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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咆哮县丞

四十多斤重的大砍刀借着快马前冲的力道,带起一股飒然的风声,激荡得漫天白雪四下飞舞,马到刀落,那青年已躲避不及,骇然之下双手抓住枪杆儿堪堪抬离马鞍,刀锋已经斜斜劈落。

    一腔鲜血飞溅,头颅不知滚向了何方,这一刀从右颈上劈下,连着少半个身子从左肋划出,半拉肩膀也不见了,剩下无头的身躯在鲜血飞溅中摇晃了两下卟嗵栽到了马下。

    大刀霍霍,运转如轮,在闵县令的手中轻若无物,对方手中的火把就是最明显的目标,一把大刀左挑右撅,连砍带劈,反正前后左右全是敌人,杀得毫无顾忌。

    那些人都是马上英雄,本来应变不会如此之慢,只是他们一见中间的虎袍青年一个照面便被闵文建劈死,竟然惊得呆住了,这惊愕虽只是片刻的功夫,已被闵县令的大刀又砍死了五个人。

    其他的人发一声喊,这才纷纷纵马逃开,同时将火把向闵县令掷来。闵县令挥刀将火把挑开,他杀得性起,兀自哈哈大笑着纵马追着那些人不放。

    江彬在后边看见了急得大喊:“闵大人,快回来!”

    闵文建理也不理,追上前边一道黑影,喝地一声大叫,大刀劈落,只见前边那人突然勒马提缰,马儿前腿高高抬起,希聿聿一声嘶吼,只听“铿”地一声响,闵县令双臂一麻,不由嗔目赞道:“好一把子力气!”

    那名鞑靼将领有苦说不出,那人使的是把连柄儿一体全钢的三股托天叉,论份量不在闵文建的大刀之下,论臂力尤在其上。但闵文建是挥刀直劈,那人是仓促招架,纵然是力气比他大上三分,这一下也震得双手发麻,闵文建的大刀虽然崩缺了一个豁口,他的叉子却已被砍得弯了。

    这人当机立断,立即反手将那砍弯的叉子狠狠向闵文建掷来,一抖马缰,弯着腰顺着官道向前疾驰,同时将背上的弓取了下来。

    闵文建挥刀砸飞了托天叉,欲待再追,斜刺里忽然冲出一匹马来,马上人举枪便刺,亏得地上的火把未熄,闵县令瞥见那人,忙不迭仰身一躲,举刀一磕,将那杆枪磕了出去。

    紧跟着右边一声大喝,一柄长刀呼地劈了过来,闵文建左支右绌,三个人走马灯般战作一团,此时大雪茫茫,全藉地面几支未熄的火把一点微光,所以三人都甚是谨慎,谁也不敢靠得太近。

    远远近近的鞑靼骑兵已发现首领遇袭,纷纷呼喝着冲了过来,好在光线太暗,又有两个鞑靼将领同他战成一团,那些鞑靼人不能发挥骑射的特长,否则闵县令纵有一身武艺,也难免要被射成刺猥了。

    此时江彬已纵马奔到面前,手腕一抖,两柄马刀巧妙地挽出两朵刀花,双脚扣紧马蹬半站起身子,双刀如暴雨一般与那持枪的鞑靼人交手十余合,将他逼退了去,然后立即向闵文建大声喊道:“大人,火把一灭,我们就要被困在城外了,快快回城!”

    闵文建怔了一怔,大刀呼地一挥,与那持刀的汉子双刀一交,碰出一溜儿火花,然后一拨马头道:“说的是,我们回城!”

    两个人拨转马头,向回冲杀,四下里十余个鞑靼人各挺刀枪,缠住不放。闵文建可不知道方才冲过来突如其来的一刀,居然把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的二儿子旭烈孛齐给杀了,这时眼见四下鞑靼骑兵纷纷冲杀过来,自已两人若被缠住,当真要回不了城了,所以也不再与其缠斗,兵刃稍一碰合,磕开对方攻击绝不恋战,与江彬夺路向回杀去。

    此时刚刚被闵县令一刀磕弯了托天叉,狼狈而逃的那名鞑靼将领也返身追了过来,他恨极了这位大明文官,也不去理会向回逃命的大明官兵,只是远远地盯着闵县令挥舞大刀时忽尔掠过的一抹寒光,张弓搭箭寻找着机会。

    刚刚跑了一半的四十名士兵一见县太爷和把总杀了回来,立即掉转身向城门冲去。四下里鞑靼骑兵穷追不舍,只苦了那些刀盾手,此刻毫无队形可言,又没有长枪手配合,在鞑靼人的铁骑下根本撑不过两个回合,片刻功夫被追上来的鞑靼骑兵刺死了七八个。

    好在离城不远,这时已冲入城头弓箭手的射程之内,城上的弓箭手看见持着火把的鞑靼骑兵疾拥上来,立即乱箭疾射,逼退了他们。

    鞑子见状,纷纷驻马挂好兵器,取下背负的弓箭追射。前方一团黑暗,也看不清人影,完全发挥不出他们的箭技水准,饶是如此,仍然有十来个士兵中了乱箭,其中伤势轻些的背上插着利箭,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抢进了城门。

    闵县令刚刚纵马闪进城门,那名鞑靼军官见机会稍纵即逝,马上一松箭弦,一支羽箭“嗖”地一声射了出来,闵县令穿的是锁子甲,不怕刀斧砍劈,但是锁扣之间的缝隙却无法阻挡箭簇的射入,闵县令只觉得背心一震,后脊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那只利箭已射在肩胛骨下的位置。

    这一箭力道极狠,锁子甲锁扣细密,三角形箭头后端被锁扣卡了一下,还是射了进去,要不是挡了这一下,这一箭怕是要直透心脏。

    闵县令连忙俯低身子,纵马驰进城门,后边江彬舞着双刀,一阵风儿般卷了进来,剩下的士兵纷纷拥进城来,城门轰地一声又被关上了。

    杨凌等人纷纷从城头上下来,闵县令跳下马来兀自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他奶奶的,这要是有一支骑兵,老子就把这帮鞑子全都砍了”。

    杨凌看他背上插着一只雕翎箭,却浑不在乎,直看得眉头直跳,连忙唤道:“大夫,快找大夫,大人中箭了”。

    闵大人摆手笑道:“这点儿小伤,没什么打紧”,他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忽地脑袋一阵晕眩,膝盖一软,差点儿一头栽在地上,亏得江彬身手敏捷,跨上一步一把搀住了他。

    闵大人晃了晃脑袋,骂道:“该死的鞑子狗,箭上淬了毒!”一语说罢,竟尔晕厥过去。这一下众人都慌了手脚,连忙七手八脚把他抬上城头越楼,俯趴在榻上。

    江彬抓起桌上一盏大型菜油灯,撕开闵县令的上衣,却见箭头卡在锁子甲扣缝内,也不敢胡乱拔出,立即吼道:“大夫呢?快去找大夫!”

    旁边有人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抢了出去,下边几位哨长派人把受了箭伤、刀伤的几个士兵也都扶进了越楼,安置在一层中。不一会儿郎中背着药箱被带了进来,他锯断了闵县令身上的箭杆儿,褪下他的盔甲,只见中箭处肿起鹅蛋大一个疙瘩,颜色乌黑油亮,已渗出一些腥臭的血液。

    江彬神色紧张地道:“大人怎么样?可有生命危险?”

    那郎中两鬓斑白,在军中奔波半生,经常处理各种创伤,虽然面前是县太爷,倒也没有太过慌张,他从匣中抽出一柄银刀,划开那隆肿的创处,立时乌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闵县令趴在那儿毫无所觉。

    郎中用棉花浸去血迹,放到鼻端嗅了嗅,吁了口气道:“还好,这是狼齿草的毒,毒性并不猛烈,大人战场厮杀,毒行加速,这才昏迷过去,待小的将毒血放尽,再开几服药,将养个三五日便能恢复了”。

    旁边众人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外边忽地又涌进一群人来,杨凌回头望去,只见黄县丞阴沉着脸走在最前边,王主簿、典史刘大人、冯巡检、以及迟到的洪班头带着一大帮子人急匆匆地跟在身后,他忙迎了上去道:“黄老,您来了”。

    黄县丞板着脸嗯了一声,他在城下就听说闵县令中了毒箭,此时冷冷地瞥了一眼,问道:“闵大人怎样了?”。

    杨凌连忙将事情匆匆叙述一遍,黄县丞听罢恨恨地一拍桌子,怒道:“混蛋!蠢驴!简直是疯子!”

    杨凌窒了一窒,不知他是在骂自已,还是在骂闵县令,虽然黄县丞的品秩只比闵县令低一级,当年的资历又在他之上,但这般公然辱骂上官,那也太过逾礼了。

    黄县丞额头青筋乱跳,他是真的愤怒了,平时他对县治不闻不问,纯粹出于个人意气。但是现在是外虏侵袭,一旦城破那是全城近万条生命啊,包括他一家老人,恐怕都难以活命,他如何不怒?

    黄县丞胡须翘着,手指乱点,大声喝斥道:“你们也不劝劝大人,还陪着他胡闹。现在城中乱成什么样子了?战事未决,已有大批百姓在北门骚乱,要不是我和冯巡检及时赶到,驱散了他们,现在全城百姓已经跑了一半!

    城防上也没有什么布置,要不是鞑子来得匆忙没有准备,岂不轻而易举攻上城来了?身为一县父母官,不能统筹全局,有勇无谋、徒逞匹夫之勇!真是岂有此理”。

    现在闵县令晕迷不醒,在场众人官职最高的就是江彬江把总,也是七品官。但那时武官地位太低,品级虽相同,地位却比县太爷低了好几级、权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站在这位老县丞面前也是底气不足,一时城门越楼中虽然拥挤了数十人,却是雅雀无声,任由这只常年不发威的老猫儿大声咆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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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简单爱情

黄县丞指桑骂槐地一通臭骂,杨凌却不以为然:文官就是胆子小,难道都任由鞑子前来骚扰,只能闭关守城,那外族不是更嚣张了?

    他状似恭谨地听着,一双眼睛四下乱扫,只见王主簿、刘典史他们唯唯喏喏、肃手而立,唯有那位江把总鬼头鬼脑的,就象正被老师训斥的不良学生,一双眼睛也滴溜溜地乱转,和自已四目一对,彼此会心地一笑。

    杨凌的目光从站在门口的几个哨长身上掠过,忽地眼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只见韩幼娘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贴着墙边站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已。

    发现杨凌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韩幼娘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悄悄地往墙边靠了靠。杨凌心中发急,这城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开战,到时流矢横飞,她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杨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门口努了努嘴,韩幼娘咬着嘴唇,扑闪着双眼,明明看到了他的动作,却故作不知地将眼光飘向一旁。

    杨凌皱了皱眉,盯着她不放,韩幼娘的脸色渐渐不自在起来,目光逡巡着,最后还是迎上了杨凌的目光。杨凌挑了挑眉,然后眯起眼,目光在她脸上一转,然后狠狠挖了挖下边,威胁的意味自在其中。

    韩幼娘的脸蛋儿腾地红了起来,自那日杨凌打了她小屁股一巴掌以后,似乎尝到了甜头,以后只要她有不听话的时候,杨氏家法就是打屁股,这时看了杨凌生动的眼神,她自然知道夫君的意思。

    黄老夫子正骂得唾沫横飞,忽然发现杨凌跟抽筋儿似的,不觉怔道:“杨师爷,你可有什么话说?”

    杨凌吓了一跳,连忙道:“啊?没有,没有,黄老说的是,学生恭聆教诲”。

    黄县丞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已借题发挥骂了半天,也未说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来,他舔了舔嘴唇,开始整理思路。

    杨凌又向韩幼娘看了一眼,见她嘴唇抿成了一线,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状,不由有点儿泄气:“我真的有点太宠这小妮子了,原来对我可是俯首贴耳、唯命是从呐,现在倒好,不但不听我的话,居然还看我的笑话”。

    黄县丞踱了两步,站定身子道:“诸位,小王子近年来虽对我边境袭扰不断,但从未攻击军事要隘,此次烽火燃起,伯颜猛可必有大队人马来袭,今夜须严加戒备,待天亮了解敌情后再做策划。

    他提高嗓门又道:“现在敌踪初现,城中百姓已自乱了马脚,冯巡检,你立即率人在城中巡逻,严禁百姓上街行走,凡有趁火打劫偷盗抢劫者、散布谣言惑我军心者,就地斩首,务必保证城内不乱!”

    冯巡检吃惊地道:“这大人,未经三司审判、圣上御笔勾抹,岂可胡乱杀人?”

    黄县丞冷笑一声道:“战事爆发时,地方官员有决断之权,勿需报呈刑部,连这个你也不知道么?”

    冯巡检脸上一红,连忙拱手道:“是,下官遵命!”转过身带了一众属下急匆匆去了。

    黄县丞又道:“洪班头,你带人速去驿马署仓库,通知他们将滚木擂石、桐油石灰送往四城”。

    洪班头恭应一声。黄县丞又对刘典史道:“刘大人,麻烦你将大牢的狱卒抽调一部分出来,然后通知各街各路保长、里长,抽选民壮,在东、西、南三城城门内抢挖陷马坑、布设拒马桩,战事一旦吃紧,这些民壮还可上城助战。”

    他又对王主簿道:“王大人,你坐守县衙,呈报军情,还要负责安排兵丁的一日三餐”。

    杨凌听了黄县丞的安排,这才心悦诚服。他方才见闵大人英勇无畏,自已一腔热血也不禁被激发了出来,只觉得同鞑子轰轰烈烈地大战一场,才不枉为男人。

    此时冷静下来,听了黄县丞的安排,他才想到无论攻守,首先要有一个安定的后方,若是任由城中百姓聚在街头、以讹传讹、扰乱军心,小道消息满天飞,恐惧就会象瘟疫一样传播开来,到时百姓炸了窝可就安抚不住了。

    而且城中现在才二百多名官兵,种种准备若不现在就开始筹划,事到临头恐怕就来不及了,自已原来也就是下下指标,搞搞策划,哪懂得这些东西,差点儿坏了大事。

    文官走得七七八八,江把总看看只剩下自已手下一群大兵,于是摸了摸鼻子笑道:“黄大人,鞑子还在城下骚扰,本官带人去城头巡视,告辞了”。

    黄县丞拱了拱手,目送他们离开,长长叹息一声,在桌边坐下,对杨凌道:“杨贤侄,你是不是觉得老夫此番大动干戈,有些胆怯畏战了?”

    杨凌上前端起茶来给他斟了一杯,恭敬地道:“黄老,学生年少气盛,一见闵大人勇武过人,头脑一热便也跟着冲上城头。

    细想想,还是黄老安排的妥当,闵大人现在是一县的父母官,理应通盘考虑,顾全大局,若是只图一时痛快,未免得不偿失,学生未尽劝诫之责,此刻想来,实在汗颜得很。”

    黄奇胤苦笑道:“你莫看城外鞑子不多,他们这次直攻军事要塞,胃口大得很呐。好男儿建功立业、守卫疆土,这是绝好的机会,你还年轻,该多多磨练才是”。

    杨凌瞥见韩幼娘正蹑手蹑脚地逃出越楼,连忙应道:“是,不劳黄老吩咐,学生责无旁贷。黄老歇息一下,学生去外面看看布防”。

    黄奇胤捻着胡须欣慰地点点头,杨凌匆匆出来,只见一道娇小的人影儿匆匆隐入楼角阴影之中,不由为之失笑。

    此时雪仍未止,这里是全城最高处,前方两道山峰间的山风由此灌入,风急雪密。杨凌慢慢踱到时角楼下,深深吸了口气,眯起眼睛仰望着天空,任凭寒风夹着雪花扑打在脸上,半天不作一声,凛冽的山风吹得他的袍子抖动不已。

    城下鞑靼人已停止纵马骚扰,远远的在地上燃起了五堆巨大的遘火。杨凌眼皮子跳了跳,区区百十人是无法攻下鸡鸣驿的,他们冒着风雪候在城下,莫非后续还有大军来袭?

    墙角阴影里一双发亮的眸子望着杨凌,风雪扑打在他修长、单薄的身子上,韩幼娘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心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象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低声道:“相公”。

    杨凌叹息一声,低下头来望着韩幼娘澈亮如水的眸子,如同掬起一捧泉水般温柔地捧起她稚嫩的脸蛋儿,怜惜地道:“幼娘,你会武艺,一个人脱身方便,如果城真的破了,你就趁乱逃出去,逃回杨家坪不!逃回娘家去吧”。

    韩幼娘失声道:“相公,你在说什么呀?不管有什么事,我当然是和你在一起,我怎么可以丢下夫君一个人逃命?”

    杨凌笑了笑,有些感伤和不舍,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尽管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卿卿我我的浪漫,但是不知不觉间这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儿已深深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喜欢这个女孩儿,又不敢接受她的情意,有时会忍不住和她亲昵,有时又刻意地拉开和她的距离,种种矛盾皆因他知道自已的生命何等短暂,所以宁愿维持既有的情形。

    借尸还魂、逆天改命,原本就没有那么容易,除夕前夜的烽火,使他认定,自已多灾多难的转世生涯又要开始了。

    他喟着一叹,手指轻柔地抚过韩幼娘清纯稚美的脸蛋儿,她的脸颊凉如冰、滑如玉,杨凌的眼底悄然跃上一抹温柔,他忽然克制不住地将韩幼娘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喃喃地道:“何其有幸,我能与你结下这段缘也好,如果让我受尽两年煎熬,那时候心里一定更痛。幼娘,答应我,如果城不可守,你一定要逃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要让我在九泉之下还牵挂着你”。

    他误以为大限将至,忍不住真情流露。韩幼娘却会错了意,只道夫君决心与全城百姓共存亡,纵然城破也决不逃走,但是还担心着自已孤苦无依无人照顾,心爱的男人在她心中陡然升格为令人敬重的英雄。

    她热泪盈眶地抱住杨凌,贴在他怀中道:“相公,你放心协助大人守城便是,幼娘是你的女人,无论你到哪里,幼娘都会跟着你,如果相公不在了”,她哽咽着道:“那么幼娘也追随你于九泉之下,决不偷生!”

    杨凌听了心中发急,推开她怒道:“该死的,你懂什么?陪着我死有什么用?我只想要你活着,你怎么这么愚”。

    角楼上悬挂的灯笼,照见韩幼娘满脸泪珠儿,杨凌忍不住心中一痛,喝斥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韩幼娘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稚气、认真地道:“幼娘懂得,幼娘知道夫君疼我、怜我,可是夫君知不知道,幼娘此生已与夫君同心一体,若是夫君不在,幼娘生而何欢?”

    杨凌的心儿突地一颤,微红的灯光下,他忽然发现,这个娇小清纯的女孩,眉宇之间已然带着种成熟女人魅惑的风情,是否天下的红颜,都会有过这种发自内心的似稚嫩、似成熟的韵致?

    “幼娘,幼娘呀”,杨凌感动地叹息,重又将她拥在怀中,额头抵上了她的刘海儿。角楼上红灯摇曳,光影迷离,心与心的拥抱,在两人周围屏蔽出一块只属于彼此的小世界。狂风、飞雪,一下子遥远无比,浓浓的亲昵气氛,让他们的心安恬而静谧。

    “在这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象她一样让自已心动了”,杨凌不由自主地想。

    韩幼娘紧紧拥抱着这个疼她爱她的男人:“上天赐给我一个最好的夫君”,她满足地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飞雪,很快给两个相拥的人儿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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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拂晓之战

“呜~~”,杨凌在激越的号角声中惊醒,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因为有韩幼娘跟在身边,不便和黄县丞他们住在越楼的大通铺里,杨凌便睡在东、北城门间的玉皇阁内。

    韩幼娘揉了揉眼睛,也惊醒过来,杨凌一跃下地,边跑边叫道:“鞑子攻城了,你老实呆在这儿,我去看看”。

    到处是喊杀之声,士兵们在城墙上来回奔跑着,不断挥刀斩断城下抛上的钩索、用利箭向城下还击。城墙内每隔十步左右放着一架绞车,系着细铁索,中间是一根直径一尺,长约一丈的圆木,圆木上露出密密林林长约五寸的铁钉,有点象根巨型的狼牙棒。

    两名官兵躲在城垛下只需抬起木棒向城下一抛,就听到一片惨呼之声,然后两端摇起绞轮,又将那根“狼牙棒”绞了回来。

    这种守城工具,虽然有些笨重和耽误功夫,但是两端同时还有几名弓箭手协助,足以弥补缺陷,杀伤力倒也不小。

    他匆匆跑到墙垛前,刚刚扶住墙垛,一枝利箭就嗖地一声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笃”地一声射在玉皇庙的门楣上,箭尾嗡嗡直颤,把杨凌惊出一身冷汗。

    杨凌定了定神,躲在墙垛后斜着向下一瞅,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敌人?只见城下到处都是鞑子兵,城墙高达数丈,他们用勾索、勾梯掷上城墙,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后边有大批的弓箭手纵马来回奔走着向上射箭,掩护他们攻城,城上的弓箭手也不断发箭还击,但是敌众我寡,虽有地利之便,仍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杨凌猫着腰儿急急奔向南城门,堪堪冲上城楼,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地皮乱颤,硝烟四起,把杨凌吓了一跳,向城下一看,只见地上炸开一个大坑,倒着十多个人,一匹被炸断了腿的马儿倒在血泊中犹在不断悲鸣。

    杨凌暗暗咋舌,看不出这时的火炮也这等厉害,这时代就有了爆炸弹了么?他还以为这时的炮弹都是些实心铁球呢。

    不过这炮放上一发那烟实在浓得可以,杨凌刚刚奔跑过来,呼吸急促。被火药呛得咳嗽不已,硝烟慢慢散尽,现出城楼掩体后的黄县丞,他向杨凌急着招手道:“贤侄,快快过来,小心不要被流矢伤了”。

    杨凌哈着腰跑过去,只见城楼前方架着三门大炮,正对着城下,几名操炮手正在紧张地装弹、填药,左边一门大炮的引线这时已“哧哧”地引燃,几名操炮手纷纷捂住耳朵闭上眼,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大炮的位置顿时硝烟弥漫,一个人影儿都看不清了。

    杨凌被熏得眼睛都红了,待眼前浓烟慢慢散去,只见城楼前那尊下边安有支架的大炮后座出一丈多远,这还是炮身上有铁锚固定,否则还不知这大炮要蹦到哪儿去,几个炮手正在将大炮推回原位。

    由于城下鞑子四散游走,避开了正前方,这一炮虽然声势地动山摇,却只炸死一人,炸伤几人,颇有种大炮打蚊子的感觉。

    杨凌大声问道:“黄大人,鞑子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江把总呢?”

    黄县丞指着侧前方大声道:“二里半驿失陷,鞑子增兵了,江把总正在前面督战,城上只有一百多名士兵,顾此失彼呀,你快去驿丞署,要驿署的人上来守城”。

    “好!”杨凌答应一声,转身向城下跑,这时刘典史领了二百多名民壮涌上城来,被一名哨长指挥着分散到城墙各处,这些民壮只是普通的百姓,全未受过军事训练,慌慌张张的,听了士兵的解说,也不管城下有没有敌人,抓起擂石就往下抛掷,气得那些士兵直跺脚。

    这些人也不懂得自我保护,一名冒出头去的民壮被一箭射中了胸口,刚刚跑过来的韩幼娘一把架住了他,其他的民壮见了顿时吓得畏手畏尾,虽有官兵大声呵斥,却死活不肯露头了。

    此时街上空空荡荡,百姓们在衙役们的呵斥下果然都呆在家中不敢四处乱跑,刚刚跑到十字路口,杨凌就见马驿丞领着十多个驿使,赶着三辆马车正急匆匆地迎面而来,杨凌忙站住脚步,高声道:“马大人,城下鞑子分散攻城,守军人手不够,黄县丞请你派所有驿使上城助守”。

    马驿丞跳下马来说道:“哪里还有人手,东门西门也有大批鞑子攻城,他们攻城器械不足,便四处分散攀爬城墙,我的人已经全派出去了,就剩下这些,正给江大人送炮”。

    杨凌一听还有大炮,不由心中一喜,不过想想方才那铁家伙的效果,又有些失望,他顿足道:“现在鞑子四面开花,主要是守城军士照应不过来,恐怕大炮用处不大”。

    马驿丞指挥两辆马车分别驶向东西两门,自已带了一辆马车继续前行,说道:“贤侄错了,这不是大将军炮,这炮是“击贼神机石榴炮”、“威远石炮”“万人敌荔枝炮”,用来守城最是灵便”。

    杨凌听得莫名其妙,马驿丞见他不懂,边城头赶边跟他解说了一番。敢情马驿丞所说的炮其实就是炸弹,“击贼神机石榴炮”有点类似现代的手榴弹。用生铁铸造,形状像成熟的大石榴。

    “威远石炮”是用石头凿成的,内装火药,每枚石弹内还掺杂了100颗小石子,爆炸开来杀伤力极大。“万人敌荔枝炮”体积最大,陶泥罐内装填火药,还有碎石、碎铁片、铁蒺藜,爆炸开来弹片飞及数百步,伤敌甚众。

    杨凌闻言大喜,记得看《火烧圆明园》时,大清跟八国联军打仗,那是用人海战术大刀长矛的跟鬼子拼呐,想不到明朝的火器居然这么发达,有了这种东西就算自已一介书生,要一个人守一片城墙也易如反掌,不禁喜得摩拳擦掌。

    这批炸弹的运到果然产生了极大的效果,使用冷兵器的鞑靼骑兵虽然悍不畏死,可是根本无法同炸药相对抗,随着到处发出的爆炸声,城下死伤无数,攻城暂时停止了。

    城头上死伤的明军士兵有四十多人,加上不知自我保护的民壮,共约百人,军中和临时征调来的民间郎中忙着到处治伤。

    江把总亲手斩杀了几名鞑靼兵,杀得性起,提着两把血淋淋的斩马刀大声痛骂民壮愚蠢,不时在他们的屁股上踢上一脚,喝斥士兵教他们如何作战。黄县丞和刘典史等人跑去东西两城巡视,察看伤亡情况。

    杨凌攀着城头,看到鞑靼人退到了三箭地外,正在酝酿着下一轮的攻击,东西两城外的鞑靼兵也开始向那里集结,看人数足有三千多人。韩幼娘从熟识的衙役那里要来一根哨棒,站在他身边小心地看护着,虽然身材娇小,倒自有一股飒爽英姿。

    杨凌看到城外还有这么多敌军,哪怕是纯拼消耗,剩下的守军能不能守住第二轮攻击也殊未可知,况且最厉害的守城利器,那些炸弹只剩下不足二十枚,不觉有些忧心忡忡。

    但是现在明军给他的感觉已经大出意料了,他没想到明朝时军事科技已经这般发达,在他印象中明朝一直是孱弱不堪一击,皇帝不务正业、宦官为祸天下,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过以一个对清宫戏更熟悉的普通人来说,他也只能知道这么多了,要不是他知道当今太子叫朱厚照,又恰巧看过《游龙戏凤》这部电影,他根本不知道如今弘治皇帝之后是谁当皇帝,更遑论对明朝更多的了解了。

    由于明史是清朝人修的,其中隐情不言而喻,由此衍生的什么戏说、演义,当然更加不足采信。一本《扬州十日记》,一本《嘉定屠城记略》,竟在中国本土湮灭二百多年,二百多年后才从日本找出来,由此可见清朝时的文字狱之彻底。

    其实那时明朝距资本主义已不遥远。铁产量是整个欧洲的总和,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因为贸易流向中国,工业产量占全世界的60%以上,而所谓的乾隆盛世时,产量只占全世界的6%。

    难怪明朝传教士利玛窦《中国札记》这样记载中国:“这里物质生产极大丰富,无所不有,糖比欧洲白,布比欧洲精美……人们衣饰华美,风度翩翩,百姓精神愉快,彬彬有礼,谈吐文雅。”而乾隆时来访的英国特使马戛尔尼则说:“遍地都是惊人的贫困……很多人没有衣服穿……军队象叫花子一样破破烂烂的”。

    明朝时的中国,有些象后世的日本,自已能发明的就自已发明,发明不了的就花大价钱买来外国货后研究仿造,那时京城的“神机营”,每一营5000人,用霹雳炮3600杆、大连珠炮200杆、手把铳400杆,这是何等现代化的装备啊!

    然而,经济、文化上的先进,和政治、军事上腐败的不可调和,让一种更为落后的文化入主了相对文明的中国,时光奇迹般地倒流了,科学家绝迹了,先进的火器被埋葬了。

    火枪被斥为“奇技淫巧”予以废除,“雅克萨战争”中,清军缴获的扳机击发式火绳枪,康熙仅留下二支自己把玩,命令清军禁止使用此种新式火枪,理由是“不得中断前人所授的弓箭长矛”。到鸦片战争时,手持大刀长矛的清兵对火器已经彻底陌生了,居然视之为邪物,以为用狗血就可以破之。

    这些事,杨凌自然不甚了解,只是看到明军所用的武器太出自已意料,想起后来八旗军横扫中国,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原由而已。

    王主簿和乡里德高年昭的老者,率领着人上城送饭了,“鸿雁楼”的老板特意杀了一头大肥猪犒赏将士,韩幼娘过去取了两碗米饭,一碗肥猪肉炖菜,唤道:“相公,吃饭吧”。

    杨凌这才从怔想中醒来,连忙从韩幼娘手中接过饭菜,搁在积满白雪的城墙上,两个人就站在墙边吃起饭来。杨凌也真的饿坏了,扒拉进大半碗饭,才发现韩幼娘小口地吃着饭菜,笑眯眯地看着自已,不禁奇怪地问道:“看我做什么?”

    韩幼娘抿嘴儿一笑,柔声道:“我看相公吃得香,心里开心”。

    杨凌眼睛有点湿,他见韩幼娘又和自已抢着吃菜,把肉剩在碗里,天气冷,都快凝油了,忙挟了两块儿放在她碗里命令道:“快些把肉都吃了,相公不喜欢吃肥猪肉的,知道吗?”

    韩幼娘甜甜地答应一声,用筷子把肉挟断,瘦的送到杨凌碗里,自已扒着饭,眼睛从碗沿上露出来,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杨凌无奈地笑笑,好顺从地把肉扒拉到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韩幼娘看他吃得蛮香,一双大眼又满意地弯成了月牙儿。

    吃完了饭韩幼娘乖巧地抢过碗要送回去,杨凌看见她嘴角沾着一粒饭粒,不禁好笑地伸出手指在她唇边刮了一下,韩幼娘一怔,看到他手指上粘下一粒饭,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再见杨凌不把饭弹掉,却把那粒米饭送进了嘴里,顿时俏脸酡红一片。

    她急忙左右看了一眼,发觉没有人注意夫君这近乎调笑的亲昵举动,因为紧张而端起的肩膀这才放心地塌下来,见相公仍含笑望着自已,她不禁羞怩地白了他一眼,急忙端起碗转身逃开了。

    杨凌看到她虽也穿着男袍,但是腰身仍透着纤细,款款摆动间有种动人的韵致,不觉心中一荡,想到有朝一日她把对自已的温柔和爱给予另一个男人的可能,心中忽然充满了嫉妒:“现在风气如此,幼娘一定不会改嫁吧?那我是不是可以”

    他忽地转过身,抓起一捧洁白的积雪摩擦着脸颊:“天杀的,你原来怎么想来着?如果感情投入太多,岂不叫她更加痛不欲生?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让她爱上别人?”

    “爱上别人?”这念头一跳出来,他发觉比对她得而复失更加叫人难以忍受。爱的天平,开始在自私和“伟大”之间摇摆不定起来,脸上,雪融如泪。

    “呜~~~”,牛角号声不合事宜地吹响了,杨凌恨恨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弯腰抱起了一块二十多斤重的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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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壮士解腕

听到号角声士兵们纷纷冲上城头,紧张地向城下望去。鞑靼骑兵没有象方才一样一窝蜂似地四散攻城,密密麻麻的敌军丛中,出现了十余架简陋的攻城战梯,看来是临时从山上砍伐下来制成的。

    鸡鸣驿的城墙不算极高,搭上梯子,再有鞑靼兵神乎其神的箭术掩护,以城中这点人手只消有一点被攻破,那便大势去矣。

    江彬手握双刀,杀气腾腾地道:“把大将军给我架起来,轰他们的梯子!”立时跑过去几名士兵和民壮,帮着炮手紧张地调整起大炮的位置来。

    远方竖起一台怪模怪样的东西,四面以木头交叉架起,高约五丈,最上面是一个平台,下边是一个更大的四方形平台,侧面露出两排木轱辘,前边悬挂着整张的牛皮,看不清里面,但是看那怪东西晃晃悠悠地自已向前走,便可猜出鞑子兵是藏在牛皮罩子后面推着木台前行。密密麻麻的鞑靼兵跟在后边开始向前移动,从城上看过去,就象一片乌云掩着雪地压了过来。

    太阳已高高升起,到处闪耀着却是一片怵目的刀枪的寒光。江彬举刀指着那个井字形支架大叫道:“快,把那辆攻城战车给我炸掉”。

    鞑子越来越近,趴在前方张弓搭箭的士兵忽地叫道:“大人,前边是咱们的百姓,鞑子鞑子抓了咱们的百姓站在前边”。

    “嗯?”江彬一听连忙冲到前边,按着墙垛向下望去,此时鞑子走得愈发近了,可以看清站在最前边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中原人的服饰,这一下江彬也傻了。

    打?那可都是大明的子民哪,谁敢承担这屠杀乡亲的罪名。不打?如果任由鞑子兵冲到近前来,他们同样活不了命,整个鸡鸣驿也要失陷。

    江彬眼珠一转,恶狠狠地骂道:“给我打,那是鞑子的诡计,全是鞑子装扮的,给我狠狠地打”。

    大炮的炮口已对准了那架攻城战车,看着炮手将火把凑近引线,江彬的颊肉也不禁抽搐了一下。这时一个民壮忽然大叫起来:“不能打、不能打啊,那是咱们的乡亲,我认得,左边那个是我老舅啊,这都是城边耙拉岭上的老乡啊”。

    火捻儿“哧哧”地燃烧着,刘巡检手疾眼快,猛地拔出刀来“铿”地一刀斩在火炮上,将药捻儿斩断,惊得面色发白的黄县丞、王主簿他们都不由长吁了口气。

    江彬急得跳脚,额上青筋直冒地道:“我说诸位老大人,如果被战车靠近城头,凭我们这些人根本无法守城呀,这时使不得妇人之仁啊”。

    黄县丞道:“不行,我们身为父母官,岂可伤害自已的百姓?挑箭术好的直接射杀鞑子兵,阻止他们靠近”,旁边几名文官都连连点头。

    下令不分敌我一通轰炸?县志上怕是要从此记下他们的污名,千秋万代都要受人唾骂了,他们岂肯承受这样的罪名?况且若是为御使言官知道,弹劾于朝堂之上,就算今日逃过鞑靼人的屠刀,恐怕皇上也会降罪的。

    几名弓箭手吱呀呀拉开了弓箭,箭矢横飞。但是已进入射击距离的战车前边蒙着牛皮,这种没有硝制过的牛皮又韧又硬,弓箭根本射不透,大队的鞑子兵躲在攻城战车后边缓缓靠近,全不在乎。

    江彬急了,大喝道:“此地由我指挥,炮手,给我打,把战车给我轰倒!”

    黄县丞嗔目厉喝道:“谁敢?大明的兵屠杀大明的子民,岂有此理!我是本县县丞,闵大人不在,本县大小官员、包括驻军统由本官管辖,谁敢违抗命令?”炮手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命令。

    几枝弓箭射在牛皮上,只是让牛皮震荡了几下,顶多有一两枝箭倒勾在牛皮上,毫无威慑力,一名鞑靼骑兵单手提枪跃到战车前用汉话大叫道:“前边都是你们大明的人,谁敢射箭?你们给我看清楚了!”

    那人拨马返身,一猫腰从一名妇人手中抢过一个包裹提在手中,纵马奔回来,那妇人哭叫着在后边追赶,冷不防一枝利箭飞来,正中她的背心,那妇人摇晃两下仆倒在地上。

    城上一片肃然,眼睁睁看着那妇人仆倒在地,却无法救援。那身形彪悍的鞑子持枪到了城下,将手中包裹向空中一扬,右手锋利的枪尖一下子将它刺穿,高高挑在空中,得意洋洋地叫道:“我们知道城中守军不多,速速开城投降,还可留得一命,否则全城屠绝,就是这样的小孩子也决不放过!”

    城头上的人这才晓得他手中挑着的包袱竟是一个婴儿,众人都目眦欲裂,便是那几个持弓的箭手,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恨的,手臂哆嗦,再也拉不开弓来。

    眼见鲜血沿着枪杆流淌下来,一滴滴落在雪地上,韩幼娘伸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杨凌的手臂,眼泪已模糊了双眼。

    好半晌,江彬才突然大吼一声:“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开炮!给我开炮!你们这群愚蠢的书呆子,要让鞑子冲上来屠光了我们才甘心?”

    黄县丞哆嗦着嘴唇道:“不不”,却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杨凌没想到鞑子竟在如此凶残,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巨大的心理落差才让他猛地惊省到一个现实:现在就是现在,现在的外族就是外族,那全是毫无人性的禽兽。

    眼见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居然被嗜血的蛮人眼都不眨地一枪刺死,他已血贯瞳仁,他猛地甩开幼娘的手臂,冲到大炮前,一把从炮手手中夺过火把,点燃了引线,嘶哑着嗓子大吼道:“操他娘!杀!杀!杀!”

    “轰”地一声,大炮怒吼了,炮弹准确地落在那架战车上,将基座轰得粉碎,前边几名百姓和基座下推动攻城平台的鞑子兵被轰得血肉横飞。庞大的支架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没被炸死的几个汉人四散奔逃,几只雕翎箭的追射一一将他们射杀在雪地上。

    城墙下威慑挑战的鞑子兵见状大骇,立即拨转马头向回逃去,马头刚刚拨转,一枝利箭就从他的后颈射入,咽下透出,鞑子吭都没吭一声,仰面栽下马去,单脚还挂在马蹬里,死尸被战马拖回了本阵。

    城头上,韩幼娘红着眼睛,手中举着从旁边士兵手中夺来的战弓,又一枝雕翎已搭上了弓弦。这种守城大弓同射速快、射程近的短弩不同,与她在山中狩猎时用的长弓极为相似,她12岁时就曾用长弓射中密林中奔跑的狸子,要射中城下毫无遮掩的鞑子兵自然毫不费力。

    眼见肉盾失去作用,鞑子们呐喊着扛着十多架木梯分几队向城墙扑去。

    大炮又被弹离了原位,硝烟散去,杨凌举着火把,如同风中的一片落叶般簌簌发抖。他的脸熏得乌黑,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慢慢转过身来望着上边的黄县丞、马驿丞他们,沙哑着嗓子道:“蝮蛇螯手,壮士解腕。大局大局要紧!”

    黄县丞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大喊一声,疯狂地冲了过来,吃力地抱起一块擂石恶狠狠地向城下抛去,王主簿、马驿丞这些人也都象疯了一般冲了上去,江彬可不敢让这些人全都死在这里,立即招呼几个兵丁把这些发疯的读书人连抱带抬地拖进越楼。

    他冲到杨凌面前,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赞道:“好样的,妇人之仁成得了什么大事,不管别人怎么看,鸡鸣驿近万百姓若能留得性命,全拜你所赐!”

    他往地上狠狠淬了口唾沫,大吼道:“继续开炮,把鞑子的木梯全都炸了!”

    但是这时城下的鞑靼兵早已避开主城楼,分散两翼在城墙处搭设架梯开始强攻,大炮的作用已经减弱了。杨凌退到一旁,无论是战马嘶鸣、箭矢破空、嘶杀惨叫之声,仿佛都已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已经有两架木梯有人攻上城头,又被江彬率人强行压制下去,他却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恍若未觉。虽知这时候最理智的作法就是无情地一炮轰不去,否则徒然送掉更多的性命,但是那些百姓亲手死在自已手上,还是有一种浓浓的罪恶感。

    炸弹已经用光了,原本怯懦畏战的民壮们似乎也被激发了骨子里的血性,擂石、滚木、石灰全都用上了,不少人捡起死去军士的刀枪加入了肉搏当中,鞑子完全是用人命硬铺出了一条路,誓要拿下鸡鸣驿来。

    不远处一架扶梯上已经冲上来四个鞑子,后边仍有人不断攀爬上来,同明军激战在一起。江彬见势不妙,舞着两把血淋淋的马刀,一阵风儿般扑了过去。

    杨凌被近在咫尺的惨叫声惊醒了,此时守城官兵人手奇缺,那道缺口已无生力军补充,杨凌想也不想,抓起一把长枪就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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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疯魔棍法


韩幼娘使着一根风火棍,与已经弃了大炮抓起刀枪的炮手站在城头御敌,时不时注意看着杨凌,见他居然捡起把枪来扑向鞑子,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相公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又弱,恐怕一个寻常的壮汉也打不过,怎么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鞑子对手?她飞起一棍扫在一个刚刚蹿上城头的鞑子肩膀,将他打了下去,然后拔足便追。

    战场上的敌我厮杀没有太多花哨,完全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劈砍刺杀动作,但是一交上手,杨凌才知道完全不是那码事儿,他的力道和速度根本无法和这些常年在战场上驰骋的人相比,一名持刀的鞑靼人大刀刚刚从一名士兵脖子上抹过,顺势一挑,就劈飞了杨凌手中的枪。

    一声厉喝,大刀当头劈下,杨凌望着那大刀当头劈下,心中只是想到:“来了,我又要死了,幼娘在哪?”他躲不开,便也不想去躲,在这临死的一刹那,只想再看到幼娘一眼。

    头只扭过一半,他看到了,看到韩幼娘象一个护犊的母豹向他猛扑过来,头上的包巾已经掉落,辫子,在风中飞扬,那张脸胀红如桃花。

    人与棍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呼地一声,棍端已向杨凌头顶迅猛地点了过去。“铮”地一声响,堪堪劈到头顶的大刀,被韩幼娘斜斜点到刀面上,愣是将直劈而下的大刀击开了去,在地面上劈开一道深深的划痕。

    韩幼娘到了,左肩头一挨地,就势一个前滚翻,身起棍腾,砰地一声点在那个鞑靼人的胸口。这一棍力道好大,那人蹬蹬蹬倒退几步,脚下还未站稳,韩幼娘垫步拧腰,跟上两步,“啪啪啪”,棍劈如风,左颈、右颈、额头、下阴,一条棍使得暴风骤雨般,打得那人连扑倒哀嚎的功夫都没有。

    杨凌也看得呆了,只见韩幼娘棍随身转,握住哨棒中间,棍尖堪堪从杨凌胸前掠过,带起一阵疾骤的风声,身形转过,手已滑到棍头,整根棍子象飞起的豹尾一般,狠狠地抽在那个鞑靼人的喉咙下,杨凌清晰地听到喉骨碎裂的喀嚓声,这一棍竟将那庞大的身躯打飞了起来,在城头上一翻,摔下城去。

    她这几招招招凶狠凛厉,棍法又快又狠,令人眼花缭乱,步法更是矫健有力,眼见城头又冒出一个人头,棍尖前指,如同枪戟,一棍点在那人眉心,那人连敌人都没看清,就又仰面栽了下去。

    韩幼娘收棍后退,退到杨凌身边,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连忙以棍拄地,这才稳住了身子。杨凌正看得目瞪口呆,见她小脸变得煞白,额上直冒虚汗,吓得连忙扶住她道:“幼娘,你怎么了,哪里受了伤?哪里受了伤?”

    韩幼娘颤声道:“相公,幼娘没事,只是只是那一刀,吓死我了,呜呜呜”,当事人啥事没有,她倒吓得痛哭不已。

    江彬这时才看出这个武艺超群的小后生居然是一个女孩子,还道她是刚刚杀人所以心中害怕,他挥刀接连砍倒几个鞑子,哈哈大笑道:“怕什么,老子头一次上战场时腿都抽筋了,是哨长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向前冲的,你再多杀几个就不怕了”。

    这厮杀得性起,竟然跃上城墙,一脚踢下一个刚刚爬上来的敌酋,手中马刀狂砍,嚓嚓嚓一连几刀,竟将绳索捆绑的木梯砍断,几个刚刚爬到一半的鞑子兵惨叫着摔了下去。

    一时城下飞矢如雨,向江彬攒射而来,江彬站在城头手中双刀舞得风雨不透,竟将那些利箭全都格挡开去,见领兵武将如此神勇,四周本已萌生怯意的兵丁顿时士气大震,一时又将鞑子兵的攻势压制下去。

    韩幼娘扶着杨凌道:“相公,你快到越楼上去”。

    杨凌懊恼地跺了跺脚,他妈的,这还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点用都没有,除了往下边扔扔石头,就是那弓箭,也不是自已这种从未碰过的人就能玩得了的。

    杨凌倒也有自知之明,刚刚险些被人一刀砍死,眼见韩幼娘为自已吓成那副模样,他也不再逞能,只得乖乖地避到越楼上去,临走还急着问了一句:“想不到你的武艺这么好,这是什么棍法?”

    韩幼娘脸儿一红,忸怩了一下道:“爹教的,幼娘也不知道”。见他进了越楼,韩幼娘这才放心,立即提棍赶回去和江彬并肩作战,哪里只要被鞑子打开缺口,他们一刀一棍就迅猛如雷,很快就可以将鞑子压制下去。

    江彬勇武,杨凌是亲眼见过了,可是他想不到韩幼娘的武艺竟然也如此出众,一条风火棍在她手中,劈扎扫撩,棍影翻飞,舞得蛟龙一般,真想不到平时那么柔柔怯怯的一个小女孩儿,现在张牙舞爪就象一头凶猛的狮子。

    杨凌看得双拳紧握、心中激动不已,他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今日能不死,一定要向她学学这套棍法。他正看得热血沸腾不已,旁边有人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只见王主簿凑到跟随前来,脸上青一道黑一道的,杨凌被火药熏得也只剩下眼仁是白的了,两人就象一对小鬼儿似的。

    他凑近了杨凌,两眼却直勾勾地看着到处正在肉搏的将士,好象正和他并肩察看敌情,口中却悄声说道:“杨师爷,你做的没有错,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同僚们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只是你要小心马驿丞”。

    杨凌一怔,也悄声道:“为什么要小心他?”

    王主簿露出一个象哭似的笑容道:“驿丞是不入流的小吏,你说他凭什么和县太爷平起平坐?”

    他咳嗽两声,迅速说道:“咱大明的驿丞,统统都是锦衣卫的秘探,小心为上”。

    “锦衣卫?”杨凌心中一惊,他还以为锦衣卫都是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卫呢,想不到一个邮政局长兼粮库主任居然也可以和锦衣卫挂上边儿,这大明的情报网还真够发达的。

    想到自已和马驿丞的关系,他有些放下心来,却仍有些不平地道:“城下的百姓明摆着不能活命,即便能够活命,两相权衡弃其轻,数万人命和数十人命,难道还分不清孰轻孰重么?”

    王主簿嘿嘿干笑两声,叹道:“除非把高高坐在京城里的御史言官们都拉到这城头上来,否则只怕他们不会这么想”。说完王主簿悄悄地移开了。

    杨凌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黄县丞正和马驿丞站在一块儿说着什么,目光和自已一碰,看到那关切的眼神,杨凌便立即明白是他故意缠住马驿丞,让王主簿来向自已嘱咐这番话的。

    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已可是救了他的儿子啊,难道锦衣卫都是如此冷酷无情么?黄县丞即然这么嘱咐,必是要我找机会向他示好,咳!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要我死可以,要我掏钱那是万万不能,不然我的幼娘要如何生存?”

    我的幼娘?想到这儿,天字第一号守财奴的心儿一颤,抬头看向城边,只看到韩幼娘挥舞着哨棒的背影,两条垂及臀部的乌黑发辫在她身后摆来摆去。

    就在这时,刘巡检提着把弓大声嚷嚷起来:“鞑子被打退了,鞑子被打退了”。正在说话的黄县丞和马驿丞他们听了一齐拥了上来,只见鞑子兵象潮水般向后退去,边退边向城头上不断发射利箭,掩护正在攀爬攻城梯的士兵退下去。

    杨凌看他们进退有序、不慌不乱,他虽不懂阵形,却看得出那些鞑子们聚得杂而不乱,隐隐仍呈现几道进攻队形,不禁脱口叫道:“鞑子在做什么?只要他们再强攻一阵,就有可能登上城头,为何突然退了?”

    王班头呵呵大笑道:“杨师爷,你道鞑子就不怕死么?这些狗日的被我们杀得肉痛了”。

    杨凌直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相对于几个兴高彩烈的文官,他的思绪还比较清楚一些,想了一想他突然叫道:“不好,他们是不是要攻东西两门?我们刚刚从两门又抽出来一部分人,那里实力单簿啊”。

    这时江彬也匆匆奔了回来,大冷的天儿,他已脱去战袍,赤着双膊,手中的双刀已经卷了刃,上边血肉模糊的。听了杨凌的话,他接口道:“不会,东西两城道路狭窄,平时城门都不开的,我们人少,他们也无法派出大队人马战斗,不过我看鞑子也必有诡计”。

    韩幼娘奔了回来,越楼中一堆老爷大人们,她也不方便进来,就站在门边望着杨凌,两颊赤红,发丝已湿得沾在额头上,杨凌向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两步,手搭凉蓬向城下望去。

    雪地上,鞑子兵分开一条道路,中间各有四匹奔马,拖着两件黑乎乎的东西向城前奔来,杨凌还来不及指出他的发现,江彬就象被剁了脖子的公鸡,扑愣一下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叫道:“他妈的!是轰天霹雳猛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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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危城时刻


黄县丞眼神儿不好,没有看清那两件东西,不过他在边陲小镇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什么叫“轰天霹雳猛火炮”,一听之下顿时面如土色。

    “轰天霹雳猛火炮”可用于守城,更擅于用来攻城,炮弹威力足以炸毁城门、轰塌城墙。现在城下鞑子兵逾三千之众,只要被他们炸开城门,鸡鸣驿必然守不住,却不知鞑子从哪里弄来的这种大炮。

    原来进攻二里半、五里铺和鸡鸣驿这三处关隘的鞑靼兵主将博达尔模率兵攻破二里半驿,正在城中烧杀抢掠,听说伯颜猛可的儿子旭烈孛齐被明军杀了,立即命副将迄林达达率军赶赴鸡鸣驿,誓要屠尽全城以报此仇。

    他也知道鸡鸣驿比二里半要难打的多,所以自率一千多人,押着从二里半驿缴来的“轰天霹雳猛火炮”向鸡鸣驿挺进,此时刚刚到达,听说攻城士兵死伤已愈千人,立即命大军后撤,要用火炮轰下县城。

    饶是江彬骁勇,当此时刻也知大势已去,他将两柄卷刃的马刀向地上一掷,对黄县丞道:“黄大人,弃城吧!”

    黄奇胤脸色灰败,颌下长须颤抖着道:“弃城?你我守土有责,若是弃城而逃,如何向圣上交待?黄某宁愿与城池共存亡!”

    江彬眼中厉芒爆闪,向一众县衙官员怒吼道:“城门一破,鸡鸣驿必然失守,难道要白白葬送性命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他又霍地转身向士卒吼道:“闵大人醒了么?我要向闵大人禀报军情!”

    那个士兵战战兢兢地道:“闵大人高烧未退,尚未苏醒”,江彬听了牙齿咬得格格响,犹如困兽一般在厅中乱转,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其中已有人面露惊恐之色,却谁也不敢首先说出弃城两字。

    杨凌不知其中厉害,在他想来,不能守便退,何必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呢,来日积蓄力量卷土重来便是。却不知气节二字对古人来说,实比性命还要重要得多,所以他们有时做下的事在现代看来愚蠢无比,在当时却再正常不过。

    他上前对黄县丞道:“大人,既然明知结局,何不趁鞑子尚未攻上城来从速撤退,辎重物资虽然来不及带走,但是保得大家性命要紧呀,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黄县丞不好对他大声呵斥,他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叹道:“鞑子人人均是健骑之人,此时弃城同样逃脱不了。继续守城,尚可多杀几个鞑子”。

    杨凌急道:“既然如此,我们继续留守此处拖延时间,派几位大人组织百姓从北门迅速逃出去,出城后立即向山上逃,鞑子的骑兵再厉害也不见得能追杀漫山遍野的百姓,况且这些鞑子还没有能力夺我大明江山,不过是扮强盗来劫掠一番罢了,进了城必然大肆搜刮民财,亦可拖延他们的行程。”

    黄县丞眼前一亮,说道:“不错,是老夫糊涂了”,他立即对王主簿和尚未来得及离去的乡绅们道:“王主簿,你和马驿丞、各位里长、保长组织百姓从北门撤出去,出城立即分散上山!”

    王主簿道:“大人,你呢?”

    黄县丞咬着牙道:“老夫虽是一介书生,不能仗剑杀敌,也要与守城将士同生共死!”江彬知道他固然是要以身殉城,未必就没有对自已监视督战之意,闻言哈哈大笑,他咬着牙转过身向不足百人的伤残士兵们狞笑道:“好,老子这一百多斤就摞这儿了,多杀一个就赚一个,都给我各回原位,誓死不退,有敢擅退者杀无赦!”

    黄县丞看了杨凌一眼,说道:“贤侄,你带上闵大人,也撤出城去吧”。

    杨凌一方面感佩黄老夫子的风骨,另一方面想到自已纵然逃得性命,亦已时日无多,不如留在这里,这时虽没有什么抚恤烈士家属的说法,但是自已如果战死在这儿,到时闵县令、王主簿大人岂能不对幼娘照顾有加?”

    想到这里,他立即大义凛然地道:“不,我也留在这里,与黄老、与将士们共守城池”,王主簿领了个疏散乡民的任务,心中着实轻松不少,这时一见杨凌的行为,顿时惭愧不止,那种书生意气涌上来,马上说道:“食君俸禄,不能为君分忧,老夫惭愧,真是枉读圣贤书了。杨师爷,请你带着大人离开吧,我也留下”。

    杨凌还指着他今后照顾韩幼娘呢,哪舍得让他死掉,连忙向他深深一揖道:“王主簿要负责百姓安危和闵大人的身家性命,责任重大,岂可轻言牺牲?你快带闵大人离开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只是小侄有一事相托,拙荆幼娘今后还望大人多多照顾!”。

    王主簿感动得老泪纵横,见他以小侄自承,便说道:“既如此,贤侄放心,但教老夫有一口气在,决不负相托之事”。说罢立即叫人上楼将闵大人抬下来。

    马驿丞早已有了怯意,他本只是个驿丞,又刚来此地对鸡鸣驿没有什么感情,巴不得马上带了儿子女儿立即逃之夭夭,见状忙站到门口指挥一众乡绅父老立即离去,准备疏散百姓出城。

    杨凌匆忙赶到楼口,唤过韩幼娘道:“幼娘,城已守不住了,你马上随王主簿护持闵大人出城逃上山去”。

    韩幼娘急道:“相公,那你呢?”

    “我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去”,杨凌随口搪塞道。

    韩幼娘狐疑地看着他,说道:“不,我陪你,要走就等你一起走”。

    杨凌大急,厉声喝道:“你怎么这般糊涂?为夫的话你一句也不听是不是要我现在就休了你?”

    他越是催促,韩幼娘越是料定他已决心以身殉城,只不过不知道他的伟大全是因为一番爱的私心罢了,小姑娘原本就性情泼辣,也只在他面前才不曾犯过倔性儿,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三从四德”了,脖子一梗抗声道:“妾不曾犯七出之例,相公何以休我?”

    “你!”杨凌气急,挥手欲打,韩幼娘站在那儿把眼一闭,全不闪避,杨凌举起手来,看到她稚嫩的面孔,这一巴掌如何还打得下去?

    就在这时只听“轰、轰”两声巨响,江彬叫道:“鞑子开炮了!”杨凌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了韩幼娘,将她扑倒在地,压在她的身上。

    只听哗啦一阵响,尘土飞扬,越楼一角被击中,整幢建筑塌了一小半,砖石瓦木不断掉落,屋里这帮士绅官员们被飞溅的砖石击中,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原本躺在墙角的那些伤兵倒有大半被活埋在瓦砾堆里。

    其实不光是屋里头这群呆头鹅,就算是外面那些士兵也不懂得卧倒在地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爆炸伤害的道理。我们现在看来耳熟能详、几乎以为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很简单的小事,其实也不知是经过几代人的摸索才被发现出来。

    韩幼娘被他扑倒在地,又压在自已身上,她倒有点懵了,不明白这算是夫君新发明的什么家法,爆炸响过才省悟道他是怕自已被炸伤,她连忙一骨碌从杨凌身上钻起来,见一大堆瓦砾就砸在杨凌身边,身上压着半截窗棂,吓得她连忙搬开窗户,紧张地问:“相公,你有没有受伤?”

    就在这时,已经跑到下城台阶旁的一个士绅瑟瑟缩缩地从墙根下站了起来,急叫道:“快救人呐,马驿丞被埋在下边了”,与此同时趴在城头上的江彬突然发出一阵哈哈的狂笑:“他奶奶的,炸的好,炸得好,哈哈哈哈”。

    江把总疯了么?灰头土脸的黄县丞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怒目而视,只见江把总光着膀子,手指城下仍是狂笑不已。

    众人向城下望去,只见鞑子军中那两门“轰天霹雳猛火炮”,一门大炮飞离原地两丈多远,炮架朝上,砸在人群当中,死伤一片。另一门大炮只剩下一个炮管儿趴在一个黑乎乎的大坑里,一只炮架的轱辘还在雪地上晃晃悠悠地向前滚动着,半晌才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众人都惊讶不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江把总狂笑道:“鞑子不会用咱们的大炮,没用铁栓固定,一门大炮炮身弹起来了,另一门大炮填的火药太多,他妈的炸膛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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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降奇兵

  众人听了江把总的解说,不禁又惊又喜。杨凌跑出来看到这一幕怪异的情景,心中也觉得十分好笑。

    一阵骚动后,鞑子兵开始在一名将领的指挥下拥过去要将那门大炮翻过来,杨凌见状立即喊道:“不要看了,趁此良机,王大人赶快带人组织百姓出城。快快,过来几个人,赶快把马驿丞和受伤的士兵救出来”。

    江彬一听也才省起现在生死攸关,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他急忙转回身来大喊:“炮手呢?还有活的吗?赶快架起咱们的大炮,把鞑子的大炮轰掉”。

    城楼上立时忙活起来,幸好闵大人刚刚被抬下二楼,否则方才这一炮中已然送命。此时他算是最幸福的人了,身为鸡鸣驿最高首脑,单骑冲入敌阵,一刀摘下小王子伯颜猛可小儿子的脑袋,然后丢下一个烂摊子让别人收拾。

    王主簿令人抬着闵知县,和一帮乡绅急急忙忙冲下城去,杨凌和刘巡检招呼过来十多个士兵连扒带刨,从瓦砾堆中向外救人。好一会儿功夫,他们从碎砖破瓦中拖出五六个人来,除了一个被活活砸死,其他的人幸好都没有生命大碍。

    可是原本站在楼口指挥乡绅向外撤的马驿丞,被扒拉出脑袋后抱着他的肩膀一通拽,他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待杨凌等人将他身上的碎砖瓦清理干净,众人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冷气,一根副梁正砸在马驿丞的小肚子上,下身一片血肉模糊,人已经断了气了。

    那边江彬从残兵之中好不容易找出几个会用火炮的,可惜三个主操炮手已经有两个在刚才的守城肉搏战中丧命,只剩下一个受了伤的,还是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他本来胁下挨了一刀,现在又被砖头砸破了头,江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叫人硬将满脸是血的他扶上了炮台。

    操炮手晕头晕脑的指挥副手调整大炮的角度,一炮轰出,炮弹在距离那门大炮十多丈远的地方爆炸了,虽没对那门大炮造成任何伤害,可是也轰死十多个鞑子,那些正手忙脚乱装填炮弹、炸药的鞑子顿时也慌了起来。

    那时大炮上还没有发明瞄准具,全凭炮手凭经验肉眼判断,方才能一炮将鞑子的战车击得粉碎,全因那个庞然大物距离已经十分近了,而且用的是平射。可是现在对方远在三箭地外竖起了大炮,就算平时最好的水平,也未必能那么准确地击中对方,更何况操炮手目前这种状态,而且采用的是曲射。

    江彬原也没指望他能一炮轰掉对方的大炮,立即命人将三门大炮全部装弹待射,然后让人搀着操炮手逐个进行校准,又是接连两炮,结果一弹射得近了,白白浪费了炮弹,一弹又射得远了,在鞑子群中开了花。

    黄县丞、杨凌、江彬等人站在瞭望口急得双手都能攥出汗来,可是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杨凌头一次痛恨起自已的保险职业来,如果当初自已是一名炮兵唉,做炮兵怕也玩不好这种原始大炮!

    这时鞑子架设起来的大炮旁那十几个人忽然跳上马转身就跑,杨凌等人眼看着大炮炮口轰鸣着喷出一道火焰,同时原地腾起一大团浓烟,炮身在浓烟中腾空而起,又重重地跌落下去。

    杨凌等人只觉得巨响中脚下震动了一下,然后再无声息,大家惊诧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其妙:炮弹呢?城头上没有一处发生爆炸,炮弹怎么没了影儿?

    江彬干笑两声道:“鞑子再蠢,也不会连炮弹都忘了放吧?”他虽在说笑,心中却充满一种莫名的恐惧,所以脸上的笑容十分牵强。

    杨凌还未搭话,忽然城下传来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声潮,,那是鞑靼兵的欢呼声。向城下一望,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中,刀枪并举如林。

    杨凌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神霍地对上了江彬的目光,彼此的眼中都闪烁着寒意和恐惧,他们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城门!”

    鞑子这平射的一炮,将木制的城门轰开了,残破不全的两扇城门半敞着,还在徐徐冒着青烟。城头上的人都呆若木鸡,千百铁骑正蜂拥着向前冲过来,鸡鸣驿失守了。

    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掩盖了城头上一些惊慌失措、已完全失去斗志的士兵和民壮的喊叫声,杨凌默默地回过头,搜寻的视线迎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那双眸子,蕴含着无限的深情和留恋,杨凌忽然觉得这眼眸是那么熟悉,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样一双眸子深情地凝视着自已,或许自已这段匆匆的缘份,确实有着一段前世的缘吧,那么来世呢,彼此还能再见么?

    匆匆美梦奈何天,爱到深处了无怨,这一刻,他心中充满着对生的眷恋和对未知的恐惧,然而他的心中只有这些感觉,却什么也来不及去想了,意识已陷于停顿,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一张狰狞的鬼脸无比突兀地出现在杨凌的面前,遮住了幼娘的身影。那张鬼脸上沾着斑斑点点的鲜血,呲着一张大嘴,喉咙里发出风箱似的声音,他拼命地摇着杨凌的肩膀,疯狂地大笑:“来了,哈哈,终于来了,哈哈哈哈”

    好大的力气,杨凌被摇得都快吐了,他猛地把和自已跳贴面舞的鬼脸狠狠地推开,焦距回到了正常的距离,这才看清那张脸是江彬,由于兴奋,江彬那张原本很白晰的面孔胀成了血红色,脸上的肌肉失控的扭曲着。

    被杨凌一把推开,他毫无不豫之色,仍然手舞足蹈地狂笑:“来了,哈哈哈,吉人自有天相,永宁参将来了!”

    杨凌一怔,这才听到一阵密集的炒豆似的枪声,代闵县令处理了那么久的政务,他当然听得懂江彬的话,宣化边军设总兵一人,副总兵一人,下辖七名参将,永宁参将就是负责怀来一带防务的将军。

    大喜大悲的急剧起伏,让他的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韩幼娘已经跑到他的面前,杨凌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幸福得浑身发抖。

    韩幼娘扶着他转向城墙时,他的双腿还在打晃儿,就象喝了二斤老白干儿似的。城下的鞑子兵已经冲进了一箭之地内,可是城门内也拥出了大批的官兵,最前边的是一群火铳兵,炒豆儿似的枪声向过,硝烟弥漫中前边象割麦子似的倒下一片。

    这时的火铳威力还不够大,射击的距离都没有弓箭远,如果对方穿上一层盔甲,铅丸都未必能射得穿,但是现在鞑子兵得意忘形,纵马狂奔,只想抢先进城,多劫掠些金银财物,多糟蹋几个漂亮女子,火枪射出时,他们已冲到半箭地内,加上大多士兵穿的只是普通布袍,顿时死伤一片。

    火铳虽然射不死战马,可是被击中的战马吃痛,不肯再向前冲,四下奔逃自相践踏之下,死伤者几乎不在被火铳击中的人数之下。

    杨凌看到明军的火枪手同样处于一片混乱当中,他记得看一些十七世纪的外国片子时,火枪手原地射击时分成三列纵队,第一列卧倒,第二列单膝跪地,第三列站立,依次发射装弹。如果是行进中射击则成两列,第一列射击结束后退,第二列上前,交叉射击,弥补了当时火铳射击之后填弹缓慢的缺陷。

    可是城下的明军却是一窝蜂地冲上前射击,然后又急忙的后退,刚刚冲出城来的骑兵则从两翼包抄过来向鞑子进攻。但是最前沿撤退不及的火枪手已被鞑子的弓箭射死射伤一片。

    难道明军还不懂得用队列之法弥补旧式火枪的缺陷?杨凌暗想:“回头不妨向江把总他们问一问,我这个现代人没准儿还真能卖弄一点知识”。他真猜对了,那时的明军还真就不懂这个简单的方法,还是几十年后云南沐王在同缅人作战时才发明了这种和西方近似的队列方法。

    明军主力仍在不断冲出城门向鞑靼人冲击,虽然阵形的展开不及鞑靼人迅速,但是一来鞑靼人全无心理准备,二来先前的一阵火枪扫射给他们造成了一阵混乱,形势对明军大为有利。

    杨凌紧握双拳,看得热血沸腾,就在这时,只听后边有人高声叫道:“永宁怀来参将何大人、监军叶大人、副监军刘公公到,鸡鸣知县、守军官佐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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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监军奸军

杨凌转过身,只见黄县丞、江彬及一干县衙官员急步上前,跪倒在地道:“下官鸡鸣县县丞黄奇胤、把总江彬参见诸位大人”。

    永宁参将一摆手道:“起来吧,闵知县呢?”

    他一动弹,身上的甲叶子哗愣愣直响。这位永宁参将何大人年约五旬,身材不高,瘦削的脸颊,黎黑的面庞上一双眼睛极是凌厉,再配上那一身鲜明的甲胄,自有一股身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概。

    他后边跟着一群衣甲鲜明的校尉,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左边那人四十出头,白面微须,是个身材高桃的文官,浑身透着股子书卷气,正上上下下打量着垂首回话的黄县丞。

    杨凌瞄了他的补服一眼,从恶补得来的知识中了解到这人是从五品的文官,大明果然有文官把持军权的传统,居然派一个从五品的文官监督一个正三品的参将。

    太监对杨凌来说,是最稀罕的生物了,所以他着意地打量了几眼,同电影里那些满脸谗媚的笑容、长得妖里妖气的假太监们不同,面前这位刘公公五十多岁,尖瘦的下巴,一双精明却温和的眼睛,除了松驰的皮肉较为白晰细嫩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黄县丞和江彬等人纷纷站起,黄奇胤躬身道:“大人,闵县令中了鞑子的毒箭,昏迷不醒,方才势危,已着县中主簿将闵大人抬下城去,目下是下官和江彬江把总负责城防”。

    城下隆隆的战鼓声、喧嚣的厮杀声震天,但是明军把鞑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后续军队源源不断冲出城去,博达尔模还道中了明军的奸计,立即命迄林达达断后,大军开始后撤。

    那位刘公公看到鞑靼军后撤,呵呵笑道:“将军神勇,大军一到,便收复了鸡鸣驿,首战告捷,这可是呈给圣上的一道新年大礼呀”,听他的声音,倒不甚尖细,不过语调的确略有些娘娘腔。

    何参将矜持地一笑,摆手道:“刘公公谬赞了。来人,传下令去,命贺士杰、王承宪、郑一鄂分驻东、南、西三城,毕春、孙大忠追杀敌酋”。

    叶御使闻言忙道:“将军且慢,我军方至,不明敌情,岂可轻敌贸进?兵书有云: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鞑靼人以马为生,移动能力远非我军可及,为今日计,还是先固守城池,派出探马,待了解敌情后,再做打算才是”。

    江彬听了急道:“大人,敌军阵脚已乱,趁势掩杀,必收奇效。所谓兵贵神速,若是等他们稳下阵脚、从容布置,那便要多费一番周折了”。

    叶御使见他只是个下级官佐,不禁拂袖冷笑道:“笑话,兵者,天下之凶器也,用之慎之!举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日费千金,我大军方至,立足未稳,粮草供应,皆远远抛在后面,后无援兵可恃,前有敌情未明,如此冒进,是为贪功么?”

    江彬虽也略懂兵书,可是所知有限,被他一堆什么千呀万的话说的晕头转向,张口结舌地答不出话来。杨凌虽不懂军事,可是也看得出眼下明明把鞑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趁势追杀,鞑子必然难以组织有效的反击。

    而且那时代军队的指挥系统本来就不发达,再加上士兵的组织性差,效忠性更差,那些普通士卒打仗几乎全靠一股锐气,所以有时出现几万人马打败几十万大军,决非演义诓言,而是确有其事。

    一支军队可能帅旗一倒,大军就兵败如山了,想再组织起来十分困难。现在鞑子明显是处于溃败阶段,可是这个书呆子如此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生搬硬套些兵书战策,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叶御使虽是个从五品的文官,何参将却不敢不重视他的意见,监军监军,岂只是监军之责,实是负有军队指挥的最终决定权,他沉吟一下,向江彬问道:“攻城敌军有多少人?”

    江彬忙道:“回大人,昨夜只有百十名鞑子前来扰城,但今日凌晨突有近三千之众强行攻城,方才又有近千敌军拉了两门大炮来,若非将军来的及时,此城现已失守了”。

    叶御使听了说道:“如何?敌军不断增兵,显然后援不断,蔫能不谨慎从事?”

    何参将迟疑片刻,回首道:“刘公公以为如何?”

    这两位监军都是临时抓来应景儿的,叶御使是因三年大考之期已至,来宣府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刘公公是内宫二十四衙门中钟鼓司的掌印太监,奉旨出京采买的,结果回京途中被八百里加急快马截了回来,和叶御使一道充任监军。

    他虽地位低微,却是最能时常见到皇帝的人,何参将也不敢不重视他的意见。这位刘公公在内监中职司低微,虽为监军,倒也不敢嚣张,一路之上都十分谨慎,唯恐露了怯。

    方才听了叶御使的话,他心中已暗自盘算:“我们大军一至,便将鸡鸣驿拿了回来,可谓大功一件。若是挺军急进,再立一功,固然是锦上添花,可是若真如叶御使所言,万一鞑子另有伏兵使我军受挫,我未尽监军之责,岂不受圣上责斥?还是小心为上”。

    想到这里,刘公公微微笑道:“何将军勇武,叶御使有谋,咱家鼠目寸光,也说不上什么见解,不过大军长途跋涉,疲惫不在敌军之下,若贸然追击敌军,万一有个闪失,反而不美。

    现在郑参将、宋参将正率军自涿鹿、赤城夹攻鞑靼军队,又有游击将军齐广胜驰援二里半驿,数路大军齐下,鞑靼军队必败无疑,咱家以为谨慎一些也好”。

    两位监军既然意见相似,何参将便道:“好,中军听令,命毕春、孙大忠立即收兵,驻扎于城门前严密戒备,着军中匠户及地方工匠立即修复城门,派出探马打探敌军实力及二里半、五里铺目前情形。”

    杨凌听得暗暗摇头:“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将领,明明是一面倒的大好时机,被一个书生、一个“咱家”胡说八道一番,居然就这么白白放过,实在可惜”。

    何参将说道:“黄县丞、江把总陪同本官巡视四城,嗯本地驿丞何在?”

    黄县丞忙道:“大人,马驿丞已经战死!‘

    何参将又道:“县主簿何在?”

    黄县丞施礼道:“大人,王主簿携闵大人已经下了城,想必大军一路前来充塞了道路,一时来不及赶到。这位是杨师爷,负责治下一应民事,将军请尽管吩咐”。

    何参将看了杨凌一眼,见他如此年轻,不觉微微一怔,黄县丞看在眼里,微笑拱手道:“大人,杨师爷年少有为,协助闵大人治理鸡鸣驿,上下有序、井井有条,大人尽可放心”。

    “哦?”何参将打量杨凌两眼,严峻的脸色缓和下来,向他一指道:“你,将县衙事务尽数移交黄县丞,从现在起暂代鸡鸣县驿丞一职,负责军书联络、粮草传运。还有,本将与两位监军大人今晚就住在驿丞署,你安排一下”。

    杨凌忙躬身道:“是!卑职遵命!”

    何参将向叶御使、刘公公和颜道:“两位监军大人请,咱们去看看城防情况”。

    黄县丞匆匆嘱咐王班头陪同杨凌去接管驿丞署,然后和江彬陪着三位大人离去了,杨凌直起腰来,一时有点儿茫然。韩幼娘见他站在那儿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禁好奇地问:“相公,做驿丞,这官儿是升了还是降了?”

    杨凌摇头道:“是晕了!”

    “啊?”韩幼娘紧张地道:“相公刚才被砸伤了,还是被那个江把总给摇的?真是的,相公身子骨不好,他还那么用力。”韩幼娘说着,狠狠地瞪了江彬的背影一眼。

    杨凌苦笑道:“不是的,我从没做过驿丞,不知该干些什么啊,黄老陪着众位大人巡城,又没个人指点”。

    韩幼娘道:“那去问问王主簿嘛,现在还不到晌午,要给各位大人安排住处时间还宽裕得很”。

    杨凌一拍脑门道:“说得对,我现在就去,你先回家歇歇,为夫忙完了就回去,真的好累”,幼娘应了一声,杨凌便和王班头急急地下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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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代理驿丞

此时城中大军云集,小小的鸡鸣驿已满城兵丁。大明军队有军属卫所和兵属营两种编制,边军是兵属营,何参将下辖五位都司官,每位都司统领一千一百二十人,此时城中的总兵力达到五千六百人,无论是人力还是士气都在鞑靼军之上。

    方才若能趁鞑靼军惊慌失措、全无准备时以尖兵直插中枢,乱其阵脚,再以大军两翼夹击,至少也能折损他们一半人马,可惜却错失了良机,实是令人扼腕。

    王主簿住在县衙附近,本来抬了闵县令会同乡里士绅正要组织百姓逃跑,却见大军从北城冲了进来,原定策略自然不必再施行,他先将闵大人送回县衙,正急匆匆往回赶,就迎上了杨凌和王班头。

    杨凌和王班头是骑马赶来的,杨凌不懂骑马,为了抓紧时间,也硬着头皮上了战马,马虽非急奔,也颠簸得他两条大腿酸疼,腰都象是快要折断了。

    一见到王主簿,杨凌匆匆向他告知暂去代理驿丞一事,又虚心请教了一番,讨得了要领,便立即赶赴驿丞署。

    驿丞署是砖木结构的五进连环院,建筑群十分庞大,最外一进是驿馆,第二进是驿仓,驿学、杠房在更里边,至于驿丞办公和寝居之处则在最后一进院落中。

    得了王班头传达的军令,驿丞署便临时划归了赶鸭子上架的杨凌掌管。鸡鸣驿太小,没有专门的司库官,因此是由驿丞兼代司库职务,马驿丞手下有六名小吏,四名负责驿丞事务,两名管理库房。

    方才城上作战,守军死伤惨重,六名上城助防的小吏现在只剩四个活的,其中一个还负了重伤,杨凌能招至面前使唤的便只剩下三人,三个人都是一脸的烟熏火燎,都还没来得及去洗呢,虽不象杨凌一般跟个灶王爷似的,可也够瞧了。

    杨凌吩咐他们收拾几间最好的房子准备让三位大人入住,又要他们清理仓房,分别盛载粮草器具,对接收的粮草给养当场清点无误、登记造册,组织驿使们分发各营。

    一切吩咐完毕,四下看看,想起这里就是平时马驿丞办公的地方,不禁感慨良多。说起来两人还真的很有缘份。他只比自已早一天到了鸡鸣驿,而自已是因为他家的官司才结识了县太爷,寻到一个谋生的职位。

    然而马驿丞上任不过一个多月,就惨死在这里,自已这个随时做好死亡准备的人却还活着,世事还真是难以预料。杨凌暗想:是不是该去看看马昂兄妹,他们现在应该知道马大人的死讯了,自已应该去看望他们一下才是。

    可是现在军方辎重营的车马正源源不断到来,与官员接洽、接收粮草入库、计算各军的给养所需,安排各营的军需供应,他和几名小吏忙得不可开交,这时根本没有时间去吊唁。

    再说马驿丞刚死,他就取而代之成了驿丞,如果在马家兄妹面前,一群驿使、小吏们时时跑来请示个不停,恐怕马昂兄妹心里会更加难受,所以想了想只好作罢。

    那些米粮进进出出实在够繁琐,杨凌就想不通不过十余日的军粮,搁在军营里有什么关系呢,如此频繁调动,劳民伤财,起拨调运又费时费力,就算是为了把军队的给养命脉把持在文官手中,可这也未免太过犹不及了。

    他忙得陀螺一般,骑着马押运着粮草逐个城门交接安排,路过家门时,他才匆匆跳下马想回去换件袍子,身上那件实在是泥污不堪了。

    跳下马来时,杨凌只觉得双腿轻飘飘的好象刚从船上下来,由于不会骑马,大腿内侧都磨得起痧了,走起路来蛰得慌。他怕幼娘看见心疼,一进了门就放缓了步子,显得自然些。

    一进门,只见韩幼娘系着蓝色碎花布的围裙,正坐在灶前包着饺子,看见相公回来,她象只快乐的喜鹊,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红扑扑的脸蛋写满了欢喜。

    空气中有种菜馅的味道,杨凌嗅了嗅,嗯,那是家的感觉,温馨的感觉。看到韩幼娘颊上沾着一些面粉,他的眼底悄悄跃上一抹温柔与亲和,他现在越来越喜欢看她既象孩子气、又象个温婉小女人的神情了。

    他瞥见锅盖上已码了整整齐齐四排半饺子,象一个个洁白的小元宝儿似的,不禁笑道:“你呀,叫你回家歇着,随便弄口饭吃就得了,还费力包什么饺子?”

    韩幼娘帮他脱着身上的脏袍子,嫣然道:“相公,今天是大年呀,怎么能马虎了,这是这是咱们一起过的头一个新年呢”。

    杨凌一怔,这一天一宿的惊险,竟让他连今天是大年初一也忘记了,来到明朝的的第一个大年夜,竟是和幼娘在刀光剑影中渡过的,看着韩幼娘满脸幸福、毫无怨意的甜笑,他的心里一酸,第一个新年,我是否有福气和你一起过第二个新年呢。

    他怕韩幼娘看到他的表情,忙背过身拿起件袍子,一边穿着一边对韩幼娘道:“嗯,我倒真的忘了,回头再去买点酒菜,等我回来咱们一块儿过年,把大年夜补上”。

    韩幼娘脆生生地答应一声,说道:“给相公做的新袍子我放在炕头上捂着呢,等你回来再换”。

    杨凌“唔”了一声,匆匆走到外边,翻身上马与两名驿使又奔回南城。南城外驻扎了两营兵马,此时正在埋锅造饭,临时从山上砍伐下来的树木潮湿难燃,一时浓烟四起。

    到了城头一打听,黄县丞、江把总陪着几位大人去鸿雁楼吃饭了,城门口抢修城门的工匠也已歇下了。杨凌看看没什么事了,便带着几名小吏返身向回走。

    他自从早上吃过一顿饭,一直奔波到现在,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虽然他已渐渐摸到一些骑马的要领,现在仍觉得骑马比起走路来还要辛苦得多,骑在马上浑身都得使劲,累得精疲力尽、口干舌燥。

    他看见路边有一口水井,便跳下马过去用木轱辘吊上一桶井水,井水清澈,水中还沉浮着透明的片状冰块,杨凌拘起一捧冰凉甘甜的井水咕痛痛快快地饮了几大口,冰凉的井水吞下肚去,甘甜中又激得胃里隐隐有些疼痛,他喘了几口大气,干脆就着井水好好洗了把脸,立起身来他抻了抻腰,呵着腾腾白雾,沾水的发丝瞬间变得硬梆梆的。

    这时城外军营中十多骑快马急奔而来,由于马速太快,看到井口边站着的几人身着驿丞署服装时带头的将领急急勒马,仍然冲出去十余丈才勒住战马折返了回来。

    杨凌诧然看着那些士兵中间簇拥着的一位将领,这人年约四旬,身材瘦削,肤色黝黑,颌下一缕微髯,只是细看上去颧骨过高,一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多少破坏了他儒雅的气质。

    他面色冷峻,显然正隐忍着恚怒,战马到了面前,他傲慢地提着马缰,一手执着马鞭,居高临下地问道:“你们是驿丞署的人?”

    杨凌呵着冻得通红的双手,问道:“将军是哪位?有何贵干?”

    那人身旁的亲兵大声喝道:“放肆!这是我们毕都司,还不快快回话”

    杨凌听说是正四品的将军,倒是真不敢放肆,忙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卑职便是本县代理驿丞,不知将军有何差遣?”

    那将军听了马鞭一挥,鞭梢“啪”地一声锐啸,自杨凌耳边掠过,吓得杨凌一激灵,引得那几个亲兵轰堂大笑。杨凌勃然大怒,他霍地抬头怒视着那位都司,只见那位毕都司咬着牙,笑得冷冷的道:“你一个小小的驿丞,真是好大的胆子,本将率军星夜驰援,救了鸡鸣驿近万黎民,如今却要本将的士兵饿着肚子,真是岂有此理”。

    杨凌见这位将军飞扬跋扈,本来勃然大怒,听了这话却不由一怔,怒气立时便消了,他皱起眉疑道:“这怎么可能?”他扭头望了望还大敞四开的南城门,指着袅袅炊烟:“我已着驿署人员分发粮草,城外分明已燃起炊烟,怎么却说要饿肚子?”

    毕都司铁青着脸冷笑道:“那是孙大忠的军营,我毕春手下的人也是大明的官兵,到现在为止,全军官佐只有半数分到了米粮,常言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难道你鸡鸣驿竟要我们饿着肚子上阵杀敌不成?”

    杨凌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贪污截留?”,他离开驿丞署时曾经亲自去看过仓库,押运来的粮草至少堆满了两座仓房,足以供这五千官兵十天之用,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克扣得如此嚣张,而且又逢战事之时,真是胆大包天。

    这时候他心中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一时间他的脸色也变得铁青,杨凌强压怒火向毕都司拱手一礼,一字字如截铁石地道:“大人,这是卑职的疏忽,还请大人多多担待。请大人立即派军中厨户前来驿丞署,卑职这便赶回驿署,亲自分发军粮”。

    他旁边一个小吏一直悄悄在拉他的袖子,似乎有话要说,杨凌理也不理,只是双目直视着那位都司。

    那位毕都司听了杨凌的话神情脸上酷厉的线条慢慢缓和下来,他欠起身子,一双三角眼盯着杨凌瞬也不瞬地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凌说道:“卑职鸡鸣县代理驿丞杨凌”。

    毕都司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呵呵笑道:“好,好一个代理驿丞杨凌,本将记住了。邱大鹏,你快马追上关受英,叫他们规规矩矩的不许抢粮,就说杨驿丞马上就去开仓,本将回大营等你们的消息,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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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开仓放粮

毕都司领着一众亲兵风驰电掣地奔出城去了。杨凌听毕都司话中的意思,竟是已派人去驿丞署抢粮了,顾不得两胯酸痛,连忙也匆匆上马,快马奔向驿丞署。

    方才拉他衣袖的小吏纵马随在身侧,急道:“大人,你不该答应给他军粮啊,现在可如何是好?”

    杨凌颠得跟木偶似的,却仍忍不住喝道:“有何不该?难道要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不成?克扣军粮,哪朝哪代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小吏苦笑道:“大人,我们这样的小吏岂敢随便克扣军粮?是他们自已的粮饷没有带足,怪得了谁?”

    杨凌怒道:“胡说,明明有两仓军粮,足够十日之用,你敢当面欺我?”

    小吏道:“小的哪敢,仓中虽有余粮,却是人家主兵的,他们这些备兵只带了那些粮食,与我等何干?大人,就是孙都司的粮都有三成是咱们从主兵的粮中调拨过去的呢。”

    杨凌问道:“慢来慢来,你慢慢的说,是怎么回事?”

    那小吏便赶路边对杨凌仔细述说了一遍,原来何参将麾下五营兵马中,分驻在东西南三城的是他的亲信,是怀来一带的主兵,即本地永久驻防的军队。

    先前打头阵冲出城去的两营兵马中,孙大中的军队称为客军,也就是外省的兵,虽然出于驻防的需要已永久调防本地,但是他们的粮草给养、人力的补充、甚至马匹刀枪的供应仍由原省份河南方面负责。

    而毕春的兵称为备兵,是从浙江卫所临时抽调过来的,只是每年蒙古人最有可能犯边的几个月时间,过后还要回去的。

    这次鞑靼人在相邻数县之间同时攻击十多个驿站,烽火传至京城,宣府总兵派出三位参将驰援涿鹿、怀来、赤县,另谴两位游击将军机动作战,大军走得甚急。辎重营是永宁参将的直属部队,装运粮草自然先尽着本部人马,所以孙大忠、毕春的部队连军粮都没有带够。

    孙大忠的兵虽是客军,因为是永久驻防,暂时从主军抽调些给养也不算什么,回头报请府城司库官从浙江运来的钱粮中扣除便是。但备军是随机抽调来的军队,开春后就要返回原驻地。那时节运输不便,地方官员效率低下,彼此推诿扯皮、拖欠军饷的事是常有的,万一没等他们还清债务就调回本地,这亏空谁负责得起?

    杨凌听了小吏的解释,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军队这样的紧要部门,居然不能做到钱粮军饷统筹统支,这样僵硬死板不切实际的军需供应制度,真不知道是哪个白痴制订的,难怪方才走遍全城,见各营士兵的制服、兵器的规格、质量参差不齐。

    他这时也知道自已答应得太满了,但是将士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士气军心如何保证?何况毕春的辎重只是来不及运至,只要及时行书府城司库调整各军账目,想来问题不大,想至此处杨凌心中渐安。

    日已西斜,驿丞署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沐浴着清冷的阳光。东山墙下信道上每隔二十步便悬着一盏颜色已盘剥不清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着。

    五辆马车依次停在信道缓坡上,前面人声嘈杂,都是些南方人口音,持刀拿枪、杀气腾腾的,看样子有四十多号人。驿仓前十多名驿卒举着哨棒,在一名小吏的带领下正堵着仓门口,与他们斗鸡似的对峙争吵着。

    杨凌见了这情形象拧紧了发条似的,连忙赶过去高声喊道:“统统给我住手,有什么事和我说!”

    毕都司的亲兵郑大鹏站在一个卷着袖子,肩上扛着把环首砍刀的将官旁边,那人满脸杀气,活像个屠夫,郑大鹏与他耳语几句,他斜着眼睛瞧了杨凌一眼,挥了挥手,士兵们顿时静了下来。

    守在门口的小吏瞧见杨凌,连忙跳着脚儿高声喊道:“驿丞大人到了,大人,这些兵要抢军粮!嘿嘿,老子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怕你们这些大头兵?”

    那些军兵一听顿时又鼓噪起来,杨凌连忙高举双手喊道:“静一静,这位邱兄相必已传达了毕都司的军令,各位将士切勿喧哗,在场的哪位军职最高?请上前来与本驿丞框算用粮,签字画押便可以领取了”。

    站在郑大鹏旁边的军官踱了出来,挺胸腆肚地道:“算你识相,我们在前边卖命,这里屯积着粮食却让我们饿肚子,当我们好欺负?”

    守仓小吏吃吃地道:“大人,这粮不能擅自分给他们啊,他们是”。

    杨凌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他们是备军、是客军,他们的辎重粮草还没运到!”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同时我还知道,他们是勇猛之师,是本县的救星,鸡鸣驿岌岌可危的时候,是他们冲在最前面,赶跑了鞑子,保住了全城父老的性命”。

    他向士兵们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支火枪队就是你们营中的军兵吧?”

    “不错!”,那名军官满脸骄傲之色,他洋洋得意地四下瞅了一眼,大声道:“北军中火铳手太少,只有我们南军,才配备了专门的火铳队!”

    杨凌点头道:“嗯,如今敌军退却,本县上下,抱括诸位弟兄的父母妻儿都可以踏踏实实地吃顿饱饭、睡个好觉了,凭的什么?就凭这些勇敢的士兵替我们驻守在城头,鞑子不敢再来侵扰!”

    他大声道:“你们说,凭什么仓中有粮却不予支付,难道让这些冲锋陷阵的官兵饿着肚皮替我们守在城外?英雄们在为我们流血,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呀!”

    这番话太有煽动性了,那个年代谁在乎这些小兵们想些什么?谁真正在乎他们的作用?那是一个百战军功不及一篇锦绣文章的年代。

    那些士兵高举着的刀枪都悄悄放了下来,原本满脸的戾气一扫而空,他们既自豪又感动,眼睛都有些湿润了,那名屠夫似的军官满脸的横肉都在哆嗦。

    杨凌话风一转,又道:“再说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们来自江浙,江浙可是鱼米之乡呀,天下岁赋十之七八出于江浙湖广,这么富庶的地方还怕借粮不还?”

    “不错,我关受英以项上人头担保,待我军军粮运到,一定先归还司库,颗粒不欠!”被杨凌又捧又赞,那名军官也觉得自已象一个民族英雄了,把胸脯儿拍得嗵嗵直响,高声允喏着。

    杨凌舒了口气,向守库小吏使个眼色,喝道:“还不开仓放粮?”他又向关受英笑道:“关将军,耽误了兄弟们吃饭,实在是对不住,不过库房重地,还望将军关照各位兄弟们,等我的人过了秤再搬粮,不要乱了章法”。

    关受英被他一口一个将军,叫得眉开眼笑,连忙答应着:“好说,好说,不劳驿丞大人吩咐。”他牛眼一瞪,向手下士兵大声嚷嚷道:“兄弟们都给我安份点儿,别给咱们浙兵丢了脸面”。

    一众官兵乱哄哄地答应着,关受英在杨凌肩上重重一拍,笑嘻嘻地道:“兄弟是毕大人麾下亲兵队长,杨驿丞,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

    亲兵只是负责将领的个人安危,站时兼任督战队,这个队长虽然官儿不大,确是毕春的心腹。杨凌自然也曲意奉迎,随便拿出几名人民子弟兵的话出来,就让关受英如逢知已、倍觉可亲了。

    好不容易答对走了这群丘八爷,杨凌才晃回自已的家门,直到这时他才觉的浑身酸痛,骨头象散了架似的,他进了家门,直接倒在炕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韩幼娘见他一脸的倦意,忙替他脱掉靴子,将他的双腿抬上炕,坐在旁边轻轻给他捶着腿,柔声道:“相公,身子乏了吧?歇歇咱再吃饭吧”。

    炕头儿烧得暖烘烘的,韩幼娘的双手又是那么轻柔,杨凌舒服得一股倦意袭上心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他惬意地靠在被上,喃喃地道:“幼娘,我好累呵,浑身酸痛”。

    韩幼娘改捶为捏,从小腿开始轻轻地揉捏着他酸痛的肌肉,轻轻抿嘴儿笑道:“幼娘给相公揉揉,这要是有点儿药酒就好了,保准明儿起来就一点不酸了”。

    一阵舒适细痒的感觉从小腿肚子上传来,杨凌舒服地唔了一声,放松了身子享受着她的温柔,过了会儿他忽然响起了什么,忙睁开眼睛说道:“我这身体是太差了,以后得锻炼一下,对了,今儿在城头上看你用的棍法好厉害,棒极了!那叫什么棍法?”

    韩幼娘俏脸一红,忸怩地按摩着他的双腿,支支唔唔地道:“都是些乡下把式,相公问这个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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