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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08-8-1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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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肖文拉了那女孩子跑到安全地方,背转身让她穿好衣服,想了想,低声道:“对不起,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
女孩子没出声,肖文踌躇了下,续道:“请你……不要报警。你一个女孩儿,遇到这种事情总是不太好,当然这并不是你的错,但是……但是……”他说不下去,这种拙劣的言词连自己都骗不了,心下鄙视自己,明明是担心暴露自身,却假装关心别人。
出乎意料,女孩子轻轻细细的“嗯”了一声。
肖文讶然回头,女孩子已经穿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外面披着他的白衬衣,脸色仍然苍白,却对着他勇敢的微笑。
“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的关心,我不会报警。”
肖文忽然不敢直视她清亮双眸,转过头,顿了顿,又道:“不用谢,我救你只是凑巧,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救了你……”
女孩子静了一会儿,又“嗯”了声。
肖文无言,两人尴尬的对峙片刻,女孩子轻声道:“我要回去了。”
肖文蓦然醒悟,忙道:“我送你。”
女孩子没出声,寻了条通宿舍的僻静小道,肖文落后一步,默默的跟着她。
接近女生宿舍,女孩子停住脚,细声道:“谢谢你,我自己可以上去。”
肖文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的走向宿舍楼口。
从背后看,她的身形更显纤细,即使在女生中也偏瘦弱,披着他的白衬衫,像被宽大披风包裹的娃娃。
她走路还有点不稳,可能脚上有伤。
肖文又站了许时,直到看见她安全的上了楼,才转身走开。
肖文料到那个不明不白挨了板砖的男人不会善罢甘休,却无论如何没料到他敢如此嚣张。
下午的课时结束,肖文随着人流去食堂打饭,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埋头吃,不一会儿,人群隐约骚动起来。
肖文没抬头,暗自留神,果然不久消息传到这桌来。
对面坐的几个似是应用物理系的同班生,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听说没,丰二把中文系的系花拽到礼堂去了!”
“早知道了,说是古文课的时候直接去课堂上抢人,黄教授气得心脏病都发了!”
“丰二够横啊,校领导屁都不敢发一个。”
“校领导算个屁,都得看朱程和许乐天的脸色,丰二不是朱程的人么。”
“你懂什么,丰二还不是趁着朱程不在,你看着吧,许乐天正没事找事呢,他还不撞枪口上……”
肖文听不下去了,他忽的站起身,同桌数人目光齐集在他身上,他低下头,慢条斯理的整理饭盒。
几人转回头继续八卦,肖文盖上饭盒盖,托在手里从容走出饭堂,一路人流如织,他熟练的在人缝中穿行,转到少人的角落,迈开大步急行。
很快接近C大礼堂,真讽刺,这里是每周一升国旗奏国歌的地方。
肖文绕到礼堂后方,攀上一处断崖,从高高的气窗望下去,一眼看见那女孩子。
她背对他跪在礼堂升旗台上,长发凌乱披了一身,衣物倒还算整齐,肖文略松了口气。
空荡荡的礼堂里只有十来个人,大部分站在升旗台上女孩儿身后,只有一个人跷着脚坐在台下,肖文看不见他的脸,不过从他头上包得厚厚的纱布推断,正是丰二。
“小妞,”丰二忽然道:“你那相好到现在还不来,我看你也不用指望了,老老实实告诉我他是谁,我就饶了你。”
女孩子一声不吭,丰二抖动着搁在左膝上的右腿,挥了挥手。
升旗台上诸人中立刻有人走近女孩子,“啪”一掌重重扇在她脸上。
肖文听到自己“突”一声心跳,女孩子被打倒在地,肩膀抽动着,似乎在哭。
丰二得意的笑笑,捞起那件白衬衣在指上甩动,故意拖长声调道:“说吧,本来就是男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娘皮掺和什么?啊,乖,等解决了那个背后下刀子的小子,二哥再来好好疼你。”
礼堂内一群男人发出心照不宣的淫笑,有人把女孩子扶起来,等着她开口说话。
肖文抿紧唇,不敢眨眼的盯着女孩子的背影。她应该不认识他,只要她供出他的特征,就飞跑回宿舍,收拾东西第一时间逃跑。
反正自己是孤儿,离开C市也不算背井离乡,就是死也不能落到这群王八蛋手上!
女孩子喘着气,喃喃说了几个字。
“什么?大声点!”男人把耳朵凑到女孩子嘴边,“操,你丫没吃饭——啊!”
惨叫声惊得礼堂内的诸人和礼堂外的肖文同时浑身一震,丰二猛然站起身,身下的椅子“砰”的倒在地板上,巨响在高大空旷的礼堂四壁回荡。
男人还在不停惨叫,那女孩子死死的咬着他的耳朵,血珠很快渗出来,顺着女孩子被掌掴得迸裂的唇角滴落,与她的血混合一起。
日已西斜,夕阳余晖从窗外投进来,映出她一身妖异的残红。
升旗台上诸人震惊过后大怒,纷纷围上去拳打脚踢,污语秽语咒骂威胁,那女孩子被打倒在地,软绵绵的似乎毫无抵抗力的某种小动物,却死咬着那只耳朵不放。
丰二气得全身发抖,跳着脚大骂:“给我打!妈的,老子不信收拾不了丫的臭婊子!别留手,打死了我担着!”
肖文看着那群男人更疯狂的蹂躏她,他闭上眼,心里对自己说,你不能出去,你去也没用,你没本事救人,只会让两个人死得更快……
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他闭着眼,听到从礼堂传出的拳脚着肉声,男人们的淫笑、痛呼、咒骂,女孩子齿缝间漏出的微弱呻吟……手不知不觉伸出去,紧紧攥住崖边一株野草。
蓦的传来丰二一声大吼:“都让开,老子突然觉得亏了,不能让这臭婊子就这么死——要死也等老子上完了——”
肖文刷的站起身,劈手折断旁边一棵小树,纵身跃下崖,急步绕到礼堂正门。
即将拐过转角,肖文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迅速缩到墙后。
他背靠着墙,听着礼堂大门被推开,那人和一帮手下的脚步声移向门内。心跳仍然激动,肖文吁出口气,习惯性的抬手托眼镜,这才发现一只手中抓着被连根拨起的野草。
随手扔掉野草,肖文想,许乐天的出现是个转机么?
许乐天走进礼堂,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逆光站着,礼堂内朱程的手下立刻警觉,除了被女孩子咬住耳朵的倒霉鬼,全都停止殴打,齐刷刷看向他。
他就在众人的注目中吊儿郎当的走到近处,顺手捞起倒地的椅子,沉腰坐下去,甚至跟丰二刚才一样抬起右腿架在左膝上。
但他不是丰二,他是许乐天。
朱程的手下惊疑的瞪着他,丰二是这群人的头儿,走前两步刚想说话,许乐天状似随意的一挥手。
跟在他身后的数十人同时迅猛的扑上去,飞起拳脚一遍。
数十人对十来人,胜负早有定数。
许乐天点了支烟,有点无聊,不,是很无聊的看着朱程的手下被打得七窍通了六窍,凄凄惨惨戚戚。
头上伤口破裂,血流满面的丰二倒在许乐天脚边,断断续续的道:“求求天哥……饶了我……我再也……再也不敢惹那小妞……”
许乐天奇道:“你惹她干我屁事,她又不是我娘。”他弯下身弹了截烟灰在丰二脸上,听他闷哼一声,又道:“老子揍你是因为看你不顺眼,朱程真他妈没品,挑手下都尽挑丑货!”
丰二差点没气昏过去,许乐天又弹了截烟灰,自然有人把他拉开,继续“美化”他的尊容。
许乐天缓慢的坐直身,视线扫过地板,忽然看到一条长长的影子。
夕阳在他身后,门边,有个人被残照拖出长长的影子,直抵他的脚边。
许乐天没有回头,他叼着烟,烟头火光闪烁不定。
人影动了动,移到门后,消失了。
许乐天仰靠到椅背上,抬头看着高高的礼堂天花板,微微眯起了眼。
————————
6
肖文打听到许乐天命手下把女孩子送到医务室,夜里歇灯以后,他悄悄溜出宿舍,绕到校园西端的综合大楼。
综合楼外建了单独的围墙,铁栅门上了锁,肖文退后一步观察,记得医务室在二楼。
确认了具体方位,肖文手足并用爬到围墙顶端,伸长手,堪堪够到二楼阳台边沿,抓紧了做一个引体向上,脚在台沿上踩稳,轻轻跃下地。
他喘着气,靠在阳台上歇了会儿。
手心磨得有点疼,他低头借着阳光看了看,有点红肿,没大碍。
最近真是挑战体能极限,几百年没做过的事都做了:砸人、跳崖、爬墙……肖文苦笑了下,扶了扶眼镜,回身试推阳台门。
门虚掩着,幸好,他不想再钻窗。
门无声的向外打开,大片月光投到地板上,肖文踏着月光走进去,轻轻掩上门。
回过头,正看见女孩子端坐在床上,黑暗中看不清脸部表情,只看到一双清澈明亮,黑白分明的眼。
肖文吃一惊,愣了两秒,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声道:“我来看看你……你没事——”
声音噎住,隔得近了,即使在微弱的光线里仍清楚看见她肿得变形的脸,唇边和脸颊贴着纱布,眼角搽了紫药水,她对他笑了笑,咧开的嘴里上下各缺了颗门牙。
肖文一阵急火攻心,他从未如此愤怒,几乎想立刻不顾一切的跑去暴打丰二……他在窄小的医务室里快步绕了几个圈子,终于压抑住情绪。
医务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药水味,并不好闻,肖文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女孩子。
她保持着原姿势坐在床上,只一双眼睛跟着他的行动转来转去,迎着他的注视,她又笑了。
肖文慢慢的走过去,坐在她床边。
他不敢看她的脸,低着头,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细细的小臂搁在雪白的被褥上面,衬出一块块青紫痕迹更为怵目惊心。
肖文闭了闭眼,安静的室内只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才听到身旁的女孩儿细若游丝的呼吸声。
放在床边的右手忽然一凉,肖文睁开眼,看到一只秀气纤巧的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手背,指尖触到他的指关节,像是被惊吓,急忙想缩回去。
肖文伸出左手抓住她,缓缓拉近,抬起右手,把她的手合在双掌间。
他嗫嚅了下口唇,想说“对不起”,却知道毫无意义。
女孩子却先开了口。
“我多担心……”仍是轻轻细细的声音,要凝神才能听清,“我担心你被他们找到……又担心你独个儿跑来……我一直祈祷你不会来。”她在他头顶微笑着道,“真好,主听到了我的祈祷。”
“感谢主……你平安无事……真好……”
肖文握着那只手,她的手很凉,温度低到仿佛没有生命。他紧握住那只手,低低的道:“你是基督教徒?”
“嗯,我们家从祖父开始都是虔诚的教徒。早几年破四旧,爸爸把《圣经》藏起来,每天教我们口诵。”
“……背一段给我听吧,让我也学学祈祷。”
病房内静了片刻,一阵夜风拂进,阳台门被推开些许,月光又悄悄的漏了进来。
轻纱一般的月光洒在女孩子平静的面容上,她垂下眼睫,看着低首的少年柔和的微笑。月光抹去了她脸上所有狰狞伤痕,这一刻,她圣洁如天使。
“……The LORD is my shepherd; I shall not want. He maketh me to lie down in green pastures: he leadeth me beside the still waters. He restoreth my soul: he leadeth me in the paths of righteousness for his name's sake. Yea, though I walk through 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 I will fear no evil: for thou art with me; thy rod and thy staff they comfort me. Thou preparest a table before me in the presence of mine enemies: thou anointest my head with oil; my cup runneth over. Surely goodness and mercy shall follow me all the days of my life: and I will dwell in the house of the LORD for ever.(……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至永远。)”
肖文知道这段祷词,出自大卫诗篇。他低声和着女孩子柔细语音背诵,先是英文,然后中文,一遍一遍。
心越来越静,呼吸平稳,室内不知何时只剩他一个人的声音,肖文念完最后一句,抬起头。
女孩子歪在枕头上,长发遮住半边面目,已经睡着了。
肖文看了她一会儿,她在睡梦中微微的皱着眉尖,可能伤处疼痛,唇边却带着柔和安详的笑意。
他轻轻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把那只手收到被子下面,替她掖好被角。
谢谢。他无声的对着女孩子的睡颜道。
因为她的无私,因为她的关心,也因为此时此刻,他寻到遗失太久的平静。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的心情总是围绕着许乐天大起大落,越爱他,越患得患失,前瞻后顾。
肖文自知不是宽容的人,所谓温文尔雅只是假相,真实的他固执,偏激,容不得半点瑕疵。
或许是孤独的童年,也或者是天性,肖文早就放弃了改变自己,为了适应世界,不管内心天翻地覆,学着表面伪装平静。
有多少年呢,没有试过这般心静如水,睁眼看去一遍澄澈。
这女孩子喜欢他,肖文知道,或许因为他救了她,或许更早以前,他们常常在图书馆相遇。
就这样吧,他想,伸出手,温柔的撩开她面上发丝。
就这样,和她在一起。
从此无波无绪,平安喜乐。
从原地攀回围墙顶端,肖文蹲下身,正要跃下,突然有个声音道:“喂。”
这声音……熟悉到入心入骨的声音……如果是一刻钟前,肖文可能会惊得从围墙上摔下来。
而现在,他只是淡淡的转过头,俯视靠在围墙上的男人。
月光照出围墙的影子,许乐天就站在阴影里,身体姿态懒洋洋,照例叼着支烟,烟头火光一闪一闪。
肖文只看了一眼,他不敢多看,因为心跳又不受控制的加快。
他转回头,仰首望着深蓝近黑的天空,轻声道:“有什么事?”
许乐天深吸口烟,吐出青白色烟雾,很随便的道:“我料到你会来。”
“是吗?”
“小子,你够狠,自己的妞差点被弄死,硬是忍住不出头。”
“……我胆小怕事。”
“操,白痴才会鸡蛋碰石头。你敢拿板砖砸丰二,又敢拎了根废柴闯礼堂,还敢蹲在墙头上跟许乐天讲话,你丫胆子够大了。”
“……我该说谢谢吗?”
许乐天摇摇头。
“你又不够狠。像今天冒冒失失跑来瞧那小妞,丰二被我收拾了,要是朱程在,你今天就别想零件齐全的回去。”
肖文低下头,望着阴影中那人脸孔以下的部位,胸口衬衫第二颗扣子微微反着光。
“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乐天叼着烟沉默了会儿,问道:“有没有兴趣跟我?”
“没兴趣。”
肖文一跃下地,走前两步消了余势,拍拍衣上褶皱,扶了扶眼镜,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只有他自己知道,落地时与许乐天接近那一瞬间,只一瞬间,扑鼻而来的烟味,许乐天的气息……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是定力不够,还是,只要沾上许乐天,他永远不能平静……肖文不愿多想,急步走开。
许乐天仍倚在墙上,阴影外面是月光如洗,他看着那少年走在月光中,消失在月光中。
几个手下从各个角落聚拢来,有人问:“天哥想收这小子?要不我带人教训他一顿,包他乖乖磕头叫大哥。”
许乐天嗤笑一声,斜眼睨他:“老子手下至于这么缺人?你们干什么吃的?”
那人马屁拍到马腿上,呐呐不敢言声,心道不至于你干么守半夜就为等那小子。
“不愿意就算。”许乐天吐出口烟,“又不是非他不可。”一只手揣在裤袋里,转身走向与肖文相反的方向。
月光下,两个人,渐行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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