我不确定。”

  “现在你就确定了?”沈玉恨不得一下点醒女儿,“傻丫头,你才和他交往多久?确定什么确定!他说了要你留下来?还是许诺了要和你结婚?”

  “……没有。但我就是想留下来。”薛葵的倔劲也上来了,“我确定我现在走,一定会后悔。”

  “你这是什么话?早几年前我们就说好了要走,只是个时间问题。现在每样事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又反悔!”

  “出国有什么好?去做二等公民,累死累活,钱又只有那么一点!”

  薛葵无心的返驳,听在沈玉芳耳中却是惊心动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钱!钱!钱!

  “葵葵,你听妈妈说。你和卓正扬没结果。”

  “妈妈!我留下来不是一定要和他有结果!”

  沈玉芳又急又气:“傻丫头,我是怕你上当!和这种人交往,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哪有真心真意,不过是想玩一玩……”

  沈玉芳紧盯着薛葵,急急地说着,恨不得立刻让她改变主意,薛葵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扭过头去,沈玉目光一扫,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葵葵。”

  她翻开薛葵的衣领,脖子上有两处暧昧的瘀伤。沈玉芳不发一言,开始解薛葵的外套,薛葵想要挣扎,但又怕伤着母亲,两人的手臂搅在一起,薛葵被掐了好几下,终于沈玉芳把她的衣服全部解开,难以置信地看见女儿的前胸上吻痕星星点点——她白着一张脸,重重一把将薛葵推开,眼中满是厌恶唾弃。

  这样的眼神让薛葵十分难受。她机械地把衣服穿好,木然地垂着头,什么也不想说。但沈玉芳爆发了,她开始脱薛葵的靴子。

  “妈妈!”

  “这是他送的,对不对?对不对!”

  沈玉把靴子从窗口扔了下去。她不需要薛葵的回答,开始动手翻抄薛葵的东西,新的手袋,新的手机,新的皮夹,新的内衣,她不再发问,自动默认为全是卓正扬的礼物——他用这些包装薛葵,然后再从她身上一样样地脱下来。

  薛葵眼睁睁地看着沈玉把衣服手袋皮夹全部扔出去:“妈妈,求你了,不要扔!不要扔!”

  历史终于重演。一刹那沈玉芳觉得薛葵都是新的。她颓然坐下,看着这个她从始至终完全无法控制的女儿。

  “薛葵。走过夜路,你怎么就不怕鬼呢。”

  “……妈妈,你说什么?”

  沈玉嘶声尖叫:“我说,有过一个何祺华,你怎么就不知丑!”

  沈玉芳的声音忽大忽小地从房间里透出来,盘雪瘫坐在地上,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不是有意听,但这门板真的太薄,挡不住卓正扬的甜言蜜语,也挡不住沈玉芳的风刀霜剑。

  “你是不是和卓正扬住一起?他对你不规矩,你倒挺享受!薛葵!你不自爱!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和十年前被何祺华养着的你有什么不同!”

  薛葵的声音很细微,盘雪听不见。只有沈玉芳,像母狮般爆发着,雷霆之声上达碧落,穷尽黄泉,也不停歇。

  “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别忘了,你是我生的!你大学头两年,一分钱也没向家里要过,不让我们去探望,但是我们去了理工大好几次,看见你穿名牌,坐名车,不住寝室,不上课,和何祺华那个王八蛋搞在一起!”

  盘雪听见薛葵也提高了声音。

  “你们都知道!那为什么没救我!”

  “薛葵,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那时对我们什么态度?嫌我们穷,嫌我们没用,你心态失衡,我们说的话会听吗?何祺华贪你什么?贪你年轻貌美!你贪他什么?贪他有钱有势!我们呢?我们那时候能有什么选择?我们也不要脸了,心想如果何祺华能给你奢华的生活,我们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结果呢,你得了暴食症,不漂亮了,他不要你,我们要,十年,十年的时间,你定定心心地开始节食,开始学习,开始上进,我们以为你改了,但没有!你一变回原来的模样,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拜金主义者!”

  走廊上不时有人出没,看见盘雪坐在地上,宿舍里又传来叫骂声,好奇地探头探模沈玉芳的音量始终没有降的意思,出离愤怒。

  “这样就伤你的心了?这样你就难受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伤心?我们有多难受!你看看你自己,爱钱是吗?那怎么不知道自己赚!读了个博士出来,只当一个小小的技术员,一个月拿两千块,你让我们怎么想?即使这样,我们可曾对你说过半句狠话!”

  薛葵的声音里面带了哭腔。

  “我当时只是想尽快安定下来!因为你需要人照顾!难道我不想像许达那样留校,难道我不想继续做药用肽?我的课题做到一半不要了,为什么?因为我想毕业,赶快找到工作,每周有休假,可以回去照顾你!”

  沈玉芳的返驳又快又狠,直指要害。

  “你照顾我了吗?一直是你爸爸,你奶奶他们在照顾我!你每次回姬水,都做了什么?连吃带拿,伸手要钱,全是我们宠出来!你遇到问题的时候只会叫苦,只会逃避,你根本就是不敢走入社会,才一直读书,一直读!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一直贪图最舒服的那条路,卓正扬也不过是你的一个避风港而已!如果他只是个不名一文的臭小子,如果再出现一个比他更有钱的男人,你还会喜欢他吗?不会!薛葵,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个投机分子!谁能让你获得最大的利益,你就紧紧地抓住他,以前是何祺华,现在是卓正扬——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爱慕虚荣,反复无常的女儿出来!”

  她深植心底的疮疤由自己最亲密的人一手揭开。那种残酷,简直要把她的心血淋淋地撕成两半。

  “妈妈!既然你对我有要求,为什么从来不说?你总是说,随便我做什么,只要开心就行……”

  “是,我对你要求低,没想到你对自己要求更低!毕业这两年,你都做了什么?你自己都说过,就是只猴子,训练一下,也可以做你的工作!薛葵,这就是你的未来?你看看妈妈,你看看爸爸,爸爸的头发,这几年都白了一半!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钱把你送出国去!可是你连一点点也不愿意报答我们!”

  薛葵的声音痛苦得变了调。

  “妈妈!你要我怎样报答!你说!你说!”

  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来。盘雪木然发现,今天太阳很好,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门突然洞开,沈玉芳一脸肃杀地扬长而去,薛葵跟在后面,拼命地拉住母亲。

  “不行。妈妈。不行。妈妈,我爱他,我也爱你和爸爸,我们能不能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行不行?啊?行不行?”

  沈玉拼命甩开她的手。

  “薛葵,如果你真要留在格陵,我希望你是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指望着别人给你幸福,没用!没用!你还怪我们不救你,我们为了让你回来,做了什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你就是个白眼狼!白眼狼!”

  她虽然不讨长辈喜欢,但也不至于会伤了父母,从小到大,沈玉芳一句重话都没有对薛葵说过,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以激励为主,批评为辅,长期压抑的情绪今天终于全部爆发,熊熊燃烧的怒火简直可以将方圆三百里烧得寸草不生,更何况多年母女情分。

  薛葵整个人都傻了,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拖着腿僵硬地下楼去,盘雪站在楼梯口,靠住栏杆,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但又不由自主地多余了一句。

  “薛葵,薛葵,何祺华……是和卓正扬一起上封面的那个人?”

  薛葵置若罔闻,她动作缓慢地扶着墙,艰难地下了一级台阶,又下一级台阶,脚底一滑,险些滚下去,盘雪抓住她的胳膊。

  “薛葵!”

  “我去送我妈妈。她腿不好。”薛葵哑着嗓子,喉咙里发出嘶嘶声,“我去送我妈妈。”

  星期一上午九点,远星的车队重新出发,薛海光来同卓正扬告别,发现他正在打点行李。

  “卓总?你也准备上路?”

  他知道卓正扬的伤口颇深,川藏线的路面又太险恶,开车的时候分分钟有伤口爆裂的可能。

  卓正扬嗯了一声:“我答应了女朋友,今天之内一定赶回去。”

  恰巧这时候巴措进门来,已经换了汉人的服装。

  “没关系,我来开车。不过成都正在下大雪,双流机场可能会关闭。”

  薛海光皱眉。

  “我看你还是过两天再走——现在的女孩子也太不体谅。”

  “我不觉得。”卓正扬拎着旅行包准备出门,“对了,您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薛葵?我回去会遇到她。”

  薛海光想了想,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串很俗很劣质的绿松石手链。

  “我在新都桥买的。你要是碰到她,就给她。”

  “好。”

  薛海光能从卓正扬的目光中看出自己的礼物有多掉价,他无奈地笑笑。

  “太俗气?”

  “不是。”卓正扬把手链收进口袋,“我不知道她喜欢这个。”

  “她不是喜欢这个。她只是喜欢收礼物。”

  “是吗?”卓正扬放下行李,认真地看着薛海光,“原来她喜欢。”

  薛海光拿出一包烟来——不知为何,他此刻特别有倾诉的欲望。

  “她小的时候我和她妈妈经常出差,每次都叫隔壁的阿姨代为照看。那时候工作忙,哪里想得到买礼物哄她开心,有一次我们半夜里回来,去隔壁接她,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早睡着了。我们一掀被子,看见她两条小胳膊里还紧紧地抱着我和她妈妈的结婚照,她妈妈当时就哭了。她一醒,也跟着哭,一大一小抱头痛哭,我没有办法,想起还有半包水泡饼没吃完放在兜里,就拿出来跟她说是买给葵葵的礼物,她破涕为笑,大半夜的,把饼干吃的干干净净。后来每次出差,要是有空,我就去商店里给她好好地买个娃娃,要是没空,我就在地摊上随便挑个啥送给她,哪怕再不值钱,她都喜欢的不得了。久而久之,这每次出差不给她买上点什么,心里还真不舒服。”

  卓正扬默默地听着薛海光说薛葵小时候的事情,并不发一言;薛海光弹一弹烟灰,又狠命地吸了一口。

  “这次她去美国,我再买礼物,就没那个情调了。”

  卓正扬本来心中漾满柔情,嘴角微微上扬,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笑容不知所措地凝固起来:“她去美国干什么……出差?旅游?我怎么……没有听她说过。”

  “做博后。”薛海光漠然道,“过两年稳定下来,我就和她妈妈移民过去。”

  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半截没抽完的烟狠狠捺在窗台上,惨灰的烟迹,他想他说的有点多,卓正扬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也是,谁愿意站在这里听个老人家发牢骚呢。他掸掸裤子上的灰,抖抖肩膀。

  “走了!卓总,后会有期。”

  卓正扬回到家是星期一晚上十点。他的钥匙刚刚在锁孔里一转,就听见客厅里有桌椅拉动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劈哩啪啦地踩着地板跑过来,他打开门,一副温软的身躯扑进他的怀里,一双手臂缠住了他的脖子。

  是薛葵。她一直呆在这里。

  她紧紧地抱着卓正扬,脸贴在他冰冷的外套上,心中又惊又喜:“我一直看天气预报。成都下雪,机场关闭,我真担心你回不来。”

  卓正扬松开手指,旅行包啪地一声落在地板上。他回抱她,激吻她,将她抵在玄关的墙壁上缠绵索吻,好像是一对小别的新婚夫妇一般渴望着对方的温暖怀抱,风雪兼程地赶回来,他全身都是冰凉的,包括舌头,包括伤口里溢出的血——呵,哪一个伤口更痛一些?手臂上的,还是心口的?

  薛葵完全没有意识到卓正扬有何异样,他一向都是这样情炙如火,也不管刚才两人纠缠时门都被撞成了敞开状态。万一有人——算了,她也不管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捂暖面前这快失去温度的爱人,她温暖的手心,贴着他的面颊,他真是冷得要命!

  对面的住户出来倒垃圾,看见这一幕活色生香,极大地wow了一声,薛葵听得真切,不好意思地弹开,用手背擦擦嘴;卓正扬抵住她的额头,微微地喘息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门重重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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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句话,我现在更,就是在用那两个星期的限额。

  我的确在年底前有很多事要处理。

  接下来的两周,真的有可能更不了。

  抱歉了。

  另外,各位元旦快乐吧,虽然小桌子和葵葵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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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撞击时发出极大的声响,玄关里的灯没开,隐隐地从客厅透过白炽灯的光亮来,这是他的家,在格陵住了三年的家;卓正扬僵了一下,薛葵搓着他的手指;他又俯下脸来找她的嘴;薛葵嘻一声躲开,啄一下他的唇瓣。

  “冰冰凉。外面是不是很冷?我一天没出门。”

  “不知道。”

  他突然就对她写满热切的脸失却了兴致;终于忍住诱惑,松开她。脱下外套,换了拖鞋,走进客厅,把旅行包往桌上一放,他看见桌上铺着纸笔,她在他回来之前,似乎在写信——薛葵赶紧过来一边收拾一边问他。

  “你吃了没?都这么晚了,应该吃了吧?”

  他盯着她手里的信纸,她又弯下腰去捡刚才因为太快起身而掉下去的钢笔,有几点墨水溅在地板上,她懊恼地唉了一声,直接用手指捺掉。

  “我不饿。那是什么?”

  薛葵把没写完的信夹在一本大部头的《分子克隆》里,她隔着桌子冲他笑,但这笑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地飘在她光洁如皎月的脸庞上,虚无缥缈,飘忽不定。

  “哦,我写信呢。”

  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卓正扬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她想他是累了,又或者事情没有处理好。

  “对了,我妈妈拿了一些干果过来,很好吃,我放在茶几上的果盒里了。还有一包蜂蜜,我泡一杯给你尝尝。”

  她急冲冲走进厨房,抽了一根筷子来敲蜂蜜,拈了一小块在温水里,看它慢慢化开,变成琥珀:“香极了,卓正扬,你……”

  卓正扬跟在她身后进来,从冰箱里取了一瓶蒸馏水。一边拧着盖子一边走回客厅。

  “文件袋呢。”

  她想他真是有些不妥。若是平常,以她的冰雪聪明一定能估到不是工作的事情——他向来公私分明——而是薛海光说了些什么,但是沈玉芳才跟她闹了一场,磨钝了她的灵气。她将蜂蜜水放回流理台,怔怔地看着他在茶几边坐下,喝着凉水。他又问了一遍,她才哦了一声。

  “我放在床头柜了。”

  她便去拿;卓正扬低头喝水,一股寒气侵入四肢百骸,他剧烈地咳了起来;他听见她走进卧室,又走出来,一个棕色的牛皮袋被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她坐在了他的身边,许是看出了他的不高兴,便也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手又伸过来,环住他的腰,他转过脸去看她,恰巧对上她一双盈满爱意的眼睛。

  两人的嘴唇近在咫尺,却没有接吻的冲动。他错开目光,又喝了一口水。薛葵晓得不该问。问一个情绪低落的人你怎么了,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举动。

  “我去写信,你一个人待会儿?”她柔声道,“我刚刚洗完澡。如果你……”

  她没说完,立刻发觉自己也太露骨了一些,羞红着脸想要站起来;他的确是闻到她身上有股柠檬的清香,是洗发液的味道。

  甫一离开,他就牵住了她的手,她的食指指尖上还有一块墨迹;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只是更紧地缠绕住她的手指,隐隐用着力。

  那意思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不要走,陪我坐一会。

  她拢了拢半干的湿发。她的头发生得极快,自他们交往以来就没有铰过,现在已经披肩,扫得她脖子冰凉地发痒。

  她温顺地坐回他身边,蜷着腿,尽量地靠近他,什么也不说,就坐着,抱着,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你我都有仰望爱人的时候,爱到极致原是这样卑微。为了他可以飞蛾扑火,万死不辞。沈玉芳骂了她,伤的她体无完肤,几乎就要相信自己是母亲口中那个淫乱的女儿。沈玉芳又叫她分手,她晓得母亲因了她生出极重的自卑感和无力感,正因为这样,才口不择言—她都知道,也能明白。

  只是和何祺华,和卓正扬,那是完全不同的,旁人不了解,她一个人明白也够了!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放弃这段感情,那就是卓正扬本人。

  她依偎着爱人坐在这极寒的里,心便一点也不痛了。但在卓正扬这边,却是一阵紧似一阵地发冷——她从不吝啬这温柔的肢体触摸,可是心却离得太远。他想起小时候玩磁石,不小心掰断了,断裂的两头之间便产生极大的斥力,追着拼上去,它只会逃,只会逃,怎么也无法还原。

  他摸着她的头发,薛葵有些不舒服,说了一句“湿的,别摸,冷。”他的手滑下来,落在她的腰侧,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明天元旦。想去哪里玩?”

  “没安排。”她摇摇头,“我不过元旦,街上总是人挤人。”

  “就呆在家里?”他咨询她的意见,“自己做饭吃?”

  “好呀。”她低语,“我会煮泡面,你会蒸鸡蛋,至少饿不死。”

  “那二号呢?”

  “二号要上班啦。还有一大堆事情呢。”

  “你答应过我留下来,不走了。”

  “总不能把膜片钳搬到你家吧?”她吃吃地笑,“笨笨。”

  她莫名地兴奋起来,叫了他几声笨笨,仿佛终于给他找到了个爱称;他想她是不预备走了;也许正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而留下来。薛海光的消息至少落后了一个月,他不知道已经换了天地。

  诚然,听到她要出国的那一刹那,他是觉得整个天地都坍了;仿佛回到十二年前,兴致勃勃地赶回家去过元旦,结果迎接他的是父母离婚,母亲拖着旅行箱远走天涯的残酷;十二年来,任何突发事件都不能再伤害他,直到这一次。

  她居然要离开。

  他脑袋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不讲清楚不许走。不,讲清楚了也不许走!

  巴措载他到了成都,双流机场因为跑道积雪太厚而关闭,他一定要回到格陵,于是弄了架UH60先往北京中转,可是没有人敢飞。飞行中队的大队长是他父亲的发小,命令自己的儿子舍命陪君子,雪一停就升空,气压骤降导致卓正扬伤口爆裂,血洒得到处都是,那飞行员叹一句。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我们俩这样的。”

  那一刻他真是谁也顾不上,真要是坠毁一了百了反而轻松,他没法理清思考她为什么要走,恨不得一回到格陵就掐死她,又想大概是他太宠着她,惯着她,从始至终都以她的意志为先,忍着不碰她,她就登鼻子上脸了——干脆二话不说把她关起来疯狂,看她还跑到哪里去。她是不是太天真,真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不成?浸淫商界这么多年,他什么下流招数没见过?她不过是逼着他做一回小人。

  可是一回到格陵,她扑进他的怀里,他的全部恨意立刻冰消雪融,她毕竟是没有走,听话地留在家里等他,他怎么忘了她曾经说过,他们的事情不要听别人来说。

  可是她绝对动过离开的念头,回想每一次情意绵绵,她的灵魂总是游移不定,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潇洒抽身离去;这个迟来的认知让卓正扬无法当作没事发生。他想他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而不是在这里旁敲侧击地刺探心意。可是抱着她的时候又没法说,他试图自她的手臂里抽出身子,薛葵嘤咛一声,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撒手,他拍拍她的后背。

  “薛葵,坐好,我有话要和你说。”

  “不。”

  “快坐好。”

  “不。”

  他又好气又好笑——苦苦追她那段期间,何曾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缠着他,实在是神迹——十二个小时来的积郁一扫而空,将她抱到自己腿上,面对着自己坐下,顺势一记,她窝在他的颈侧,摸摸他的下巴。

  “胡渣。扎人。……你怎么还是冰凉的?”

  他清了清嗓子。他想在今年之内把这件事情解决。她不出国的话,薛家那边一定会炸锅,他也会落一个“拐带良家妇女”的恶名,这事儿就麻烦了,就他看来,薛葵单枪匹马肯定处理不好。

  “谁叫你这只暖水袋不尽责。”他故意地把手伸进她的衣服,贴住她的后背;她冻得一跳,又眨着眼睛看他。

  “你要和我说什么啊,卓大人?”

  “幸亏有你爸帮忙,事情解决了。”

  她的小手也窸窸窣窣地伸进他的衣领里,贴着他的胸口,想叫他暖和起来,他有些兴奋,眼睛黑亮亮地望着她。

  “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百兽棋?”薛葵低语,“大象吃狮子,狮子吃老虎,……猫吃老鼠,老鼠又吃大象,所以呀,还是我爸爸最厉害。”

  “你是不是有恋父情结?”他想起薛海光送给薛葵的绿松石手链还在外套口袋里,外加一条他在路上买的牦牛骨钥匙扣,正好哟拴住他送给她的钥匙,“我吃醋。”

  “好极啦,我正愁没有追求者让你紧张一下,”薛葵吃吃地笑,刮一下他的鼻子,“笨笨,连我爸的醋你也要吃。”

  “不许这样叫我。”

  他想,从小到大谁敢说他笨,只有这人不怕死,一再挑衅他的情绪底线,于是狠狠吻上去,一时间房内只有唇舌碾吸的声音,他想,不对啊,本来是要和她谈正经事,怎么谈着谈着就变味了?

  “你没和我爸说我们两个的事情吧?”薛葵躲着他的嘴,想起一个问题,“他肯定要伤心死。”

  “来不及。你爸对我说,你要出国,伤心得不得了。”

  他怀中温热的可人儿突然就僵住了。咬着嘴唇,薛葵稍稍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离开他的大腿,坐到一边去。

  她想他从进门到现在,情绪变了几番,对她忽冷忽热,可最后还是抱着她求欢——他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她要走?看,他的手又摸了过来,缠住她的手指,想要把她拉回去。

  他到底想怎样?是不是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亲热了再说?

  原本以为自己看得开,所以献身也没关系,但是已经被沈玉芳骂过不自爱——有什么比亲人的辱骂更能让人难过的?薛葵突然觉得一股怨气冲上心头,甩开了他的手。

  “上个月我的确答应了妈妈出国,那时何祺华威胁我和他结婚,我没有办法,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永远离开格陵。”

  虽然能想到薛葵离开的理由绝对不会中听,但猛然听她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卓正扬还是感到了一股怒气涨满整个胸腔——上个月?上个月他们不是在热恋吗?她怎么能一边和他卿卿我我,一边想着远走天涯?

  他杀气腾腾地插嘴。

  “这就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嗯?那我呢?”

  薛葵噤声。整件事情里,她的确摒除了卓正扬的存在。本来就是,那个时候也没预见着要和卓正扬有个什么结果。

  “不然?爸爸妈妈一直很希望我出国,这样是皆大欢喜。”

  卓正扬眼底峻色一敛,腾地站起来,带倒了茶几上的蒸馏水,水汩汩地冒出来,洒在地毯上,又溅上薛葵的小腿,她躲,他伸手一捞,把瓶子扶起来——他想他是太宠着她了。宠得她连皆大欢喜的布局里都没准备他一份。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可有可无的玩伴,游伴,性伴?他必须得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里,再想办法求得薛父薛母的原谅。

  他走到落地窗附近,开始思索应该怎样说教一番才能不让她太伤心——没想到自己大学肆业,还得负起教育博士女友的责任。

  “薛葵,离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这样做,不过是把问题全部丢给留下来的人。”

  手机响了,沈玉芳打来,薛葵没有接,张了张嘴,不明白卓正扬怎么突然数落起她,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不就是在骂她自私懦弱吗。

  何苦来!她留下来,负尽所有亲人,卓正扬还要教训她,以彰显自己一身浩然正气?

  “我知道我自私……”听她这样说卓正扬皱眉道“我不是说你自私”,薛葵很快地接下去,“抱歉,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遇到问题只会叫苦,只会逃避,你现在明白了吧?”

  她反弹的太厉害,卓正扬有点招架不住。他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很普通的话,怎么就闹得她咄咄逼人起来。

  “薛葵,不要借题发挥。你现在不仅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对我也没有信心。就算你留下来,依然没办法解决问题……”

  她自诩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没有摆不平的人事,可现在却成了走也不对,不走也不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还无计可施,于是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信心?”

  这话一说出口,她的心就痛得难以忍受,她不知自己是拿着一把双刃剑,将彼此都刺伤,覆水难收,卓正扬怒火冲天的同时想起自己在直升机上的种种设定,暗忖本来就不应该还试图和她讲道理,她完全没有身为女朋友的自知,什么伤人就讲什么。

  卓正扬大步走到薛葵跟前,一把攥住她的衣领,想着怎么样给她点颜色看看,是就在沙发上还是把她抱到卧室里去;薛葵也感觉到了他周身熊熊燃烧着的怒火 ——对,她对卓正扬没信心,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她和妈妈闹翻了,然后像个乞丐似的蹲在他家门口,乞求着他的一点恩惠来活命,她还有没有一点自尊了?

  他看来是准备把她从沙发上拖起来……他现在是不是打算把她扔出去?薛葵扭打着卓正扬的手臂:

  “我自己会走!放开!放开!”

  她有手有脚,能走会跳,不需要他下逐客令,她还想着给苏阿姨写信,坦白一切,简直就是荒唐到了极点!

  她现在还想着走。卓正扬一言不发,一把将她推倒在沙发上,用膝盖顶住她,开始撕扯她的衣服。他的手一直都是冰凉的,摸着她光滑柔腻的肌肤,莫名其妙的亢奋越来越高涨,他把她翻过来,伸手去摸她内衣的搭扣。

  他没对她用过强;他总是从爱抚开始,从不会这样直接鲁莽;薛葵只当是他终于忍受不了自己要开始清算;他脾气本来就不好,没必要到了这个时候还对她陪小心;她咬着嘴唇,拼命地躲着他的手,恨自己没有尊严——这些衣物被沈玉扔掉,她还巴巴地捡回来!卓正扬,就算这些衣服都是你买的,你也没必要这时候都拿回去吧?难道你想把我脱光了丢大街上?妈妈说得没有错,她不应该接受他的礼物,因他随时随地可以收回,而她却必须遭受这样的侮辱。

  她的脸埋在沙发里,嘶声大叫:“无耻!无耻!”

  这就叫无耻了?她应该把力气留着待会喊。卓正扬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脸扳过来正对着自己,惊见她泪痕斑驳,一张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骇然地松了手;手机仍然不屈不饶地响着,事态已经脱离原来设想的轨迹,卓正扬心想,趁着自己还有点理智的时候,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他起身,薛葵浑身无力地滑下去,瘫坐在地毯上,头发遮住了脸庞,看不清表情。

  “接电话。”

  她手指痉挛了一下,去拿手机,手机在沙发的另外一边,卓正扬替她拿过来,碰着了她的手指,她抖的厉害,他厌烦地将手机扔下,本来还想帮她披上外套,但已全无兴致;她摸索着拿起电话。他坐到一边去,又喝了一大口冰水,感觉平复了一些。

  “妈妈。”

  “薛葵。”沈玉芳的声音里含着冰,“你在哪里。”

  薛葵的心砰砰直跳,难道母亲又到了格陵?她不敢骗沈玉芳,只好含糊答道。

  “外面。”

  “现在几点钟。你在外面。”沈玉芳慢慢地,冷冷地,一字一句,“薛葵,我本来觉得昨天对你说的话太重了,想着不该对你发火,想安慰你两句,但是我刚才接到你爸的电话。”

  “嗯?”薛葵不明就里,“爸爸怎么了?”

  “你让他帮忙处理卓正扬的事情对不对?你为了一个卓正扬,非叫你爸在理塘掉头,赶回雅江,川藏线上啊!薛葵!大冬天,路都冻实了,天又黑的早,你爸每次走这条线都要吸氧,身体差成这样了,还是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你想害死你爸爸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薛葵吓得眼泪都缩回去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局面。

  “爸爸……爸爸没事吧?妈妈,你别吓我!”

  “这次是运气好,没出事,但是下一次呢?你爸有义务帮你讨好卓正扬吗?没有!还有,你知不知道卓正扬赶去雅江处理什么事情?为了个叫程燕飞的女人决斗!这是你爸亲口对我说的——你叫你爸去帮卓正扬处理桃纠纷,薛葵,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薛葵哭得肝肠寸断:“妈,我错了……呜呜……我错了。你别骂我了,我也不好受。”

  沈玉芳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她是一路哭着回姬水的,也扇了自己几巴掌,不该对女儿那么恶毒地指责,可是薛葵和卓正扬恋爱以来的种种举动实在太令人失望。

  “我没有告诉你爸你和卓正扬的事情。也没告诉他你不打算出国。我不想影响他开车。你等他回来自己和他谈!”

  沈玉芳重重地挂上电话。薛葵蜷缩着靠住沙发,抱着膝盖大哭起来。她突然觉得爸爸妈妈变得很陌生。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就是一家三口的关系好像朋友一般亲密随和,但原来真相是如此残酷,他们不过是用彼此隐瞒来粉饰太平。

  爸爸妈妈已经变了,卓正扬也是,整个世界都这样陌生,为什么只有她还是过去的薛葵?

  她逼迫薛海光,又逼迫卓正扬,逼迫他们一定要按照她的旨意来行动,全然没有想过会给他们造成怎样的影响。

  “别哭了。”卓正扬心想沈玉芳一定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过来想要抱住她,“怎么了?葵,告诉我。”

  她抽噎着使劲推他,他吸取了教训,没有硬来,坐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她哭了很久,挣扎着伸出个指头来探他鼻息,他不明白,她指头抖着,试了半天,不知道他有没有呼吸,又吓得直掉眼泪。

  “你怎么回来的?机场都关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傻丫头,亏你还是生物学博士,这世上哪里的鬼?我好好的,没事。”他吻了吻她的手指,又把她的脑袋靠近自己的胸口,叫她听自己的心跳,“我坐直升机在北京中转。”

  至少她没有因为一时任性毁了这两个人。

  以后,也不会了。

  “程燕飞是谁?”她哭得精疲力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又突然打住,“算了,你没必要回答我。”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压抑着的怒气又开始探头。虽然他和燕子没什么,但她就不能表现的在乎一点?

  “她是我发小。”他想她未必懂得北京话里“发小”的意思,“对门邻居,大学同学……”

  薛葵马上就想起了沈玉芳说的话,恶狠狠地接过他的话尾。

  “门当户对。”

  卓正扬怒不可遏。这个人把他推给辛媛,又把他推给程燕飞,他还把她当个宝,想要和她结婚——他抓起茶几上的文件袋砸进她怀里。

  “打开看看。薛葵,打开看看。薛葵,像你这种人上战场,准保第一个做逃兵!”

  他给她点时间反省自己的错误,气冲冲地走进卧室,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殊不知这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洗了澡,又拿过医药箱换药,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薛葵在外面干什么,她总该有点觉悟了吧?他换好衣服,看见梳子上有两根长发,是她的,他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软了。

  怎么办呢,别的人他都不放在眼里,只有薛葵,一再轻易地惹怒他,而他又总是想要以眼还眼地报复回去,叫大家都别好受。彼此折磨,如死循环。

  他打开卧室的门,心想得这次,无论如何得好好和她谈一谈,还有她妈妈。

  “薛葵,我们明天回姬水。”

  没人理他。他一眼看见茶几上的果盘翻着,空空如也;文件袋已经打开了,全部文件都被扯得粉碎,大门钥匙放在桌上,所有他送给她的东西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包括那双军靴——她已经收拾收拾走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这么多吧,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写起来有点涩,大概是太冷了。

  盘雪照例是回家过元旦,2号早上直接去药理所,看见薛葵正上楼,道了声元旦快乐。时间上早,没有什么学生,薛葵拿着豆浆一路走一路喝,盘雪站在膜片钳门口,随口一句。

  “元旦去哪里玩啦?”

  其实她惴惴不安,只恨自己为何头壳坏掉,还去问薛葵何祺华是谁。她一向唐突惯了,薛葵又纵容着,所以愈发骄纵起来,直到这一次,问完就后悔,后悔完了又想知道真相,想的抓心挠肺,寝食难安。

  平静无波,单调枯燥的一滴水,遇到了曾经电闪雷鸣,波涛翻滚的一片海,一直觉得生活乏善可陈的盘雪想融入到薛葵精彩绝伦的生命当中去。也对,薛葵这样沉静而无争的气质,当是千锤百炼,为什么她以前就没有看出来过。她翻来覆去地回忆沈玉芳的只言片语,字里行间可以肯定的是年轻时候的薛葵曾经被那个她觉得很有味道的何祺华包养,并且和家里闹得很僵,现在沈妈妈要求女儿和卓正扬分手,而薛葵拒不答应。

  如果是其他她所不认识,不了解的女人做出这种事情,她一定会认为是道德败坏,唾弃到底;但薛葵,是薛葵,她最好的朋友,她甚至是在薛葵的帮助下才和顾行知走到一起,不,就算薛葵没于其中穿针引线,她没有和顾行知恋爱,她依然是要无条件地支持薛葵。因为她了解现在的薛葵,也坚信,没有人可以逼迫到薛葵做什么,她任何决定,都是自己对自己负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她柔到极致,又无坚不摧;自由率性,又果敢有加,那个何祺华太老了,还是年轻而优秀的卓正扬才衬得起她。

  不可否认这是有一种猎奇心理作祟。盘雪这辈子一直遵从于父母家长的意愿,读书升学恋爱,全由长辈一手策划,一个被束缚太久的女孩子,看见身边有同龄人行使自由意志,便觉得是替自己活了一场,心有戚戚,丝毫不怕又有任何矫枉过正的嫌疑。她甚至有种感觉——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她那枯燥单调的生活,因为认识了薛葵,而丰富生动起来。

  “在宿舍孵着呗。”

  “没和卓正扬出去玩?不过外面人是多,打折都打疯掉了,”盘雪看薛葵这模样,大概是已经把那些事情抛诸脑后——她也的确是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便讲起31号晚上血拼的盛况,有些可惜自己衣服买早了,“比耶诞还便宜一百多呢!”

  “可是你提前穿在了身上。”薛葵笑着说,“光这一点,值。”

  又闲谈了几句话,都是盘雪不停嘴地讲顾行知,顾行知这样,顾行知那样,仿佛个宝被不停炫耀,薛葵知道她只需要听众,便不作声地抿着嘴笑,有学生拿了样品来做实验,薛葵转身去开机器,一双运动鞋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那学生笑嘻嘻:“薛老师今天没穿军靴?以前每天都听您的靴子踩在地板上咚咚声,觉得特别有分量,特别踏实。”

  盘需也去瞄薛葵的脚,一双半旧网面运动鞋,从夏天穿到冬天。薛葵开了机器,一边调整机械臂一边回应:“好的,等天暖和了,我穿双木屐,鞋底钉上铁片,那声音一定更踏实。”

  “薛老师就会拿我开心。”那学生看来心情也不错,一边同薛葵笑着,一边拿样栖,冷不防十几支装在透明塑胶管的样品翻落在地,“啊呀,糟糕!”

  药理所用的是黄蓝绿三种颜的小碎格水磨石地板,市面上最便宜的货,塑胶管跌落下去,可以同地板混为一体,根本看不清楚。

  薛葵陪着学生蹲下去一支支地找,感慨道:“这地板不仅可以逾盲,还可以训练视觉神经网的分辨极限,盘雪,你去拿个扫帚过来扫扫这块,拨动一下说不定就看得见了——向青蛙学习。”

  盘雪只觉得她那个盲测试图的比喻真是赞绝。新所的地板不如旧所好,花花绿绿不说,颜色总是雾蒙蒙,半新不旧,看来看去果然像体检时候逾盲的图案,她拿了扫帚来慢慢地扫。

  “说到这个,我和顾行知昨天在锦绣吃了道湖北菜,叫辣的跳。”

  “什么是辣的跳?”那学生好奇地问。

  “喔,”盘雪一边捡样品一边解释,“卤牛蛙。牛蛙灌了辣椒水,表面上肉质鲜嫩,一口咬下去,辣得顾行知跳起来啦。好了,还差一个。”

  薛葵没说话,猛地站起来,有点头晕目眩,便站起来扶着实验台定了一会儿,盘雪同那个学生继续找,实在是找不到了,学生一跺脚。

  “得,我现在回去再制一份过来,薛老师,你等我十五分钟!”

  “行。”

  她慢慢地坐下。盘雪也走了,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只有机器自检的咔咔声。

  十二月底的时候,薛葵曾和卓正扬一起去专做湖北菜的锦绣吃饭,同行的还有展开和游赛儿,湖北菜并非以辣出名,况且她自认为格陵大学的牛腩粉已经很辣,于是对这道毫不起眼的牛蛙掉以轻心,一口下去,顿时辣得她心脏麻痹,双眼发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摸索着去拿桌上的茶杯,一杯接一杯地牛饮还没办法缓过气,幸好游赛儿点了果蔬冷盘,她接下来的时间就只能吃那个冰冰舌头,否则一定自燃;偏偏卓正扬和展开吃得兴致勃勃,等结完帐出停车场,卓正扬看她嘴唇都肿了,便问她到底有多辣。

  “让我试试看。”

  他故意挑逗,俯身过来,她想,真是一切皆为接吻的理由,摇着头无奈道:“我觉得快要喷火了——你说有多辣?不行,回去要喝点牛奶。”

  “何必那么麻烦。”那时他们已经到了宿舍楼下,站在树旁的阴影里,卓正扬扳着她的肩膀,俯下脸来吻她,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火热的,“其实我也很难受,帮我解一解。”

  她才发现上了当。他的口水辣的要命,刺激得她的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来,流进鬓发里,又沾湿了他的大拇指,整个人好像在燃烧,烧得魂魄不齐,他温柔而又激烈地吸吮着她的舌头,不放过齿颊的角角落落,一开始她口腔里没有任何感觉,麻木得无法回应,后来慢慢地恢复,就促狭地开始挑逗,他大吃一惊,挤压着她,抵在树干上,又护着她的脑袋,长吻之后,他把印着树干纹路的手背给她摸摸,两个人贴着额头傻笑——那是他们最美的一次接吻经历。

  “好一点没有?”他恋恋不舍地蹭着她的鼻尖,“下次在家里做来吃。”

  “不。”想都不要想,这种对健康有害的东西她再也不会碰,“你也不许吃。”

  “为什么。”

  “不许就是不许!”免得你找别人接吻去火,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卓正扬,没有本姑娘陪同监督,不许你再吃这道菜,明白否?”

  卓正扬看着薛葵,心想,这可是有点管着我的意思了,薛葵,你可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是什么意义?

  他十分受用。看着她宛如秋水一般清澈的眼睛,他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话。

  “搬来和我一起住。”

  不出所料,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开始赶他走。

  “走啦走啦,明天还要上班呢。”

  现在回想起来,那才是他们一起去采购的真正原因。他买了足够两个人用的东西,是准备要开始生活——还有文件袋里的结婚资料,他为什么想要和她长久下去?尤其是在她变得如此糟糕的时候!

  “薛老师?”学生拿着样品过来了,却看见薛葵在走神,“薛老师?”

  “喔,抱歉抱歉,”她拍拍两颊,“我这是假期综合症。开始吧。”

  没有卓正扬了,薛葵。至少现在没有。是你主动割断一切。不变回原来的自己,怎找得到来时的路。

  元旦过后,春节之前,药理所各实验室都开始疯了似的补实验应付考核,就连平日里最清闲的盘雪也忙了个脚不沾地,精疲力竭,连带着神经都变得迟钝起来,直到连续两个中午她都在食堂和薛葵碰到,才惊觉不对。

  “薛葵,你怎么在这里。”

  “吃饭。”薛葵扬扬手中饭盒,“不然?”

  “你不用陪卓正扬么?”盘雪的脑袋里还都是纷杂的数据在乱飞,自问自答,“不过也是,年底,大家都忙。顾行知两个星期没调休了……”

  薛葵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窗口的饭菜,乱炒乱炖,她有点犯恶心。

  其实卓正扬从来不忙。即使是设计破冰者的那段期间,基本上朝九晚五,大把时间同她恋爱,只是薛葵不得闲,她处于社会食物链的底层,蝇营狗苟的小人物,忙的不可开交。

  “展开说你以前在远星的时候常常加班,现在倒很清闲。”

  卓正扬的个性十分专一。没有遇到薛葵,他专注于工作,所以干的昏天黑地;遇到她之后,卓正扬野心勃勃,江山美人都要揽入怀中,互不干扰。

  “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就背离了我的初衷。”

  他这岂不是在指责她的工作扰乱了进食,她无奈地摊摊手。

  “卓大人,我也想睡了吃,吃了睡,每日只担心衣服衬不衬指甲和唇蜜的颜色。我是法国三大空想主义者转世投胎,乌托邦的生活最适合我。”

  他坐在一边看报纸,对她的心思十分明了。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等合同期到了赶紧换一个。你喜欢做什么?”

  她喜欢什么?她做了五年的药用肽,说没感情是假的。即使现在还常常看文献追踪国际上的报道,老是担心自己跟不上这个领域的发展。实验讲究的是个手感,两年不碰,很多技能只怕早已退化。

  盘雪还在喋喋不休:“……况且老黏着很容易厌倦。顾行知说……”

  呵,盘雪现如今是言必称顾行知,热恋中的人总是这样。她有没有过失态地在盘雪面前一直提到卓正扬?有没有?也许有,也许没有,全无印象。

  “今天的西兰花很好,薛葵,吃一点。对了,还有香肠,我妈妈自己做的,顾行知都说好吃。”

  盘雪打开保鲜盒的盖子,极力推荐,薛葵看了一眼码得整整齐齐的香肠片,全精瘦肉,装在保鲜盒里,油光汪汪,有些反胃,婉拒。

  “现在自己灌香肠准备年货的真少。如果加点肥肉就更棒。我妈妈也做了一些,下次带来给你尝尝。还有蛋饺和年糕,吃火锅最好。”

  盘雪心想,母女果然是没有隔夜仇。看来是已经和好。本来盘雪和妈妈也是这样的相处之道,气头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发泄一通反而有利于打开心结,天底下的母女大概都是这样,非要互相伤害才能证明爱有多深。她想,薛葵不会走了,要和卓正扬相亲相爱地过下去了,沈妈妈也一定会被卓正扬对薛葵的爱打动,由反对变成支持——新的一年,就把过去的不开心统统抛诸脑后吧。

  “好啊好啊,薛葵,那边有空位,我们一起吃。”

  同事看她的眼光有些奇怪;薛葵心想,母亲在宿舍这么一吵一闹,也不知道旁人听到了几分,盘雪是她的朋友,自然挺她,但其他人呢?也许正等着和她“闲话家常”吧。

  薛葵有些踌躇:“我想回去喝点热水。你们吃,我先走。”

  她打了一份西兰花和菜薹,加二两饭,回到实验室去,吃了没有两口,果然又全部吐返出来,她连喝了两杯热水也压不住,胃部一抽一抽地痛,对她的敷衍十分生气;她把饭盒推到一边,趴在实验台上等这阵痛感过去。

  节食的时候,她也曾跃跃欲试地想要试试抠喉,考虑到对身体伤害太大而没有付诸行动,现在倒好,前天,昨天也是神经反射般地全吐出来,若不是喝牛奶同豆浆,她可能无法坚持到现在——开什么玩笑,难道没有卓正扬她就吃不下饭么?这算什么心理暗示?

  一想到卓正扬,她更是反胃得厉害;冲到洗手间里干呕起来。

  她下手太重。那天晚上她看到信封里的结婚文件,顿觉来了个大逆转,不但不能接受,反而激得她强烈反弹,站起来宛如困兽一般直打转,觉得吸进胸腔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在逼迫她尖叫出来——不能结婚。不能结婚。现在的她连自己都讨厌,哪里配得上卓正扬的爱。她撕掉所有文件,独独留下卓红安写给卓正扬的便笺,贴身放着,心里想着要去赶末班车回宿舍,好好思量清楚,卓正扬追出来,要捉她回去,她又慌又怕——他总有办法动摇她,她又要跟着他回那个自己完全做不得主的世界,贪图一晌欢爱,全然不顾后果——于是仿佛参孙附身,没头没脑地拿手袋大力打他,里面装着分子克隆,装着蜂蜜干果,至少也有十几斤重,打得手袋上两个金属扣子飞脱,打得他整条手臂都被血浸湿,她才惶惶然地住手。他就那么鲜血淋漓地抓着她的手,血一直流到她的手指上,他才松开。

  他说了句什么?哦,他说,薛葵,别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

  他们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默契地达成了分手的共识。若有时间考虑,她本来可以做的更漂亮一些,更委婉一些,留些余地给彼此——可是那个时候,她什么也想不到,恨不得割袍断义,以表自己的决心。

  她擦擦嘴角的酸水,突然有些心悸:莫非怀孕了?她帮卓正扬用手抚慰的时候两人靠得太近,似乎有几滴溅到大腿内侧——不可能!才几天的时间而已!她已经把所有他的东西都还给他了,况且哪有这么快的妊娠反应——她暗笑自己还是个学生物的,这点常识都没有。

  怎么会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想看,薛葵,想想看,在大富贵那一次,你看着镜子,说了些什么?你说要辞职,两个月过去了,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她放在盥洗台上的手微微使力,又攥成拳头,大步走出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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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即使连续两天都更,也不能说明什么。

  现在没有办法规律更文。太忙。请谅解。

这世界本来就不是没了谁就不能活。

  元旦之后,卓正扬一直让自己很忙。专注于卓开的工作,大把事务要处理,程燕飞工程师代表机械二局从北京飞来谈合作,的确就是关于军需装备升级的五年规划,并非因为他姓卓——他创造了国内唯一一家有自主开发权的合资重卡基地,破冰者的质素,有目共睹。不同它合作,是机械二局的损失。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他,展开,张鲲生做东,为燕子接风洗尘。程燕飞籍贯湖北,于是在锦绣设宴,讲明了不许带家属,张鲲生的老婆朱静好从来没有露过面,展开说是换了好几辆出租车才甩掉游赛儿。

  “那家伙自来熟,人来疯,千万不能找她。”他把卖鱼的丫头的恶行放大了几百倍来讲,引得一干人笑个不停。张鲲生见卓正扬兴致始终不高,想着怎么都是发小聚会,何必黑着个脸,便附耳道,“卓正扬,你刚才是没去机场,我同燕子拥抱,竟然觉得气闷。这小姑娘,小时候跟个瘦皮猴似的,怎么越来越迷人。”

  卓正扬倒不觉得程燕飞有什么变化,和以前不是一样么,两个眼睛一张嘴——他把菜单递给程燕飞。

  “燕子,喜欢吃什么,随便点。”

  卓正扬和展开都是独生子;张鲲生有个弟弟;他们都是把程燕飞当妹妹一般地看待,并无其他;程燕飞笑盈盈接过菜单,一双妙目顾盼之间,却在卓正扬身上流动。

  “我喜欢吃什么,你不知道?”

  大家便说起小时候燕子家的莲藕炖排骨那叫一个绝,又香又甜,天天放个大瓦罐炖在门口的小炉子上,飘香四里,他们常常伙着一块去喝,燕子就站在门里面,笑嘻嘻地给他们放风。

  “莲藕炖排骨。这里的招牌菜。”张鲲生见卓正扬俨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赶紧圆场,“还有凉拌茼蒿。你骨子里真是个南方人。”

  程燕飞略感失望。她精心装扮,只想在机场第一眼就看到卓正扬,她以为他会出现,倒不是为了谈雅江那事儿——罗非真是傻极了,她可没有要求他做这些,他不过是自取其辱。卓正扬是何等人物,罗非就是千年老二的命,配不上她。

  她今年也快三十,不是没谈过恋爱,身边的大好男儿一抓一大把,卓正扬算是混得最差,但是看来看去,还是他够胆识同魄力——把那些公子哥丢到格陵来打天下,非得废掉一批不可。他又够坦荡,机械二局表明合作意向,即刻做出计划书来,他知自己是最好的,无需避嫌。

  “我看正扬今天有点累啊,工作太忙?我要在格陵呆一段日子,合作的事情,慢慢来。长做长有嘛。”

  她又点了几样菜下单。点主食时,特意问经理有没有茴馅的饺子,展开笑道:“你踢馆不成?湖北菜馆哪有这个。”

  “你们都爱吃嘛。正扬?我记得你小时候能一口气吃二十个。”

  卓正扬眼神有点呆,盯着面前的碗碟——薛葵骨子里是什么地方的人?她祖籍说是湖南,却一向吃得清淡,偶尔食辣,不喜五辛,但吃到了最多就皱皱眉头;他思来想去,居然不知道薛葵爱什么。她总是淡淡的,除了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她拿主意之外,其他时候吃饭都是他作主点菜,偶尔问她,她就耸耸肩。

  “随便咯。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或者我吃什么,你吃什么。真好,咱们两个都不挑食。”

  她真的不挑,只有不爱吃,没有绝对不吃——噢,还是有的。一次苏仪包茴香鸡蛋馅的饺子送过来给他们尝尝,薛葵实在捱不住这种香料的气味,举手投降。

  “唉,我鼻子痛。卓正扬,你爱吃就吃光它,不过,吃完了别亲我。……说了不准亲……不要靠过来……讨厌!你闹得我也要漱口了。”

  南方人确实很少经得住茴香的味道。他故意对著她一口一个,吃得极香,她转着眼珠子想要适应,于是自己催眠自己。

  “茴香,双子叶草本植物。富含营养。我小时候不爱香菜,现在还不是吃。卓正扬,给我一个饺子……半个,半个好了……我觉得应该可以吃下去……真的很……太香了……太香了!不行!不行!拿开!拿开!”

  她把他喂到嘴边的筷子拨开,苦着脸去厨房喝水,他站在她身后幸灾乐祸地笑。

  “下次你不听话,就拿这个治你。”

  “下次你吃茴香,通知一声我好回避!”

  卓正扬并不是有多喜欢茴香,只是小时候父母爱吃,常常跟着吃,习惯了。薛葵不喜五辛是因为熟食发,生啖增恚,但并不干涉他;现在茴香已经遥遥领先四个马身,他就陪着不吃啰。反正中国地大物博,吃的东西五花八门,不缺这一样。反而是她心存愧疚,以为他牺牲很大,如果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速冻食品,他会故意在茴香饺子面前停一会儿,摇摇头,再走开,薛葵一定会挽住他的手臂,讨好。

  “你想吃就买嘛。我受得住。”

  “算了。又不是非吃不可。”其实潜台词是吃它不如吃你,却要故意做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凡是你不喜欢的,我要坚决抵制。”

  然后就可以仗着她的愧疚感为所欲为。他爱惨了她红着脸低呻吟的模样,她欲迎还拒的娇躯,在他的百般引下渐渐舒展——他晓得这有点卑劣,但确实管用,否则以她那保守的个性,两个人恐怕还只停在拥抱亲吻的阶段。他要她看文件袋里的结婚资料不能不说是出于这种心态,他以为她又会心存感恩,没想到她会把所有礼物留下,又带走自己的一切东西,毫无头绪,他不知道哪里又惹着她,惶惶然看壁钟已是11点多,无暇多想就已经追出门口,电梯朝下,他直觉载着那别扭的丫头,赶紧从安全通道跑下去,深更半夜,小区里除了巡逻的保安没有别人,他一眼就看见她穿着旧衫,拎着手袋,后背笔直地走在路灯下。

  活脱脱就是当年母亲离去的情景。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大力地将她扯向自己。她慌得如同遇见拦路劫匪,这惊恐的模样更加引发了他的无名怒气。

  快到新年钟声,楼顶有人放烟火,姹紫嫣红,砰砰作响,两人对话时都带着隐隐的火药味。

  “你去哪?”

  “回家。”

  “方向反了。”

  他拉着她折返,她使劲抽回手。

  “我回宿舍。卓正扬,你让我回宿舍,行不行?我要想一想……”

  “太晚了。跟我回去。”她拼命摇头,他觉得体温急剧下降,怒火又唰唰飙升,“薛葵!别不知好歹……”

  他话还没说完,薛葵抡圆了胳膊,拼命地用手袋打来,里面装了铁块似地沉重,她其实力气不小,卓正扬不躲,也不放手,就看她什么时候才停止,她没头没脑地打他,打得手袋上的两个金属扣都飞了,几滴血溅到她脸上,她才发现卓正扬整条手臂已经被血浸透。

  她惊惶地抬起头看他;他慢慢地缩回手,越痛越冷静,越冷静越悲哀——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薛葵么。他认识的薛葵敢于穿着不搭调的衣服说自己不难看;他认识的薛葵敢于当面问卓红莉为何不待见她;他认识的薛葵敢于坦诚自己不光彩的过去;他认识的薛葵敢爱敢恨,柔中带刚,为何现在变成别扭难缠,暴戾任性的小丫头。

  现在的她似乎并没有像她在大富贵宣言的那样会越来越好,而是渐渐失去自我。

  她说了句什么?哦,她说,卓正扬,我已经被你打回原形了!能不能放了我?

  他们在一起不合适。一开始她就说过。他以为没关系,那都是她想多了;没有什么不能解决;可原来,她一直耿耿於怀。

  他避免回应她的请求,缩回手臂,痛得闭住眼睛——作为男人,绝不可能放她一个人深夜回家,两人一起去了医院,重新清洗伤口,麻醉,缝针,足足折腾了两三个钟头,她一直站在遮帘外边,惨白着脸看值班医生把他的袖子剪开,伤口处的血肉翻裂,触目惊心。

  医生一厢情愿地把卓正扬当作了维护女友手袋而光荣挂彩的男子汉,乱调侃:“你们遇到抢劫?有没有财物损失?报警没?我还以为就我上班呢,没想到这歹徒也不休息。”

  护士十分捧场地微笑;卓正扬和薛葵如何笑得出来。

  “新伤旧患的,注意点,别沾水,别拿重物,留疤是免不了了,小心影响日常生活。”

  他们两个在急症室里等展开来接,护士拿了两个苹果来给薛葵,说是新的一年要平平安安,甜甜美美;她去洗了苹果,想要递给他,见他眼神不善,缩回手,咚咚咚地跑走了,他坐在急症室外面,心想深更半夜的,还到处跑,气得胸闷,才站起来要去找她,她拿了一毯子咚咚咚地又跑回来。

  “一个苹果换一毯子。你披着,小心着凉。”

  在于她,是分手后的轻松,要做朋友式的关心,他追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是半湿不干,披着毯子,中东来客一般,她一边啃苹果一边笑。

  “卓正扬,你像个阿拉伯人。”

  他最后一次想要挽回。

  “回家好不好?我叫展开不用来了。”

  她片刻轻松立刻烟消云散。手里拿着半个苹果,神情坚决。

  “不。”

  那一刻他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一片狼藉。

  “正扬?”程燕飞见他发愣,“怎么啦?你想吃什么?”

  他自回忆中抽离,定了定神。

  “随便。”

  “别问他,”展开道,“他梦游呢。给他二两米饭加双筷子,蹲一边吃去。”

  “送客饺子接风面,吃面条吧。”

  “还是鲲生实在!服务员,把这几瓶酒都给我开了。”

  展开知道卓正扬是怎么了。元旦凌晨两点钟,他被卓正扬一个电话从被窝里挖出来,去医院接他,远远地看见卓正扬和薛葵两个人站在医院门口,活脱脱两个门神,一左一右,隔的老远。卓正扬明显是伤得比较重的那一个,可是却叫他送薛葵回去。他不敢忤逆,把薛葵送回宿舍,一路无言,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怎么?没事玩吵架?”

  薛葵噗哧一声笑出来,摸摸他的头,细声细气地来了一句。

  “展开小朋友,爸爸妈妈即使不在一起了,依然还是爱你的。”

  他足足想了三分钟,才明白薛葵和卓正扬分了!但分手了,依然会把他展开当作朋友。去向卓正扬求证,他冷冷说一句。

  “我们只是暂时不见面。不会有分手这种事情发生。”

  话虽如此,他也确实没有看见卓正扬和薛葵再联系。汽车工业园和生物科技园离得那么近,开车只要五分钟,他就硬得下心肠,怎么也不去见她。就连谢朝旭百日,卓红莉请客,卓正扬也不去,展开负责贺礼,得以坐家属席,席间有人来敬酒,竟认得他,一叠声叫展部长,展开完全没印象,只顾着找薛葵的身影,遍寻不着,十分失望。卓红莉同他一一介绍,又指着花枝招展的四位适婚青年道。

  “这几个,……,还有盘雪,是我们共享中心四小天鹅。都是美人啊。”

  展开对盘雪倒是面熟些,盘雪也记得他,被领头敬酒的刘建军遮住了半张脸,还钉着展开的眼睛,分明是说给他听。

  “如果薛葵不辞职,就是五朵金花。”

  这一惊非同小可。饭局接近尾声,展开才装作不经意地问卓红莉。

  “怎么?薛葵没来?”

  “辞职了。”卓红莉叹道,“这小姑娘其实挺有孝心。当年孟教授叫我录用她,也讲过她家里的困难。母亲好端端的出了车祸,胡乱毕了业,胡乱找份工,现在家里稳定下来,也是要做事业的人了。谁说孩子没有事业心,只是不像男人,家庭总是放第一位的。她同我辞行时不停说感谢的话,眼泪含在眼眶里,看得我真难受。”

  众人皆叹,薛葵这一招金蝉脱壳使的极好,将所有流言蜚语掐死在襁褓之中。走了的人多是说些好话,谁知将来会不会再遇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况且还担着这么大个孝的头衔——谁都听见了,被母亲骂的臭头也不驳诉——当然只是记得薛葵的好,平日里工作上多有上进,想来也不是浑浑噩噩之人。

  “我倒是希望她回孟教授那里。他那里说是有个博士要提前毕业了出国去,正好空出个位置。这也算是我完璧归眨”

  谢伊夫对卓红莉微微一笑,显是觉得她这话说的十分得体,又去含饴弄孙,把展开丢在一旁,展开半天动弹不得,只觉得恍惚回到大富贵的饭局上,那个能说会道,机智灵动的薛葵,重返人间。

  只是所有一切都从他人口中得知!他们仿佛两条直线,有了一个相交点,随即渐行渐远。怎会这样?

  散场之后,他拨开重重人海,找到了薛葵的闺中密友。盘雪自持连薛葵穿70C的罩杯都知道,所以冷眼看待展开这自称是卓正扬铁哥们的家伙,展开无奈之下只好说自己就是薛葵口中的小朋友,盘雪才打开心防,同他蹲在街边的阴暗角落里叽叽喳喳说了一通。

  盘雪见他抽烟,无比深沉地也想要一根来试试,被展开拒绝,顺便把自己的烟也掐了。

  “其实她辞职了也好。”盘雪说,“她不和卓正扬交往了以后……我哪知道卓正扬怎么说,薛葵这边说是分手了!我们两个一起坐班车回宿舍的时候她说的,说完了还不让问原因——你们有钱人都是花花公子,玩弄感情。”

    展开维护朋友:“谁玩弄谁还说不准呢!卓正扬被她打得左手都快废掉了,做什么都魂不守舍,画着图就暂停,开着会就暂停,说着话就暂停,那眼神,不知道有多空洞!”

    他一指路边的流浪狗:“看见没?就那样的!”

    盘雪反击:“薛葵前两天吐的厉害,去看医生,急性胃炎!医生说可能是神经过度紧张引起的,要放轻松——我就没见过胃炎得这么高兴的!”

  “……卓正扬好几天没换衣服,穿一件白带银条纹的衬衫,死也不换。”

  “……薛葵有黑眼圈了——你可知这是大忌?”

  两个人争先恐后地诉说着死党分手后的惨状,甚至瞎乱编造黑夜里哭醒,酒吧里买醉的戏码,只弄得是哀鸿遍野,末了,盘雪总结。

  “我觉得他们两个还是互相喜欢对方的。展开,你说呢?”

    这不废话么。只是——

  “薛葵有很多压力在身上,卓正扬帮不上忙,又太急进。”

    盘雪点点头。

  “他们性格磨合的不够好。薛葵其实挺防人的。”

  “卓正扬欲求不满的时候会臭脸,把图纸都撕碎。”

  “薛葵打人可痛了!我也被打过一次。”盘雪指指自己的胳膊,“参孙。”

  于是又开始拼命揭死党的短,展开心想,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缺点多多,可又那么真实,不就是两个平凡人,非要闹得鸡飞狗跳,身边一群人干着急么!?

  “得,我和你一起回宿舍去看看她吧。”展开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只管帮卓正扬探病了。”

  “这个时候?她恐怕在晶颐看电影呢。”

  “她一个人看什么电影。”

  “我也不知道……哦!我知道了!因为她和卓正扬谈恋爱的时候每天看电影来着,所以看电影以寄托哀思。她连续看了一个礼拜了!”

  “我们去找她。你怎么能放任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啊?”盘雪有些为难,顾行知和薛葵,两个她都爱,可是不能两个都要,“我把她交给你了——我男朋友在宿舍等我呢。他每天十点才下班,我们就这点时间能见面。你也体谅体谅我嘛。”

  展开一下子就明白了。薛葵哪里是看电影寄托哀思,完全是为了给这一对小情人让位置。

  “重色轻友!我自己去找她。”

  “展开!”程燕飞气呼呼地打断了展开的回忆,“吃饭吃到你们两个都魂不守舍。真是要命!”

  展开摇了摇脑袋,把薛葵甩出去。

  “和卖鱼的丫头呆的太久,人都变傻了。我自罚三杯。”

  “少喝点,你想把车留这儿啊?”张鲲生哈哈一笑,又对展开附耳道,“至少得把正扬送回去,燕子又得瑟了,灌他呢,你提防着点儿。这人心情不好容易倒。”

  展开去看桌子那头的卓正扬,酒杯已经换成茶杯,豪爽荡又稳如泰山,程燕飞给他斟满。专门从北京带来的至一五七三——估计又是拿她老头子的人情。

  “小时候鲲生欺负我,你都不帮忙,你呀,没心没肺!喝一杯。”

  卓正扬也不言语,垂着眼帘一饮而尽,展开拦都拦不住。两瓶见了底,程燕飞又拿一瓶过来。

  “嗬,多年不见,酒量还是这么高!正扬,记得当年你要退学,咱们在马路牙子上蹲着喝酒,我和展开都吐得稀里哗啦,就你还能走直线——你啥时候也醉一回给我看看嘛。”

  卓正扬微微挑了挑眉,展开才看见他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瑰色,又危险又深沉。也不知道卓正扬是听懂了还是压根没听,靠在椅背上捏捏鼻梁。

  “行啊。”

  他又拿起筷子,指着桌上那盘快见底的辣的跳,扬着嘴角冲一头利索短发的程燕飞笑。

  “不过,你说不许我吃,怎么还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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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章
    薛葵去剪头发。

  盘雪推荐了新华街一家性价比较高的小店,剪头一律十元,总共二十平米不到的铺面,四名发型师,两男两女,个个身怀绝技,剪出来的头型十分清爽。

  “你想剪多短?”

  “尽量短。耳朵露出来。”

  “现在是冬天,露耳朵会不会太冷?”发型师拨弄着她的头发,“小姐,你是否烫过离子烫?头发很柔顺。据说头发柔顺的人都很温柔……”

  薛葵心想,服务业的通病,和她一样怕冷场,搜肠刮肚想话题。

  “前一段时间烫卷过。不要鬓角。”

  “喔。”那发型师看来有些尴尬,掩饰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剪男仔头,可惜了。”

  “不可惜。打理方便。”

  她头发生长极快,一个月能长两三寸,现在不必为了一句“你头发还没有我头发长”而隐忍着发梢扫住脖颈的不舒适感。
  “行,我帮你剪点毛边出来,一定可爱。”

  隔邻有容长脸蛋的小姑娘一名,硬质头发,乌黑发亮,自来卷,蓬松如大圈套小圈般堆在脑袋上,要求全部烫直。负责的女发型师也是个耿直脾气,大力反对。

  “罗小姐是吧?依你的发质,烫直了过两天一定卷回来,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不如留长,烫大波浪,一定好看。”
  脸颊微凹的罗小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烫直。”

  虽然发型师对这两位女性的美发要求都颇有微词,但顾客为上,职业操守只允许他们做建议,不能硬来,薛葵的发型师专注修发,罗小姐的发型师却很爱侃。

  “罗小姐看起来很有气质,是不是学艺术?”

  “我做财务。”

  “财务?会计?”

  “差不多。”

  罗小姐的发型师看来是容不得自己有错误,杠上了。

  “呃……那一定也是在高校任职,多有书卷气。”

  罗小姐没出声,算是默认,发型师大喜,挥了挥手里的陶瓷夹。

  “哪所学校?”

  “格陵大。”

  “格陵大?我一个表妹也在格陵大读书,生物系。”

  “哦,巧。”

  “她叫黄芳。孟文祥教授的学生。”

  “不认识。”

  发型师下猛料,就不信罗小姐不动容。

  “她同我说,生物系有个俊朗如同格里高利?帕克的教授,早些时候同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学生私奔了,是不是真的?”

  她声音极大,连薛葵也听见了,不由得怔了一下——夏天的时候,江东方在药理所做实验对她讲过,综合实验室的罗清平教授同做毕业设计的女学生一见钟情,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立刻同发妻宋玲教授离婚,接受国外大学聘请,远渡重洋去。

  这事情,在生物系可不算什么。做学问看的是实力,不是礼义廉耻。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回格陵大工作的一个原因,科研单位不比事业单位懒散,只要学术过硬,你的私生活无人敢置喙。

  “是真的。”罗小姐慢吞吞道。

  “听说这教授的老婆孩子都在格陵大工作,这脸可丢大了。”

  “还好。”罗小姐吹了吹落到眼睫上的碎发,“不觉得。”

  她这话颇有些深意;薛葵看了她一眼,恰巧罗小姐也在看她,突然对她一笑,好似认得一般,薛葵也觉得她很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女发型师见罗小姐实在寡言少语的厉害,也觉得索然无味了,遂一心一意同她夹头发;薛葵很快剪好,起身去付钱,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一个动作给了错误的暗示,那罗小姐扭头对薛葵说:“嗨。薛葵。再会。”

  啊,罗清平的女儿罗宋宋。薛葵想起来还在格陵大时,同她打过几次照面,可一只脚已经伸出门口——只匆匆对罗宋宋一笑表示心照,就离开了。
  
  薛葵看了看腕表,决定去晶颐看九点半的电影,散场十一点,正好顾行知离开。售票窗口的玻璃屏映出她毛茸茸的头发,神采奕奕。商业区滚滚车流,霓虹迷彩,在她身后排队的一对情侣跟绞股糖一般缠着嬉闹,直撞她背脊,连声说抱歉。

  “没关系。”

  自打辞职后,薛葵心境开朗了许多。像她这样一个人看电影,太孤单,两个人看电影,又太拥挤。大家都不合时宜,多多体谅。
  售票员递出票来:

  “小姐,可要爆米花同可乐?单身套餐加两元送纸巾一包,很划算。”

  喔,真有商业头脑。可惜她看鬼片,纸巾不如耳塞有用。她摇摇头,乘直达电梯上顶楼影城。

  辞职已有一个星期。现在想想辞职前的煎熬,竟也不算什么。人的宏观修复能力如此强大,始料未及。

  地球没有因为卓薛分手而停止转动,但时间确确实实地变慢了,慢到每一天似乎都可以用十天来计算,三九天气,比流感病毒传播更快的就是流言蜚语,生活枯燥无味,确实需要调味品。评判他人卑劣生活,大有妙趣。捕风捉影的人天分极高,把薛葵的风流韵事同卓正扬的负心薄幸联合起来做新年第一份谈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和盘雪同吃同住,和没有卓正扬的时候一模一样,但就是回不到过去。她想,可能是平时太随和,竟然许多人来问她同卓正扬怎么了?分了?啧啧啧,真可惜,分明是男才女貌嘛。

  只有盘雪不问。

  “这有什么可问的。肯定是误会。你们应该讲清楚,别像电视里那样折磨来折磨去,烦死人了!你们一定会和好。薛葵,真的,只要你把自己想的都和卓正扬讲一讲,他肯定能体谅。哦,对了,你们结婚,我要做伴娘。我要拿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开门红包,痛宰卓正扬一顿。而且你要把花球扔给我——你们是西式婚礼吧?”

  是否因为盘雪是旁观者,所以比我更有信心?薛葵恍惚地想着,殊不知电视里的那些男女主角,都是因为最后会破镜重圆才抵死缠绵,人生没有脚本,谁知道这一刻放弃,下一刻能否拾起?

  终于辞职。因为已经交了一月份房租,所以还可以住到月底,辞职时做足功夫,开欢送会,请客吃饭,又专门去拜访卓红莉同魏国栋,不管平日如何相处,总还有值得感谢的地方,想着他们的好处,声情并茂,卓红莉竟不知她和卓正扬分手,当她是要辞工全心全意照顾爱人,便说正扬事业做的大,确实需要贤妻,薛葵说业已分手。卓红莉震惊之余,薛葵又平静道。

  “许达说的不对。我不是没有事业心。其实我喜欢做研究。药用肽正进行一期临床,我一直关注。真想回去做老本行。”

    卓红莉想到自己放弃事业相夫教子,不知同性还有这么大的进取心,一时竟感染了她;虽然什么都没讲明,临走时再三挽留吃饭,薛葵拒也拒不掉,还是卓红莉突然又放弃,送她出来;电梯口正正好遇到卓正扬,他大概和谢家敏是路上遇到,帮她提着购物袋,谢家敏手里抱着谢朝旭,两人有说有笑;薛葵顿时明白,夜宴名单中有卓正扬,卓红莉不好留她。她同卓红莉告辞,又同谢家敏打个招呼,电梯门狭小,两个人不得不侧着身子礼让——那一刹那他好似微微有拦她的意思,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想对策,已然擦肩而过。

  她想,薛葵,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乃是你的心在动啊。

  叮。到了。

  这部新上映的鬼片,拿片场里发生灵异事件做卖点,据说国外首映时还吓死观众一名。薛葵抱一瓶蒸馏水坐在黑暗里安静地睁大眼睛,人鬼不都是一样的爱恨情仇?只不过鬼的经典形象多半是女性,大约是女性更加善感,更加偏执,死也不愿放过。特技确实抓人,女鬼倒立着追杀负心汉,头颅在地上骨碌骨碌地转动,摩擦出火花,观众和音效一起发出尖叫,那对情侣都滚到一块去了,抱着发抖,想看又不敢看,从指缝里朝外面张望,不知剧情发展到哪里,旁边薛葵做解说员。

  “女鬼是变态狂的女友。女主角的肚子里有个小宝宝的冤魂,所以吃不饱。”

  “哇,她居然一点都不怕。”

  这有什么可怕。前两天她来看电影,散场时看见展开站在外面一纸箱上,高出众人足足半个身子,颇感意外,上前拍他,他呼地一声跳下来。

  “薛葵!……真巧!”

  “你来看电影?游赛儿呢?”

  “别把我和她扯在一起。”展开面露不豫,一句话就谈崩,在他和薛葵来讲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但他就是非常的介意,“我就该着和个卖鱼的约会?”

  他现在颇能体会她提到程燕飞时卓正扬的心情——不忿,怨怼,气愤,种种负面情绪水涨船高,薛葵一怔,立即认错。

  “我错了。走吧。”


  她一边说,一边不停步地朝电梯走,展开跟在后面。

  “我刚才在晶颐门口,被辆吉普撞了。”

  “啊?”

  “我要过马路,他不减速,硬生生撞在我的腰上。”他拍拍自己的风衣口袋,“我就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大眼瞪小眼——当然,我大眼,他小眼——然后我很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一溜烟跑掉了,真可笑!”

  “你没事吧?撞到腰!万一内伤怎么办?痛不痛?”

  展开突然一折脖子,歪着脑袋看她,眼神涣散。

  “薛葵……其实我是鬼……”

  薛葵吓得直跳起来,一刹那,手里的蒸馏水都掉了,展开看得出她是真恼,但又隐忍下来,轻轻一句。

  “别开玩笑啦。”

  “玩笑玩笑,玩玩才会笑嘛。”

  他和她的关系始终玩玩打打,没法更进一步。不能太亲密,也不会太疏离。这样如何谈她和卓正扬的事情。他真的已经克服,只是有些不甘心。

  “要不一起走?”

  “行啊。”

  “你去哪。”

  “回宿舍。”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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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看了一会儿,她对血淋淋的画面兴趣索然,实在没有心思看完这部戏,起身出去,外面灯光明亮,才开机,便收到一串短信。署名全是卓正扬。

她站在海报下从头查看。

  “葵。我很想你。”

  她抓抓头发,有些迷惘。大厅里隐隐可以听见电影中的女主角惨叫。

  “不是你!我不信!我不信!”

  她回复完毕,又看下面的。

  “理理我吧,别太狠心。”

  “你又在看电影呢吧?手机也不开!”

  “快开机。我们给燕子接风,正扬喝醉了。上出租的时候说要去新华街。”

  “我们到家了。还有燕子。她问你怎么还不出现。我说找不到你。她说既然如此,她来照顾正扬。”

  “我把手机又抢回来了。正扬不许我给你发短信。我现在怀疑他在借醉发挥,好打消燕子对他的想法。否则怎么可能把燕子当成你又不酒后乱性的?”

  “如果有盘雪的电话号码该多好。至少可以发动她去找你。”

  “我以后再也不发短信了。害死人。所有手机都应该有紧急情况自动开机功能!”

  “薛葵。我已回家。留衣衫不整,秀色可餐的卓正扬和程燕飞独处一室。你就哭去吧。”

  “乖。展开。不要闹。”

  展开收到这条迟来了半个钟头的短信,他连惊诧的力气都没有了。发了这么多讯息,她居然只认为是恶作剧?最后一条短信的恐吓,她完全无视?

  他把手机往阖目而卧的卓正扬身上一扔,大步走出卧室,又把门带上;张鲲生去买解酒药还没回来,程燕飞脱了外套在厨房里忙活着烧水,打开冰箱,嘟哝了一句“什么都没有”又关上,再走回客厅,坐下,环顾四周,甚至拿起桌上的果盒来看——哪有半分女人的气息?

  她翘起二郎腿,一双桃花大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展开。

  “你们编了个叫薛葵的女人出来骗我死心对不对。”

  展开无可奈何地瞪着她,如果卓伯伯不是那么低调——他怎么就打了个电话来随便问了问薛葵的情况——他应该上长安街上敲锣打鼓一番,昭告天下卓正扬要结婚了,免得燕子这样的未婚女青年依然存有绮思。

  “燕子,我送你回酒店。”

  “那正扬怎么办?”

  程燕飞今天算是一偿夙愿,终于把卓正扬给灌醉了。一开始她还没看出来,卓正扬喝酒不上脸,只是一双眼睛越来越妩媚,看得程燕飞是小鹿乱撞;中途又去了两次卫生间,回来跟没事人一样,谁也不知道他是去吐。

  “等鲲生回来了,我再送你走。”

  “怎么着?怕我把卓正扬吃了?”程燕飞扬着眉似笑非笑,“展开,我到底是哪一点不像女人?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哥们儿。”

  “燕子,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咱们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这友谊早就超越了性别。你又何曾把我们当男人看?别把卓正扬给例外了。”
   
      程燕飞脸上阴晴不定。

  “我不走。你和鲲生也不清醒。我凑合着在沙发上躺一晚上就成。”

  “燕子,别自己找罪受。”

  “我乐意。酒店多没劲儿,我就乐意住这里,明天给你们包饺子吃,怎么样?”

      展开心想,这哪是来谈合作。

  “你和罗非真是一路人,不干正经事,扯面大旗搞小动作。”

  “少提他啊。现在是八小时之外,男未婚女未嫁,我有机会。”程燕飞不以为意地顺顺头发,“当年,我就是拉不下脸,不像辛媛那么死缠烂打,否则有她什么事儿。”

  “鬼扯!”

  “展开,你和我说说:这薛葵到底是什么人?很漂亮?很会来事儿?身材不错?缠人不?特会发嗲吧?我听说格陵的女孩子都自恃矜贵……”

  展开冷下脸来,他听不得程燕飞这样形而上学。

  “别说那些没谱的。薛葵就是让卓正扬心动的女人。”

  程燕飞瞬间拉下脸,要刺展开几句。就听见门铃声,想是张鲲生回来了,便冲过去开门。

  “鲲生……”

  她一句话说了半截;看见张鲲生身边站着个穿牛角扣格子大衣的女孩子,帽子上一圈黑色毛边,堆着一条粗针围巾,打扮是平淡无奇,偏生一张脸仿佛会在黑暗里发光似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起来冲着她笑,笑得她有些……心虚。

  张鲲生挤进门来:“燕子,快让我们进去,外头冷。哦,这是薛葵,刚才楼下遇着,一起上来。薛葵,这是程燕飞,你和我们一样叫她燕子就行。要不,叫她燕子姐也成,毕竟大你两岁。”

  “燕子姐。”

  薛葵到玄关处脱鞋子——卓正扬爱干净,她也不喜欢把踩了泥泞的鞋子踩进客厅里去——遍寻不到当时在超市里买的毛拖鞋,再一看,程燕飞脚上穿的可不就是。她的目光从程燕飞的脚往上移,直看到她充满戒意的眼睛里去,只一眼,薛葵回过头,穿着长袜就往客厅里走,展开从沙发上直蹦起来。

 “薛葵!……你可来了。”

  “不是给你发短信,说马上就到么。”

  展开一怔,薛葵已经越过他推开门走进卧室,卓正扬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被子卷在腰际,一动也不动。程燕飞已经帮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樽领毛衣,即使屋子里开着暖气,也颇有些冷。

  薛葵在床边坐下;展开,张鲲生和程燕飞都簇到门口看;卓正扬蜷着身子,胃里翻腾得厉害,迷迷瞪瞪地觉着陷在一团雾里;突然有一双冰凉的小手过来帮他盖被子,在他头发上捋了一把,又摸摸他的耳垂——卓正扬皱了眉头,心想这不是第一次。刚才回来的路上燕子就干过。怎么正说反说,横说竖说,明说暗说,她都油盐不进。真以为他没脾气?

  他不耐烦地低喝。

  “燕子!手拿开!”

  那双小手略微一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他猛然睁开双眼;又听见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

  “卓正扬,你真醉啦?”

  他抬起眼眉,看她近在咫尺的脸,呵,奇怪了,莫非是发梦?

  他的薛葵在脖颈后面有颗痣,他伸手去摸——她微微一颤,这也是薛葵的反应,敏感而胆怯——摸到了,满意地笑了,按着她朝他俯身过来。

  “葵。”他喃喃地,亲她两片嘴唇,熟悉的甜蜜味道,“嗯,是你。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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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章
    薛葵被他捺住动弹不得,一只手支在身侧,另一只手朝后面挥挥,展开立刻心领神会将门带上,程燕飞一脸不甘。
  “她就是薛葵?很平常么。就是皮肤白一点,胸部大一点,声音嗲一点——嘁,原来正扬喜欢这样的。”
  展开心想,伤自尊了。想叫燕子承认自己不如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正扬不喜欢你。你与众不同。”
  程燕飞气得直翻白眼,又听见卧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骇然——卓正扬何时笑得如此张扬舒畅?须臾,薛葵脸红红出来,快步走过客厅,目的地是厨房,那里的水已经沸了,壶嘴发出蜂鸣声;程燕飞猛地起身——展开拉也拉不住——她执意越过薛葵,关上煤气。
  “我都没注意,水开了。鲲生,你买的解酒药呢?”
  她从消毒柜里拿出玻璃杯,俨然一副她说了算的模样;这个叫薛葵的女人倒是一点不尴尬,伸手到流理台下,抽出一面托盘,将玻璃杯放上去。
  “燕子姐,是药三分毒。我来泡点蜂蜜,可以解酒。”
  “这哪有蜂蜜……”
  薛葵从第二扇橱柜的最下面一格里拿出蜂蜜出来放在流理台上;她一眼看见有两个杯子放在水池附近,颜色艳俗,只伤人眼,她微微一笑,拿起来。上次她和卓正扬去超市购物,卓正扬问她什么杯子好看,她专门恶搞。
  “红配绿最好看。你红我绿。”
      他真就买了一对大红大绿的杯子,不过还没有用过。
  程燕飞根本正眼都没看过这对杯子。眼睁睁地看着薛葵兑温水,泡蜂蜜,她不用像程燕飞一样到处翻,就知道这家里的一碗一筷,一碟一杯放在哪里。程燕飞看她自如来去,有些黯然——原来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但又是她看到的那样。
  薛葵递给程燕飞一杯,又出来招呼展开和张鲲生。
  “喝一杯解解酒。不然明天一准头痛。”
  “多谢。”
  她进房去把红色杯子递给卓正扬,展开的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她放下水杯,摸着卓正扬的头发,似乎说了些什么,卓正扬非常委屈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又跟被遗弃的小狗遇到原主人似的,含着眼泪,水汪汪,说不出有多惹人怜爱。薛葵按按他的太阳穴,他点点头;按按他的喉咙,他点点头;按按他的胸口,他点点头;突然抓住她的手——接下来被金陵雪马赛克,展开没看见,只知道薛葵恼了,一床被子掀过去,将卓正扬兜头兜面罩住,直直地走了出来,将门带上。
    “他说是有点难受,睡一觉就没事了,总会代谢掉的。”
  “那就好,”张鲲生看展开有些恍惚,便答话道,“今儿是有点过量了。你可别生气。”
  “怎么会。”
    薛葵打定主意不谈醉酒事件,一谈免不了要和程燕飞正面冲突,那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便把话题岔开去,她和张鲲生很久没见,问了些近况,张鲲生最近忙着手上几个大案,连警讯也不上了,展开是常见,说起话来也就亲密许多,程燕飞顿觉自己变作外人,十分拘泥,即刻闹着要走。
  “我也困了。展开,明早的会议改到十点半。车间参观改在下午。请勿迟到,包括卓正扬——卓开的企业文化建设也在考察范围内。”
    说到工作,她又丁是丁,卯是卯。
  “你这小妮子还真拽起来了。行,知道,程工。”
    薛葵站在玄关处送他们。
  “路上小心。再见。”
    她关上门,慢慢走回客厅,捧着绿色水杯喝水,看墙上壁钟,已是快十一点,上一次是这个时间出走,这一次又是这个时间留下来。真是奇妙的轮回。
    “薛葵!薛葵!”
  卓正扬听见大门砰地一声,客厅静下来,知道闲杂人等都走光了,于是扬声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凄厉不足,撒娇有余——薛葵哭笑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和她小时候一个模样,便不理他,任他在床上乱翻乱滚,哎哟一声,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薛葵站起来冲进去,看见卓正扬已经掉到床的另一边,只露出一只手,握着电话。
  “你好好地躺着休息,何苦又扳来扳去。”
    卓正扬没吱声;薛葵没奈何地从床边绕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快起来,地上冷。”
    “你也来吧。”
  结果被他这么伸手一拉,就跌到他身上去了,卓正扬又把枕头,床单,垫褥一股脑地扯下来,将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两个脑袋,用枕头垫住,两个人靠在床头柜上,卓正扬兴致勃勃地翻起手机盖。
“薛葵,你给我发了不少短信哪。咱们一起看看。”
  什么?薛葵被他揽着,狐疑地望向手机界面,果然有一串未读讯息,她一个激灵,赶紧去抢——她看完了展开的第一条短信就立刻回复了“乖。展开。不要闹”,而上了出租车之后才开始慢慢地一条一条回复,展开是估计没等到,失去了耐心。
  “不要念!给我。”
  他的手臂长,手机举在半空中薛葵怎么也够不着,急得用手肘撑住他的胸膛支起上半身,卓正扬轻轻一甩,薛葵一不小心滑下来,手掌按住了他的敏感位置,卓正扬低吟一声,轻笑。
  “安可。葵,安可。”
  薛葵想到刚才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这样促狭,顿时面红过耳,讪讪地背过身子去。
  “男人喝醉了是很危险的。薛葵。”卓正扬从后面抱住她,“我不想给你留下坏印象。乖乖地不要动,我们看短信。”
  “不看行不行?”
  “喔,那我念给你听:‘我没有不理你。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回复你和下楼坐车。’‘对,我中途退场了。’‘我不在新华街。我在来的路上。大概还要一刻钟。’ ‘谢谢她,心领了。’‘等我到了再看。不管怎样,喝太多一定会难受的。’‘盘雪的电话号码是69703288。她男朋友的电话要不要?’‘卓正扬认为发短信很娘娘腔。展开,戒了吧。’‘你到家了还拿着卓正扬的电话干嘛。我十分钟之内到。第二扇橱柜的第三格放有蜂蜜,用温水泡了给他喝一点。旁边的干果你吃。上次沾了 水,我都擦干净了才收起来,应该没有坏。’”
  “唉。”被识破的薛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还真不想来。可是一听说程燕飞在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一秒就已经在拦出租车了。”
  卓正扬把手机放到一边,轻轻地拥着她,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傻丫头。她是我,展开和鲲生的妹妹。”
  “不,她是茴香。”
  这个比喻倒是搞笑。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闷笑,又转过她的脸来,对她鼻尖呵气。
  “我今天没有吃茴香。也没有吃辣的跳。”
  “我以为我们分手了。”薛葵喃喃道,“你的手臂还痛不痛?”
  “不要自以为是。”卓正扬一听她自说自话就头大,“所以说女人太独立了真不是好事情,为何在你身上就是体现不出我的重要性?”
  “你在这里啊,正扬。”她抓着他的手指,放在自己胸口,“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在这里,跳脱出来的这几天,你还在这里,怎么办?你快把它拿走,我就不为难了。”
  温香满怀,他几乎是立刻原谅了她的任性。装作没有意识地把手搁在她胸脯上,继续“教训”她。
  “薛葵,偶尔闹闹脾气是情调,但不要一任性就乱撕乱打,你想想看看,那些文件要重新办,又得一段时间。而且,我怎么对爸说呢?说不小心把文件放进碎纸机了?还是说一阵龙卷风把它们都吹跑了?你教教我。”
  她哪里知道?他手掌发烫,烫得她神志不清,已经把以前的事情全忘了。
  “卓大人生气啦?”
    “我不是生气,我是拿你没办法。”他轻声引诱着她,解着她的衣服扣子,“把衣服脱掉睡,不然明天起来得感冒了。”
    薛葵顺从地把胳膊从袖子里退出来,喝醉了的卓正扬不仅爱说教,还很体贴,她就说了心里话。
  “我撕掉它们是免得你一时鬼迷心窍,和其它未婚女性闪电结婚。尤其是程燕飞和辛媛。其实我很介意——当初你为什么会被我猜中,接受辛媛的求婚?”
  “我了解她。她会反口。”
  “万一她顺水推舟呢?”
  “没有万一。别忘了我是谈判高手。”卓正扬肯定道,“我同幸福相比,她更喜欢后者。……等一下,既然你不知道辛媛会反口,为什么把我推给她?”
  “你……把手拿开……”他惩罚地把手伸进她胸衣里,薛葵娇喘起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不要……”
  她极力躲来躲去,反而让卓正扬更加促狭,一下子将她压在身下,一双手不安分地抚上她的腰侧。
  “每次都做不成。我怕你以为我不行。”
  “你……卓正扬,你根本没有醉!书上说酒精会抑制性中枢神经元……”
  卓正扬大笑。
  “实践出真知,我们要打倒教条主义。”
  “……你行,你行还不成嘛!别闹啦!……你明天早上还有会呢,展开说要来接你,他会笑我们的!”
  “薛葵小姐所言甚是,”卓正扬蒙上一层醉意的眼波说不出的迷昧,他松开手,“好吧,我做柳下惠。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睡觉!”
  他支起上半身,开始脱衣服。薛葵手枕在脑袋下面,看着他。
  “程燕飞。你会不会和程燕飞。”
  “嗯?”卓正扬窸窸窣窣地脱着毛衣,“你说什么?”
  “我说程燕飞。如果我没撕掉文件,你会不会一赌气去和她结婚。”
  “嗯?还没听见。讯号不好。”他把脱下来的衣服都堆到一边去,抱着薛葵不撒手,“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会不会和程燕飞……卓正扬,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真没听见。”他打了个哈欠,“累。我困了。”
  这哪还有心思说。薛葵白了他一眼。
  “卓正扬,你小时候是不是爱抱着洋娃娃睡觉?这姿势很老道嘛。”
  “你想不想试试看,我是不是把你当洋娃娃了。”
  “……我闭嘴。”
  他伸手去关灯,房间里一片黑暗。
  “薛葵,我是否曾令你不快乐。”
  薛葵摇摇头。
  “我迷失过。不是你令我不快乐。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会变得糟糕。在这种心理暗示下,我真的变得越来越糟糕。可是跳出来一看,原来都是作茧自缚。”
卓正扬睁开眼睛,热热的鼻息扑在薛葵的脸上。
  “那你愿不愿意回来。”
  “我……不知道。虽然说我不想再为了爱患得患失,但也许哪一天我又会变得神经兮兮,然后跑掉。跑掉之后自己回来,周而复始。直到……”
  “直到什么?”
“我也不知道。卓正扬,我就是这样的人。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他闭着眼睛,“我要吸取这次的教训——你跑到哪,我追到哪。”
  “ 我躲起来。”
  “你能躲哪?自己壳里?”
  “世界这么大,总有个地方你找不到我。况且,你那么忙,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把我忘了。你我的生活,都不是只有爱情。”
  卓正扬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这丫头,有时候就是太认真。
  “那我说实话:万一走不开,我就在这里等你。一边工作,一边等你,不会太难熬。不过,别让我等太久啊,过个四五十年你还不回来,我就只好把遗产全捐出去了。”
    展开和张鲲生一起送程燕飞回酒店,然后离开。两人站在酒店门口,嗖嗖的冷风吹过来。
“展开,回见。”
  “去哪儿?再找个地儿继续喝呗。”
  “都几点了?咱们俩明天都有事儿。”
“没劲!回见。”
  展开沿着马路慢慢地走,他喝得其实不多,但也有点飘忽,方才光顾着卓正扬那一头,谁也没注意他其实也吐了。
  不过这样在夜风里散散步还挺畅快的,就是冷了点。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荡漾水族店。铁闸早拉上了,但从缝隙里隐隐地透出点光来,还有电影配乐声,他拔腿登上台阶,砰砰砰地乱砸起来,里面传来游赛儿不耐烦的呼喝声。
  “谁啊!没人!”
  “没人?那我走了。”
  “展开?你等一下。”游赛儿过来开了一扇小门,“进来吧。”
  展开弯着腰进去,一股熟悉的鱼虫味扑面而来,展览箱里的氧气泵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他叹了一口气。
  “这热带鱼活得都比我舒坦。恒温28度。现在空调都不让开到25以上。”
  “人能和鱼比嘛?鱼多脆弱啊。随随便便整两下就死了。你冷么?把这个热水袋拿着。”
  游赛儿正在看一盘老掉牙的录像带。背景音乐是《天使》。王菲空灵的声音中,一对俊男美女正在泳池中畅游。
  “这到底是什么电影,我每次来你都在看。一会在学校里,一会在海边,嘿!这女的尾巴不错。”
  “那当然,她是美人鱼。”
  “鲤鱼精?”
  “我不知道她什么鱼种。你是不是来借厕所?厕所在后面,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去。”
  “……我口渴,要喝水。”
  “行,等一下啊。”
  她说是要给展开拿水喝,却把杯子推给他,不错眼地盯着屏幕,显然是剧情发展到了关键时刻;展开摇摇头,自己起身去倒水;重新坐下的时候晃了一荡,撞在游赛儿身上。游赛儿赶紧挪开双腿。
  “小心你的水,莫洒在我的腿上。”
  展开挪开一点,坐在她旁边,好整以暇地啜饮着杯中滚水,似笑非笑。
  “游赛儿,你没毛病吧?真以为自己是条美人鱼?你是个人我都受不了,你如果是条鱼,我就……”
  “我不是鱼。古往今来,超越物种的恋爱都没有好下场。除了这个。”她指指屏幕, “美人鱼变成人类重新上岸了!”
  他还真是赶得巧,终场字幕慢慢升上来,游赛儿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展开,你到底来干嘛?”
  “我来对你说一声谢谢,就这。”
  “谢什么?帮你打理水族箱?你现在想起来啦?哈哈,开玩笑的,没必要感谢我,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切经费我都找卓正扬报销。”
  展开微微敛起面容。
  “你换过海葵,我看得出来。死了几棵?”
  游赛儿一愣。金黄色公主海葵实在很难得,她也跑了几家店才有货,形态大小上已经尽量做到一致,怎么还被发现了?
  展开把她的沉默当作隐瞒,不耐烦道。
“你瞒不过我这双眼睛,快交待。”
“得得得,我交待。第一棵,你一走它就吐粘沫。水浑得不行,我爸都出马了,可回天无力;第二棵是晚上突然停电,冻死了;第三棵是卷到过滤器里去了,机毁人亡。现在这一棵,是第四棵,我怕她又卷到过滤器里,就换了清道夫,终于接受住重重考验,在你的水族箱安家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直接把死了的海葵一扔……”
  “有点常识行不行?没了海葵的保护,公子小丑怎么活?我没你想象的那么伟大。就是看不惯你一副有钱人家子弟的拽样,想叫你知道我才是海洋生物界的一把好手。况且你那么喜欢海葵,我再怎么解释,你也一定认为我没尽力,还不如不解释。”
游赛儿摊开双手,平静地看着展开的眼睛。
  “你想要的是活生生的海葵,不是理解我。所以我懒得说。”
  她说完了之后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展开一向觉得她是个势利,自来熟,装傻充愣的臭丫头,这番话倒是说的他有点发怔了。
  “游赛儿,我要是一直没发现,你不觉着吃亏?”
  “不吃亏。我跟在你身边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你要知道,像这样小本经营的鱼店,没闲钱做广告,只好厚着脸皮直销。养鱼真可以助运,展开。”一谈起生财之道,游赛儿兴奋起来,“上次咱们去卓主任家吃饭还记得不?后来谢家敏叫我送了一缸水芋加两条小乌龙过去,隔了没几天,谢伊夫被评为终身教授了。运气这玩意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展开细长双眼微微眯起。
  “呵。原来是我看错了你。”
  他的笑容有点疏离;游赛儿心一沉。她确实借了展开的名号在外强买强卖,展开这人看着满不在乎,心里清楚得很,以后恐怕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断然不会再被她利用。果然,没坐一会儿,展开就起身告辞了。
  “喂,展开,好歹相识一场,如果有生意,介绍给我。” 她的确喜欢展开,可是同金钱利益比起来,她目前只能顾及后者。游赛儿暗暗告诉自己要脸皮厚,递几张名片过来,“我现在是店长了。互相关照吧。”
  “行。”展开把名片揣进兜里,冲她挥挥手,“游赛儿,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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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章
    第二天早上,展开依约来卓正扬家和他会合,后者开了门,一扫昨夜醉意。

  “进来,一起吃早饭。”

    展开早已闻到白粥香味,赞了一声,又看见卓正扬尚未剃清爽的下巴上一道口子,隐隐渗着血,知道他一向用刀片,稳当得很,从未失过手,便打趣道:“怎么?宿醉未清?”

    卓正扬笑而不答,薛葵从洗手间追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创可贴。卓正扬迎上去。

  “我自己来。你去吃饭。”

    说着就进浴室,又将门一关,薛葵交叉着双手站在展开面前,不知他会这么早到,有些讪讪。展开怔了一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薛葵不明所以;展开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薛葵摸摸自己额头,摸到一片泡沫,大为尴尬。幸好尚有随机应变的本事,快步走进厨房。

  “我来盛粥。展开,你坐。”

    展开明白卓正扬的伤口何人所为。这可算是闺房乐趣?

    不知为何,他的心脏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情绪也已经不会因为这种场景而激烈到将手机扔进黄浦江。只是有些尴尬。卓正扬同辛媛一起十年,展开从来没有想过要避讳什么,也不用避讳什么;今日才真真正正明白到张鲲生所说的“要与人分享好友”的深远意义。

    尴尬之余又有点撞破好友蜜事的得意加心酸;薛葵在厨房里忙碌,将稠香的白粥盛出。展开倚在门口闲聊。

  “ 薛葵,你要做出付宜室宜家的好模样,只怕天没亮就起来了吧?”

    “还好。你不知现在电饭煲有多智能化。临睡前加入米和水,定好启动时间就OK,到点飘出来的粥香,还可起闹钟作用。再煎两个荷包蛋,营养全面又清淡可口。”

    她摊摊手:“不过荷包蛋要等卓正扬出来才有,我不会开煤气。”

    展开惊讶得下巴落了地——连煤气都不会用,这还算个女人嘛?

    薛葵心想,这个的确很说不过去。她在家里的时候沈玉芳从来不让她接近厨房,还是读大学之后才学会了自己下面条。

  “我来。”展开脱下外套,挽起袖子,“你去拿筷子和调羹。”

  “行。”

  生煎荷包蛋他最拿手。一手执锅柄,小火烧热,一手敲碎蛋壳,蛋清蛋黄挤入锅中,瞬间腾起一股油香,略铲一铲,轻旋一下,翻个面,数个十秒,起锅,撒点盐末或淋点酱油,蛋黄还在薄薄一层白膜下隐隐流动。

  他母亲是上海人。尚在世的时候,清晨常会熬些白粥配什锦大头菜,加两根油炸鬼,他未起身便闻得到,餍足地喝上两碗,简直从胃一直舒坦到心里去。

  “展开小朋友,很厉害嘛。”

  薛葵冲他竖大拇指。

  “这就厉害了?你要求可真低。什么时候再露两手给你看看。”

  有一刻,他觉得卓正扬似乎并不在场。直到他自浴室出来,和薛葵在客厅里说话。

  “对了,便笺。要给你看。”

  展开听见薛葵穿过客厅去拿自己的手袋。

  “看,我没骗你吧。加上署名也就十四个字。”

  “嗯。”听起来卓正扬很满意,“我想,还是我给你爸打电话吧。”

  “别。我来打。”

  “中午有面试?”

  “对呀。”

  “那我几点来接你?”

  “你也很忙,我自己坐车过去。”

  “加油。你一定行。”

  “那当然。你也加油。”

  展开将荷包蛋装盘送出去。

  “大功告成,吃饭。”

  “嗯,展开你坐对面。”

  “Why?我一向坐你旁边。”

  卓正扬是要盯着薛葵吃饭才把展开赶到对面去,没想过他会这样难缠。

  “你不嫌挤得慌?还是你没吃就饱了,想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展开可不如张鲲生好打发。

  “不嫌。挤一挤暖和。你家空调多少度?真冷。”

  “我们响应政府号召,18度。”

  “……那你怎么不干脆把窗户打开,吹着冷风喝粥?”

  “好了好了,你们挨一起,我坐对面。”

  “薛葵,别理他。”

  “你们北方有集中供暖,到了南方,反而比我们更冷。可以理解。”

  “往年这个时候什刹海都冻结实了。咱们啥时候一起去溜溜冰刀,怎么样?”

  “行啊。”

  薛葵躲避着卓正扬询问的目光。

  “别预上我。一来我不会,二来我非常非常害怕滑倒。”

  “怕什么,学滑冰哪有不摔跤的。”展开拍胸脯保证,“我亲自教你,保证摔个两三次就会了。免得卓正扬狠不下心。”

  薛葵只好说实话。

  “我摔跤的样子好丑的。其他人还晓得用两条胳膊缓冲一下,我完全不行,每一次都是直挺挺地侧卧下去,摔得半身麻痹。知道那两句诗么?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每次我一摔跤,就只能想到这个!”

  展开非常想笑,但是被卓正扬的眼神制住了。他只好咬了一大口荷包蛋,和着笑一起落肚。

  “别光顾着说话,吃饭。”

  “让我说一会儿嘛,先热热身,面试就不紧张了。”

  淡淡的粥香,配上清淡可口的荷包蛋,还有轻松搞笑的话题——那诗怎么说来着?

  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吃过早饭后展开和卓正扬去厂里,薛葵在家中收拾了一下,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放下前事,和沈玉芳薛海光长谈了一番,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们稍稍说服,便敲定了晚上和卓正扬一起回姬水面圣。

  她并不想这么赶,但昨晚卓正扬说如果和程燕飞谈妥了就会忙到不可开交,所以不如趁现在有些机动时间,赶快澄清薛海光对他的误会。

  他做事就是这样雷厉风行,任何问题都愿意第一时间去面对。她不同,不被逼到墙角就一直装糊涂,稍微懒散一点就跟不上他的节奏——这样倒挺互补,谁叫她时时刻刻需要一点助力,才能顺顺利利地走下去。

  “我不想误会越来越深。让对方感受到诚意的最好方式,就是面对面开诚布公。你不也是用这一招对付我姑姑来着?”

  她语塞,不知道原来他还记得那天的事情。

  “当然记得。后来还一直给你打电话,想要约你出来,谁知道你手机丢了。”

  “嚯,你还好意思说,不就是和你相亲那天丢掉的么!”

  他仗着已经把她的失物都找回来,一点歉意也无,反而凑近她的鼻尖,坏坏地噬咬。

  “以为被我拒绝了,所以失魂落魄?”转念又想到当时一定非常凶险,赶紧把她揽入怀里安慰,“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危险的事情发生,我保证。”

  薛葵早不记得当时有多危险,于是点点头。

  “我相信你。哦!有件事情……”

  “什么?”

  “就是撕文件那次……呃……其实有一样东西我没撕,藏起来了。”

  “什么?”

  “你爸写给你的便笺。我想如果撕掉了你一定会生气,可是留下来又显得很怪,所以一直放在钱包里夹着。”

  “写了几个字?”

  “嗯?”

  “你钱包放哪里?我去看看。”

  他要起身去开灯,薛葵怕他冻着了,赶紧制止。

  “别,很短,我记得。”

  “哦?背给我听听。”

  她才觉得失言——自己说出来岂不是很难为情?可他还在黑暗里等着呢。她握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了六个字。

  “‘我一直相信你。’真的,就这六个字。‘我一直相信你。’你父亲的硬笔字写的真好!就是太少了。睡吧,明天拿给你看就知道了。”

  面硬心软的卓红安师承陈禄渊,写得一手好字,常常被下属机关领导一脸诚恳地索要题词,后来他轻易不肯再点头,又不知道为什么偶尔练练笔也被人拓下来到处流传,他曾经因此发过一次火,变得惜字如金。

  所以如果他给自己的儿子也只写了六个字,并不是不正常,但薛葵岔话题就分明是欲盖弥彰。

  “就这六个字?不可能。”

  她不说话。卓正扬知道她捣鬼,伸手到她腰侧去呵痒,两个人裹在一床被子里,薛葵扭来扭去地躲闪,完全没有用,笑得边掉眼泪边求饶。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他停下来,听她说。黑暗里她停了一会儿,才说完了那张便笺上的内容。

  “‘带她回家吧。’再来就是你父亲的署名。真没了,真没了!不信明天拿给你看。‘我一直相信你。带她回家吧。卓红安。’十四个字,不多也不少。”

  他当然相信。从小到大,卓家的人都太有自我意愿,一切事务,都是各自拿主意,就连旅游这种集体项目,也是如果意见无法统一的话就分头行动,在卓红安看来这是充分尊重个人的表现,也体现出了一种信任,只有两件事,一次是苏仪要离婚,卓红安很是激烈反对了一阵子,还有就是那之后他说要退学,苏仪开始反对了,甚至以复婚为交换,但根本无法约束他。那以后,他以为父亲会对他的任何决定都持一种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所以也就不太愿意回家去。

  卓红安不喜欢打电话,也不配手机,父子间的交流也就越来越少,越来越淡。甚至连调档这种事情,他也只和方叔讲,尽量不要惊动父亲。

  可原来不善言语的父亲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还专门写了这张便笺,告诉他,其实他的一切决定,他依然支持——因为他们从未让对方失望过。

  “我想,你爸是认为十三个字不吉利,才加了个语气助词,凑成偶数。他平时是不是很严肃?喔,你床头的照片里面,他就很严肃。苏阿姨好亲切。”

  他抱紧了怀中恋人。

  “叫他卓叔叔。还有,春假的时候,和我一起回北京吧。”

  薛葵放下电话去赶一个面试,物业管理还认得她,就是在路灯下拼命打人的野蛮女友,饶有兴味地看看她,冲她点头示意。

  “今天可冷。”

  薛葵来不及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回应。

  “是啊。辛苦了。”

  中午就在格陵大吃牛腩粉,一边吃一边苦恼,她和卓正扬都不会做饭,将来只有饿死的命。然后莫名其妙想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古训,笑得几乎捏不住筷子。

  面试当是十拿九稳。孟文祥对她的回归虽不说是热烈欢迎,但至少也比其他竞争者更亲切,想来是谢伊夫同卓红莉替她说了情——如此一来,更是要比其他海归博后更强势一些,才不辜负了这一场完璧归赵。

  学习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自认不曾松懈,对这两年国际上的药用肽研究进展了若指掌,侃侃而谈,面试之后药理实验室开会研究,不到一个小时,便决定了要她,下个星期开始,同两年前许达一样,做预备讲师。薛葵会后同已经是讲师的许达又谈了一会儿,江东方一直为了出国的事情在院内奔波盖章,并不知道这场面试结果,和她只打了一个照面,累得眼睛都未抬,擦肩而过。她进电梯时,似乎听见许达在笑,又听见江东方啊了一声,喊了一声薛师姐,脚步匆匆而来,但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她,对这一对小夫妻似乎有点小气。薛葵心想,来日方长,再看吧。

  回到家中,她小寐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听见门铃响,她毕竟对这里还不熟悉,一时不知是谁造访,从猫眼往外看,愣住。

  是辛媛,多时未见,依然明艳照人,她穿修身长礼服,裙摆处如波浪般伸展,挽在手中。大冷天将胸背都坦露在外,勇气可嘉。

  薛葵没有任何理由把卓正扬衣不遮体的前女友挡在门外。

  “辛小姐,请进。”

  辛媛说起话来如同照本宣科,薛葵只能认为是何祺华专门教了辛媛一番,叫她来做传声筒。

  “薛小姐,今天是你同何祺华先生结婚的日子……”

  薛葵听都不愿听,立即斩钉截铁打断。

  “没这种事。”

  辛媛只当没听见,继续说下去。

  “何祺华先生依足风俗去新华街接你,拿一封大红包给你室友,被驱赶。”

  “关于我室友的行为,我替她道歉。如果道歉不够,请何祺华直接找我。我室友同整件事情毫无关联,”薛葵话里有话,“和二十来岁小姑娘斗气,不是英雄所为。”

  “薛小姐,请随我一道去月轮湖会所。”辛媛置若罔闻地欠欠身,“所有人都在等你,包括盘小姐。”

  “你们!”

  “盘小姐非要替我做伴娘,不好拒绝。薛小姐无需这么激烈。”辛媛冷冷道,“你十年前答应了何老的求婚,也交换了戒指,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未签婚书,但已经在监礼人面前达成口头契约。你毁约,于情于理都没有立场。”

  “一派胡言!我早已把戒指退还给他,而且也拒绝了他的结婚请求。况且,是他自愿放弃!”

  辛媛步步紧逼。

  “薛小姐,是你采用欺骗手段毁约在先。即使四个星期前何老将结婚日期告知,你也只是说有了决定,并未正面拒绝,从始至终是你在给错误提示,你难道不觉得,欠何老一个解释。”

  薛葵张口结舌,钉在原地——难怪何祺华那样自信。难怪他这四个星期都不出现,原来是要一点缓冲时间也不给她,当头一击,叫她这个法盲临阵大乱。她怎么忘记了,何祺华有哥伦比亚心理学硕士学位,商场也好,情场也好,他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慢慢施压,然后一举击垮对方,是他的必杀技。

  天底下叫自己情妇来威胁准新娘的,他真是第一个。他同十年前一样,就喜欢把她放在温水里煮,最后连跳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薛葵站在玄关里,紧紧靠着鞋柜。今天她站在这里送卓正扬上班,卓正扬故意磨蹭了一会儿,让展开先出门,穿好了靴子又过来抱住站在台阶上的她吻足十秒。

  多想每一天都这样。结果第一天就变了样。

  辛媛占尽上风,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薛葵听见自己太阳穴处的血管毕毕剥剥地响着。

  “辛小姐,你说得对。四个星期的时间足够长,是我没有放在心上,应该受到教训。我跟你走。”

  事到如今,退无可退,倒不如同他讲清楚,她要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对,勇往直前。

  两人下楼,辛媛开一辆甲壳虫,薛葵不肯上车。

  “怎么。”

  “我妈妈就是坐这种车撞断了腿。”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今天运势低迷,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好的。我叫他们送辆车过来。你喜欢什么牌子?”

  “大众出租。你的裙子太紧身,请坐后座,免得影响司机。”

  “如果出了事,不是正好避过?”

  “年纪大了,不好做蠢事。”

  辛媛笑一笑。

  “我现在越来越明白为什么何老对你欲罢不能。”

  “请告诉我,我好改正。”

  “你不能改。”辛媛慢吞吞道,“我想,卓正扬也喜欢矛盾而丰富的女人。”

26章:
  月轮湖会所外的双层停车坪上停满跑车。做重卡的人,似乎个个追求速度,如痴如醉。

  “去接你之前,我做了一个统计。这里百分之二十的车,质价超过奥迪R8。百分之十的宾客,公司规模胜过卓开。百分之一的男人,容貌身家堪比卓正扬。”下车后,辛媛带着薛葵从婚宴大厅外的员工走廊绕道,宾客如云,都在品酒聊天,她对一心不愿嫁给何祺华的准新娘笑笑,“薛葵,你会不会有些心动?从概率上来讲,如果今天的宾客超过五千人,至少会有一个人比卓正扬好。在这里逃跑,说不定会遇到他来拯救你。”

  她这话说的真是酸倒牙根。薛葵耸耸肩。

  “原来卓正扬在你心里只是个五千分之一。”

  辛媛顿时气结。她曾在薛葵面前落了下风,要翻身,很难。

  “你出来的时候只拿了钱包,没带手机,要不要我借你电话打给卓正扬?呵呵,今日也有传媒界人士在场,卓正扬和何祺华为个女人大打出手,一定很好看。你说是上财经版好呢,还是社会版?”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薛葵反问道,“你想看,我还不乐意给你看呢。”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辛媛沉不住气激道,“走廊尽头有怪兽,吃掉你,连骨头都不剩。”

  薛葵不说话。

  到了休息室,化妆师同婚礼顾问已经等在那里,从筹备婚礼到现在,新娘一直不出现的情况她们也是第一次遇到,冷不丁进来两个女子,一个盛装,一个便装,一个艳丽,一个娇俏——到底谁才是新娘?

  “薛葵!你……还是来了啊。”

  暖意融融的房间内,盘雪穿着白缎伴娘礼服猛地起身。

  她拿着重瓣向日葵做成的花球,手指在绑住花束的桃红色缎带上缠来缠去;薛葵从盘雪的脸上看到了……亢奋和激动?

  她怎么表现出这种只有在大减价柜台前人头攒动,知道要打一场硬仗时才会有的视死如归的表情?

  盘雪对着薛葵眨眨眼。早知她活蹦乱跳,薛葵就该省下为她着急的力气。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

  “我?”盘雪指指自己鼻尖,“我听说你在这里。他们耍诈!”

  薛葵无奈。看来她和盘雪皆属于读书读傻了的典型。与社会脱节,不知深浅。

  “埋怨的话等等再说。”辛媛看看手表,“先换衣服,然后上妆。薛小姐,需要我帮忙么?”

  “我需要何祺华帮帮忙。他人呢?我刚才看他不在大厅。”

  婚礼顾问虽然觉得新娘一脸阴沉很奇怪,但还是彬彬有礼地回答。

  “新郎同监礼官在一起。从昨日到现在,拟了十几份誓词,都不太满意。”

  “他是对我不满意。”

  “薛小姐,您真会开玩笑。”

  妆容师将婚纱架子推出来,轻声问她是否现在换衫,薛葵摇摇头。

  “我要见何祺华。在这里,谈一谈。大家都可留些面子,留些余地。”

  辛媛过来按她手腕,回应。

  “新郎只会见新娘,薛小姐,请合作。”

  “辛小姐。若固执己见,我怕你后悔叫我来。”

  “换衫。”

  “不。”

  辛媛比薛葵高五六公分,虽然力气不大,但是手掌冰凉,一股寒气直沁入薛葵的腕骨,两人僵持不下,盘雪冲上来扯开辛媛的手。

  “别太过分了!叫你在陌生人面前脱光光,你愿意吗?”

  她又转过来对着薛葵耐心劝导。

  “薛葵,一人让一步。你先换上婚纱。反正这么漂亮,不穿白不穿。”

  薛葵哈哈笑。

  “穿了也白穿。”

  盘雪把薛葵推进里间,拉上遮帘,在她耳边悄声道,“薛葵,你别怕。”

  她不怕。就是烦。她想息事宁人才不报警,何祺华偏偏逼她鱼死网破。

  “盘雪,对不起。”薛葵皱眉道,“我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哈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你相信我。相信顾行知。”

  相信她什么?怎么还有顾行知?

  “盘雪,你不怕么?”

  “我不怕。在你身上绝对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我有信心。”

  既然盘雪这么希望和她并肩作战,薛葵又如何能够把她一个人落下?她须和盘雪达成统一战线,让事态先稳定下来,否则,还不知道肾上腺素猛增的盘雪会做出什么事情——她哭笑不得,一件纠结的事情,因为盘雪的搅局显得滑稽。

  薛葵换好衣服,拉开遮帘,辛媛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样多好。薛小姐。做人妻子就应该听话受教,”辛媛转向化妆师,“给她化妆。”

  薛葵朝后退一步。

  “慢着。说好了的,一人退一步。我要见何祺华。”

  “对。叫那个老变态来。”

  婚礼顾问和化妆师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应该听伴娘的,还是听新娘的,还是等待第三个明显不是伴娘也不是新娘但代表新郎的女人下达指示。

  薛葵缓缓道。

  “好了。我不叫你们难做。你们去告诉何先生,我饿了。”

  “好的。”

  在辛媛的示意下,工作人员十分恭顺地鱼贯而出,偌大的新娘休息室里只剩下三个人。盘雪想要说什么,薛葵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从来不化妆,看着梳妆台上摆着的腮红,唇蜜等物,不由得想起在销品茂逛街那一次,卓正扬尾随其后,她病发摔倒,是卓正扬施以援手,她还傻乎乎地以为做梦呢。

  现在,怎么突然都想起来了呢?

  沉默,难堪的沉默。终于,辛媛受不住先开口了。

  “我真不明白,打个电话给卓正扬就这么难吗?是不是非要连我都觉得你悲情,觉得你可怜,良心发现,替你打给卓正扬,叫他来救你,你才开心?告诉你,不可能!我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逼到无路可退,大家都别好过!”

  她摔门而出。那么大力,甚至连门上的花束都掉下来了。盘雪跳起来,抓住薛葵的胳膊。

  “薛葵,卓正扬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天哪,顾行知还说我只要尽量帮你拖住时间就好了,可是你分明就不想解决问题嘛!”

  薛葵非常平静地解释卓正扬今天有重要会谈。

  “等我这边解决了,和他一起回姬水。”

  盘雪一瞪眼睛,又忍住。她还有第二套方案,虽然顾行知没通过。

  她们都看见了你穿婚纱的样子。现在,我们来换衣服吧。”盘雪利落地剥开裙摆,“我不穿鞋子,这样可以配合你的身高,背影也差不多,待会我穿婚纱从辛媛面前跑过去,她一定会追,你就趁机跑掉。不,你不要怕给我带来麻烦,今天的婚宴,顾行知是外包负责人,他会接应我,你直接去警局报案,对,找张鲲生警司,就告何祺华非法禁锢和恶意逼婚……”

  薛葵听傻了。这就是盘雪的计划?盘雪当何祺华是什么?她第一次跑掉所带来的深远影响直到今天还不能结束,如果今天来了之后又跑掉,固然会让何祺华再次丢脸,但是她呢?她难道要终生陷在这梦魇中不可超生么?

  也许,她应该感谢何祺华给了她一个历史重演的机会,让她终于有机会修正过去那个不懂事的薛葵所做出的一切。

  “……盘雪,把衣服穿回去。”

  “什么?薛葵,你不要怕给我带来麻烦,顾行知会照顾我。”

  薛葵真想问她是哪部电视剧给了你灵感。

  “……这就是你的计划?顾行知同意了?”

  盘雪的眼珠子转了转。顾行知同意吗?很显然是没有。她上了何祺华的车,颤抖着手给顾行知发短信,顾行知当时就叫她立刻下车,不要参与,她不愿意,女孩子天生就有一种救赎的精神,尤其是盘雪这种从未遇到什么大风大浪的女孩子,渴望刺激,幸好婚宴外包给金碧辉,所以顾行知立刻和原负责人交换岗位,赶来照应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友。

  “他叫我姑且试试。”

  可见顾行知是做好了要为她收拾烂摊子的准备。这一对恋人,还真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默契。

  “不要给喜欢的人添麻烦,真的。偶尔为之是情调,常常犯错就是大忌。”

  盘雪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是,薛葵,我总想着要帮你点什么。真的。别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好。我的确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她问盘雪要过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又把电话还给她,起身用力打开门,一直守在门外的辛媛听得响动,机警地转过头来,休息室同会场之间隔着一条 S字形绿化带,草皮全由英国空运抵埠,四季常青,薛葵毫不犹豫地踩了过去,而辛媛却有些不敢落脚,一咬牙,转向一边的员工通道。

  “薛小姐!停下!”

  她们仍旧把她放在温水里煮。

  她闯入婚宴大厅,没人拦她,倒是她的洁白婚纱显得太突兀,引得个个行注目礼,她眼角瞥见了几个远星的大客户,都是以前曾经应酬过的,手中拿着果酒,诧异地盯着她。呵,她穿这一身倒是胜过千言万语,的确,事无不可对人言,爸爸知道,妈妈知道,卓正扬知道,怕什么!即使全世界都知道她薛葵曾经被何祺华包养过,又如何?她再也不怕了。赤身裸体站在公告栏下看成绩又如何?那只是一场噩梦。

  婚礼顾问已经把何祺华引到婚宴大厅。她看见他同监礼人站在香槟塔下一面交谈,一面往盘子里夹小点心。

  他穿一身黑西装,剪裁合体,从背后看,简直不像一个五十岁的老变态。

  原来她一直不敢面对何祺华。只等着他来找她,问她,逼她,她再反抗,这样,远远不行。

  她喉头发紧,发出干涩的呐喊。

  “何祺华!”

  声音紧张得变了调。何祺华错愕地回过头来。呵,他的小小新娘。

  他捧出装满曲奇的碟子。

  “到我这里来。”

  监礼人手中拿着誓词。宾客慢慢地围上来,这可和他们平时参加的婚宴不同,新娘为何提前出现?

  “祺华,给我们介绍一下。”

  何祺华想要牵她的手,薛葵狠狠甩开,也不管周围抛来了多少诧异的目光。

  “何必他介绍,”薛葵随手点了几个人,一一叫出名字,连尊称也略去,“好久不见!”

  她从来没有对姬水玉龙的衣食父母不客气,何祺华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对。十年前是她,十年后也是她。薛葵小姐。”

  这些宾客大多数都参加过十年前何祺华的婚礼,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大吃一惊,窸窸窣窣地响起一片交头接耳之声。被薛葵点中的人,想起自己曾经意淫过何祺华的未婚妻,这下性命堪虞,那种又惊诧又惶恐的模样,不由得让薛葵吃吃地笑了起来。

  “别太吃惊了,各位。”

  吃惊之后,还不忘了说祝福的话,无外乎离不开一树梨花压海棠,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中心思想——变脸之快,简直令薛葵拍案叫绝。

  监礼人问是否现在开始。

  她深呼吸,跳上餐桌,大声道。

  “宣誓?好。何祺华。送你一句。我薛葵,谨以至诚发誓,不卖笑,不求荣,不嫁你!终生不渝!”

  众人哗然。哗然之后是一片死寂,亏得何祺华还能面不改色,对她微微地笑,包容她的一切任性行为。

  “你累了。我送你去休息室。”

  “好极了。”薛葵挽住裙摆,跳下来,“我们终于可以谈一谈。”

  本次婚宴外包给全城最大的宴会承包商,知名餐饮公司金碧辉。负责人顾行知就在放着香槟塔的长餐桌另一头,监督摆盘。这一场风波之后,宾客都觉得久聚无趣,四下散开,他倒是一直恪尽职守,突然一个人大力击打他的背脊。他吃痛回身,看见是一脸沮丧的盘雪。

  “喔,美女如何称呼?”

  盘雪大呼气闷。

  “薛葵和何祺华谈判。我被赶出休息室。薛葵说叫我不要怕。真奇怪,为什么薛葵非要面对那个变态不可呢?难道我的计划不够好?”

  “不,正是有你助力,薛葵才有勇气,”他怕盘雪再次冲动,立刻安抚,“你做的真好。”

  盘雪立刻得意。

  “倒也是。”

  “可以功成身退。”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何祺华是老狐狸!你想想看,他和卓正扬一起接受杂志采访的时候,还故意匿名提到自己未婚妻,卓正扬该是多么的难受却又不能表露出来!这人太会玩心理战!”盘雪焦躁地跳了两下,“我们得通知卓正扬。薛葵这样做不对,她总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应付得来!”

  顾行知心知肚明,盘雪完全是因为无聊胜于对好友的关心才关注于这件事情。的确,戏剧化的人生不是谁都能够经历的,他这个女朋友需要一点刺激,一点浪漫,加一点虐,才会觉得人生圆满——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也够特别了。

  “顾行知?”

  他正想着如何开导女朋友,正好这时甜品公司的货车到了。

  “哦,结婚蛋糕到了,我得去签收。”

  “喂,顾行知,我都愁死了,你还签收蛋糕?”

  “这是工作。”顾行知清点完订单上的所有甜品,签收货单,月轮湖会所也有自己的点心作坊,但手艺不如sweetsupplement的大甜品师,盘雪垂头丧气地在顾行知的身边蹭来蹭去,顾行知看她情绪不佳,亲自切了一块芝士蛋糕递给她。

  “甜食会让人心情舒畅,吃一点。”

  “顾行知,我现在是一副想吃东西的模样?”

  “你尝一点。真的,尝一点。你得放松。”

  “得了吧!顾行知,你和薛葵一样没轻没重!她在这个时候送提拉米苏给卓正扬,你就非要我吃芝士……”

  顾行知一笔划出去,毁掉清秀的签名。

  “你说什么?”

  “薛葵打电话给甜蜜补给的全城宅急送,送一份提拉米苏到卓正扬的办公室。你说奇怪不奇怪!她被人逼到墙角,还挂念着卓正扬有没有下午茶!”

  顾行知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对盘雪放电无数次她都不明白。

  “其实,你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何为美女爱邮差,对吧?”

  “你又没解释给我听。”

  所以,如果我不解释给你听提拉米苏的含义是“带我走”,你也压根儿不会明白薛葵送甜品的真正意思。

  倔强如薛葵,能做到这样,已是极限。

  “盘雪。”

  “嗯?”

  他揉揉她的小脑袋。

  “咱们不学他们的含蓄。”

  “什么?”

  “薛葵很聪明,她会有办法脱身。请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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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章
  沈玉龙位卑言轻,何祺华结婚,自然不在邀客之列。但他还正巧到格陵,陪两名外省客户办事 。事办完要轻松一下,还不到晚饭时间,便思量着搓搓麻将,无奈三缺一,其中一名客户笑道。
      “不急。叫小章过来。,就小女朋友。
      “小姑娘哪里会。”
      “莫小看现在的女孩子,什么都会,有时候还受不住。”
      话说的暧昧,大家心照不宣;打个电话叫来救场。小章穿着朴素,落落大方,言语之间,竟颇像是读书的,摸起牌来也很利索干脆,中途小姑娘去上洗手间,沈玉龙便笑道。
      “大学生?”
      “格陵大。明年毕业,想着出国呢。”
      “呵,有志气。人长得也漂亮,懂事。”
      “哪里,不及薛葵半分。”
      沈玉龙以为自己听错。
      “陈哥,这说的什么话。”
      “啊,”客户自知失言,轻描淡写地扇自己个耳光,“瞧这张嘴,沈总,不要介意。”
      话虽如此,沈玉龙心里始终存个疙瘩。迷迷糊糊几圈下来,输三四万,将牌一推推,起身去洗手间 ,说是放放水,转转运,却尿意也无,猫在门口掏烟抽,听见里面那小姑娘银铃也似地笑。
      “怎么没叫薛小姐来应酬?不是又见到,比以前更迷人?倒是心痒痒地想见见。”
      “这明眼人都知道,何老的禁脔啊,只可看,不可动。”
      “何老?不是干爹么。”
      “哈哈,也信?干爹没个是好东西。情谊千金,不抵胸脯四两,况且真是尤物……”
      包房的门被砰地声撞开,沈玉龙像枚炮弹似的冲进来,拎住客户的衣领就往牌桌上磕,事情来的太突然,小姑娘吓一跳,尖叫着去拉,被沈玉龙一脚踹开。
      “王八蛋!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客户回过神来开始挣扎。
      “沈玉龙!你他妈的疯了不成!这事儿谁不知道啊,现在还装?要不是外甥女爬上何老的床,姬水玉龙能有今天?呸!”
      “去妈的!我杀了你!”
      另一名客户也来帮忙,不过是帮着制住沈玉龙,三人打成团,终是沈玉龙落了下风,酒店经理来劝架,将两人劝走,沈玉龙胸前挂着半拉领带,歪在沙发上呼哧呼哧直喘气。
      他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规矩,任何人进他的圈子就应该按他的想法来——为什么不是这样!他明明只是把葵葵带在身边玩,这帮王八犊子居然动歪心思!还有何老——他抹把脸,心直发慌,何祺华,他咋就没看出来!让他怎么对大姐交待!
      不,都是假的。一定是弄错。
      正在个时候,冯慧珍的电话追来——沈玉龙每必须给老婆打三个电话报备行踪——冯慧珍左等右等没等到晚上这通,就急吼吼地骂起来。
      “沈玉龙,不是上午就办完事儿吗?咋还不回来?是不是又在外面玩女人呢?也不嫌脏,不嫌臭!”
      “臭娘们!闭嘴!”
      “沈玉龙!骂!凭什么骂?你不是人!你别忘了,那些亏心事儿,可都笔笔给记着呢!怎么着,想同归于尽?”
      又拿以前的事要挟他。沈玉龙时怒气大涨。
      “骂你咋的了?他妈的害完我姐,还要还害我是不是?来啊!”
      “你给我等着!”
      “我他妈的就等着,就在大富贵呢,抱着俩小妞呢,来啊!臭娘们!”
      冯慧珍嘶叫着挂电话。沈玉龙暴瞪着血红的眼睛,猛地将手机摔在地上。
      “真他妈龌龊!龌龊!”
      何祺华同薛葵回到休息室,两人面对面坐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找到最舒服的方式,来进行最后的谈判。
      他注意到薛葵是倚住沙发靠手,背脊僵硬,交叉起十指;但一会儿,又小臂横抱贴近小腹,仿佛肚子痛——从小到大,害怕的时候就样。害怕之余,又想保持冷静。
      “别太紧张。”他为她倒杯热水,“拿着它,会好过。”
        她没有接杯子。
      “如果不介意。先披上外套。”穿上自己的羽绒衣,感觉活气又慢慢回到自己身上,“现在好点了吗?”

   
    卓正扬的车离会所正门还有三十米,就已经看见宾客们蜂拥而出,结伴朝湖边赶去。
    “真的吗?何老的新娘不愿意嫁给他。”
      “那女人发表声明的时候,在第一排,听得很清楚。他是生意人,不可能在个人身上花费么多时间,却什么都得不到。”
    “两次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也真够呛。如果是,就让她过刀山下火海,然后反口,再卖去柬埔寨。”
  “真无耻。怎么就不能有勇气两次拒绝何祺华这种人物?不卖身不求荣,如果是,十年前就嫁。”
  “不错,何祺华并未做婚前财产公证,若同他离婚,可分得可观一笔。”
  “为什么要离婚?他风趣幽默,大方慷慨,情调同理性兼而有之,是不可多得的人生伴侣。”
  “打住,打住,我们应当叫救护车同水警,而不是越扯越远。”
  “呵,那样的话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掉进冰窟,就是悲剧。”
  “那是何祺华应该考虑的问题。我们和他们非亲非故,看热闹就好。”
  “不不不,如若丧命,就变作明日社会版头条悚动新闻。如此一来,当摄下全部过程搏版面。”
    奥迪R8急打弯,朝湖边驶去。防滑链削着地面上的残冰,打到那两人脸上生痛。
  “嘿!毫无公德……那是卓正扬的车?”
  “明知故问。”
  “嘻,他同何祺华向不对盘,怎么突然来。”
  “不知。看看去!”
  光滑如镜的冰湖,扑面而来的寒气,湖水离岸还有半人高,杂草都冻住半截。
  辛媛早已披上外套。
  “薛小姐,冷不冷?”
  薛葵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一句话,冰冻三尺,非日之寒。她的优柔寡断将自己步步逼到今天,那么多宾客,要看何祺华这个出尔反尔的未婚妻怎样自食其果。
  “南方人只会游泳,哪会滑冰?非摔个大马趴不可。”
  “摔跤倒是小事,又不是没有见过,好好地在冰面上走,扑通一声,就剩个窟窿。”
  “喔,这样一来,倒是不怕死。”
  “无知者无畏。”
  盘雪同顾行知站在围观者的最前面,意图拖延时间。
  “不错,他无权逼迫冒险。”
  在场皆为公证,薛葵朗声道。
  “何祺华,我向你再确定一次。是否能顺利通过冰面,我们就两清?”
  “一言为定。”
    “好。我们击掌。”
    薛葵同何祺华击掌,立即纵身跳下湖去,身后传来一阵吸气声,涌上来看,小姑娘却是踏在块冻结的船板上。
  冰面没有破裂。穿着军靴踏上冰面,鞋底碾过冰屑,稳稳地踏出第一步。卓正扬说过,这双鞋子设计时着重考虑野战军的作战环境,抓地,防滑,防震,防雷,呵呵,今天在这里,恐怕是大材小用。
  其实湖面很美,布满树枝同星星符号,但又最危险,任何一道小小的裂缝都有可能借由这些花纹朝四面八方延伸开来。竖起耳朵捕捉每个细小的讯号,但岸边的人还在喧闹,喧闹声越来越大,什么也听不见。方才工程师估计这里冰层最薄弱处仅有两寸,而这种陷阱,只能靠自己来探索。

    站在这里,人都觉得格外清冷。越冷越游离,对岸还很远,很想蹲下去摸下花纹,但又怕分神。才走十几米,身上已经微微冒出热气。露在外面的手却是冰凉的,停下来,搓搓手掌。
  岸上居然有人鼓掌同欢呼,定是盘雪带领为她打气。回过头去,却吃惊地睁大眼睛。
  一个下巴上贴道创可贴的人正稳稳地朝这走过来,发如鸦羽,眉眼分明,他的军靴踏在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履平地般地轻松自在。
  “不知道儿童下湖玩耍须家长陪同么?”他牵住薛葵,随意地如同饭后散步,“走吧。”
    他的手心温暖有力。薛葵叹口气。
    “真希望你不来。”
  “为什么?”
  “我跌倒的姿势向来不好看。”
  “谁有空跌倒的时候还摆造型?”
  “那倒也是。”
  “如果牵着的手还跌倒,那定是你的问题。所以,抓紧。”
  “好。我们慢慢走。”
  他的口鼻里呼出白雾,手伸过来挽住的腰,放慢脚步,闲闲地同她讲着话。
  薛葵才知道卓正扬自小就喜欢在什刹海滑冰,张鲲生同展开也是高手,难怪早上展开会有空去溜溜冰刀,而薛葵自幼在南方长大,从未见过这么平整无际的冰面,倒觉得稀奇多于害怕。两个人咔吱咔吱地走着,走到湖中间的时候,岸边的人声已经都听不见,前也空空,后也茫茫,只有他们两个。
  薛葵强作颜色。
  “卓正扬,好像看见一条鱼从脚下游过去。”
  “幻觉。”
  “卓正扬,不要再同我说话,也不要牵着我的手。要集中精神,我觉得的鞋底好像结层冰。看!真的结冰,怪不得这样滑。要跺两下。”
    她原来还是怕。卓正扬微微屈下膝盖将她打横抱起,薛葵睁大眼睛。
  “卓正扬,这样不行。两个人都危险。”
  他笑。薛葵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什么。
  “哈!又来。”
  早就看中卓正扬浴室里的体重秤。今早上起床的时候偷偷跑去称一下,结果指针唰地下指向120。大惊失色,听见后面有人咕咕地笑,原来是卓正扬,他偷偷地伸只脚过来踩在秤面上。
“不要!脚拿开。”
  他不仅不拿,还把她打横抱起来。
  “让我看看起多少。喔,两百二。不算重。你得好好吃饭。”
  两百二?曾经差不多有同样重。减掉个卓正扬,老天又给送来个卓正扬。
  “总比看着你摔断骨头好。闭上眼睛,不会有事。”
    薛葵乖乖地闭上眼睛,躺在卓正扬的怀里,温暖而舒适。为分散她的注意力,卓正扬不停地和着她说话 。
  “提拉米苏很美味。”
  “是吗。自己一口没吃到呢。”
  “以后买给你吃。”
  “嗯。今工作顺利么?”对他的工作实在很不了解,所以就笼统地问一句。
  “除工作餐味道差之外,其它一切都很好。”
  “那程燕飞呢?”
  “怎么还在吃醋哪?”他轻笑。
  薛葵抵死不承认。
  “没吃醋!就随便问问。接下来还要问展开呢。”
  “展开,他很好。开完会他先走。薛葵,不能老是问我,也要我问你。”
  “好。问。”
  “今天都做些什么?”
  “打电话,面试,吃饭。”
  “给爸爸打电话?”
  “真聪明。他已经到家。心情很好。”
    “有没有替我问候声?”
  “有。我们不是好今晚上回姬水么,妈妈威胁会放狗咬我们。”
  “喔,那怎么办?”
  “我们家不养狗好多年。妈妈是开玩笑呢。”
  “想不想养一只?”
  薛葵摇摇头。
  “不要。乖乖会吃醋。”
  “那养个小孩好不好?”
  薛葵猛地睁开眼睛,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抵达对岸,毫发无伤,卓正扬把她放下来,呵,重新踏上土地的感觉真好。
  “薛葵,嫁给我。”

  盘雪远远地跑过来。
  “薛葵!薛葵!”
  又只叫着她的名字,啥也不说。拼命地抱着,薛葵有刹那觉得刚才卓正扬的求婚是自己的错觉。

“薛葵!提拉米苏是带走的意思,知道!知道!”
  卓正扬先去拿车,路上遇到何祺华等人,薛葵越过盘雪的肩膀,看见何祺华同卓正扬讲什么,又先伸出手来,卓正扬略略一握,就走了,何祺华不以为意,继续朝薛葵走过来。
  他想,总算长大了。他霸着十年,不管有意无意,能为她做的,也都做了。
  “薛葵。”
  “何先生。”
    不再是他的小姑娘。卓正扬跳下湖的那刻,他们两个就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四个星期里,他无数次想要放弃对她的折磨,想要把她带走,让她在他身边这样下去,但毕竟他还是坚持住最初的打算。
  自辛媛对他,卓正扬和薛葵相爱之后,他想着的,是叫这个孩子幸福。
  看,现在多美丽,多动人。
  薛葵,看着,看着我的眼睛。也许将来你还会置身比今更危险更可怕的境地。身边的人会一夜之间都变得陌生而不可靠,会很无助很茫然,也许,连卓正扬都不能帮助。那个时候,想想今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不要自残。不要逃避。勇敢面对。激烈的反抗伤害过一次,我不希望你再次受到伤害。无论何时,都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
  他动动嘴唇,出来的却是另外番话。
  “愿赌服输。诸位皆可为你作证,我会即刻动身离开,永不回格陵。”
  他潇洒地弯腰,身后众人给他让出条道来,辛媛迎上来挽住他的胳膊,给他力量。他听见薛葵的那位室友在说话。
  “薛葵!真有你的!你不知道,刚才卓正扬出现的时候,对他一句‘是男人就别强迫’,然后就跳下湖去追,他在岸上,脸色都白了!”
  ,他们都这样想也不错。他们都不知道,他有心理学专业背景,他知道PTSD的治疗方法。他希望可以险中求胜。事实证明,他没有错。他如果不回头找她,她这辈子都要带着他的伤害活下去。学术上来讲,他更希望今天的试炼由薛葵自己完成,而不是凭借卓正扬的帮忙,但是,总算差强人意。
  反正他一辈子也做不了她最爱的人。医者不自医,他倒宁愿一份没有结果的爱,成为他的隐疾,终生不治。
  他并无勇气真的去毁灭,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卓正扬的车驶过他们身边,辛媛极快地看了一眼,被何祺华捕捉到。这场戏没有辛媛,演不下去,但他并不想表扬辛媛。反正他也这么大年纪,把真相带到棺材里去的这份坚持,还是有的。作恶人也要做到畅快淋漓,不留余地。
  “辛媛,不嫌弃的话,还是咱们两个凑合着过吧。”
  她头次见识到卓正扬为薛葵不顾一切。
  她的心冷了。再也热不起来。
  “好的。无论是驾驶小型机在纽约港上空盘旋,还是躲在长岛别墅诅咒这对恋人,我都愿意陪着您。
  “哈哈。保持住这份幽默感,你将终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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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上门都是客.沈玉芳自然也不会特殊对待卓正扬,既然薛葵要带这个人回来吃饭,那还是要好饭好菜招待。可是薛海光想到自己的小姑娘这次回家会带一个男人,十分生气.
“卓正扬那家伙有什么好的。冷漠,夹生,不会做人。”
沈玉芳一边炒菜一边耐心道。“我这对眼睛还没看这卓正扬长什么样子呢,等我看了再下评论。”
“什么样子?两只眼睛一张嘴。你还做这么多鸡鸭鱼肉,不要钱啊?”
“我说,你蠢不蠢?难道他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骗葵葵?”
“哦,怪不得你同意他们回来吃饭,是要看住丫头。”
“开窍啦?所以叫你不要乱操心!”
“谁乱操心?雅江那一次,我好端端的活着,你还要把女儿骂一顿。我和你说,这笔帐留着慢慢算。”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人生就是要不断完善自己,你总得给我留点进步的空间。”
“你和葵葵一个样,冲动是魔鬼!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最冷静最有文化,行不行?快把丸子端下来,别蒸过头。”
“我接电话,你自己弄。”
沈玉芳恨不得一锅铲敲到老公头上去。
“你就欺负我吧,你也没谁能欺负了。喂,海光,薛海光!你的锦绣鸡!汤汁都收干了!别光顾着打电话!又是你那些牌友吧?你少打一天会死啊?。。。怎么了?”
薛海光收了线,一脸铁青地站在厨房门口。
“冯慧珍自己开车上格陵去了,保姆没看住。”
“她的车牌不是早吊销了么?”
“天知道!沈玉龙被她堵在饭店里出不来。她把人玻璃都砸了。又不让报警。咱们得过去一趟。”
沈玉芳炒菜的锅铲先垂了下来。慢慢地,她解下围裙。
“走。”

“妈妈!我。。。我们回来了。”
薛葵和卓正扬站在薛家门口,喊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应门。里面倒是灯火通明。
“不在?”
“可是灯都亮着呢。”她从包底翻出钥匙,开门进屋。薛家虽然是二层楼房,但房龄已经超过二十年,建房的时候没有装修风气,后来一直不曾翻新——薛海光做了姬水二汽的厂长,更加要证明自己两袖清风——朴素的四壁同简单的木制家具,刷白的天花板,漆红的窗棂,简朴之极。
薛葵把钥匙丢在鞋柜上的玻璃碗里,走进客厅。
“真奇怪。。。咦,有张字条。”
她拿起桌上便笺。
“葵葵:我们出去办事。勿等。沈玉芳。”
卓正扬从她手里拿过纸条来看,仍旧放回桌上。
“真不在家。”
薛葵看卓正扬脸色,却又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他已经在兴致勃勃地四下打量,快活得很。
今天早上打电话回来还是友好气氛,约一起吃晚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立刻拨通薛海光的电话。
“爸爸,你们在哪?”
“我们在去格棱的路上。刚上高速。”
“啊?”
“你舅妈自己开车到了格棱,和舅舅在饭店里大打出手。我们不能不去。”
“那我和卓正扬?”
沈正芳立刻接过电话。
“厨房有剩饭,拿酱油拌拌吃。”
“妈妈!我们都说通了,你怎么能这样。。。。”
“好了!烦不烦啊,是卓正扬和我亲,还是沈玉龙和我亲?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
薛葵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你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
“行了,你爸在呢。晚上我再打给你。拜拜。”
在一旁的卓正扬看得出薛葵颇有点垂头丧气。但还是抖擞了精神对他微笑。
“你先坐,我去倒水。”
他摇摇头,伸手抱住了她。不在也好。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他想享受一下和她两个人静处的时光。
拥抱了一会儿,薛葵觉得别扭,轻轻挣脱开。
“很怪。”
“怎么?”
“就是很怪。家里没有爸爸妈妈,难道不怪么?以前他们每次出差,我都难受的要命。你饿不饿?我们先吃饭吧。”她走进厨房,“我看有没有面条。。。。啊!”
她探出个脑袋。
“卓正扬,我要上菜了!”
她兴致勃勃地冲他招手,指着案台上一盘一盘如数家珍。
“珍珠丸子,糖醋排骨,妈妈做的;凉拌粉丝,手撕包菜,爸爸做的。。。还有锦绣鸡!爸爸的拿手菜!哈,叫我们吃酱油拌饭,卓正扬,我们把这些菜都吃掉!然后装作从来没有这加速,叫他们还耍我们。“
卓正扬想起薛海光曾经说过如果到姬水,一定执行载他吃当地特色锦绣鸡的许诺,搂了搂薛葵的腰。
“好。全吃完。”
于是两个人高高兴兴地把饭菜热来吃,这一天发生太多事情,所以吃饭的时候都累得不怎么说话,吃完饭,天也黑了,有少妇牵孩子到院子里来玩,薛葵出去同他们说话,卓正扬在厨房里洗碗,隔着玻璃看薛葵蹲在那里逗那刚会走路的小孩子,尖叫欢笑声不绝于耳。
“好累。”
薛葵趁烧洗澡水的时候,稍微带卓正扬参观一下,一楼是客厅,厨房同卫生间,二楼两间卧室,中间隔书房。
她把贴着机器猫海报的房间门打开。
“你睡我的房间,我睡爸爸妈妈的房间。”
小小的一间卧室装满了十五岁女孩子的东西,俗气又艳丽,配一顶云帐的小床,堆放着许多洋娃娃,梳妆台上放着九十年代女孩子最爱的音乐盒,珠宝盒之类的小摆件,衣柜有一扇门坏掉,半挂在转轴上,吊着一只中国结当把手。
衣物下有一只铁盒子,放着她的秘密,包括水泡饼的包装袋。许多日记本,锁住,钥匙找不到。
她倒不觉得不好意思。空间逼仄,从床尾走过去开窗户透气,总会碰到书桌,又把凳子撞倒,她哎哟一声。
“每次回来都不会住很久,所以摆设都还是以前的样子。”
她的桌面下压着几张小时候的照片,幼儿园时载歌载舞的模样,还有戴红领巾穿运动服和父母的合影。卓正扬没有看过她小时候的样子,就两张照片看得意犹未尽。
“还有么?”
薛葵从书柜里拿出相簿。从刚刚出生,到趴到床上一脸憨相,从坐在童车里哭到穿着花裙子摆乡土造型。
“看,乖乖。”
一只很普通的小土狗被抱在一脸娇俏的小姑娘怀里,两只黑眼睛充满柔情地望着镜头。薛葵看看卓正扬,又看看乖乖。
“话说回来,你的眼睛。。。和它真像呢。来,抱一下。”她笑嘻嘻地拥住卓正扬,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真像!”
怪不得第一眼就看中。
他极配合地凑上去吮她唇瓣,薛葵却机灵地躲开了。
“虽然爸爸妈妈不在。在我家里,还是老实一点吧。”
卓正扬搂住她的肩膀,继续看相簿,时不时想要不老实一把,都被薛葵躲开。
“薛葵,你这摆明了是有主场优势。”
“正确极了!”她把相簿一合,“水烧开了,你去洗澡,我看新闻。”
洗完澡之后,两个人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沈玉芳的电话。薛葵看卓正扬很沉默,以为他是有点介意,于是抱歉道。
“如果不是临时有事,爸爸妈妈一定很想和你一起吃饭。”
“别道歉。”
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道歉不如接吻。
薛葵不想在自己家里亲热。薛海光和沈玉芳的影子无处不在。对他的要求十分为难。但还是依言亲了亲他的面颊。
再亲亲他的唇角。他今天真像个英雄,带她走过冰湖,值得奖励。
再亲亲他的嘴唇。一发不可收拾,湿吻。浑然忘我之后她完全克服了心理障碍,反过来调戏卓正扬。
“我手好冷。”
她呵着气,偷眼望向卓正扬,后者不知她有阴谋,便覆住她的手。
“见鬼,你的手比我还热一些呢。”
“哪有,就是冷。”她把手伸进他的毛衣下面,偷偷地解他的衬衫扣子。他的小腹上一点赘肉也无,一块块的肌肉,手感真好。
卓正扬喉头发紧,清清嗓子。
“薛葵,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薛葵正色:“当然不是。”
然后又笑嘻嘻。
“在我家里,还是老实一点吧。说不定我爸妈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是真的冷。你别动歪心思。”
“真冷?”
“嗯。”
他把外套敞开,包住她。
“要不,你上楼睡。等伯母来电话了,我叫醒你。”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靠在他的身上,居然真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却又听得见电视里的声音,在讲财经新闻。声音越来越小,怎么又变成了卓正扬在打电话。她翻了翻身,将脸更深地埋在他的外套里。
“嗯。谢谢。很好吃。。。。对。。。。对。。。。这没什么。”
做梦吧?他在和谁说话呢?是不是提拉米苏?她听见卓正扬轻松地笑。
“我会很疼她。”
她迷迷糊糊道。
“卓正扬,你和谁通电话呢?”
“哦,她醒了。”他把听筒递给薛葵,“你爸的电话,快接。”
薛葵接过电话。
“爸爸。”
“葵葵。”
她听见电话那头薛海光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不由得紧张起来。
“怎么了?你和妈妈没事吧?”
“没什么。”薛海光轻轻弹掉眼角的泪水,“。。。没事儿,就是你舅妈一砖头砸我背上,疼得厉害。。。。皮外伤,我们正在医院呢。。。。你妈没事儿。。。。舅舅脑门上挨了两下,缝了四针。。。。舅妈吐的稀里哗啦,打了两针氟呱啶,睡了。”
“喔。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吧。还得先陪你舅妈去看医生。”
当年那个冯慧珍呢?那个怀着沈乐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舅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薛葵闭了闭眼睛。
我们都只能自我救赎。
“妈妈呢?我要和妈妈说话。”
薛海光抬眼望望沈玉芳。沈玉芳坐在沈玉龙的病床边上,无声地流着眼泪,沈玉龙向薛海光要手机。
“我和葵葵说两句。让我和葵葵说两句。姐夫,求你了,让我和葵葵说两句。”
薛葵听见那边沈玉龙干嚎的声音,皱了皱眉头。总是这样。和冯慧珍吵架,就到他们这里来寻求安慰。找出种种自我辩护的说法,仿佛冯慧珍的病都是自作自受造成的,和他沈玉龙一点关系也没有。
“明天回来再说。我先挂了。”
“行,再见。。。。你们两个不要做坏事!”
他不太确定最后一句话女儿听见了没有,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沈玉芳一边哭一边拍打着沈玉龙。
“你这个混账,不是人,不是人啊!何祺华对葵葵的心思,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他对着葵葵淫笑,你还叫葵葵认干爹!葵葵只有十五岁,十五岁啊!你个混账倒好,看她成大学生了,转身又把她往何祺华怀里推!你还敢说你对她好,好个屁啊好!天底下有你这样对自己外甥女的吗?啊?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祸害完我不够,还要来祸害我女儿!”
接着又扇自己耳光。
“我也不是人,我也不是人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我的葵葵啊!妈对不起你。。。。”
“行了,行了。”薛海光劝着妻子,“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呢?都过去了,过去了。”
“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没这种事儿。再也没有了!我和何祺华断交!断交!”
姐弟俩抱头痛哭。薛海光慢慢走出病房,点着了烟;一个护士过来阻止。
“喂,医院里不让抽烟啊,要抽外面抽去。”
他点头哈腰地应着,掐熄烟蒂。
有件事情,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妻子。
当年薛葵罹患暴食症,他是如何抛弃了男人的尊严,跟在何祺华的屁股后面求他放过女儿。
“何老,你看,葵葵都这样了,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算了,我给您再找十个八个漂亮小姑娘。。。我知道您看不上,我就这么一说,您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父亲。。。”
他一直求,一直求,直到何祺华肯松口。
“我只能还给你一个被毁掉的薛葵。”
“我也要。”
“好。你立刻带她走。”
他高兴坏了,因为何祺华金口玉言,说得出,做得到。他语无伦次地感谢着,说一定会报答。
不过何祺华并不要他报答。
“我可以为她做的不输于你,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我不会给她幸福?”
他当时不知道怎样回答。刚才和卓正扬通完电话才明白。
若论付出,卓正扬只是带着薛葵离开逼婚现场,就已经可以让她幸福。这种事情,比不来啊。
薛葵挂了电话,卓正扬关上电视。
“我和伯父已经说清楚,雅江的事情只是误会。”
“嗯。”
“今天的事情,也对他说了。”
“嗯。”
“我说会好好疼你。”
“。。。我听见了。”
“所以,”他拍拍手,“你看,都解决了。”
“嗯。爸爸那边的事情也解决了,他们已经住下,明天等舅舅舅妈出院了再一起回来。”她调皮地眨眨眼,“我们睡吧——你睡小床,我睡大床。”
“好。手机给我。”
他关机,取电池,连SIM卡都拿出来丢在桌上。
“你干嘛?”
“你说呢。”
然后又把座机的电话线也拔了。关门,关灯,他好像在酝酿着什么——薛葵突然觉得害怕,于是往楼上走。
“好累的,继续睡。”
他也不说什么,跟在她身后上楼,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黑暗里令人心惊肉跳。她上到最后一级台阶,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回过身捏了卓正扬一下,然后吃笑着想逃进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去,可卓正扬一把就抓住了她。
他抱着她推开门,把她狠狠丢在床上,又压了上去。
“薛葵,这次可是来真的。”
救命!
她还没有喊出来就被她堵住了嘴,这回换他解她的扣子,她挣扎,他一使劲儿,她前襟上的扣子劈里啪啦全迸掉了,他游弋的大手,有一种让人顺服的力量。薛葵渐渐平静下来,抱住了他。
“我爱你。”
“我更爱你。”
第二天,卓正扬先醒了。薛葵枕着他的手臂仍在沉睡。他的另一只手搁在她的腰上面一点的位置,那里淤青了。
薛葵满面泪痕,眼睛都哭肿了。云帐也被扯乱了,罩着两个人。她的脸在一片白色迷雾中,如同西式婚礼上新娘的面纱。
昨天晚上虽然是她挑逗在先,可他真要做了,她又怕,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地哀求他,正扬,正扬,有点告饶的意味,想叫他慢点,轻点,他忍了许久,直到确定她已经做好准备,但刚刚侵入的时候还是说不出的惨死,她压抑着叫了两声,就无声无息,只有放在他胸口的手指痉挛起来,使劲地掐他,抓他,推他,捶他,力气大的吓人,告诉他她并没有晕过去,但真的很痛!
她疼痛难耐地在他身上扭动着,拼了命地要逃开,而他却抑制不住地兴奋,箍住她,一边律动,一边狂乱地密密吻遍爱人,舌尖所及之处,点燃了他身上了的每一根神经,劈哩啪啦地燃烧着,烧毁了他所有理智,只有最原始的本能,做的时候,她一直把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也不吭,连呻吟都没有;他以为她是怕羞,喘息着喊她的名字,吻她的头发,耳垂,想看她的眼睛,可她除了紧紧地抓着床柱,因了他肆无忌惮的掠夺而左摇右晃之外,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他呻吟着伸手过去掰开她的手指,同自己十指缠绕,她狠狠地掐着他的手,十指连心,他低吼,也不知道是因为哪里的窒感,动作愈发狂野起来,觉得和她做爱真是一件最最美妙的事情。
两番欢爱之后,她静静地躺在他臂弯里,蜷着身子背脊贴住他的胸膛,他吻着她的颈侧,问她痛不痛,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模糊不清地说累。他精神还好,故意问了很多私密的情话逗她,她乱掐他手臂,就是一声不吭。他听她喘息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抚摸着她的大腿内侧,略略使力地让她趴在床上,蠢蠢欲动地想要再来一次——她剧烈地抖着,喷出来的眼泪濡湿了床单。
“停一会儿好不好?我好痛。。。一直都好痛。。。越来越痛!”
他一刹那心都要碎了。他以为她只是放不开,可原来嘴唇都咬破了,粘在身上的汗渍,不是因为激情,而是因为疼痛,他想看看她是不是受伤了,于是伸手去开灯,薛葵一迭声地说不要不要,他只好缩回,伸手去摸索,想知道到底有多糟——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蹬着他的手,拼命地摇头。
“不要!不要!我痛!我痛!”
他没奈何地蹭着她的身体,哄着她,叫她不要哭,两个人就抱着,什么也不做。她不安地嘤咛着,皱着眉头,他放在她小腹上的手不断地传来热量,让她的疼痛有些纾解了,她抽抽噎噎地摸着他的脸,两人的身体贴的极近,她不安地挪着腿,感受到了他的欲望没有消退,抖着手摸着他的胸膛,他的小腹,一直摸下去,握住——他又好笑又亢奋,她都痛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帮他解决。他唏唏地叫她不要动,抓住她的手指,一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我不要手指。我要你。”
哀兵政策总是那么有用,他哄着她重新进入,依然是痛得要死,可她的甜美可人,加上前几次总是被打断,让他实在忍不住又断断续续要了她几次,每次她都拼命摇头,抵死不从,但他总能哄得她心甘情愿地用一双结实的长腿缠住他的腰,实在令他让他欲罢不能。
最后一次做的时候天都亮了,她才有点反应,至少不那么痛了,身体的反应也不一样了——结果在最让他失控的一刻,她哭叫着昏了过去。
薛葵鼻翼翕动了两下。卓正扬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她大概现在是气坏了——于是闭上眼睛装睡,又从睫毛下看着她。她醒了,揉揉眼睛。睡意朦胧地看着卓正扬,他还没醒呢——可是眼珠子动了一下,她赶紧闭上眼睛,又偷偷地抬起右眼皮,喔,睡着呢。
她摸他的脸,又拍了一下。
“坏蛋。”
她嘟哝了一句。被褥下两个人的腿交缠在一起,让她动弹不得,不过她也的确没有力气挪动身体,基本上就只有手指和脚趾还能动一下,她揪揪卓正扬的脸颊,发现他的耳朵轮廓很漂亮——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将自己的耳垂含在嘴里,用舌尖挑逗,不由得心脏怦怦地跳动起来。
她晓得他忍了很多次,所以尽力配合他的索需无度,可实在是太痛了,她忍受不了,叫他停止,结果他还发脾气——她想起来,他发脾气好像是因为最痛的时候她哭着说你找别人去吧,我不要,我不要做了,卓正扬立马僵住,靠近她的脸,幽暗的房间里,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话里有隐隐的怒气。
“你说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伤人,哭叫着又重复了一遍,结果彻底地激怒了卓正扬。
他大发雷霆。两人的身体还契合着,他把她抱到梳妆台前面去,那时候天已经亮了,从窗帘缝隙里透出光来,她能看见镜中的自己以一个羞耻的姿势跨坐在卓正扬腿上,两个人的脸都被情欲烧得通红,她崩溃地别过头去,但镜子里反映出的一切已经深深地映在她的脑海里,闭上眼睛也看得到。
“把眼睛睁开!”
他强迫她看着自己,眼睛怒火和欲火交织,一直要望进她的心里去,随即一言不发地扶住她的腰侧,继续侵略。摧拉枯朽一般,好像要把她完全吞下去,羞耻和害怕将她的敏感度放大了几千倍,她怕的要死,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肩膀。
“我错了!我错了!不要!不要!我错了!”
她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激怒了他,这是她罪有应得。她再不敢喊痛,含着眼泪,咬牙强忍,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一味索取,但是到了最后一次,好像又有点反应,又涨又麻,全身好像被抽了筋一般地酥软,卓正扬也感觉到了她细小的呜咽声,放慢了节奏,调整着彼此的呼吸。
“葵,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如果他这个时候醒过来,还真是无法面对呢——可是,他怎么突然就睁大了眼睛?薛葵躲都来不及,他一脸坏笑地靠过来。
“你要掉下去啦。”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把退到床边的她一把捞了起来。
“好一点没有。”
她嗯了一声,卓正扬笑了,露出八颗牙齿——她只在他床头柜那张照片里见过卓正扬这样的笑容。
“干嘛这么开心。”她有点难为情,“不要笑!”
“不知道。就是开心。你呢?”她嗯了一声算作肯定;卓正扬替她盖好被子,毫无预兆地来了句,“最喜欢哪一次?”
她差点疯掉。虽然卓正扬是越来越不正经了,但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她打定主意装哑巴,什么也不说。可是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他的问题——天,她已经被他同化了。
最后一次。他吻遍她全身,包括最最私密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说:“薛葵,我爱你。我爱你。你知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
她皱着眉头轻轻哼着。
“我知道。我知道。”
她知道才怪。他把她抱起来,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她全身都是粉红色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初生的阳光透过窗帘缝倾泻在两人的身上,两人契合的如此紧密,她怎么还是这样羞涩。
“葵,说你爱我。”
“我爱你。”轻如叹息,“我爱你。”
“不是。说,‘你爱我’”
他想她明白。她总是这样不确定。谁说都不肯相信,即使在这么销魂的时刻,她也不是不肯敞开心胸。
他接下来的动作让她哭叫着颤栗不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爱我!你爱我!”
一直到最绝妙的时刻来临,她哭叫着昏倒在他的肩膀上,最后的记忆就是他轻轻拥着她,甚至不肯抽离——不行!不能再想了。
“几点了?”
卓正扬记得他的表好像是硌着了薛葵,然后就脱下来放在床头柜上了。
“在你那边的床头柜上。”
她一动就觉得好像昨天有坦克从身上碾过去了一样地疼痛。
“我够不着。”
“我来看看。”他赤裸的胸膛扫过薛葵的鼻尖,去拿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六点十二分。”
“糟糕!爸妈。。。他们是不是要回来了?叫他们看见。。。”
“那就非得把你嫁给我不成了。”卓正扬开始耍无赖,“就这样抱着,继续睡。”
“不行!卓正扬!快起来,快起来。”
“你起的来么。”他故意轻佻地问,手指抚过她的发鬓。
“。。。你起来。我。。。我装病。”
“不。除非你答应嫁给我。。。。不要瞪着我,前几次做都被打扰,估计这求婚也得求个四五次才行,我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好啦好啦,我嫁给你。”
“既然这样就更没必要起来。继续睡。”
“你!。。。糟了。苏阿姨的信我还没寄出去呢。这下要来不及了。”
“什么信?”
她把对苏阿姨的承诺讲给卓正扬听,他轻笑。
“原来是这个。妈妈只是需要一个态度,并不真的介意。就算你写给她,她也不会看。”
“我知道她不介意。”薛葵轻轻道,“你的爸爸妈妈都很通情达理。当然,我的爸爸妈妈也很好。”
“以后什么事情都要有商有量。”
“嗯。喔!糟糕!”
“又怎么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过你。我爷爷当年去了台湾。。。四八年。其实他只是个小副官,以为执行完成军务,很快就能回家呢,我奶奶一直等啊一直等,可是他已经在台湾那边成了一个家。再也没回来过。”薛葵为难道,“这件事情,是不是也应该对苏阿姨说一声呢?”
卓正扬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
“爷爷的名字是不是薛沛远?”
“咦?你知道?”
他笑着不说话。薛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他笑得越来越厉害,抱着她使劲地笑。
“。。。喔!是你外公苏秉正骗走了我爷爷。哼哼,卓正扬,我就是来向你讨债的。”
卓正扬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爱上你了,原来是这样。”
薛葵皱皱鼻头。

“你又不吃亏。”
“的确。”他又开始缠绵地亲吻,“不吃亏。”
(最后三章在第五页和第七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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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虽然老婆不在家,江东方最近过得不太坏。
  他常打电话到岳丈家里找沈西西,只是聊天,聊吃了什么,将要吃什么,几点起床,几点睡觉,看什么电视,身体如何。
  对于现在两地分居的状态,绝口不提,沈西西也很萎靡,江东方问,她就答,江东方不说话,两个人就沉默,沉默到另外一个话题开始为止。
  “我已经敲定了康涅狄格的一家研究所。”
  “是吗。”
  “这家给的奖学金最高。”
  “是吗。”
  停了一会儿,沈西西问道。
  “那药用钛这一块,谁接手呢。”
  “薛师姐。”
  “薛师姐?”她有些诧异。
  “对。她回校了。”
  “可是,想要回校不是很难么,海龟博后都挤破头。她真了不起。”
  “是啊。她一向了不起。”
  “孟教授又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我一直以为她很讨厌薛师姐呢。”
  “讨厌的话,就不会让她回来了。”
  沈西西想,反正你都知道我讨厌薛葵了,我这点小心思又何必瞒着你呢?
  “她做人还真是成功。”
  “是啊。哦,我到实验室了,晚上再打给你,拜拜。”
  他其实明白她的意思。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他在尘世里娶了一朵花,要好好呵护,装聋作哑。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许达的大笑声。
  “薛葵,你可又回到我手心里来了。给我刷瓶子啊,不许返悔。”
  “当然。”又是一把熟悉的女声,“你只要敢拿来,我就敢刷。”
  徐达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江东方。
  “江东方,来来来。赶快拜见薛师姐,不,现在应该改口叫薛老师了。”
  他不想叫她薛老师。她永远都是薛师姐。绕过称呼。
  “不是下个星期一才上班么?怎么周末就来了?”
  “我刚刚从家里过来,给大家带了点吃的。”薛葵指指桌上的瓜子花生等干果,又拨开许达的手,“许达,你少吃点!”
  “那不行,等会其他人来了,我连边都沾不上。快,江东方,我们两个把剩下的一分,毁尸灭迹。”
  许达往江东方手里塞一把花生,拢起塑料袋就跑——她和许达永远最合拍,但又不是情人间的默契,而是工作上的惺惺相惜。江东方对她讲一些现在药用钛的实验进展,吃惊地发现原来她对国际动态了如指掌。甚至对国外做得相类似领域也能讲得头头是道。
  “康涅狄格州的一家研究所,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研究水平。”
  “我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去做博后。”
  “喔,恭喜!”她显然有些吃惊,不知为何,她眼中好像还有一闪而过的嫉妒,江东方坚信自己是看错了。
  “国外实验环境的确比国内好。只要静得下心来,很快就有成果。”
  “那你呢?”江东方问,“留下来之后有什么打算。”
  “哦。现在都是教研结合,我一个星期得带两堂实验课和两堂理论课。剩下没有多少时间,先申请个青年教师基金。有了经费,才能招学生。”
  “会很苦吧。”
  薛葵顿了一顿。
  “做什么么不苦呢?管大仪倒是不苦,可是很无聊。你将师从哪位教授?”
  两个人谈的兴起,差点忘记时间。直到薛葵的手机响起,她才如梦初醒。
  “啊呀,我还要去机场接个人。先走一步。”
  江东方连忙起身。
  “薛师姐,我送你。”
  “不必。”
  “应该的。”
  薛葵便不再拒绝,两人便一起下楼,电梯里,江东方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和卓先生,还好吧?”
  薛葵笑而不答。
  幸好那天晚上薛海光和沈玉芳快半夜才回来。
  她饿了一天,卓正扬把饭菜热好端到床上来给她吃,捧着热乎乎的汤泡饭,倒也很甜蜜,结果一听见楼下有动静,她吓得赶紧丢下筷子蒙头大睡,留卓正扬和他们斡旋去,也不知道卓正扬和他们说了些什么,沈玉芳来陪她睡,薛葵吓得要命,沈玉芳倒是没有对她的一样大动肝火,只是长吁短叹了一晚上,弄得薛葵也难过极了。
  星期六他们又在姬水逗留了一天。薛葵心怀鬼胎,不敢多说多做,只称自己病了,歪在床上不肯动,还是沈玉芳大骂家里有客人怎么可以懒成这样才把她死拉活拽地推下楼,结果得知卓正扬和薛海光一起钓鱼去了。
  她和沈玉芳一起做了些饭菜,然后陪着冯惠珍说说话。冯惠珍没事人一样,完全忘记了昨天还对自己的亲人大打出手,摸着薛葵的手说她又胖了一点,不过这样才好看,然后大讲了一番轮回因果物极必反的道理,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一个人不能太幸福了,太幸福接下来就一定是悲剧诸如此类的谶言。
  “葵葵,你妈妈断了一条腿,那就是替你们挡灾了,不然你们家不可能平平安安到现在,知道不?你找男朋友了没?没有才好,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看看你舅舅。”
  薛葵必然是要坐在这里听这一番废话。两个小时后,她起身告辞。
  “…… 走了?不多坐一会儿?有空来玩!”
  冯惠珍还往她手里塞钱,薛葵一定不要,临走的时候给了小保姆。
  “舅妈应该去医院治疗。”
  “你舅舅不愿意。”
  “妈妈,舅舅会和舅妈离婚吗?”
  “不会。”
  “为什么?”
  “他们两个,谁也离不了谁。”沈玉芳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们也是,离不了你舅舅一家。葵葵,别想了。”
  薛葵回头去看,沈玉龙的家是姬水最漂亮的建筑,前院里甚至还修了喷泉雕塑,天气冷,冯惠珍给断壁的维纳斯穿了一件大红色棉袄。
  光鲜外表下,是谁也想不到的腐朽溃烂。她牵着妈妈的手,慢慢地走回家。

  卓正扬和薛海光两个比他们回来得早,坐在院子里聊天。
  薛海光嗓门大,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所以相亲的时候就已经看中我们家葵葵了吧?”
  隔着万年青,她看不见卓正扬的回应动作,薛海光还在大力推销。
  “我们家葵葵好啊!漂亮,聪明,温柔,体贴,大方,就是偶尔有点小脾气,不过女孩子嘛,那又不任性的……”
  她急忙冲进院子。
  “我们回来了!”
  吃完晚饭她和卓正扬一起出去散步,拼命想要挖掘一下他和薛海光到底说了什么,可是他怎么都不肯说。
  “没说什么,我都忘光了。”
  薛葵有点生气,加上薛海光又在卓正扬的面前说了她任性,好,那就任性给他看看,甩开卓正扬的手自己回家,全然不管他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迷路。幸好在沈玉芳赶她出去找人之前,卓正扬自己摸回来了。
  没事人一样,沈玉芳问他外面冷不冷,他笑微微地说还好。薛葵正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电视,见他回来,立刻上楼去。
  上了两三节台阶又觉得不好,卓正扬同父母都不熟,她这样做起不是让他难堪?
  沈玉芳在后面喊她。
  “薛葵,你今天到书房睡。让客人睡卧室。”
  哗,不用她操心,看看自家父母的态度,卓正扬才是他们亲生的!
  卓正扬想说没关系,他睡沙发就很好,薛葵不听,卷了被子就往书房钻,负气早早睡了。
  但其实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知道卓正扬和父母还在楼下说话,更加是气到胸闷。
  她怎么突然就被排除在外?小时候父母常常要挟,说如果不听话就扔掉再生一个,现在来了一个卓正扬,果然她就不宝贵了!
  虽然她希望父母对卓正扬的态度可以转变,但也不至于这样快啊。
  薛海光和沈玉芳以为她已经睡着,进书房来看她,她大气也不敢出,紧紧闭着眼睛,听见薛海光和沈玉芳窃窃私语。
  “这个姓卓的小子好像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嘛。”
  “明明是你说他这不好,那不好!”
  “其实挺聪明,挺认真一小伙子。”
  “嗯。和葵葵一开始形容的一样。”沈玉芳话锋一转,“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
  “嗯嗯,重点是他对葵葵好,葵葵也喜欢他。”
  她觉得奇怪,短短一天的时间,爸爸妈妈怎么看出来卓正扬对她好了?
  “老头子,你也看出来啦?”
  “葵葵走到哪里,他的眼神就跟到哪里。两个人一坐下来就手牵着手,当我们是透明。”
  “葵葵想喝水,手也不松开。”
  “我叫葵葵去洗碗,他也跟着去。头一次,一个碗碟都没打碎。洗得又快又好。”
  “以前葵葵每次回来,都是我们带她出去散步,这次换成卓正扬。”
  “最难得,我和他聊天,居然能坐足两个钟头听我说废话。”
  “你又抓着年轻人听你讲奋斗史?不嫌丢人!”
  “老婆子,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口水嗒嗒滴。”
  “放屁!滚回屋睡觉去!”
  原来真的没说什么。薛葵心满意足叹一口气。薛海光的奋斗时,她听了无数遍,难怪卓正扬什么也不说。
  半夜,卓正扬翻阳台过来找她。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身边就多了一个人,温柔地唤她名字。
  “还生气呢?”
  她哼了一声。转身抱住了他。他穿衬衣长裤从阳台过来,全身冰凉。
  “冷不冷?”
  “还好。”他嘴唇发烫,“你不在,我睡不着。”
  黑暗里头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薛葵摸摸他的脸。
  “……别叫爸爸妈妈看见。”
  “知道。”
  真不愧是军人出身,拿被子把她一裹,轻轻松松又从阳台翻了过去,两个人依偎着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卷了大包小包,开车回格陵。
  这就是姬水之行的全部。她依然是那个连吃带拿,不事稼穑的薛葵,沈玉芳这座火山,大概要经过一个世纪的休眠期才会迎来下一次的发作吧?
  江东方看薛葵陷入回忆,轻轻咳了一声。
  薛葵抓抓头发。
  “我们挺好的,你们呢?”
  她语气轻松,江东方却没办法轻松。
  “还行。”
  薛葵听出了点什么。
  “我这次回来,肯定要被许达敲竹杠,到时候叫上她。虽然她不是我们实验室的人了,但怎么说也是你老婆嘛。”
  江东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实情。一直到快要走出院门口,他才鼓起勇气,准备对薛葵倾诉自己和沈西西的现状,可是薛葵却突然露出微笑,快步朝前迎去。
  卓正扬来接她了。
  她上车之前,对江东方挥挥手。
  “明天见!”
  江东方也挥了挥手。他看得很清楚,卓正扬没有下车,但是薛葵上车之后,是他亲手帮她系安全带。
  他是过来人。一点点的细节里,可以看出来的东西太多太多。

  当天江东方又是很晚才回到家里。
  门口蹲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西西?”
  他又惊又喜。上午通电话的时候还在老家,怎么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
  “嗯。”她站起来,“我走的时候没带钥匙。”
  他赶紧开门。
  “快进来,冻坏了吧。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呢?”
  沈西西看着这个久违了的家。她不在的时候,江东方还是把这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你坐火车回来?”
  “嗯。”
  “吃了吗?”
  “没有。”
  “我也没吃。出去吃吧。”
  “不要。我不要出去吃。”
  江东方怔了一下,打开冰箱。
  “我看看还有什么菜,你先休息一会。”
  不一会儿,他就把菜做好端上来。西红柿炒蛋,炒青菜,三鲜汤。
  “吃吧。”
  他们吃饭从来不会这样沉默。而且沈西西总是吃得少说得多,恨不得一根青菜也要分三口来吃,但是这次明显是饿狠了,一个劲儿的大吃大嚼,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全然不是江东方以前见过的淑女。
  或者,这个才是真实的沈西西?
  江东方想了想,对老婆说到一件事情。
  “成辉生病了。我们抽空去看看他。”
  “病了?”江东方的话让沈西西一怔,成辉是他们的本科同学,目前在另外一家研究所读书,“什么病?”
  “肿瘤。还没确诊良性恶行。”
  沈西西放下筷子。
  “肯定和他天天做同位素有关系。同位素是由计量累积效应的,他太冒失了,常常空着手就去清理试验台。”
  “希望他不是真的生癌。”
  “嗯。要不给他买点什么补品?还是送点钱?”
  “你拿主意。对了,要不,把罗宋宋也叫上,都是同学。”
  别人的生死总是无关痛痒。过了一会儿,沈西西换了个话题。
  “薛师姐什么时候上班?”
  “下个星期一。”
  “真快。”
  “还行吧。孟教授希望她快点和我把药用钛这一块都交接了。”
  “她原来有事业心,真是没看出来。其实何必呢,做少奶奶不是也很好。卓正扬当然养得起她。……他们两个,还好吧?”
  江东方停了咀嚼,看着沈西西。沈西西懒得做任何掩饰,没精打采地盛了一碗汤。
  “我的确还有点不舒服。江东方,我不想瞒着你。他们两个让我嫉妒。可能会嫉妒一辈子。怎么办?我就是这种小心眼的女人。”
  “蟑螂!”
  江东方突然指住她的右边大叫一声。
  “啊!”
  沈西西尖叫一声,摔了碗就跳到老公怀里去了。
  “赶走它!赶走它!”
  不对劲。现在是冬天,哪来的蟑螂。她抬眼看江东方,果然。他不过是骗她自动投怀送报。而且不打算放手。
  “你骗我。”
  江东方不说话。彼此的身体已经冲破了障碍,她总会感受到他的心意吧。
  “你骗我!你骗我!”沈西西大声控诉,就快哭出来了,“江东方,你总骗我!”
  “西西,你就吃点亏,让我骗一辈子行不行?”
  她错愕地看者江东方,她刚才说的话,他无动于衷?
  “沈西西,我也做过同位素。也曾经发生过严重泄漏事件。如果哪一天,我和成辉一样……”
  她急急捂住他的嘴。
  “没这种事。你得骗我一辈子呢。说好的,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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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不出薛葵所料,她返工后不到一个月,许达的狰狞面目就露出来了。
  “薛葵,你看工作已经完全上轨道了,是不是该意思一下?趁着还没放春假呢,大伙乐呵乐呵,就当过年前的热身嘛。”
  她的办公桌就在许达的旁边,但他偏偏不在办公室里说,而是在学生例会上提出来,摆明了是要与民同乐,和老师们分开。
  薛葵立刻点头。
  “好的。怎么请,你定。”
  许达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心想,找个有钱男朋友果然人都变得不一样,多豪爽!于是假意推脱了一下。
  “怎么能我定呢,客随主便嘛。”
  “你定。你一天到晚纸醉金迷,你有经验。”
  薛葵一向绵里藏针,许达不以为意。
  “不,不,还是你定。”
  “干嘛叫我定。我一向没什么好建议。”
  没有好建议就用银子砸嘛!许达笑嘻嘻。
  “没关系,我们坚决拥护薛老师的任何决定。对不对啊,各位同学。”
  大家都对这个新来的薛老师还摸不清楚状况,也就乱哄哄地符合许达。薛葵举起一只手。
  “好。大家静一静。农家乐。我老家,姬水镇下的沈家村。两天一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许达一下子愣住。中招了!
  “薛葵,你这不是忽悠我嘛!大冬天的上山下乡,你要冻死我们不成?”
  “放心,沈家村四面都是山,挡住寒流,绝对冬暖夏凉的好地方。况且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有上好的年货屯着,保证好玩又好吃。愿意去的报名,下个周末出发。”
  
  不过她再怎么保证,也没想到卓正扬居然头一个反对。
  “怎么才工作就要出差?”
  她收了衣服从阳台进来,坐在床边一边叠衣服一边耐心回答。
  “不是出差,是出去玩。一个周末的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卓正扬丢下手里的汽车杂志,过来帮她叠衫。
  “周末?我也去。”
  虽然两个人处于亲密同居状态,她还是非常不习惯碰触对方的内衣内裤,全部留给卓正扬自己处理。
  “我们是高级知识分子的聚会,不带你玩。”
  两个人住在一起也快两个多星期,谈恋爱的时候还不明显,这一同居,薛葵才发现军人出身的卓正扬内务竟是如此强悍,除了做饭,但凡洗衣,打扫,整理都又快又好,处处显得她笨手笨脚。
  卓正扬自律的生活习惯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薛葵而有所变化,相反,是把薛葵也照顾起来了。薛葵很轻松的被纳入卓正扬的生活轨道中,和他一起运转,一点不适应都没有——甚至很多以前她需要自己做的事情,都由卓正扬代劳。
  天气越来越冷,她变得十分渴睡,每天早上卓正扬把她叫醒去洗漱,等她回卧室准备整理一下的时候,床铺总是整整齐齐,连被子都叠好。她只能目瞪口呆地站着,以为又回到军训年代。
  从姬水回来他们头一晚住在一起就这样。不是她不愿意做家务,实在是插不上手。她还以为卓正扬只是表现一下——男人么,在做家务方面有惰性很正常,何必一开始表现的太好?这让她有些怅然。
  但是两个星期以来卓正扬雷打不动地“表现”着自己在内务方面的优良传统,并且把薛葵远远抛在后头的时候,薛葵才觉得不对劲了。
  不是她住进来之后卓正扬才变得勤快,而是他一直都这样,即使加上她那一份,也比她麻利多了!
  从小她看见薛海光和沈玉芳的相处模式就是男主外,女主内,但卓正扬居然内外兼修,实乃神人也。
  这对卓正扬来说十分自然。毕竟是部队大院里出来的,井然有序的内务已经成了习惯,没有起床号,六点半大脑自动清醒;但是薛葵想不通啊,她算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
  她怎么说都是个生物学博士,怎么连大学肄业生都比不上呢?
  想着就生气。
  一生气,就觉得面前这个十分诚恳愿做司机的男人着实面目可憎。
  “我们哪有钱请卓总开车!别不切实际,你最近不也很忙么。”
  “现在是淡季。我想去。”
  “那就别想。”
  “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意思。”
  这话说的薛葵心怦怦直跳。他们两个以前不都是一个人活过来的么?现在没有了对方的陪伴,竟然会觉得没意思了?
  “……你休想动摇我的意志,那么多人,都很熟悉,如果你在场的话,大家可就玩闹不起来了。”
  “叫他们都带上家属。”
  “……住不下!现在十三人已经很挤了。”
  “所以说,不去最好。”
  “……你就闹吧。卓正扬,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人特别会胡搅蛮缠呢?”
  “我一向如此,你可别说我隐瞒天性。”
  她又好笑又好气,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皮厚兼无赖的顽劣因子,渐渐表露无遗。
  有一次她抱怨:“卓正扬,留点家务活我做做嘛。虽然我知道你做的很快很好,但是我也不是不会做啊。每次都是你一个人全做完,我很没有参与感。”
  “参与感?”他想了想,“好。我知道了。”
  结果以后两个人做爱的时候,卓正扬不再自己伸手去床头柜拿套子。
  “葵。去拿。”他总是含着她的耳垂,趁她意识不清的时候下命令,“帮我戴。”
  这就是她向他要来的“参与感”!你说可恶不可恶!
  “反正,就是不带你去。你自己找展开玩。哦,对了,展开不是准备出国留学么,我给他找了些国外大学的资料,你看看有没有用。”
  “他是去周游列国,并不是真心想进修,你直接告诉他哪个国家美女多,风景好就行。”
  薛葵心想,真是好命,三十出头就可以退休环游世界。不过这才是展开的真性情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像这次的出国留学,那次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一点风儿都没透,但是从姬水回来,他就递了辞职信,年后动身,想一想,还真是舍不得。
  非常舍不得。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没认全,出去岂不是要被人骗。
  “说真的,卓开没有他,行吗?”
  “卓开没有我都行。别担心。”
  卓正扬看薛葵已经收拾完了,非常利落的跳上床,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就寝时间到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
  薛葵的脸红了,姿势古怪的朝卧室门口退去。
  “我去查点资料,你先睡。”
  卓正扬看着她,她就看着天花板,立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好好睡觉,不做别的。
  “好吧。我给你把灯留着。”
  薛葵退出去,又替他把门带上,来到书房。
  订的新书桌新书柜还没有送来,她的文献和卓正扬的资料堆在一起,手提电脑放在另外一头书柜的下两格腾出来放生物专业书籍,她看了一会儿文献,盯着一个英语单词足足十分钟,完全反映不进大脑,什么也做不了。
  她曾经和卓正扬坐在一起工作,结果她总是被影响的那一个,相反卓正扬完全是心无旁骛,压根正眼也不看她;她探头去看他的设计图,他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怎么?”
  “这个……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傻,还是忍不住指着他的设计图一样样地问,难得他有耐心启蒙,仔细回答,她却听不懂,光顶着他的嘴发癔症。他的嘴唇怎么就那样好看呢?上唇薄俏,嘴角微微上扬,说话的时候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微笑的时候弧度迷人,还有……接吻的时候有那样浓情蜜意!
  “我看你是听不懂。其实对行外人来说也没什么意思,我一会儿就做完了,你先去睡吧。”
  她想她就算是脱光了坐在卓正扬的大腿上,估计后者也会先做完工作再来收拾她。他怎么就是能分得这么清楚呢?真是气人。
  反正是看不进去,干脆把书一扔,薛葵悄悄的回到卧室,在床边喊了一声。
  “卓正扬?”
  他睡着了。她轻轻地掀起被子的一角,躺上床去。
  呵。这就是同居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好像两人三足一样,一定要步调一致才能平稳前进。
  她脸庞发热,直起上半身来听卓正扬呼吸声。很平稳,已经睡着了。她有点点失望,更紧地贴住了他的背脊。
  从小到大,她特别喜欢和妈妈抵着背睡觉,觉得很踏实,但是卓正扬的睡觉习惯是抱着她,非要两个人面对面,彼此呼出来的气息都喷在脸上。
  “你别抱着我睡好不好?”
  “为什么?”
  总不能说是因为这样让她没法睡觉吧?
  欲望存在于潘多拉的盒子里,一旦打开,永不能锁。
  最离谱的一次,两个人明明好端端地坐着吃晚饭呢,吃着吃着就开始吃对方的嘴,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做在他的腿上,如有他为所欲为的同时居然还在帮他解皮带。
  “卓正扬!……你自己来!”
  卓正扬情火正炙。她裸露的胸脯在日光灯下有种苍白点缀艳红的美感,他才不耐烦他的没经验呢,还不如自己动手。手掌按在她光滑的背脊上,让她靠近自己,想就在椅子上把她吃干抹净。
  “不要在这里!松手……”
  她一个劲儿试图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衣服。他故意把她的衣服都远远丢开,看他怎么办。他不明白,两个人什么都做过了,她怎么就是不愿意让他好好的看看她呢?
  “你真美!”
  这种发自肺腑的赞美居然会让他的薛葵气得双颊通红,抢他的衬衫来遮住前胸。哀哀地求他。
  “去房间里好不好?啊?正扬……”
  他非要她求了两三次,什么小雨伞在卧室里啊,什么好冷啊,到最后甚至连在椅子上做一定不舒服这种理由都搬出来,才抱着她进了卧室。等他把浑身瘫软的薛葵在抱出来追被继续吃饭的时候,发现饭菜都冻透了,不得不重新热。
  薛葵最最气愤的是,为这事卓正扬还特别得意。好像两个人在床上说的私己话还不如一桌冻如磐石的饭菜有说服力——真是越来越嚣张,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卓正扬还说,算了,开水泡着吃就行了,薛葵立刻阻止,不行!会把胃搞坏。
  “有什么不行?稀饭和泡饭不都是一样的么。”
  “稀饭,稀饭是buffer啊!”
  “Buffer是什么?”
  “缓冲液。稀饭里面的米和水是一体的……”
  缓冲液?他不懂生物上的名词,有坏坏的笑起来。那是什么?
  “……你!猥亵!”
  她的回忆被打断了——卓正扬挤她,把她往床边推,咦?他的睡觉习惯一向很好,怎么今天竖手横脚的?
  她好脾气的往旁边挪,他又挤过来,存心要挤扁她——岂有此理,他明明没睡着!
  薛葵伸手拍了一下床头柜。
  “哎呦!我磕着了!”
  果然卓正扬立刻翻身跳起来去开灯。
  “磕哪了?我看看。”
  她紧紧捂住额头,哭丧着脸说流血了;卓正扬赶紧去浴室那医药箱,她大摇大摆的跟着进去,非常得意的抱着手看他。他从镜子里看见薛葵毫发无伤,把医药箱一关,一推。
  “装得真像啊。”
  她不怕死的做鬼脸,卓正扬把她拉过来。
  “不教训教训你,你就要上房揭瓦了。过来!”
  “我错了!卓大人,下次不敢了!”
  两个人在浴缸边上胡闹,腿贴着防滑砖冰凉彻骨,薛葵哎呦一声,这回是真嗑着了,疼得眼泪直掉。
  “正扬!我痛!”
  “继续装,”他嘴上这样说,手却伸过去护住了她的后脑勺,“继续。”
  亲吻过无数遍的身体,怎么还是这样诱人呢。两个人的心里都这样想,闹着闹着就缠绵起来。
  “把灯关了。”她拍了他一下,“回房间去。”
  “不。”他就是不愿意。
  她不安的扭动起来,紧紧闭着眼睛,尝试着把他推开,卓正扬促狭的用手指去勾引她,让她战栗着没法思考。
  “别这样……”
  “别怎样?”
  她微微睁开眼睛,在他耳边吟哦。
  “我不要手指。我要你进来。”
  这种情话还是少说为妙,因为下一秒他就因为他的大力侵入而狠狠地再次撞上浴缸。
  “痛!”
  他喘息着。
  “我也痛。”
  痛过了之后又是一番欲仙欲死的缱绻,她总在高潮之后变得浑身无力,只能窝在卓正扬怀里喘息,他把她抱回卧室去,亲亲她的额头。
  “睡吧。”
  薛葵一沾着他的胸口就睡着了;桌正阳却亲吻着她的手指,久久不能入眠。
  她无名指上少了一样东西,这让他不放心。薛葵性格乖巧,笑颜如花,岂料这样居然遭来新单位一干单身青年男教师的觊觎。莫非现在男女比例已经失调到了这种地步,别人的女朋友也要抢?
  一想到这个,卓正扬就愤愤不平的揽紧了她的纤腰,薛葵皱着眉头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他十分耐心地把她翻过来,贴着自己。
  一次他们在金碧辉吃饭,他只是去了一下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居然老实不客气地坐着一个陌生男子,正对薛葵说话。
  “薛老师,真巧。”
  “是啊,方老师,真巧。”
  卓正扬站在稍远处,耳聪目明,听见那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方老师故作深沉的来一句。
  “花,喜欢吗?”
  “什么?”他女朋友茫然了。
  “就是每天傍晚送到您教师公寓的玫瑰。”
  “很抱歉,我并不住教师公寓。您一定弄错了。”
  方老师傻掉。
  “那……我的花……”
  “我倒是听说过有花送给我,但是未留姓名。所以我已经告诉室友,可以在签收后直接把花扔掉。如果让你有所误会,真的很抱歉。”
  “这……”
  卓正扬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但也可以料想得到十分精彩。他走过去,薛葵看见他,便对方老师道:“我男朋友回来了。”
  方老师立刻回过头来看卓正扬,一看之下就蔫了。
  无论如何,薛葵也不可能放弃面前这个昂扬男子和他一起吧?
  于是无趣走开,卓正扬懒得理他。
  “薛葵,你申请了教师公寓?”
  “对,每月伍佰的房租,直接从工资里扣,很便宜。”
  “可是我们住在一起。”
  “万一和你吵架,至少有地方可去。”
  她脱口而出,即刻后悔。这种话应当烂在肚子里,不让他知道。
  “这是你的心里话?”
  她脱身不得,只好点头。
  “是。”
  “把房子推掉。格凌市住房紧张,不要多占二十平方。”
  “我……”
  “如果真是吵得厉害,你留下,我回妈妈那里去。”
  “苏阿姨一定会把你骂的臭头。她送厚厚一叠信封给我,就是叫我随时揭发你的种种恶行。”
  不错,自从两人一起接机之后,苏仪明显爱护薛葵胜过他,种种偏倚态度,简直令人发指。
  “你知道就好。”
  “可是我爸爸妈妈喜欢你!真是奇怪了,莫非因为你比较能赚钱?他们喜欢有出息的孩子多一些。”
  “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对你好。”
  哪有恋人像他们这样事先规划好吵架后的局面?
  知道幸福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
  他一向做事超于人前,不过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送花人,他得更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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