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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楼
发表于 2008-7-19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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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3
翌日拂晓,我刚起身,照例要坐在门口黄槐树下看一会儿书的。黄槐在南方是一种很常见的树,然而花开时的璀璨,却连桃花也无法与之比拟。即使深秋近冬,亦绽放如初。星星点点,碎黄烂漫,仿佛周围顿时也溢满了生机。我在小院里种了两棵,三年时间,已是枝叶错落,秀美精巧,小院常年被落花铺满,看来极是悦目。
出乎我的意料,少年很早便来了,站在篱笆筑成的小门前,显然也为那一地的烂黄震撼了好一会儿。然而他很快便回过神,在我身旁的竹凳坐下,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他不愿随其他人一样叫我先生。
“秦二。”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兀自沉浸在书中,也不在意他起身进了里屋。里面的空间很小,只摆得下一个书架子和一张床,我不认为他会流连忘返。
半晌过后,觉得双眼有点酸涩,便抬起头休息一下,只见少年不知何时已坐在这里,手中握着一卷书,见我抬首,他也将视线自书上移开来,扬了扬手中的书。“这是你的书吗?”
在我书架上的书不是我的又会是谁的?我点头,看见他拿的是一卷圣天杂录。“一般读书人莫不奉经史子集为圭泉,潜心研读,你这里却偏偏一本都没有,反而摆着那么多闲书?”少年挑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
“我本来就是个乡野闲人嘛。”闲书?好譬喻。我失笑,蓦然想起当年,轻盈曾经也这样笑骂过我。
“武经集要,十州疆域志,针灸要闻,这些常人视为旁门左道的书,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以前的师傅教我的可都是治国平天下的东西,你这些杂书去哄哄乡野村夫倒还可以。”少年眼角挑得老高,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我勾了勾嘴角。“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像他这种想法的,只怕国还未治,便先败了家了。然而他那话中的语气却有些蹊跷,我感觉到少年似乎故意要激怒我,却不知他用意何在。
他静默片刻,双手抱胸哼哼嗤笑起来:“大丈夫当胸怀天下,岂能拘于一角!”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径自看着书。
他见我半晌没有回应,似乎颇感无趣,拿起手中的书翻来覆去。“圣天杂录……”一页页翻着手中的书,“其中以澹武帝慕容云思的篇幅最多,是因为他是整个皇朝的中兴君主吗?何以叙述开国之君太武帝的反而那么少?”他像是在自问,又似在问我。
这本书很是繁杂,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看出个大概,倒令我有些惊奇,瞥了他一眼道:“马上得天下难,御座上治天下更难,开国难,中兴更难。”
“难在何处?”他似乎很感兴趣,马上回问。
我被他问得一怔,不由放下手中的书,认真思索起来。“一个王朝发展到中间,必定会出现许多问题,吏治,财政,等等,这就好比要对一间长满蛀虫,破落不堪的房子进行修整,所花费的工夫自然要比重新建一间要多得多。”这些话,是我读过前朝和本朝史籍的心得,不能说得上有多精确,但至少也反映了一些问题。
“你觉得本朝,我是说北庭现在又如何?”少年紧追不舍,却能从中听出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先前漫不经心的口气此时换上了全然的认真。
“北庭?”我偏头想了想,不由笑出声,“和圣天王朝澹武帝登基前的情形蛮像的。”一样是群雄环伺,内起萧墙,而历史,往往又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有没有振兴的法子呢?”他一步步地咄咄逼人。我奇怪起来,不由看向他,怎么会对毫不相干的朝政如此兴致盎然呢?少年仿佛也惊觉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转了个话题。“我方才看见屋内有许多医书,还摆放着不少草药,想必你对于歧黄也颇为精通了?”
“略知皮毛罢了。”反而是来到这里以后,三不五时为村民治些小病小痛,让向来缺医少药的他们感恩戴德不已,倒是自己所始料未及的了,虽然未如承诺般医遍天下,但总算对小小一方有所助益,也算不浪费了这身医术。
“我也有一疾,困扰已久,你能帮我看看么?”
我一怔,点点头。“你先说说看。”
少年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作过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一只老虎,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伤人,每天就是这样平静地生活着,可是人们不相信一只老虎会不吃人,所以千方百计想要猎杀我。有一次,一个猎人想要杀我却被我抓住了,我想放了他,他却对我说如果你今天放过我,明天我还是会来杀你的,我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照样放走了他。第二天他果然又来了,而且还带了许多人,我不知道是要将他们全吃了好,还是像以前一样重复着被人追杀的日子。虽然我并不想吃掉他们,但是他们并不相信我,还不停地要杀我。”故事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少年续道:“然后我就醒过来,此后镇日惶惶,心绪不宁,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病吗?”
这是病么,莫非是要我解梦?我哭笑不得,但见他的神色又不似在说谎玩笑,只得可有可无地回道:“是心病吧。”
“心病还需心药医。”少年微笑着,“可是我一直找不到那副心药,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是要放过他们的好,还是一劳永逸地吃掉他们来保全自己,你可以为我指条明路吗?”
我终于听出他话中有话,摇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这已经超出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以为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位高明的人。”少年似笑非笑,毫不放松。
“我哪里有那么厉害,”我笑了出来,虽然听出他的意思,却径自地故作未知。“你要找的该是自己而不是大夫。”
“当局者迷,我需要一个旁观者来为我看清。”少年执着着,坚持要一个答案。
我拗不过他的纠缠,无奈地摇摇头。“你问问自己的心。我不会说些仁义道德的要你不可滥杀生灵,如果是为了自保,逃避不是最好的办法,若你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过,那不如面对好了。”
“我的心么?”少年低下头似在细细玩味着,半晌抬起头,笑容意味不明,却明显少了之前的矜慢。“我会好好思索你的话的,不过,我不会拜你为师。”
我失笑,拜师本来就是沈夫人的主意,自己只是不好拒绝而已,我本来也大不了他几岁,整天被人师傅师傅地叫还不折寿几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朋友论交。”
“这个嘛,”少年狡猾地哼笑,“我得考虑考虑。”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有点牙痒痒地暗骂了句,先前对他不好的印象倒消了大半。纵然傲慢,却并非听不进人言,先前初见时的辱骂也只是心情不畅的发泄罢了,我自不会放在心上,若能加以时日地雕琢,说不定也是上好的美玉。
第 4 章
4
虽然没有说,自那以后,少年与沈夫人的关系明显好了许多。然而沈夫人还是一天天憔悴下去,我曾为她把过几次脉,除了脉象较虚之外,却都看不出任何异状。
少年姓昭名羽,这是沈夫人告诉我的,却不由让我想起了北庭国姓也是昭。自圣天皇朝两大权臣昭氏与蔺氏各分天下,划江而治的两百多年来,昭氏一族繁衍生息,昭这个姓虽已算不上偏僻的姓氏,却也不是随处可见,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我也没有加以深思。曲水是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然而我总有一天还是要离开这里。人并非得依靠着对过去的缅怀才能活下去,在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
夜晚的曲水是如此宁寂,以至于连烛火摇曳发出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村中的人大都早早歇下了,只有我,还在望着桌上那卷青缎镶竹片的书发怔。
那年失足江中,直至为人所救,那本被我从崖底山洞中带出的《垂雪集》却一直揣在怀中未曾遗失。即使遇水灭顶,本应湿透腐烂的书却毫发无伤,这使我诧异万分,不由时时拿出来翻一翻,加之我又十分喜爱其中的字句,每每细读,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书中有诗亦有文,无不是楚梦归感慨抒发之随笔,然而楚梦归毕竟是两百多年前惊才绝艳的一代风流,无论诗文皆有可读之处,细读之下,我却发现这卷《垂雪集》,诗中一些残句,和文中不时天外飞来令人莫名所以的一笔,竟是可以连贯起来接下去的,如此几篇,洋洋洒洒也成了一篇不长不短的道家练气篇。
从小在爹的书房中浸淫各种武功典籍的自己,虽然因为天分不高难以练好,却也对各门各派的心法和外家功夫等知之甚详,知道这是一篇绝不逊于各派所谓镇派之宝的心经。然而心经毕竟是心经,以打坐练气增加修为为主,并不是可以与别人厮杀的工具,加之篇中所述无不契合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甚得我心。
于是闲暇无事,便也开始坐下来闭目练习,这种功夫讲究的是气定神闲,心静勿燥,与内力深浅武功高低无关,即使是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平常人也可以修炼一番,作为延年益寿之用。几月下来,果然大有裨益,身心舒泰,每每有乘风而去之感,又让我见识到了楚梦归的学识之高,一时无量,却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尽毁府邸,黯然离去。自古以来愈是卓越超然的人,事迹仿佛愈是神秘飘渺,终究只能成为后人口耳相传的神话。
细细摩挲着书卷,又将其中口诀默念了一遍,正准备就寝,敲门声却急促地响起。 “是谁?”
“是我!”声音方起,人已闯了进来,我一怔,是昭羽。他喘气喘得有些急,来势汹汹,“快跟我去看看!”
“怎么了?”对他难得的急切,我有些措手不及。
“沈夫人病了,似乎有性命危险……”虽然沈夫人是昭羽的姨母,然而他从不以此称呼而总是唤她沈夫人,颇有些疏离的意味。
未及将话听完,我已大惊,沈夫人以前虽然筋骨关节有些不硬朗,但也没有什么大病,哪来的性命危险?“我知道了,快走吧。”事不宜迟,匆匆披上一件外衣,便随着昭羽走入夜色茫茫中。
远远便望见沈夫人家微弱的烛火,进了里屋,只见沈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醒人事,脸色苍白得几近青灰,任何人见了都会认为她命不久矣。矜儿趴在旁边,抓着母亲的手,泪眼汪汪,见我进来了,忙不迭扑进我怀里呜咽。
我示意昭羽将他拉开,坐在榻旁为沈夫人把脉,三根手指刚一按住脉络,便不由得大惊。脉象虚弱至此,非一日所致,定是积疾已久,却到今日才一齐迸发出来。
见我沉吟不语,昭羽追问:“她怎么样了?”矜儿呜咽着,却怯生生地倚在床边,不敢打扰我,想必自己此刻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复又否决。这样的急症不可用猛药来治,须得徐徐调理,然而也得有一味药先把病压下,尤其沈夫人是积劳成疾加上久远的内伤未愈,更如雪上加霜,难以下手。然而沈夫人的情势实在无法再拖下去,时间不允许我多加犹豫,只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从怀里掏出一枚药草先让她服下,转身对昭羽交代了几句,即刻回去取金针。
待得我把金针取来,沈夫人的脸色已缓过了不少,虽然也还虚弱,却不会如之前般死灰了,显然是服了药草之效,但我知道那只是暂时的,若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这病痛只怕随时会复发而夺去她的性命。忙了大半夜,把针一一刺入穴道,又加以其他草药的效果,总算使她暂无性命之忧,然而那多年的内伤却不是一时能够根治,虽然我知道应该如何才能治好但自己本身却没有深厚的内力所以无能为力,即便会武功的昭羽,也没有那种数十年的内力可以支撑。
待到收拾一切再长吁口气,抬首看看窗外,已是拂晓。矜儿趴在床前,已经累得睡着了,我揉揉眉心,找了张被子帮他盖上,转身走出门,一心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残月未消,依然高悬在灰蓝的天空。凉意扑面,带来些许久累之后的清醒。本以为早已躺下歇息的昭羽此刻却独自站在院子里,年少的身影看来秀颀而挺拔,而微敛的眉目却有些背光的模糊,似要与未曾尽褪的夜色一起消散。见他少有的沉思,我也不想出声唤他,便径自朝门口走去。他却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我:“本以为你说的略通歧黄也不过是跑江湖郎中的手段,没想到或许比御……京城的大夫还要厉害。”
难得听到昭大少爷夸人,受宠若惊之余,免不了还要谦虚几句,他却嗤的一声笑出来:“少装了,你这种人一点也不适合卑躬屈膝。”是么,我摸摸脸,耸肩一笑。“我在想,既然你有这么厉害的医术,为何却甘心窝在这个小地方而不出去闯个名堂呢,凭你的能力,那些所谓的名医也得甘拜下风吧。”
我笑了笑,不以为意。“你把我看得太厉害了,再说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对于学医,开始是兴趣,后来是被那位老人的言行所感,音容宛在,斯人已逝,然而终有一天,我必定还要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医好一个人,也只是一个人受惠而已,这个世上,还有太多你看不到的苦难,又要如何去挽救?”他正色起来,问题亦有些尖锐。我笑,“你说得不错,然而能够救得了一个,总不能因为还有太多人救不了而索性连一个也不救。”这恐怕已不局限于医道一途了吧,我很好奇以他的年纪,怎么会想这种本不该他去想的事情。
“假若你有这种能力,可以救得了许多人呢?”他毫不放松地追问。我闻言沉默下来,良久。“也许我会去试试吧。”然而如果是那样,就不是不喜拘束的秦惊鸿了,所以比起昭羽说的站在高处,翻覆之间可活万人的手段,我宁愿选择走遍天下路,救尽应救人。
仿佛看出我的好奇,他沉沉道:“在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我见到了许多事情,而那些事情,真实而残酷,与我之前的所见所想截然不同……”说罢有些喃喃,“易子而食,卖身葬父,这个世道,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吗?”似在问我,又似在自问。
唇张了张,终究还是答了他:“也许你所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面而已。”岂止是世道,就算是人,你也永远不可能看得清楚,如同自己,如同……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迳地沉默下去。我抵受不住彻夜的疲惫,便先回去休息了,待得走出很远,再回头一看,少年犹自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泥塑。
第 5 章
5
一年的这个时候,村中渐渐热闹起来,一些将要趁着冬季未到的时候出海或是刚出海归来的商人们陆续从这里经过,将随身一些小货物与村民们交易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消息。
而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将采摘整理的药材拿给商人们,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早就托他们采买的书籍。
“你在干什么?”昭羽倚在门槛边,无所事事地问,手中把玩着一卷早已翻完的书。
“把药草装进竹筐。”手下未停,我没有抬头看他,不过对于他短短时日便将我这里的书看个大半,还能就其中内容侃侃而谈,心中也有一丝佩服。
那夜之后,沈夫人的病情好转,我也松了一口气,然而自那天起,少年昭羽的心思似乎也有了什么不同,脸上开朗不少,连话也多了起来。白天上山为沈夫人摘些草药,有时候他也跟着去,路上斗斗嘴,侃侃东西,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废话!”昭羽翻了个白眼,咕哝一声。“我是问你装这些草药干嘛?”
我好脾气地有问必答,想到即将可以看到的一些书,心就不由飞扬起来。“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和商人们交易。”
“那会很好玩了?”昭羽眼珠一转,似乎颇感兴趣。
“也许。”我心不在焉。
“先生!先生!”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叫喊。我应了一声,边走出去。
“先生,有位从苍澜来的姜大人要见你呢。”长发编辫的少女嫣然一笑,带着淳朴的天真。
“好的,我这就去,谢谢你,小仙。”我笑着答应。
苍澜是北庭的京都。村人质朴,对于来自他们来说高不可攀的地方的人,他们一律称之为大人。
“不用客气。”少女羞涩说完,俏脸一红,飞快地跑开,让我有点莫名其妙。
“喂,人家看上你了。”昭羽凉凉说道,跟着邪邪一笑。
“胡说八道。”淡瞥了他一眼,心中对少女的心思也不是全然不知,然而自己心不在此,何必多言。心殇的痛,这一辈子,一次已足。
“真是不解风情的家伙。”身后的昭羽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有,走啦,我也要去看看热闹。”
背着竹筐走至村口,远远便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喧嚣声四起,很是热闹嘈杂。
远远看到我,村民们便亲切地同我打招呼并且自动让出一条路。“先生你来啦,姜大人要见您呢。”为首的村长带着一张憨厚的笑脸道。
我这就去。”点点头,我也笑着关心道,“张老爹你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村长有些不好意思,又很感激的样子。“自从先生来了之后,我们村的人有谁没有受过您的恩惠?”
“老爹我说了很多次,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我有点无奈地笑着。
“那怎么行?”村长还没回答,旁边的人就已经大惊失色了。“先生您是上天派来帮助我们的大恩人,如果没有你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水喝。”
“是呀是呀,先生您……”不知谁开了个头,周围立刻回应起来。
“随便你们吧。”拗不过他们,我只得无奈道。不过是利用自己所知道的指引他们挖了一口井,又给他们治一些小病小痛,闲暇之余教村中儿童读书识字,就值得他们这么感激么?
边说着走上前,一些商人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纳凉,前面摊开的是一些饰品之类的小货物。
其中几个熟识的见到我,马上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秦公子。”
“好久不见了。”我笑着颔首,又转向其中福态毕露,笑容可掬的一人。“姜掌柜。”
“秦公子,你要的书我都帮你买了。”他从包袱中拿出几本递给我。
“谢谢。”我欣喜道,放下背上竹筐。“这是今年的一些草药,你看够不够?”
“够了够了。”他笑得眼都快眯了起来,不一会儿表情又有些沮丧。“一想到明年可能来不了了,唉……”
我有些讶异,“此话怎讲?”
“南朝的朝廷那边开始下禁海令了,北庭也在多处设置了关口,盘抽重税。”一旁立即有人插口,语气是同样的叹息。
村民们不明所以,一个个瞠目以对,只有我微蹙起眉,禁海征税,意味着像曲水镇这里这些淳朴村民本来就不丰裕的日子将会更加难过。
“这年头做个生意可真不容易。”姜掌柜摇头晃脑叹气的样子有些好笑。
“是啊,像我们这种小商人要找个活路就更难了,何况中原的大部分买卖已经被柳家和擎天门垄断了。”
心中一动,伴随着漫无边际的痛和莫名回忆纷涌而来,几乎要将呼吸窒住。“柳家?”我微垂着头,回想这个未曾听过的陌生姓氏。
“哦,这是一个近几年才崛起的势力,据说柳家的祖上是从关外搬来的呢。”
“是啊,短短几年,就成为南方的商业霸主了,还能和雄踞北方的的擎天门遥遥相对。”
“那这几年擎天门的势力岂非很大了?”随口问起,视线转向广袤明媚的青空,却难掩其中的复杂。想着今生缘分已尽,想着此生勿再相见,然而乍听到那个熟悉的姓氏,还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是啊,秦公子你偏居在这么个地方可能不知晓吧,我有一个亲戚是在武林中混饭吃的,听他说现在江湖上有三大势力,擎天门就占了其中之一。”
“那其他两个呢?”旁人好奇问道。
“好象是叫月什么教,还有一个君家。哎,我和你说这干啥,你又不懂!不过听说他们一直都在找一个人呢,还有很高的悬赏。”
“是呀我也听说了,”商人重利,一说到这个立刻谈兴很高,又现出些惋惜的神情。“他们是这么说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惜至今几年,都没有人能够找到那个人,有几个见钱眼开找了人去假冒的,也因为被识破而下场凄惨。”
“三年都没有找到,想必已不在人世上,又何必如此劳师动众搅得每个人都不得安宁呢?”心中长长地叹息,脸上却有些漠然。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秦公子,那样的找法,哪里像普通的寻人了,简直是在寻找失散多年的爱妻一般,若不是后来知道慕容门主要找的是一名男子,我可真要为他大大叹息一番了。”
心弦一颤,手又不禁握紧了几分,脸色因为旁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又微微起了波动。我曾经如此喜欢你,和我喜欢的自由一样重要;你也喜欢我,却比不上你手中的权势。既然如此,你要寻找的,还剩下什么,纵然找到了,那又如何?
明明对自己说好不到黄泉不相见,却依然压抑不了可恶又可悲的思念。在幽居闲逸,垂钓怡然之时,我无法否认,那张熟悉的容颜依旧会浮现眼前,会清晰如昔,会想起曾经的笑语如歌,曾经走过的足迹,和那一路看过的风景。
“……大人们,你们刚才说的什么禁海令和重税?”村长突然插话,有些局促不安,然而毕竟关系到他们切身的生计,不得不问。
“这个啊,听说是北庭那边出了一些事情。”商人见有人问到他可以渲染一番的事情,不由有些得意起来,故意卖着关子。
“啊,是什么事呢?”
“皇帝身边原来有个德妃,据说是极受宠爱的,她的娘家一门也极尽显赫,可是最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皇帝突然下令将她软禁,还处死了她的父亲,也就是左丞相沈彬,又将沈氏一门全部流放边地。然后嘛,朝政本来由沈彬和太子各把持一半,现在一方散了,太子自然大大得势,立刻将沈彬原来的许多措施都做了很多改动,其中就包括了征收重税,这还是我有亲戚在宫里头办事才知道的。”见旁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话的商人便更加眉飞色舞地得意起来。“至于南朝那边嘛……”
“你说的沈氏一门被流放究竟是怎么回事?”商人话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断了,自然有些不悦,众人也随他转过头去望向发话之人。
只见昭羽就站在商人身后,脸色有些铁青,神色之间也万分复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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