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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独自伫立小楼之上,迎面吹来丝丝尤带海气的晚风,裴煦心中却是颇多感慨。这不大的宅院,独自屹立在翠山之上,远远可见微澜起伏的大海,又临近延清县与定海城,占得个通行便利,又落得清静自在,却是个极佳的地方。
  若不是这古时地广人稀,多半的山林却是无人,这落迦山又无甚名气,恐怕大半的人便是簇拥而上的了。
  心不在焉地思虑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良久,裴煦方是微微回转神来,心里却有些酸涩:这般想着杂事,却是真真忽略了那两人了。
  这五六年的光阴匆匆而去,那夫妇两人的小意儿周全,关怀贴慰之处他却是看入眼中的。虽说是未曾将这两人放入心中,但也是接受了这名义上的身份,又承受了这般照顾,对那两人却有一些责任的。
  细细想过这一天的事儿,裴煦却是发现其中有些蹊跷之处。只是身处这等山林之地,又不愿打乱那对夫妇筹划的局势,便只能派出那些个手下好生看着些,预备着照顾两人周全离去方是。
  只是如今天色越发的沉寂,裴煦心思不定,默默地想着,那不详的预感却是越发地厚重了。
  眼见这月上中天,虫鸣唧唧,风声越发地呼啸,一个人影突然自下而上,急急地跃上,那一身纯粹的灰色,贴身而紧凑的款式,却是让裴煦心中一颤。
  那人影,只登上小楼,便是取下面罩,露出一张略略清秀的脸,而后极利落地单膝跪下,恭敬道:“公子,肖先生吩咐敦一来见。”
  裴煦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虚空扶起,道:“不用了,你……”
  这话还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缓缓地向上攀爬而来,不一会,便是听到一声极苍老的声音,音调却是微微急促,只道:“公子,你还在吗?”
  裴煦见着如此,便是对那敦一一挥手,让他且避避,自己却是迎了上来,只笑道:“应管家,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却是深夜赶来了?”
  话语间,那应管家便是提着灯笼上来了。只是,那隐隐的昏黄灯火下,他身后却是又有一女子,盈盈而立。细细一看,这女子一身极简素的淄衣,浑身上下无甚装饰,眉眼间宛然如水,一眼便生江南秀丽的感觉。
  只这女子,却是让裴煦悚然一愣,半晌也未曾讲出话来。
  这女子并非他人,正是那鸿雁。
  那边上的应管家,却不知这些事儿,只当时裴煦惊异这陌生女子怎迎入家中,便挫着手道:“公子,这女子遭遇匪类,沦落至此,却是求得一餐一宿,我见着可怜,便做主留下了。此事我本是明日方是报上的,但见着小楼上灯火尚是亮着,便带她上来禀报了。”
  裴煦极是剔透伶俐的人,听闻如此,便张口吩咐一二,支开那应管家,只留下那鸿雁坐下。
  那鸿雁只见着应管家去了,便躬身一礼,极温和地一笑,低眉道:“公子,您却是不必惊异,方才我说与应管家的只是一套说辞罢了。我只为着一件事来。这是我家老爷今日午时交与我,说是要送与公子尊长的。因着路上多有坎坷,遭遇了些匪类,我家老爷又嘱咐着要避人耳目,便更延迟了。此时方知令尊已然逝世,我便是想将这事物交与公子。”
  说完这话,那鸿雁便将一样包裹极好的东西递与裴煦,自己又取出一个瓷瓶,将这瓷瓶里的丹药一并递与裴煦细细一观后,便又笑道:“我家老爷曾吩咐我说与令尊,这包裹里有一信笺,可先看完再行打开其余的。这丹药却是要我当面吞下的,您尽可放心。”
  说罢,那鸿雁便是趁着裴煦未曾反应过来,尚是惊异着,便急急地吞了那丹药,不过瞬息就软倒了下来。
  裴煦淡淡扫视了鸿雁一眼,知她无碍,只是吞下那颗醉梦丹,一时之间却是承受不住药力罢了。但想着那应管家尚是在楼下,便收拢那包裹,又急急喊来管家丫环,将这鸿雁搬至客房安息了。
  自己却打开包裹,中间果有一张信笺,抽出一看,上面极简练地写道:“且试今晨所为,得一幕后之象。”
  裴煦稍稍迟疑,便将一直收拾在怀中的瓷瓶拿出,细细地涂抹在信笺之上。不多时,那信笺便是陡然色变,显现出隐藏的那些字眼。
  上面开头便是言道这信笺若是成堇色,便是无人察看过,那鸿雁服下醉梦丹,数日之事自是大半忘却,不必担忧。
  后面又极淡然地说到这包裹之内,乃是夫妇两人毕生心血所在,万望珍重。此外,又添上一笔,道那梦香甜虽是极好的助眠之药,却不是好用的,倒不如多用那水梦间来得好,而江南绵软,却不是久留之地。
  裴煦稍稍一顿,将这信笺慢慢收拢,便淡淡道:“我父母之事,究竟是怎么了?”
  那隐藏在阴影之间的敦一,听得公子问话,虽知他极恼怒,但却是一五一十地将这事说了出来。将那晚肖先生怎生安排下一应的探听援救,又怎般被裴修察觉,救去被察觉之人后,那一男一女如何出现如何言谈,之后裴修夫妇毅然同归于尽,自己等人为何援救不得,一一细说出来。
  裴煦静静地听着这些话,那眼眸微微闭合,良久,方是道:“此事,确是怪不得你等。想我那父母,一意赴死只求得我一人安生,怕此事却是极棘手的。罢了,你先下去吧。”
  那敦一迟疑半晌,又细细看了裴煦一眼,便踌躇而去了。
  只留下那裴煦,冷眼凝视着那一弯月,强自按捺已是沸然的心境,只细细地思索这一事。
  这一事,是裴修夏鸾两人临终寄言,却并无甚涉及强敌之处,想来是顾虑强敌,只愿自己安生活下的缘故。但别的也就罢了,只那最后一句却是让裴煦隐隐猜测出三四分来了。
  醉梦丹、梦香甜、水梦间俱是前朝祈渊晟所记载的独门丹药,据传只皇室贵胄方有存有一些。而之后又提及不得久留江南,那所谓的强敌,大约只有周国皇家并一些积年贵胄方是了。
  此外,梦香甜和水梦间却是裴煦极常用的。梦香甜是裴煦若有议事,迷昏屋子里嬷嬷丫环所用,而水梦间他虽是不用,但它提审益气,安神定心,那些尚在调教的孩童等却是极喜欢用的。
  这般想来,那夏鸾裴修却是认出那人是自己首尾的,特特放了一马,但究竟心中难定,只得提醒一句罢了。
  这样说,这些强敌都是那周国顶级贵胄乃至于皇家。
  裴修慢慢思虑出这些个事情,心里却越发地空荡,仿佛手中的砂粒,如水一般消散,无法聚拢。
  闭合眼,裴修慢慢地踱了几步,只抬眼凝视这那点点流光。
  虫声唧唧之中,恍惚间突然听闻一声低低地婴啼,裴煦猛然一惊却是回过神来,急急往那卧室奔走去了。
  卧室里灯火暗淡,掀开帘帐,却见得那凤曦正脸色微红,自是安然酣睡,那嘴角边的小小酒窝更是可爱之极。
  裴煦愣愣凝视良久,低低一笑,却是紧紧抱住了凤曦,隐约间一点湿润的水光,自眼角滑落,径自划过凤曦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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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二月末,正是莺飞草长的暖春之时。不论江南江北,只若远远望去,入目便可见一片绿树含烟,繁花似锦的春光。
  夏都博望城,旧日人称江北明珠,自是那山明水秀,物华繁盛之地。其后又添为夏国京都,更添上了数不清的人行车流,浩浩然地吞吐出一地的煊赫声势。
  于直达京都的大道上,车流繁杂,人言沸然,那轰然的声音却是淹去了边上树木草地之上的鸟语虫鸣。其间一架极小巧素淡的马车,便自轱辘着往前行去,边上却有五六人,骑乘着一色的黑马,将这马车前后左右团团围住。
  边上的人大多是那等平民商贾之士,但不是那见多识广的京都人士,也是走五湖闯四海的经商人,那眼光却是极毒辣的。只稍稍看上一眼,便是知晓这车马都不是那等寻常之物。马固然是上好的积年老马,那马车更是近些年来,天一阁与延陵城富商一并做生意,而共同推出的上佳马车,唤名沉香车。
  听闻这马车看着虽是极素净的,但起居却是极方便的,里面不但能生炉煮茶,读书谈笑,更是出名的坐车如行路住屋,等闲的地儿,却是毫不颠簸的。
  这些个人正是暗暗猜测,那架马车的车窗突然被推了开,一人伸出头来往那夏都远远望了一眼,便自笑道:“煦,那夏都离这倒是不远了,只是那霍恬所派的人,却未尝看得见。”
  这人言笑间,口角风生,加之那天生的俊逸面容,更是让边上那些瞅着空隙看来的人暗自赞叹:好是一个天生的风流人物,便是年纪尚小,也是生得剔透灵气之极了。
  那人却是不管这么多,只与里面的人细细谈说,边上的人离着远了,又将进城,倒只听得里面的人犹带几分笑意的话,别的不说,只那言谈,却感到极和煦的。
  想来里面的公子也是这等好风仪的书生吧。
  边上那些个人暗自猜测着,眼见着这车马进了城,便为之一笑,只当是行途的谈资,转眼便是忘个干净。
  只那车上的两人——裴煦与凤曦,倒是未尝得个闲儿,眼见着将是进城了,那原是说定的接客之人却是不曾见得,便对外面的那些个护卫说了三两句,遣他们询问那贺飞扬将军的府邸是在何方。那马车却是停歇在城门不远处。
  这般派遣好了事儿,里面的两人谈笑风生,指点京都物景,倒也是极安生舒畅的事儿。正是和乐融融的时候,突听得外面隐隐传来喧闹惊呼之声,极是嘈杂,裴煦的话不由缓了下来,只推开那车窗,对那剩下的护卫道:“敦义,这又是怎般回事?”
  那敦义原是冷眼看着事端的,此时见得裴煦询问,便低首淡淡说道:“有一女子,不知怎地骑了一匹疯马,正往这里闯来,后面却有一群人追逐那女子。”
  边上的凤曦原正是为这喧闹声打断两人谈笑而皱眉,此时听闻如此,便生了几分惊异,笑道:“这女子却是为何往这城门口来,这里人多,又有士卒,怕是折腾不过的。”
  虽是这般说着,但言谈之中,却有些不经意的冷肃充溢其中。
  但一般的人却是未曾有甚感觉。
  裴煦素日极知他的性情,闻言也只是一笑,只淡淡地转过话头,正是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听得马蹄声越发地大了,似是那女子骑着马往这边冲来了。
  他不由一笑,嘴角勾起一丝和煦的微笑,对凤曦说道:“可是受了你的指点,那女子怕是不往城门冲,赶着往我们这边了。”
  凤曦淡淡一笑,却是不说什么话儿,只微微眯着眼,靠在裴煦的肩膀之上,道:“看来这一时半会的,倒是不好了结了。我却是顾不得这些了,昨日不知怎地,好是半天都睡不足,这时正是好生眯一会。”
  裴煦知他只想在边上撒懒一会,便伸手摩挲着凤曦的脸,淡淡道:“昨日客栈确是不好,那隔壁的鼾声能压倒半个客栈,此时无事,你安睡会也就罢了。”
  凤曦心思灵动,自是知晓裴煦早已将自己心中小算盘看个剔透,但裴煦他既然给了借口,便也就笑纳了。
  安生得靠在裴煦的身边,凤曦微微合眼,正是要小小睡上半会,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马嘶与惨叫,后又听得一声极重的重物落地声响,不由抬眼看向裴煦。
  裴煦此时也是愣怔了一下,正是要推开车窗看上一眼,便听到一阵叫嚣声,极嚣张地喊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我万府的人都敢动手,让我那小娘子都没拿下来!你们这些奴才还看着做什么,给我上,打死一个爷我赏钱百两。”
  猛不丁地听得这些话,裴煦稍稍惊异,便掀开车帘,又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含笑道:“这又是怎般回事?”
  眼前护卫安益、安迩正是伸手打发着这些个家丁似的人,因这事端还未清晰,倒也未曾下得重手。只是那边上又一人,一身绿衣,倒是上好的绸缎,形貌清俊,也称得上是好人才,只是那神情凶狠,一脸的狞笑便大大破坏了那人的感觉。
  应该是个纨绔子弟吧。
  裴煦微微皱眉,又转眼看了车马边上躺毙的一马,便是知晓了事端。大约这些追逐那女子时,领头的人一时不慎,倒是望着车马里冲来。那两三个护卫岂是玩耍的,当下就将那马匹一举击毙,更是挡住了后来的人。这一是违逆了那纨绔的意思,二是让那女子得以脱逃,因此那纨绔子弟便是一发得横了,只叫嚣着要打死。
  裴煦稍稍迟疑,见着那纨绔子弟一脸狞笑,便自皱眉,决意将此事速速理清。就听得边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清脆,又有一人连连喊着住手,一时间包括裴煦等所有的人不由都转头看了过来。
  黑马黑衣,这马上的少年风采夺目,神色冷肃,此时正是驰将而来,后面又有十数匹黑马,紧紧地尾随着,一时间确是夺去了满场的风采。
  边上人群一时间为其所惑,良久,方是有人议论道:“看这人的模样,似乎是那霍雍霍将军。”
  这一猜测一说出口,边上的人也回过神来,白眼道:“什么似乎,这就是霍雍霍将军。霍将军可是……”
  且不理边上人群小声议论的话语,那纨绔子弟见着霍雍来了,也稍稍意动,当下就挤出一脸笑容,笑道:“这不是霍大将军么?素日里常是在军营里,今儿怎么有空来此?”
  霍雍下马信步走来,冷眼瞄了那人一眼,便是淡淡道:“接人。”
  那人一听,倒是一愣,呐呐重复了一句:“接人?”
  这话一出口,他便是回过神来,又见得后面人中有一人装束与裴煦护卫相似,就知道其中的缘故,冷笑道:“霍将军接得别人我不管,只是眼前的这些人你却是要卖我一个面子,他们可是……”
  这话还未说完,却见那霍雍丝毫不理会他一言半句,径自往裴煦这里走去,恍若当场是打了这人一个耳光,让这纨绔脸色顿时青白起来,心下一横,只冷声叫嚣道:“霍雍,你别以为你靠着你舅舅的那点功绩就能压在我头上,当今皇后可是我姑母,小心我……”
  边上的一人见得自己主人口不遮掩地喊出这么一番话,不由急了,忙拉住那纨绔,好生地劝说了半天,方是让他回过神来,口里狠狠地说了些什么,就顾自带人走路。
  只是这些话,却未尝有一句让霍雍记入心里,只径自与裴煦说上三两句,便上马挥手,让那些个手下将马车围着,一并往那贺飞扬贺将军的府邸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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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外三分翠,车行一路新。
  凤曦淡淡笑着,眼底划过一丝极奇异的光芒,悠悠然地笑道:“这件事,倒不是那能轻易了结的。听说那万家,虽轻易不动弹的,但身为皇后的娘家贵戚,又极宠溺自家一根独苗,怕是轻易不愿退的。”
  边上的裴煦含笑听着凤曦的话,见得他边说着,那身影却是微微斜过来,在自己身上蹭了蹭,这等极舒坦地神情让裴煦他不由一笑,揉揉凤曦那整齐的束发,笑道:“你年方十二,心眼却是越发的多了,这等事也记于心里,想来那夏国的情报大半记得牢固了。”
  凤曦眸色清亮,微微笑时,却又透出几丝略带羞涩的味道,似乎未曾到过大场面的人猛然处于万众瞩目之地,淡淡的青涩不禁令人生出几分宽恕之意。
  只是他那漫不经心地提壶,专心着倒出一杯茶,方是将这茶送与裴煦,看着裴煦微微眯眼,似乎极惬意的模样,他便温声道:“这是自然的,好歹这也是我那未曾见得的‘父亲’的地方。若是碰到了,也是要小心着意的。”
  说着,凤曦伸手往戴着的那个小小的香囊探去,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眼眸中闪过淡淡的冷肃,但不过瞬息便是收起手,便只拈起一块糕,慢慢地吃着。
  裴煦摇头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慢慢地思索起来。
  凤曦已是十二,天生便是极玲珑的人,平日里又极念着自己,倒也不曾询问计较自己的身世。但不知为何,前些日子他知晓此事后,却是极力要来这夏都,恰好那贺飞扬五十大寿,霍恬来信邀请,他们稍稍考虑一番,便就自那楚国国都往东行来了。
  虽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但看着凤曦的模样,似乎对那生身父母却是极在乎的。自己一手将凤曦养成,自是清楚他的性子,除却三两人外,却是可冷情到将人、事、物一一排列下来,称斤度两的地步。心性之冷之狠,却是在自己之上的。
  因此,他这般在意此事,倒是有别的意味了。
  但凤曦心意,裴煦一时之间,却是算不清的,只能小心看着,以防万一。那凤曦母亲临死之前透露的信息,却是点出了三四分事情:这凤曦身世非富即贵。若是他决意认得那亲身父亲,却是有三四分可能受到些折腾的。
  豪富之家,多有争夺家产,兄弟阋墙之事,若是添上权势两字,便是更难理清事端的。此时要是添上凤曦这一人,横插一腿,可是引发得那同仇敌忾之心,越发地易受伤害。
  裴煦这般思虑着,心里不免更重了些许,只是见着事端未引,只能先看着罢了。
  马车轱辘着滚过青石铺就的大街,马蹄声清脆端整,不过半天的工夫,这一行车马,便是停歇在将军府外了。
  既已有霍雍护着裴煦等人行来,那将军府里自是知晓裴煦他们行至路上的事儿,因此,府外霍恬便是早早等着了。
  眼见着这一队车马行来,霍恬嘴角勾出极愉悦的笑意,似那偷了鸡的狐狸,笑吟吟地道:“可是来了!我就知此事交与哥你做来得轻巧,想那万家知晓是你,倒是不会轻易说些什么了。毕竟,您这木嘴葫芦可是出了名的不多说半个字!”
  这般说着,那霍恬脚下一转,径直往那车驾走去,只笑着道:“多年不见,各位可是安好?”
  里面的裴煦听得霍雍的话,便推开车门,只带着凤曦下来,笑着说道:“亏得你三不五时的来信催促,我们却也只得好生保养着,不然落入你的话头,便是无甚乐趣的了。”
  那霍恬知是在说他的嘴皮子,倒也不甚气恼,只嘿嘿笑了一声,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伸手就往凤曦那里抓去,道:“裴先生说的话,我却是不敢领了。这三四年,您带着这个小萝卜,东走西逛的,那一份信笺我不是估摸着写上三四份,好让您见着?细细算得,除了那南方的周国,北方的燕国,中间的楚国,西南方的蜀国怕是都走遍了吧。”
  微微一笑,凤曦含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这夏国近的很,自小便是长于斯,日后自有看的,这远些的自是要好生先看着的。不然,待着无法亲身体验的时候,哪里还得好的?”
  听着凤曦如此说着,裴煦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抓着凤曦的手,对那霍雍笑着说了三两句,便一并往那将军府里走去了。
  只那霍恬,自凤曦小时便是极喜逗弄他的,此时自然也不是例外的,边是走着,边是忙忙地说些个什么。这些个话落入凤曦耳中,他也不甚在意,但积年的习惯在,却是随口便说上三两句,倒是让霍恬的心情更愉悦起来了。
  在这两人的嬉笑话中,裴煦等一行人好不容易方是到了厅堂,喝上一杯半壶的清茶,这两人的话方是少了些。
  一时间,空气中只弥漫着淡淡地茶香。
  见着气氛有些胶着,那霍雍霍恬兄弟似乎也有些心事,裴煦微微一笑,只道:“好清茶,想是那新茶,添上好水,方是泡出的吧。若不是喝的人不对,倒真是无所缺憾的了。”
  霍雍与霍恬对视一眼,角力一番,那霍恬却是敌不过霍雍的不动声色,再想想素日自己哥哥的习性,只能叹息一声,道:“此事倒无甚关碍的,只是有些难为先生你了。”
  裴煦本想是贺家有些事难做,却不料这事倒是牵扯至自己身上,不由讶然笑道:“噢?这事却又与我关系着?”
  霍恬有些无奈,只端着茶,啜饮一口,方是讪讪着说道:“这本也无甚关系的。只是我们兄弟昔日在江陵郡,好生呆了六七年的,其中除却驻扎地方之外,大半的时间多是落在你家。其间,多是听闻你的诗词策论,乃至于军法政事的说闻,自是受益良多的。这些年虽是按着你的说法,多有保留的,但三五一时,也有透露之处。我舅舅自是不多说,早已知晓我们也是名义上的结交,实质却为师徒的。想不到,陛下也不知从何知晓了此事,今日早朝时,竟也稍稍提到了些。之后,怕是多有征召之说的。”
  这话一说完,裴煦听得也是一愣,稍稍迟疑,他方是道:“如此说来,这次的寿筵邀请却是多有些难过的了。若不是夏帝陛下多是温厚待人的,想我倒也该摔门而走了。”
  霍雍闻言,倒也一笑,只淡淡道:“陛下已收有一份军书。”
  这话落地,凤曦也有些讶然,眸中光彩闪动,良久方问道:“可是以前煦交与你们的那一份?”
  霍恬讪讪一笑,点头道:“听说是的。”
  这话说的,就是一边上只看着几人的止戈也露出几分笑意,心想这听说,究竟是听谁说的,又有甚证明?看那样子,却是一定的了。
  裴煦自然也是这般想着,冷眼看了霍恬一眼,边是慢慢踱到那窗牖边上,只略略思索一番,低眼看了那边上的盆栽一眼,手指顺着盆栽里的植物叶儿滑动摩挲一番,便是笑道:“如此说来,这夏都,我却是好生呆上一阵子,方是好的了。”
  霍恬听到这句话,心里欣喜,不由起身道:“极是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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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霍恬的话一落地,整个厅堂不由都沉寂了下来。
  止戈的素日无甚表情,但此刻嘴角也不禁抽搐了一番,那眼眸更是不经意地瞄了霍恬一眼,默然不语。霍雍正自慢慢啜饮清茶,听得这么一句话,却是微微呛着,喉咙里稍稍咳嗽些,便自行压制下来了。边上的凤曦,却是端着茶,嘴角露出几分好笑来了,心里更是叹息一声:这霍恬,一向机灵敏锐,但每当遇到裴煦,就是昏头昏脑的说些不经脑的话。
  三人相互看看,却是露出同样意味深长的味道。
  看来这一番折腾是少不了的。
  裴煦虽未说着半句话,那霍恬却被这几人的诡异眼色,看得脸色阵红阵白了好半天,却依旧鼓起些勇气,只在边上讪讪笑着,有一口没一口地狂饮这那茶水,低头受着些。
  见着霍恬的神色,裴煦也不禁有些好笑,那心中略略泛起的几分警惕也稍稍降低了些,只淡淡看了三四眼。他心想凤曦之事,在一时内却也不能了结的,便是好生呆上一年半载的,也未是甚事儿。况且,细细想来,这夏国大有席卷天下的潜力,此番借此选个地方住下,一为凤曦,二为布局,这也是好的。
  只是那能力,却是只能多多显露些浅薄的,少些实干的地方,这样便是有日离去了,也无甚关碍。
  这般想着,裴煦微微一笑,倒也不甚计较,只稍稍说了算三两句话,稍稍揭去了此时的沉寂。数人正是说说笑笑,好不快活,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令裴煦等人的话儿不由一顿。
  霍恬稍稍思虑一番,便是笑道:“此时已是近黄昏,舅父他今日被陛下唤去议事,想来此刻也该是回来了。我等还是前去迎接一程吧。”
  说着,霍恬便是转眼看向裴煦,眼带询问之色。
  裴煦自是知道其中的意思,便微微一笑,只和煦道:“理当如此。便是无这等际遇,我们身为晚辈的,也是该拜见一番的。”
  这般说着,他们这一行人便是疾步往那庭院外走去。
  为等跨过这小院,裴煦等人迎面便是见着一威武老人,待着三五人,正缓缓行走来。这老人神色威严肃穆,发须犹带三分爽白,精神却还矍铄着,那一双眼眸更是精光四射。
  此时见着裴煦等人迎面而来,便是细细打量一番,突笑道:“这位可是裴煦裴先生?”
  猛不丁地听到这一句话,裴煦倒也好不慌张,只淡淡一笑,神色安宁地道:“先生两字,晚辈却不敢当。将军直呼姓名便罢了。”
  那贺飞扬闻言一笑,倒也不甚多谈,只边上的一位男子却是笑道:“裴先生的军书博大精深,多有出人意表之论。这先生之说自是当得起的。何况,当年您对霍恬霍雍表弟多有教诲,虽则无甚名分,但论礼数上却是有的。”
  裴煦见得这人面貌行色多与霍恬霍雍有些形似,便是知晓这人不是别的,正是贺飞扬唯一的儿子,唤名贺显的夏国大学士。
  这贺显略比霍恬两人年长些,大约三十许,观之脸面和煦,眸色清正,那一团和气的模样,却是与人可亲可近之感。听闻他虽长于军营之中,家中又有父亲、表亲入伍,但实则只学些功夫强身,于那民生国计地却是更热衷些。
  再者,贺显诗画策论都乃夏国顶尖的,又凭着世家的名声,早早便为夏朝朝政征去了。为官八年,他品仪也只略略比那宰相少些,乃是二品大员。
  见着他此时的神色,却是极喜裴煦这人的。
  说着,贺显又看着自己父亲与裴煦说谈一阵子,便笑道:“父亲,这路上却也不好多谈,何不进屋好生谈论?”
  贺飞扬本是与裴煦说着劲头上,听到这句话,便是大笑数声,只道:“极是极是,裴先生请。”
  裴煦一笑,俯身为礼,也道:“将军先请。”
  如此,两人到了屋中,又是好生攀谈一阵。直到裴煦凤曦两人强被留下,答应住上十天半月的,那贺飞扬方是与那贺显等人推辞而去了。
  之后的十来天里,贺家满府都是张灯结彩,又选来各式的菜肴事务,却是忙得家中些许的家丁管家之类的,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人。只那脸色上的喜气,越是临近却越是浓重。这寿筵将军府里方是头次办的,往日里可是没这规矩,要不是陛下想起了,说是要隆重些办一次,又自取了财物人手,怕是府里也没个规章好做的。
  但这般忙乱之中,裴煦凤曦一行人的日常供给却是丝毫不乱,未曾有一人敢怠慢些。这下面的人是极看眼色的,且不论平日里常在军中的霍恬霍雍常常来此呆上一天半天,便是贺飞扬贺显也是时不时的过来询问些事,这等重视,却是将军府里绝无的。下面的人见着这般,哪敢怠慢一二,素日里好生伺候着,闲着时也炫耀般的与人唠叨一二。
  如此下来,为等这寿筵开场,那些个耳目灵通的大臣将军却也纷纷知晓了有这么一人,心里暗自盘算起来。
  便是那万家的一纨绔公子,本是不愿去这无聊的寿筵,听闻此时,倒也暗地里与自己的狗头师爷商量一番,寻出了个极高的计策,想要往那筵席上折腾一番。
  时光一日日流转,不多时,这十来天的光便是消散了。
  这日晚上,一向大门紧锁,决少交往的贺府却是红灯高悬,一溜的红绸简洁清亮,别有一股风味。
  门前各色的大小轿子,一一落地,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们自是喜气洋洋,相互拱手做礼,而后便结伴行来,听着那报名的下人将自己的礼贴一一说上,在与那贺显说上几句恭喜之话,便是笑着往里行去了。
  一番迎来送往,那来得客人越发的稀少了,贺显稍稍计算一番,想着大约好了,便是与那管家说上一句,便自去里面与父亲谈上一二了。
  未曾想,这时那万家的万熙万大公子,此时姗姗来迟,正是大摇大摆地上来,却见得连那接礼的都只一个小管家,心里越发地嫉恨,形貌上便是更狰狞些,方进了屋子,便是与带他来的父亲一阵叽咕。
  只是他父亲虽溺爱他,但大事上却还清明着,当下便是敲打了万熙一顿,让他好生呆着,自己便是去那人群之中,好生周转起来。
  这贺府正是喜乐一团,便是谁也未曾理会这一纨绔心里暗自的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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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开时春方好,一尺红绸结百芳。
  裴煦微微笑着,左边陪坐着凤曦与霍雍,眼见着华灯渐升,各色的人等都是一一齐聚,那霍恬本是招呼着的,但见得如此光景,也是微微一笑,顺势便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落座了。
  他一旦坐下,这席面上原只靠着凤曦与裴煦稍稍支撑的言谈便是极热闹起来。这霍恬,习素虽将大半的心眼放入军中,但是这贺府大半的迎来接往也是他的事,因此,这一应的人等,他却是记得极清的,便是其中些许陈旧、隐秘些的故往掌故,也多少知晓一些。
  此时,霍恬见着席面上冷情,便是特意地介绍些东西,凭着一贯的天分,便是裴煦凤曦早早知晓了,却也听得有些趣味。这般下来,这一席面上,倒是谈笑风生,那极和煦的声响倒是让边上的官员侧目不已。
  这霍恬霍雍两个霍家将军,可是从不少眼珠子盯着他们的。其中有那青年臣子,也有那老谋深算的官场老人。本见着裴煦凤曦这两张生面孔便是极疑惑了,此时见着霍恬两人的神色举止,更是疑惑。
  中间有些或知事机灵或狡诈多谋的大臣,细细一想,便是想到了前些日子曾说起的一人,这人曾与那霍恬霍雍有些师徒之谊,有著有一本极精深的军书。听闻陛下知晓此人后,便是极力让贺家邀请这位先生。
  难道此人便是那个先生?
  众位猜得一二的大臣都有三五分的能耐,自也是知晓轻重的,知道此时倒也不是那等时机,当下细细地打量一番,便自顾自得寒暄去了。
  裴煦也不以为意,只是含笑与凤曦等人说谈,但凤曦的眼眸中却略略闪过一丝阴霾,抬眉稍稍看了那些人一眼,便自沉默不语了。
  裴煦人在场面上,但大半的心思多落在凤曦身上,此时察觉到这般,不由回首对那凤曦关切着说道:“你的脸色怎生苍白了,可是过喧闹些,被这酒气冲到了?”
  这话一出口,那霍雍便是也抬眼看向凤曦,霍恬更是口直着嚷嚷道:“也是,你素日里功夫虽练得勤,但自小体弱,还是好生养着些。不如往那后面歇息一番吧。”
  凤曦淡淡一笑,却不甚在意,只道:“方才见得一故人,正是端着酒,就忍不住呛这些了。”
  裴煦一愣,心中不禁想起凤曦那父亲,不由面色稍稍变化,问道:“故人?你素日里未曾到过夏都,却有甚故人之说?”
  这话方才落地,却见那贺飞扬神采飞扬地缓缓走入筵席之中,几人对视一眼,便是先把此事放下,只抬眼看向贺飞扬一人。
  贺飞扬此时或是被那红艳艳的红光绸彩映着了,虽那衣衫只于平时喜气些,但那肃穆淡定的神色却是被映着一份和煦从容,倒是让人心里更舒坦了些。
  本来对着贺飞扬多有不满的人,见着如此,倒也舒了一口气,暗想这寿筵倒也不甚难过,便是多呆一时半会的,也无甚关碍的。
  这般想着,那贺飞扬温声道:“老夫五十寿辰,府中从未曾办得此等事务,自是多有怠慢之处,万望各位谅解。此时,诸位看得老夫薄面,俱是来了,说不得也得给各位道个安好。此时,筵席已开,各位自行方便即可。”
  说着,贺飞扬端起一杯酒,四方一敬,笑着道:“如此,饮胜。”
  那贺喜之人见得如此,也是纷纷起身,端着那早有人注好的酒,笑道:“饮胜!”
  说罢,贺飞扬等人都是端酒入喉,或是啜饮或是牛饮,只将手中的酒一一喝尽,方是入座。
  贺显知道自己父亲素日的性情,做到如此,却已然是大大超过自己所想的,因此他便是微微嘱咐边上的人数句,就馋着父亲坐下,自己却是独立在他身后。
  不多时,那府外突然冲来数对甲兵,青甲黑衣,一色的猎猎军营之风,倒是让边上的那些贺喜之人一惊,心里暗自思索着,这又是何歌舞,怎生将这军营之中的作派搬将出来了?其中更是有那些自持风度雅然的文臣,猛不丁地见到这铁甲刀锋,惊吓之后,更是生出几分嘲弄之心。
  只道这贺飞扬军营之中过得多了,竟是连那歌舞之事也是沾上这等风色。心里更是悻悻然,当下就伸手挥开身后那伺候着的侍女,自斟自饮,斜眼睨了那些个兵将,便低头不语了。
  咚咚咚!咚咚!咚!
  激烈的鼓声,如断了线的珠子,极清脆极利落地落了一地,自初时的繁杂激烈,越发的沉滞,终时却如漏声,只一声极轻又似乎极重的声响导入耳廓心中,令人心中一悸。
  那些个漫不经心地人,心里一颤,却眼眸一亮,当下做正身子,径自细细地观赏起来,浑然不觉自己手中的那个酒杯已是倾倒桌面,化开了一滩水。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保家国,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夏国要让四方来贺。
  鼓声越发得高昂,直入云霄,只欲将那天际撕裂,所有人不由默默沉思,一时间,这兵戈之声顿熄灭后,场面上却是一片寂静之声。
  便是那贼眉鼠眼,心里多多拐着想法的万熙,也是热血焚身,一时间竟也忘了所有,只觉得一股血勇之气上涌,心想挥鞭入伍,指挥大军。
  正在这时,那府门突然大开,一人径直带着些宫女太监,踏入府中。
  虽是奇异这府中为何如此静默,但手中握有圣旨,倒是也不多加询问,只高抬手中那绫黄手轴,道:“圣旨到!”
  那些个文臣武将,本就是多为陛下可能来驾而特意贺喜的,此时见得如此,心里更是喜欢,忙忙的出席跪下,高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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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天青潮来
  夜合欢的芬芳在皎皎的月色下,徐徐散漫开来,凝结出极温厚的脉脉情愫,自那下跪的人耳边鼻尖拂过。
  歌舞已罢,满室寂静。
  这领头宣旨的人,面白无须,双目无神,见着众人都是下跪领着了,便是抖开圣旨,将这旨意慢慢念出。无非也就是一番嘉奖,并赐些古董玩物、金银彩缎、御酒华筵等器物。这一番说罢,那宣旨之人便微微笑着,将这圣旨交与贺飞扬了。
  贺显见是如此,正要打听一二,那宣旨的人却是一退,让出个人来。
  这女子穿着素白襦衣,青纱无袖衫儿,曳地细白绫子褶裙,浑身的清素,却只在那发髻上攒上一朵正红艳艳的花儿,才稍稍遮掩去那一身的清淡。
  此时,她见得宣旨的事儿已然了结,便是微微一笑,前行几步,对那贺飞扬及贺显俯身一礼,方是道:“且让奴婢代小姐,为贺将军祝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罢,她又是一拜,使得那贺飞扬与贺显都是一番心酸,忙忙的扶起她,贺飞扬便叹息道:“你却不必如此。萧泠那丫头我虽是见得不多,但素日里也常念着,只是她福气太薄了些。别的不说,若她现时见得你如此,心里必定不安,。如若得了好人家,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二的。你在这宫里,虽也是正经的二品女官,却终究不是个办法。”
  女子淡淡一笑,便是温声道:“将军却不必如此挂怀,我自是晓得的。此次我也是得了个差事,方是能出来。说着竟是忘了。将军,半个时辰之后,陛下将携娘娘共来祝贺,思虑着前头未曾提起,便是遣我稍稍提示一二。”
  说罢,她再是一礼,便是与那些个宣旨之人一并退去了。
  贺飞扬与那贺显对视一眼,便是有些惊异,此时再见得那女子推的干净,心里又是一叹。
  只是宣旨已过,边上的人都是纷纷站起,裴煦等人自是如此,但他一见得那女子,却是心里一愣,眼里更是闪过一丝极冷厉的光芒。
  这女子,竟然是敛衣!
  裴煦心里一番思虑,面上的神色也越发的整肃,双目更只直视着敛衣。
  边上的霍恬见着裴煦如此神情,微微一愣,便是转头对他低声问道:“先生,你这是为何?难道您还认识萧姑娘不成?”
  这话一说,凤曦的眼眸一冷,淡淡地看了那敛衣一眼,却是不言一字,只回头看着裴煦。裴煦听得霍恬的话,不由淡淡一笑,反问道:“听你这么一说,这萧姑娘却不是一般人了?”
  “的确难得。”
  未等霍恬开口,边上的霍雍便是替他说了一句,想了想,却又皱眉补上一句,道:“只过直了。”
  凤曦听着冷言少语地霍雍也是如此说,心里便生出几分讶异,抬眉笑道:“这又是哪里说的?”
  霍恬看了凤曦一眼,又含笑喝下一杯酒,持箸拈起一块糕,细细地吃了,方是慢慢道:“这女子,便是我们也是要称她一句姑姑的。她本是陛下为太子时,太子妃萧泠的贴身丫环,唤名涟漪,说是与当时的太子、太子妃幼时便一同的,情分深重。当时太子妃与太子一同为质,她便是随着去了。只是,后来太子妃殒了,她却是百般不认,只是随着陛下入宫,说是要等着太子妃回来。”
  裴煦眉尖微微皱起,细细思索一番,便是问道:“陛下当时回京,又娶了万家的女子为正妃,其后这正妃又成了皇后。那这涟漪到此,岂不气恼的?”
  霍恬故作神秘地一笑,只含笑道:“平素里这话,我可是不说的,只是见着你们,我才说的。这事也极少人知晓的,满京城也就是三五家方是知晓其中的缘故。当时,陛下归京,已然是离了五年之久,京中人氏多半有些模糊,而此时,万家便是以此为助力,将女儿嫁给了陛下。陛下当时纳了万家女,一则是为的万家这等大家族的势力支撑;二是那万家女本与萧家有亲,听闻却与太子妃萧泠模样相似,性情更是一模一样的,陛下见得如此,便是同意了。那涟漪姑娘本听闻此时,有些气恼的,但是见得那皇后之后,却是默然不言了。想这传闻却是有些根据的。”
  凤曦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只淡淡道:“若是有这般事,为何这些年,却是连半点风声也无呢?”
  霍恬听到凤曦的话,倒是觉得十分好笑,只叹息道:“这般事,牵连着宫中贵人,谁又是说的清的?再说,前太子妃萧氏,皇后万氏,都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平素里只我舅舅那些人方是见得一二,谁知得两人的面貌性情?便是朝中多半有些心计的,也不曾管的这般事儿,多半只是掩口不说半句的。”
  裴煦心中本就起疑,再听闻这些个夏国秘闻,却更疑惑。这别的不说,天一阁的情报方面却也不是吃素的,怎生这些个文章都未曾得了?想来,必是有些地头蛇,平白就将此事粉饰了,倒是让原本就建立不久,与夏国朝政也少有瓜葛的天一阁,少了这些耳目了。
  心里这般想着,裴煦便自将疑心放在暗处,只微微笑着,与霍恬霍雍两人好生谈笑。边上的凤曦,早已听闻裴煦将一应事务告与他,心里以计算,也清楚其中的事儿。
  明眼看着裴煦,凤曦心里却是暗暗有些踌躇,此事若是与皇家交管,却是不免多有风险的。这般想来,倒是不如放手的好。
  便是那件事做不成,两人一处好生过着,倒也是顺畅的。
  这四人三般心思,却是掩不去那谈笑间的事儿,不远处的万熙把眼盯着裴煦等人,心里满满地想冲过去捶他们一番,只是这等整肃地儿,莫说是冲去,便是稍微动弹一二,他的父亲便是伸手死死拉扯,倒是不好过来了。
  那万熙见得如此,便是只道自己此番却来得不对,悻悻地坐在那边上,死死地盯着裴煦霍雍等人,直欲看出个窟窿来。
  此时歌舞又起,却不同与一般的绵绵软音,其或苍茫,或刚健,最是让这观舞之人赞叹。其中一个名位在贺飞扬之下的将军,平素便是与贺家极亲近的,终是忍不住,端酒敬贺一杯,便是笑着打听道:“将军,属下跟着您大半辈子,也曾见识过不少人家的歌舞,只是那些歌舞好则好,大半却是不对属下的胃口,总觉得软了些。今次看到这些,心里却是喜欢得很。只是不知道是那家大师,添上这些的诗词音律?”
  贺飞扬听得这些话,却是只道不敢,只是故人的些许心思,倒是不好将他说出的。
  见得如此,一个积年的一品文臣也是起身恭贺一阵,笑着道:“贺老将军一生纵横疆场,行路之多,见识之广,老夫也是佩服的,只是这人的诗词老夫却是前所未闻,想是要讨教一二,听得贺老将军您这一说,虽是遗憾,但也盼着哪天您能透露几分。”
  这话说得,贺飞扬见得如斯,心里虽是另有打算,但口中还是含糊着应和一二,只点头而已。
  其余的官场老人,怎不知他的心思,想是那故人多半也是难以拉扯下来的,只望着陛下来了,能破格说上一二句罢了。
  天色越发地暗淡,眼见着一个时辰过去了。
  这贺将军府门前,突然跑来两对太监,只是拍着手,站在那守门的小厮管家边上。那些个管家小厮早是听闻了贺显吩咐,便是忙忙着启门,又铺上上好的毯垫子,只躬身静待着。
  那贺飞扬等人见是如此,便与那些个同僚说上一二,就急急带人迎了上来。
  裴煦凤曦两人,随着霍恬霍雍一般,站得远,只是冷眼看着,两人此时却多是未曾想到那夏帝究竟是何等模样,又与两人何等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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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发寂静,空中传来浓郁的夜合欢的芬芳,草木沙沙间,一轮圆月便是撒落满身满地的皎然风华。
  极轻巧的脚步声后,一顶大轿便是落在了庭院之中。
  墨一般的漆黑色泽,皎然反射出镜面般的光滑,金中透着微紫的刺绣,纵横间描绘出轿子上那一龙极璀璨的风姿。
  掀开帘障,夏国最尊贵的男子,便是显露在这煌煌庭院之中。
  面目和煦,眸中精光闪烁,修长的躯体上一袭玄黑的滚袍,虽是日常所用的,但也散发出淡淡的肃穆庄重与威严的质感。夏国的帝王凤琰,便是如一阵凉风,吹落了贺府本有的喧哗,送来阵阵庄重之感。
  淡淡一笑,夏帝凤琰慢慢步出轿子,环视四周一番,便是温声道:“都起来吧。今次寡人也只是闲来看看的。”
  说到这里,夏帝见贺显神色间略带几分疑惑,便又笑道:“贺卿家且不必疑惑,皇后她本是要来的,只是碍着身体不适,却是耽搁着不能来了。”
  贺显见此便也露出淡淡地笑意,只是躬身道:“是,陛下。”
  夏帝既是来了,贺飞扬这主位却也是退了下来。一番折腾后,亏得家中那几个宫中老人得力,不多时却是将此事了结了。
  夏帝素日里与贺飞扬、贺显两人堪称是君臣相得,故而于此寿筵之中露面。因此,他自是不愿将此地变成肃穆庄重的朝廷景象,只略略说了一两句恭贺嘉奖之词后,夏帝他便是示意那贺显不必在意,只管继续歌舞便是。
  一曲极柔和清丽的文舞之后,上场的不是别个,正是那稍微修改之后的《秦王破阵乐》。与前番那些武舞多辞彩不同,这《秦王破阵乐》未曾有半分的辞藻,只是那举手投足、旋律音调,却是浩浩然地翻腾起听者心中满地的金铁兵戈之声。
  夏帝初番得见,便是心思极沉的,也掩不住那热血沸腾之感,只取来杯清茶啜饮一二,暗暗压抑住心神。
  良久,歌舞方歇,夏帝抬眼目视贺飞扬,沉声道:“贺老将军倒是好兴致,竟得了如此的歌舞,呈与寡人观赏。这倒是让寡人有些悔意,万不该如此迟来,倒是少见了几个难得的歌舞。”
  贺飞扬见着如此,倒是不好多说,只起身恭敬道:“陛下见笑了。这歌舞多是沙场征战,却是有些不祥的,但老臣多年征战,见此些倒是失态了。”
  夏帝微微一笑,眼角眉梢浮现出极轻的笑纹,只温声道:“这又有何关碍?老将军且多做几回也好。只是这舞曲编制之人,料想却是才华高超之士,不知他姓氏为何?”
  贺显眉间微微一皱,与父亲贺飞扬对视一眼,双方却都是有些迟疑。这两人自是想将这裴煦收入夏国之中,但是这般极强势地出现在众人之前,于裴煦并非好的。只是夏帝的问语自是不可含糊的,两人此时便都有些迟疑。
  但这事,究竟在半个时辰之前,两人也稍微思虑一番了,因此只对视一眼,那贺飞扬便是带着淡淡地恭敬之色,躬身正欲说道,边上的一道嗓音便是打断了他的行动。
  “陛下,将军,可否容我猜测一二?”
  众人一愣,那眼神不由都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那边,万熙万大公子正是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嘲讽神色,高声喊道。
  万熙是万皇后的侄子,夏帝素日里倒也见过他一两面,自是记得他的面容的。而万熙的诸多事端,他虽未曾着意,但也多有听闻,只是碍着皇后及万家的面子,事情又非大的,夏帝也是睁眼闭眼的忽略去了。
  此时见得这万熙,不识尊卑,执意插入话端,夏帝对其原就无甚好感的印象便是更坏了一分,当下却又不好多言,只冷声道:“有何话,你说便是。”
  万熙本有个狗头师爷弄出的好法子,只是碍着父亲的牵制与情势的发展,不好动手,眼见着那裴煦等人好不快活,他心里更是冒出一股子邪火,越烧越旺。他本性也算聪慧的,只是招数多半委琐低劣。此时听得那贺飞扬与夏帝的话,又见那裴煦与霍氏极尽亲近,转眼一想,以万熙这小人之腹度之,自是以为这贺家想要以这些搜罗来的歌舞之词,捧起那裴煦,如此便自开口讽刺。
  这夏帝的话一出口,那万熙也不顾别的,指着裴煦,只冷声嗤笑道:“陛下,我想老将军却是让那位亲友做出这些歌舞的吧。”
  万熙一句话,只将前番贺飞扬的‘故友’改为‘亲友’,语气又多嘲讽,他人坐在边上,自是听得出万熙话中的那一分指责之意。
  这分明是说贺飞扬使亲友冒名顶替这些歌舞编者,好窃得其中的利益。
  夏帝眼眸中的色调一冷,只淡淡看了万熙一眼,又扫了边上他的父亲万凌一眼,沉沉的气势如一泼雪水倒入两人身上。万熙见着如此,不由惴惴然地放下手指,那原本直立的躯体也微微躬着,等着夏帝的发落。满腔沸腾的热血早已冷了,回想起来,他便是一发得惴惴不安了。
  夏帝目视着微微战栗的男子,心里越发得厌恶,只冷声说了一句:“坐下。”自己却是又想了想,抬眉便看向万熙他所指的人。
  入目的三四人,霍家的那两个自是不提,剩下的两人,一个年约十一二的少年正自侧身,眉目却是看得不清,只觉那背影极熟识的,细细想又不知是何人。另一个,眉目清俊,身姿挺拔,举止间又有一番闲雅风流的态度,极是不凡。
  夏帝回想起贺飞扬贺显的神色,脑中立时想到当初见得那一卷军书,一番极如闪电地思索之后,便是猜得此人不识别个,正那军书的撰写之人。
  怪不得那霍氏兄弟如此不避人言,执意坐入那等角落之地,原是他们那有些师徒之意的人来了。夏帝微微一笑,正是要开口询问,不妨另一人的容貌落入他的眼中。
  这,这是!
  几乎要扑将上去,夏帝猛然站起,面色却是一发得阴晴不定,只死死地盯着那少年的脸。
  不,没错,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姿,竟是与她一般的模样!那他,他究竟是何人!
  夏帝面色间露出极强的压抑与激动,连那双手也是微微颤动起来,双目直直地凝视着那少年,良久,方是暗哑着嗓子,强自转头看着裴煦道:“先生此来,却是我大夏之幸也。”
  满场寂静,各位大臣贵胄面面相觑,一时间,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息,只是觉得十分的诡异。
  陛下所说的人,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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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明,浅淡的风送来丝丝清晨的微凉花草味儿,透过那才换了的细密绿窗纱,更引得人熏然欲醉。点点虫鸣,在春日的暖光下,越发得稠密悦耳,只欲引逗着人推窗伸颈望上一眼。
  吱呀一声,窗牖突而推开。
  裴煦微微一笑,眺望了窗外一眼,便自回首对那纱帐里的人道:“曦儿,这天色都亮了,你还不起身?”
  那鹄白折青花的细纱帐被微微掀起,露出一张极柔和的脸,凤曦微微笑着,一双眼眸只柔和地凝视着裴煦的举动,笑着道:“春日迟,春日迟迟人倦眠,且看玉人叠纱帐。”
  裴煦听得着不三不四的话,却是微微一笑,只回身慢慢踱到床边,伸手将他身上那因倦眠而散开的衣襟拉拢,温声道:“哪里听来地话,说得狗屁不通的。这天色虽是暖了,你也要顾着些,你武学上虽是通了些,但是向日里老是弄得头疼脑热的,能不计较一二么?”
  凤曦懒洋洋地依靠在几个弹墨堆纱的青枕上,看着裴煦伸手整理自己的衣饰,便微微眯着眼,极是自在惬意的。
  一番整理说谈后,裴煦抬眼见得如此,不由又伸手将他拉起来,又取来洗漱之用的,笑着道:“好了,小心等会又是睡去了。今日已是迟了,你再添些乱子,倒真是无事好做的了。”
  凤曦听得裴煦如此说来,自是晓得自己该收敛一二,心里虽是略微有些遗憾,觉得每日这般亲近的时光越发得短了,面上却依旧是浅浅地笑意,那眸子中更是微微透出羞涩之感:“煦,你平日里处得事极多,哪一日却是空闲的?便今日真是如此,那两位霍大哥想必也不会打搅的,毕竟昨日的事方才过去。”
  正是说笑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巧的的脚步声,又有一人微微拔高嗓子,只喊道:“先生、凤曦,可是起来了?”
  微惊地对视一眼,裴煦与凤曦眉间都不禁微微皱起,心里更是添上了几分疑虑,裴煦看了凤曦一眼,笑着道:“霍恬,你今儿怎生来得如此早?可是有些事?”
  说着,裴煦他便是前行几步,将那门打开,让这霍恬霍雍进来。
  这两人慢慢地踱步进来,面上含笑,手中却是拿着些名帖之类的东西,将它一并地放于边上的雕花檀木大案之上。
  扫视了那些个东西一眼,裴煦略微有些惊异,只皱眉道:“这又是些什么东西?”
  霍恬写意一笑,只看了周围一眼,便是自行取来一个海棠花式的清漆小几坐下,朗声道:“这不是别的,是今早外头的管事送上的各路士子的行卷干谒。”
  这行卷干谒之事,在夏国本是如唐时一般,多是于科考之前将些诗词辞赋递与权贵相看的。但这等科考选拔政策,却只周夏两国习以为常,其余的三国却依旧是九品中正一般多半是由上而下的选拔人才的。
  此等常识,裴煦自是清楚的,只是他既非权贵达人,也非那等鸿学名士,这些士子将这些交与他,不等如绣花与那目盲之人观赏一般,由甚意思的?
  霍恬早是知晓裴煦将如此问上一句,便是笑着道:“先生你却是不知道,外头都将昨日的事传扬成何等模样了。”
  说着霍恬又细细地将来,那外头的说的人是如何唾沫横飞,指手画脚,说那府中寿筵百官陛下是如何齐聚,那歌舞是如何得威武雄壮,这下面的万熙万纨绔是怎样不识好歹,之后陛下与那裴家公子是如何相识恨晚君臣相得的……
  这话本就有七八分的实在,听者自是瞠目结舌,点头不已,不多时那满城的京中好事之人便是转了大半。就是其中有些人疑惑,但听得那些‘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等等的词儿,也是不得不叹息点头的。
  这一番下来,昨晚那些士子也便罢了,今日清晨便是起早想打个头儿,倒是一拥而上的了。
  裴煦听得如此,眉间便是微微皱起,一时间却又是沉默不语了。
  霍恬见是如此,也是有些奇怪,只探身对着裴煦道:“先生这又是为何?前番时候你特意调教这些歌舞,难道不是为的那科考之事?三日前,我等方才听得你欲去科考的,只是见你这番神色,似是不愿再行此事了?”
  温和一笑,裴煦抬眼看了霍恬霍雍两人一眼,便是又凝视着凤曦,温声道:“如此倒也不是,只是这等行卷干谒也就罢了,后面那些个诗会,总是要去几个的,不然与人落下孤高的话柄,却不是好的。”
  霍雍听得如此,若有所思地看了裴煦一眼,便淡淡道:“也不尽然。”
  这时,霍恬也回过味来了,埋头沉思会,眼眸却是猛然睁开,讶然道:“这仕途颇多路径,并非科举一项,何况陛下与你又颇多青眼……你这般笃定,莫不是想着那头名状元所得求官之权吧。”
  见得裴煦点头,霍恬立时明了裴煦的意思,只嘟囔了几声,便斜斜地看了那凤曦一眼,只道:“罢了。只要你留在夏国,便是想偷闲弄个闲散的官职,想来也无甚坏处。只是便宜了凤曦这小家伙,倒是可以好生安顿着了。”
  这般说着,外头突然一阵叩门之声,其后安益的声音便是沉声响起:“公子,已是早餐进餐之时,外头却是布置好了。”
  裴煦闻言,便微微一笑,先行起身道:“罢了,我等闲人却还是先行进餐。”
  凤曦及霍家兄弟,听得如此,也是对视一笑,起身随着裴煦一般慢慢向那小花厅走去了。
  这花厅虽小,位置却是极佳的,推窗便可看得满庭的花木泉水,一应摆设又清淡浑厚,倒是这间院落里最得裴煦心意的地方。
  掀开帘障,裴煦等人依次坐下,好生吃得一些,屋子外突然又有一人行来,于门外轻声唤了霍恬一句二公子。
  此时,早点已是退了,裴煦等人正是微微饮了些茶水漱口,听得外头有人来了,都是有些皱眉:今日却是怎了,上演了一出接一出的意外,却这又出了哪一回子事?
  霍恬无奈地应了一声,便是出去与那人唧唧咕咕地说了一通,方是打发了这人,自己却是皱着眉掀帘进来了。
  他的手中一应都无,只是一张花笺。
  但霍恬神色却是有些迟疑,良久,方是将这花笺递给裴煦,郑重道:“先生,此事您却是不得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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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发地暗淡,一轮圆月自柳梢里微微探出个头,一分晚香玉的软香,顺着丝丝晚风,细细密密地散落漫天满地。
  只支起那轻巧的轩窗,裴煦微微抬眼望了远方数眼,便是将这轩窗关拢,转眼凝视着凤曦,微微笑着道:“难得这等歌舞宴会的场合,你也愿去。素日里,你不极是厌恶这等事的么?”
  凤曦微微一笑,那犹有几分羞涩之意的眼眸,在皎然的灯火下,灵动剔透之极,只道:“若是你去,我自然也去的。”
  伸手揉揉凤曦的发顶,凤曦不知怎么得竟生出了几分感慨:“转眼间,你就从那只会咿咿呀呀的婴孩,长成这等模样了,倒是让人不禁生出几分光阴流转,白驹过隙的感慨来。只是,你……”
  这话方是说着,却不妨充当车夫的安迩猛然吁了一声,马车却是停了下来,裴煦见着如此,便淡淡地问道:“安迩,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安迩还未回话,边上就有一人冷声嗤笑道:“沉香车?万公子倒是好气派,这等上佳的车,便是夏国也不过寥寥数辆。只是这车虽好,奈何这诗会却不是走路行车的,若是肚中无货,还是早早走的好!啊!”
  这话虽几近讽刺,但口齿却不甚清晰,只觉得如醉醺醺的人信口说来,倒是让裴煦与凤曦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裴煦稍稍思虑一番,便是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人正是高举酒瓶,引颈畅饮,极是淋漓酣畅的模样。细细看来,这人朗眉俊目,身姿挺拔,倒是上佳的好人才。那衣衫虽简朴,但只沾染上些酒液,却是干净整肃的。
  默默地巡视了这男子一眼,裴煦的眼眸中闪过一缕冷光,面目上倒是极和煦地对那正摇摇晃晃挡在马车前的男子,笑着说道:“这位兄台,我并非是那万公子,你认错人了。”
  那男子听得裴煦的话,却是嗤笑一声,瞪圆了眼,那双朦胧的醉眼死死地盯着裴煦,好是半天的工夫,才是指着裴煦大笑起来,只断断续续地喊道:“你,你不是那万熙又,又是谁?昨日我明明见得你,你的……”
  这话还未说完,边上远远传来三两人的呼喊之声,其中一人看得这与车驾对峙的男子,忙忙跑来,只看了裴煦一眼,便是扶着那男子,对着裴煦等人笑道:“兄台且勿要见怪,狄祀他今日参与诗会的资格为人所夺,心中郁郁,行为不免有些失常的。”
  这般说着,另外两人也是从人群之中挤了进来,一人固然是忙着解释,另一人稍稍看了周遭一眼,又细细地看了那醉醺醺的狄祀数眼,便是叹息一声,勉强笑道:“此事却是狄祀他的错,只是他今日酒醉,却也不知事了,不如他日我等设一宴席,以为赔罪?”
  裴煦扫视了那最后说话的人,淡淡笑了一声,便是低声应答几声,便是约定时辰,才是去了。
  放下帘障,凤曦却是极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气,眼眸微微眯起,只笑着道:“最后的那人是谁?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不似那几人一般无知愚蠢。”
  裴煦眉眼温和,只伸手理了理凤曦的发,又收拢好那方巾,温声道:“这人却是个外圆内方的人,明知得那狄祀有些不妥,却仍是愿尽些心力,将我们约定下来。自身却也有些避退那狄祀的,否则,怎会不留个名号?”
  凤曦眉眼儿微微挑起,那柔和的神色在昏昏的灯火下越发得羞涩皎然,猛然一见得,倒有几分二八的绝色女子,极是动人。若不是他那精神气劲清冽冷凝,别有几分泠然侵人的风度,使得大多的人略过他的容貌,恐怕见得凤曦的人都是陶醉在他的容貌之中了。
  裴煦自是常见凤曦的人,但此时见得他这般神色,心力不知怎的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感觉,只觉得眼前微微迷糊些,仿佛雾里看花,倒有一分奇异的感觉。
  但这一感觉不多时便是被抛之脑后,裴煦微微笑着,与凤曦再谈笑一二,却听得外头喧闹之声越发得高了,车夫一声吁之后,便是将车停歇下来。
  裴煦眼神眼角微微上挑,眼神突而变得清冽泠然,不过一瞬间后便是恢复了那波澜不惊,温和煦然的模样,弯腰掀帘而出。
  这次,裴煦想着夏都素来安定,又不远多显示于人前,因此明面上却只带了安迩、敦义两人,其余的三四人却是远远在后面跟缀着。
  裴煦出来后抬眼看了那府邸一眼,便自慢慢走了进来,这府邸不是别人,却是夏帝凤琰的亲兄弟——舒王凤瑜的。
  夏帝尚是个宽宏之人,除去那两个争夺帝之位的兄弟外,余下的三个兄弟便都是封了个王位,一应供给俱是好的。其中的舒王凤瑜,因着是陛下自己的亲兄弟,更是赏赐厚重,信任有加,常常不过三五日便是召他入宫商谈。外头常有传言,说陛下素日是极将凤瑜的话听入耳中的,只是这舒王三言常无半字臧否人物的。只是那得了他一句话的人,陛下更是谨记心力,多少有个印儿的。
  而这舒王凤瑜却也是个奇人,虽对那政事一应不顾,但却极喜诗词书画,常日里便是邀请这些诗人画家,行歌酬唱。他在夏帝前有座,又说得话儿,心里更是有块地,因此,凤瑜邀请的人却是无一人不来的。
  因此,那霍恬见得舒王的请帖,却是让裴煦前去一趟。毕竟,裴煦若是不去一趟,那舒王若是生出些事来,不论别的,只要多少有些碍着他那求官之计的。
  裴煦心里慢慢地想过这么些东西,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只与凤曦一并往那府邸走去了。
  这府前早有一个管家领着些丫环小厮,正满脸含笑,见着裴煦凤曦等人来了,便急急走了三两步,和声问道:“您是哪家的公子,且让小的禀报一二吧。”
  边上的敦义见了,立时取来那张极清素的帖子,递与那管家。
  那管家只瞄了请帖一眼,便极恭敬地双手接着那请帖,点头哈腰着引来一个清秀的丫环,笑着道:“两位快请进,舒王殿下早已等候多时了。”
  忙忙地将那裴煦等人送走,管家眼见着他们渐渐走远了,又招来一个小厮,说上三两句,便自是招呼起后来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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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王府邸,虽是堂堂亲王府邸,但这里非是那等朱瓦红墙的豪奢之地,反是黛瓦粉墙,庭阁轩昂,花木明润,小桥流水,竟如江南水乡的庭院一般清秀闲雅,气度悠然,并不落半分富贵的俗套。
  这时虽是夜时,但圆月清亮,灯火上下悬挂,却是剔透通明,映照这边上的那些事物好不清朗明晰。裴煦一路闲庭信步,倒也是抬眼细细看来的。见着楼台庭阁,玲珑之中不乏峥嵘,草木未曾多番梳理,却是明润有致。这等随性布置,如同天然画卷一般,倒使裴煦、凤曦两人对那舒王多了几分好感。
  裴煦、凤曦两人正是慢慢行来,心境越发得清静温和,却不防再行数步路,便隐隐听得些丝竹之声,又有些人语对答,显是前面便是那等诗会所在了。
  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多言,只慢慢地踱步行去,却不想绕过前面一块大石,眼前忽而一亮。
  抬眼望去,满眼都是那浩浩漫漫的数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映出满天的霞光。底下腾腾水气,徐徐上扬,细细地嗅闻,却是有些水气,再着眼细看,裴煦方始前行几步,挥去那些雾气,果见得一个小巧的玲珑石。这玲珑石略微发出些白光,上面又有一盆水,徐徐的雾气自此腾生而起。
  豪奢富贵不露外,这舒王却是知得其中的奥妙的。
  裴煦微微一笑,转头见着凤曦那微微显现出波澜的眼眸,并不言语,只与他一并往那杏花林子里走去。
  丝竹之声越发得高扬,人言细微而沉静,绕过一株极繁茂的杏花树,裴煦两人便见得一座宅院里。这宅子,气宇轩昂,以一座高楼为主体,虽有些奇异,但更映衬出超脱流俗的味道,让两人不由细细看了数眼。
  那小厮陪脸笑着,与边上一个管事说了一声,那管事诧异地看了裴煦一眼,便是笑着道:“我家王爷早已盼着您来了,说要是您来了,怎么也得拜见一番,您可是能随小的去一趟?”
  眉间微微皱起,裴煦心里微微一顿,知道此日的事儿,倒是不能一厢情愿地低调处理了。这般想着,裴煦便是微微笑了笑,只和声道:“既是应邀参与诗会,我这宾客确实得拜会主人家一二的。”
  那管事听得这话,倒是不甚意外,只是见得裴煦神色举止得体,心里也便生出了几分好感,微微躬身道:“您且随小的来。”
  说罢,便是领着裴煦,一路往那高楼走去了。
  楼外的庭院中,非是无甚人行动的,反倒是八成左右应邀而来的人,都聚集于此。这一是由于诗会大致的题材会落在园中,一些心有大志,蠢蠢欲动的才子,想着在诗会上大出风光,自是先行细细推敲琢磨;二则,诗会未启,舒王于楼中也只与那京中诗词书画大家先行一聚,这应试大比的才子却是不得其门的。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若是一众应邀之人都是如此,自是无甚话说,毕竟规矩如此,但其中脱跳出个裴煦来,便不是滋味了。那些人细细看着裴煦、凤曦不是那等京中享有大誉的大家,其年龄尚小,倒有几分士子的样子,此时却被引入楼中,十之八九都是想着此人背景极大,才学未必好的,却是想着让舒王说上几句话。
  这般想着,大半的人心中不由都大为鄙夷这两人,一路行来,侧目而视的有之,杂言谇语的也不少,还有三两个被利益冲昏头的士子,竟公然冷嘲热讽起来,听得边上那引路的管事眉间陡然皱起。
  冷眼看了这些失态的士子一眼,管事暗暗将这些人记于心中,面上只默然不语,领着裴煦、凤曦步入楼中。
  高楼轩昂宽广,一层早已铺设出整齐的桌席,一矮几一高几,俱是清漆镏金的杏花花式,清淡却不乏精巧。高几上早已设有一个攒锦西番花纹盒,一个剔透的自斟壶,并些酒杯筷箸之类的事物。
  那些个丫环见得那管事来了,忙不迭得俯身一礼,见老人略略沙哑着说了句免礼,方是自行退去张罗了。这管事领着裴煦、凤曦,一径儿往那楼上走去。
  楼上早已是谈笑风生,此时听得那轻微的登楼之声,中间一人不由笑着道:“听着登楼声响,殿下可是又请了哪位大家来?”
  舒王微微一笑,起身行至那门庭,温声笑道:“说人人到,此人可是新近最为闻名的诗词才子,小王初时听闻这军营之声,却是暗叹为了避嫌,未曾到那贺老将军府邸一趟,至今跌足不已啊!”
  这话一说,那些大家虽不定是那等诗词出众之人,却也一定是那有些品味的,那些诗词早已传扬开来,他们自也是细细品味的,方才更是谈论赞叹再三。此时听闻如此,各个面上都是有些惊异,其中唯一的妙龄女子微微一笑,展眉温和地说道:“殿下如此,却是为此次一聚添上不少风采,小女且先拜谢了。”
  她这话音方落地,外面那管事便是微微咳嗽一声,抬声禀报道:“殿下,小的已是将裴大家请来了。”
  那舒王听闻如此,只微微与女子笑了一声,掀开那软金洒花帘子,躬身笑着道:“裴大家来了,且请入座一叙。”
  裴煦、凤曦显是未曾料得舒王这等天皇贵胄也是起身相迎,但未一错愕之后,倒也极坦荡地回礼,裴煦只笑着道:“拜见舒王殿下。承蒙错爱,晚生却当不起这大家之名。”
  凤曦自也是淡淡地说了声拜见之词,面色淡然地看了那舒王一眼。
  只这舒王,本就为裴煦的年龄而惊异,这番又见得凤曦的脸面,却是震惊当场,唇色脸上都是一片苍白。瞪着圆眼,嘴唇微微颤动一番,那舒王仿佛支撑不住一般,忍不住蹒跚着后退数步,那眼神却是直直地落在凤曦的身上。
  边上的人看着不对,中间的老者咳嗽一声,淡淡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这话倒是让舒王回过神来,只微微一笑,展开眉眼,急走三两步,对着凤曦道:“这位小哥,令尊可是家住海宁郡,姓丰名宣?”
  凤曦淡淡一笑,温声道:“晚生乃是国姓——凤,单名曦。”
  边上的人听是如此,自是淡淡一笑,以为这舒王看到与故人相似的脸面罢了,倒是不以为意,忙招呼着让裴煦、凤曦入席。
  一番谈论之后,那舒王倒也渐渐恢复原本的神色,只笑着道:“这楼却是前儿不久建成的,只是这名称尚未定下,各位可是能留下些题名?”
  那谈笑自然的妙龄女子听是如此,不由抬眉道:“殿下素有文采,这一小楼自是早有好名儿了,却又说与我们耗费神思。就是要多罚我等喝上些酒罢了,何必如此呢?”
  那舒王淡淡一笑,起身举杯道:“这却是师小姐冤枉小王了,方才众人未曾聚集,我却未将此楼景致一并道出,此番还是上楼细细看吧。”
  众人听是如此,相互取笑一番,便是自行起身,随着那舒王,上楼观赏。
  楼上四面都是轩窗,又有轻白细纱拢住四面墙,舒王微微挥手,那些细纱与轩窗之类的便被楼中丫环细细地收拢,又整个推开,露出外头清朗的天。
  无数的烟雾云丝如团团地投入楼阁之中,细细看来,东西都可见隐隐的山影,月色清明,更是让人油然生出出尘之意。
  真是好个所在!
  众人一番赞叹,又细细地观赏,一时间都是有些沉醉了。
  舒王微微一笑,见得数人都是如此,却不防转眼一看,凤曦与裴煦都是好生独立于边上,便不禁上前笑道:“裴大家可是有甚好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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