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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好看小说-——第三种爱情 ——小说害得我茶饭不香数天

一)

“世界上浪漫的爱情只有两种,一种是电视剧里的爱情,不论多么肉麻,都可以让你看得掉眼泪,另一种是自己正在经历的爱情,即使对方是只猪,你也可以痛苦到彻夜不眠。但是你要知道,别人看你为爱痛苦的样子,只会暗地里笑你是个傻瓜,没有人同情你,更没有人祝福你,大家只是站在旁边看好戏,包括那个不爱你的男人。”

我站在邹月的病床前,恨恨地不屑地说出这番话,因为她这个傻瓜,居然在情人节的夜里,泡在撒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割腕自杀,更可气的是,她发了无数个哀怨的短信给那个男人,企图让他见到自己美丽的死相,而那家伙居然完全没有回音。最后还是我,加班回到家,把她从水里捞出来送到医院。

邹月闭着眼睛,默不做声。

她爱上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日日魂不守舍,每天看着他的照片喃喃自语,而那照片居然是从公司的内部刊物上剪下来的,在照片中,一个面目模糊的穿西装的男人正与一线工人亲切握手。我原以为她只是少女怀春,没想到居然干出如此惨烈之事。

“我问你,为什么要去死?”我没好气地说。

邹月紧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

“你说啊!”我提高了八度的音量。

她还是没有开口。

“算了算了。”邹天在旁边拉我的衣袖。我一甩衣袖,冲着他大叫:“你们两姐弟,没一个省心的,都给我滚回老家去!”

邹天苦着脸说:“姐,你就别问了,让她休息一下,冷静一下吧,她心里肯定很难受。”

“她是有病!!单相思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有本事去把那个男人追到手,自己伤害自己算什么本事?”

邹月突然从床上翻起来,对着我大叫:“那你有本事去把姐夫追回来!”

我一下愣住了。邹月哀哀地哭起来:“我没有办法嘛,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做什么都没有用……没有用嘛!”

我怔在这个愚蠢的小女孩的病床前,一时无话可说。

对,我离婚了,前夫爱上了坐在他对面的女同事,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放他自由,我没有挽留他。对于变了心的爱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对,我是没用,但我不会伤害自己让别人痛快。”我转身离开了病房。

邹天跟在我身后离开病房,帮着她说好话:“姐,姐,小月她不懂事,你别生气了。”

我回过身对他说:“你今天别去上课了,看着她一点,她情绪不稳定,好好守着她。记住,你们俩千万别让妈知道这事。”

邹天连忙点着头应好。

走出医院,冷风迎面扑来,我的手机响了,是高展旗,我们是原来的大学同学,现在是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他在电话里轻松地问:“邹律师,情人节过得很好吧?所里开会的事都忘了?”

“对,过得太好了,我马上过来。”我合上电话,闭上眼稳定了一下情绪,招手拦下一部出租车。


(二)

到了所里,高展旗迎面而来:“哟,看样子昨夜确实很忙,好像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摇摇头说:“别开玩笑了,我一夜没睡。”

姓高的更起劲了:“一夜没睡?是谁啊?太生猛了吧?哈哈哈!”

我把他拉到一边,正色说:“老高,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你把小月介绍到致林公司,是通过谁?”

“他们的人事部经理。那个女的暗恋我好多年了,我发话,立马就办了。怎么,还有谁想进去,小天不是考上研究生了吗?”

“不是,你帮我打听一下,小月那个部门的经理,就是那个林总,是个什么人?”

“怎么了,性骚扰?还是办公室恋情?小月才去了一年,不会这么快吧?难道那家伙看上你了?”高展旗就是这么一个反应过快的人,有时跟他说话太费劲。

“好了,别问了,你去侧面帮我打听一下就好了,别这么多废话!”我转身向会议室走去。

高展旗跟在我身后,还在不停发问:“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我问的时候才有重点啊。你昨晚一夜没睡,是和他吗?还是别人啊?你得先把机会留给我吧,什么时候也看看我的威力?……”

我根本不想搭理他。他不分场合地宣扬他爱我,但他同时也爱着很多女人,所以我并不把他的爱当回事,他即使永远轻佻地围绕在我的周围,也完全不会触及到我的内心。我离婚后,他曾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但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绝过几次后,也就转移了目标。所以爱情永远是现实而急功近利的东西,没有人能真正地站在原地等待。

上午开会,下午开庭,等我再赶到医院,发现病房门口站了几个身份不明的人,邹天也站在门外。我心里一紧,赶忙走到邹天面前,问他:“出了什么事?”

邹天用嘴努了努门口方向,说:“那个人来了。”

“谁?”

“就是小月说的那个人。”

我明白了,想走进病房会会这个男人,被门外守着的人拦下,“对不起,请您稍等一下,林总想单独和小邹谈谈。”

我从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去,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门站着,小月拥着被低头坐在床上。床边的小柜上赫然有一大盘水果。

我非常担心,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来刺激小月,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门走了进去。

门发出很大的响声,他回过头来,小月也抬起了头。

我盯着他看,企图向他传递出我对他的指责和不满。他带着诧异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着格外的冷漠。守门的人跟进来说:“林总,对不起。”

“这是我姐。”小月介绍说。

他点点头,向我伸出手说:“你好,我是林启正。”

我也不情愿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简短地答:“你好,邹雨。”

“我代表公司来看看她,祝她早日康复。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他对邹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我坐到床边,问邹月:“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要我好好注意身体。”

“他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吗?”

邹月摇摇头。我大惑:“你昨天不是发了很多短信给他?”

“他今天中午才从香港回来,也许他没有收到,反正他什么也没说。”

“那他怎么知道你在住院呢?”

“不知道,姐,他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他究竟心里有没有我,当我觉得他在意我的时候,他就表现得格外冷漠,当我死心的时候,我又总感到他对我的关注。我没有告诉别人我在住院,但他却来了,可来了之后,他说的又都是些很老套的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

“你跟他坦白过吗?”

“我发过邮件到他的邮箱,还发过短信给他。”

“你并不确定他有没有收到?”

“我们汇报工作都是用邮件,我很少能见到他。他不可能单单没收到那一封。”

我的头在不断膨胀中,居然有一个在爱情上如此白痴的妹妹。“你有病啊,你居然都没有确认过他的态度,你就去死!要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邹月的手在床单上狠狠地划来划去,许久说了一句:“他要结婚了,我听同事说,他准备今年十一结婚。”

我感到我的手掌在变得有力,我立刻站起来,走到窗边,不然我会忍不住扇她十个耳光。

我长舒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爱上他,但已经是这样了,我们来分析一下,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完全不知道你对他有意思,二是他知道你喜欢他,但是装傻。如果他知道而不回应你,那就是拒绝,如果他不知道,他都要结婚了,你也没必要让他知道,所以你百分之百是没希望。——你还是辞职吧,离他远点。”

邹月把头完全埋到了被子里,邹天走上去拍拍她的肩说:“二姐,大姐说的对,你还是别在那干了,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9 16:32 编辑 ]

(三)

小月出院了,我盯着她把辞职信打好,然后发到了公司人事部的邮箱。发完后,她用FOXMAIL收了一下邮件,好家伙,几天时间就有三、四十封新邮件,但她快速地翻了一下,就懒懒地关了机,爬上床躺着,我猜一定是没有她等待的那个发信人。

我只比她大三岁,但我们一直就是不同的两类人,她敏感多情,而我却强硬坚定。我前夫离开我时说过:“邹雨,为什么你不挽留我?如果你为我流泪,也许我会留下来”。当时我硬着脖梗说:“为你哭不值得。” 其实,婚姻惨败,谁说我没哭过,但我不会让他知道。

而邹月,从小就为不同的男人写情诗,记日记,长吁短叹,我已见怪不怪。只是这次,她表现得太过激烈。——我回忆着那个林总,当时为表现出不满,根本没有仔细打量他,好像很高,肤色黑黑的,还有那种冷漠的眼神。邹月为什么会爱上那样一个不可接近的人?

之后的两天,我一直在中级人民法院开庭,为一个抢劫团伙的首犯作辩护,虽然知道他罪不可恕,但还是想枪下留人,给他一条生路。刑庭相好的法官见我如此努力,好意地对我透露:“没什么希望,这个案子是肯定要杀人的,上面都定了,你也别太投入,别给家属太大希望。”

庭审时,我看着那个年轻人无知而求生的眼神,心想:人生,不是时时刻刻都留有余地。

休庭后,我急急出了法庭,不敢与家属做太多交流。

回到所里,刚坐定,手机响了。邹月在那头支支吾吾地说:“姐,我的辞职人事部不批,说是放我一个月的假,让我下个月回去上班。”

“你是不是搞了什么鬼?“

“没有,我也不想回去了。”

“哪有这回事,没有什么不批的,你不去上班就是了。”

“可是,人事处说,如果我擅自解约的话,就要赔偿三万元。”

“什么?!这是什么搞法?”

“我去年进财务部的时候,好像签过一个东西,具体什么内容我忘了。”

“你一个小秘书,哪有那么重要,我去想办法。你在家好好呆着。”我挂断了电话。

这时,高展旗哼着小调从我办公室门口经过,我高叫他的名字:“姓高的,过来一下。”他的小调未断,人倒退着走进门,一屁股坐在我桌上,深情地望着我继续哼唱:“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

“好了好了,别唱了,烦着呢。”我用手指戳戳他的额头。

“怎么啦,需要我安慰?”

“不用。上次请你帮我打听的事,怎么没听见回音?”

他跳下桌子,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故做神秘地说:“其实我早就问了,但是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那样的男人,不该出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是人。”

“怎么这么说?”我心里一惊,“变态、流氓、恶棍”之类的词在我脑海里直蹿出来。

“你看你这种表情,就像我那女朋友一样,说起他来就象饿了八百年的狼。”

我急了:“你不想说算了,别卖关子,出去出去。”

“好啦,别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是我的宗旨。”他正了正身子:“林启正,32岁,身高不详,传说有180厘米,体貌不详,据称英俊不凡。现为致林集团财务部总监,也是致林公司董事长林洪的二公子,有哈佛商学院的硕士学位,精通英语、法语。为人低调,办事干练,至今未婚,与其兄在公司地位相当,甚至更为林洪喜爱,有可能成为上百亿家产的掌门人。”

高展旗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完上面这番话后,定睛注视我的表情变化,我漠然地望着他问:“完了?”

“完了,还不够吗?上百亿还少?”老高很失望。

我不禁笑了:“我又不是找老公,我是想问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个好人?”

“估计这么有钱的人,多半都有点变态。”

“小月想从公司辞职,人事部不同意,还说擅自解约要赔偿三万元,你找你那个女朋友说说。”

“还有这种事?我就打电话。”

高展旗拿起我办公桌上的电话,立马打了过去。与那边用格外亲密的口气说了半天后,挂上电话,抬头对我说:“是林启正指示她们不予批准,她们也没办法。怎么,姓林的真的看上小月了?”

我没有回答他,心想,看样子真得会一会这个万人迷了。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7 20:2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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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晚上回到家,我趁小月去洗澡的当儿,从她的手机上调到了林启正的号码,然后躲在阳台上,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响了两声后,一个男声传出:“喂?”

“林总,您好!”我很恭敬地回答。

“你哪位?”

“我是邹月的姐姐邹雨,我有事想和您面谈一下,请问你这两天是否有时间?”

那边沉默数秒,回答:“你稍等,我不是林总,林总这时候不在,我帮你找一下。”

表错情,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国骂。

隔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你好,我是林启正。”

“林总,我是邹月的姐姐邹雨,有关我妹的一些事,我想和您面谈一下。”我懒得寒暄客气,直奔主题。

“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外地。”

“那您什么时候回本地呢?”

“……下周三下午四点,我在办公室。”他挺干脆。

“好的,那到时候见。”

“好的,再见。”他客气地回答。

我合上电话,心想,搞了半天,这不是林启正的贴身手机,那么,小月的那些短信十有八九已被别人欣赏过了,好惨。走回客厅,正见邹月在浴室里揽镜自照,我心里泛起一丝酸楚,难道她不知道这一点吗?这个傻姑娘,到底在干什么?不被人珍视的爱情,就只是个羞耻的笑话。

我走到她的身后,拍拍她的肩,温柔地说:“早点睡。”

小月回头奇怪地看着我,恐怕是被我的殷勤吓到了。



下周三的下午三点五十,我站在了致林集团的楼前,作为资产上百亿的大公司,办公楼出人意料地低矮朴素,林家的低调作风在业内早已出名。

低调虽低调,保安措施却是出奇地严格,我经过金属探测仪,以及三个保安或前台的询问、登记和电话请示,这才站在了林启正的办公室前。一看表,四点过五分,我迟到了。

秘书轻轻地敲门,探头进去低声通报,然后转身微笑地向我点点头,请我进去。

我走了进去,办公室虽然大,但设施也很普通,最醒目的是靠墙放置的一大排书柜,高高矮矮摆满了书。我的视线扫过书柜,扫过办公桌,然后看见了靠着窗台站着的林启正,他的姿势,似乎是专程在等我。

下午的阳光透过半启的百叶窗,从他的身后射过来,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见他穿着深灰色的棉质衫衣和牛仔裤,与我上次在医院碰面时的大款派头相去甚远。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

他站直身子,向我点点头,然后指着沙发说:“请坐。”

我走过去坐下后,他也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光线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确实是他,眼神还是那么冷漠、疲倦,而且,也不如传说中那么帅嘛,我暗想,五官太俊美的男人没有回味的余地。

秘书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盛茶用的是很精美的青花瓷杯,而非写字楼里惯用的一次性纸杯,茶水清沏碧绿,一看就是上等好茶。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开腔说:“对不起,有点感冒。请问你有什么事需要和我谈?”

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正色说:“是关于我妹妹邹月,她到您公司工作有半年了,一直很感谢您对她的关心和帮助,但是,由于我妹妹身体不太好,所以想回家休养一段时间。”

“我已经准了她一个月的假,不够吗?”

“不是请假的问题,我妹妹觉得她不适合在这个公司做下去,她想换个环境,希望得到您的理解。”

“可是我觉得她做得不错,正准备升她的职呢。”

他和我说话时,身子斜靠在沙发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不停地将一个黑色的翻盖手机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脸上的表情心不在焉。

我不想和他兜圈子,决定直入主题。“林总,我上个星期打的手机是您手里的这个吗?”

“不是,是我助手的。不过,那也是我对外的联络号码。”

“您的员工也不知道您手上这部手机的号码?”

“大部分不知道。”

“那您的助手有没有告诉您,前段时间那个手机上有些奇怪的短信?”

他玩弄手机的动作停了,低头想了几秒以后,他抬头说:“是的,是有一些。特别是情人节那天晚上,不过当时我在香港,不在这里,事后才得知。”

“助手为什么没有及时转告您?那天晚上差点出人命,您知道吗?”我有些生气,为了那个傻瓜小月。

他表情郑重地回答:“对不起,助手并不是总能联络到我,我也有私人空间。”

“那么,您对这件事怎么看?”

“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只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可是,您要她怎么面对你,或者您打算怎么面对她?”

“我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工作就是工作。”他坐正了身子,严肃地望着我:“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我也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对小邹有过任何过分的举动或言语,没有对她的表示做出过任何回应。今后我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偏见。而且你放心,虽然我的助手知道这件事,但我已告诫他不得对外透露。”

“对,你是可以不当回事,可是,你考虑过邹月的感受吗?你虽然自认为没有过任何回应,但是你的一举一动,对她都有特殊的意义,现在你让她怎么做你的手下?”

“我希望她能调整好自己,也希望你能帮帮她。”

“我帮不了她,感情的事,谁也帮不了她,只有让她离开这个环境。”

“这个我暂时不能同意,小邹虽然没有负责什么具体工作,但是她在财务部,接触到了很多商业秘密,我不能让她离职。”

听到他这话,我有些恼火:“林总,我妹妹幼稚无知,自作多情,所以,就算她那天死在家里,我也不会认为你有什么责任。但是,你也要考虑她现在的感受,她毕竟只有24岁,如果让她继续在这里做下去,我不保证她不会干出什么傻事来,到时候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

“她当初与我们签订合同时,就已经约定了,如果她提出提前终止合同的话,要赔偿公司三万元,以及五年内不得在与我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公司服务。你要知道,在这座城市里,与我们公司没有业务往来的大公司是不多的。所以我觉得小邹没有必要这样做。”

“你这样做不公平,我可以向法院起诉合同显失公平,违约条款无效。”

“不,合同很公平,如果我们要解雇员工,也要付很大一笔遣散费,例如像小邹这个级别,可能有十万。我们公司历来不喜欢员工流动频繁。这是个原则,我不能破了这个规矩。”

他的态度始终平和,似乎是有备而来。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我站起身说:“不论如何邹月不会再回公司来了,我会仔细研究一下那份合同,也许我们会在法庭上见。”

他也站了起来:“希望不是这样,我会非常高兴看见邹月回来工作。请你向她转达我的意思。”

“你可以自己对她说。”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在身后回答我:“如果需要,我会说。”

我倏地转身,他这句话太轻佻,我走到他面前,恶狠狠地看着他:“别去惹她,别瞧不起她,虽然她很傻,但你也应该尊重她!我警告你,她还是个孩子,如果你让她出了什么差错,我会和你没完。”

说完,我摔门走了出去。秘书看到我的派头,吓得站了起来。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7 21: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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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拐上走廊,向电梯口走去,感到自己的情绪在燃烧,心里只有一句话: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可是今天的霉运还没走到头,一个办公室里冲出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我的前夫左辉,他也看见了我,两人都有一刹那的惊慌,他先镇定下来, 向我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有点事。”加快步伐擦过他身边,继续向电梯口走去。他却转身跟了过来。

“你最近好吗?”

“挺好。”

“上个月我打电话去家里,小月接的,说你喝醉了。”

“嗯,你有事吗?”

“没有,就问问你好不好?邹雨,别这样,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嘛。”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想让我停下来。我甩开他的手,站住了:“我和你没必要做朋友。你有事就说。”

“你妈现在身体好点没有?”他问。

“就那样。”

“还是一个星期做一次血透?”

“对。”

“换肾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可是小月说医生认为有风险。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不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邹雨,我是一番好意……”左辉突然停住了口,对着我身后殷勤地喊了一句:“林总。”我转头一看,林启正从我后面走过来。

我趁机向电梯口走去,依稀听见林启正和左辉在寒暄。

我站在电梯口,抬头看着闪烁的数字,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伸手擦了擦,竟有些湿润。我暗骂自己不争气,永远都没办法面对左辉,然后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

这时电梯门开了,我走进去,按了一层,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忽又“叮”的一响,重新打开,然后,林启正走了进来。

我勉强挤出笑容和他打了个招呼,他也矜持地朝我点点头。

两人并排站在电梯里,他很高,身上有轻淡的香味,像夏天树林里,太阳晒过的树叶所散发的味道,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的味道。

突然他开口了:“那个税务局的左处长,你认识他?”

“我前夫。”这句话冲口而出,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完全没有必要告诉他。

他一定也很震惊,我的余光看见他转头盯着我看。

我努力让面部毫无表情。

一楼很快到了,电梯口有几个人在等着他,我穿过人群,径直向大门走去。

时间已经五点多了,街上车流人流如织,潮红的落日挂在天边,我站在路边,想拦下一部出租车,但每台车上都坐着人,偶尔有一部空车,司机也赶着交班,根本不停。我只好放弃了打车的打算,向家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7 21: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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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第二天,我把邹月的合同带到办公室,喊来高展旗,对他说:“你对劳动法方面比我熟,帮我看看小月这份合同,可不可以想办法避过违约责任这一块。”

高展旗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干嘛?小月真的不干了?为什么?那么好的单位,工资那么高,什么原因不想干了?还闹到要打官司,没必要吧。我和我女朋友说一声,让她多照顾她。”

“你先帮我看看吧,有的事你不清楚,下次找时间和你说。我得赶到中院去,那个抢劫的案子上午宣判。”我拿上案卷,匆匆出了门。



一直等到十一点,法官才正式宣判,我的当事人,不出所料,定为主犯,被判死刑。当时那个男孩子就瘫倒在了地上,他的父母在旁听席上也泣不成声。

审判庭在三楼,闭庭后,我心情很差,走出审判庭,摁了下行的电梯钮。他的父母追上来,不停地求我救救他们的孩子。这时电梯开了,三个人拉拉扯扯地走了进去,他的母亲老泪纵横,紧紧抓着我的手说个不停,我也只好再三安慰她说,还有机会,可以上诉。突然,我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一转头,竟看见林启正站在我身后低头讲着电话,旁边照例还有他的几个跟班。他低声用英语在说着什么,完全没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我也扭头装做没看见他。

电梯到了一楼,我和两个老人走了出来,他们继续留在电梯里,下到附一楼去了。

一直走出大门,来到马路边,两个老人都紧紧地跟着我,我扬手拦下一部的士,准备上车,这时,那个母亲突然跪倒在我面前,给我磕头,这可如何担当得起,我连忙转身去扶,又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全力上诉,为他儿子留一条命。

等我安抚好两位老人,再回头,那个的士早跑得没影了。中院地处市郊,出进很不方便,要等到一部空车还真不容易。

这时,一辆车突然在我们身后鸣喇叭,吓了我一跳,赶紧扶着两位老人往路边让让,不要挡住车辆进出的路。

可是车子缓缓滑过我们的身边,又停了下来。我低头往车里一瞧,是林启正坐在驾驶的位子上,他放下车窗,对我说:“我可以带你一程。”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打车就好。”

“或者,我们还应该再谈谈邹月的事。”

听他这样说,我只好打开车门坐了上去。两位老人站在车外,还在不停地拜托我,我也打开车窗,继续安抚应承着,直到车子驶离他们身边。

“你去哪里?”驶上大路后,他问。

“只要进市内就可以了,随便放我在哪里下都行。”

“好的,你需要停的时候说一声。”

“你不是还有一些人吗?”

他指指身后,我转头一看,后面还跟着两台车。

接下来,我们两人都没有做声,车内的气氛很沉默。

他按响了CD。音乐流泄而出。

我主动地提起邹月的事:“林总,邹月的事可不可以特殊处理一下。”

“公司的人事制度很严格,如果要破例的话,要上公司董事会讨论。”

“那你可不可以向董事会提一提呢?”

他抬抬眉毛,说:“好吧,我会提一下,但是我个人很希望小邹留下来,她确实干得不错。或许,我可以把她暂时调离我们部门。”

“可是她还是可以时时看见你,听到你的消息,恐怕很难彻底解决问题。”

“那不至于吧,其实我和员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虽是这么说,他的声音里却透出几分得意。

我问他:“那天你为什么去医院?你怎么知道小月在医院?”

他耸耸肩:“我早上从香港回来,才知道这件事,去医院一个是确认她情况如何,另一个也是想向她说明我的想法。但是,我确实不擅长干这个,还没说几句,你就进来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也只好放弃了后一个打算。”

我转头看了看他,今天恐怕是办正事,他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颇有英气。我在心里暗赞,真是个标准的金龟婿。

“过几天,等小月情绪稳定后,我再和她谈一次。”我回答。

“OK,如果需要我直接和她沟通,也没问题。”

我急忙回答:“暂时不劳您出马!”

他轻声地笑了起来。对啊,有异性为自己疯狂,总是件值得得意的事。

“你是律师?”他问我。

“是的。”

“刚才那两个老人是为了什么案子?”

我把案情大致介绍了一下。

“你认为上诉有希望吗?”他又问。

“我没把握,不杀的理由还是有,但是据说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就是上级法院授意的。”

“如果留下他一条命,你能赚多少?”

“没有钱赚,这是个援助案件。他家里很穷。”

“那你恐怕会让他们失望。”

“也许。但是确实还够不上枪毙,毕竟是年少气盛,误入歧途。”我感叹地说。

“做错了事,想后悔也不一定有机会。”他答。

我点头表示同意,望向窗外,又想起那个年轻人绝望的眼神。

很快就进了市区,我说:“林总,就在这里停吧,不耽误您了。”

他也没有多说,缓缓靠边停下了车,我说了声“谢谢”,推开车门,正准备下车,他突然开口说:“今晚,我约了高院的几个朋友吃饭,其中有一个好象是主管刑庭的,如果你想为那个当事人努力的话,也可以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可以吗?”他的这个建议真唐突,让我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你打我电话。”

“哪个电话?”

“哪个都可以,我会交待。”他看着我,答。

我下了车,三台车从我身边驶离,汇入车流中。正午的阳光突然让我有些恍惚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7 21: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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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整个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林启正今天的表现让我不知所措,以我与他的交情,他实在没有理由邀请我参加与朋友的聚会,莫非他是以此来安抚我,不要采取过激手段,以免影响了他的公众形象?这个可能性确实比较大,不管怎样,一个下属为老板自杀,老板再如何撇清说自己什么也没干,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或者他不让邹月离职,也是想待事情过去后再低调处理吧?

我突然灵光一现,心想,下次再与林启正谈小月辞职的事,我只需说一句话:“如果你坚持不让小月走,我就把这件事公开,让舆论来评理!”想必他必会瞠目结舌,乖乖放行。

一看钟,已近六点。我决定还是去吃这顿饭,无论如何,是个机会,像我们这种小律师,是很难有机会与省高院的领导直接见面的。

我拨通了林启正的那个对外手机。不出意料,两声铃响后,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你好。”

“你好,我找林总。”

“你哪位?”

“我姓邹。”

那边的声音突然热络了起来:“喔,邹律师吧,林总现在不在,他要我转告您,请您六点钟直接去天一酒楼的帝王包厢。”

“好的,谢谢你。”

“不用不用,再见。”

“再见。”我挂了电话,心生感叹,与有权有势的人哪怕沾上点边都是不错的,也许我该找个机会跟林启正合个影,万一他日后成为中国首富,我也好挂在办公室炫耀炫耀。

我抄起案卷,直奔天一。



决定下得太晚,所以我又迟到了,到酒店,已是六点一刻。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我很不好意思地走进包厢,抬眼一看,桌前已坐满了人,林启正坐在主位上,还有些面熟的领导模样的人物。林启正站了起来,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空位上,然后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也是一位优秀的女律师,邹雨。”

那些领导热情地向我点头示意,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大声说:“难得见到林总有女性朋友,应该坐到你旁边吧?”

另外的人也跟着说:“那是那是,快换换。”坐在他旁边的人果真站起身来,招手让我过去。

林启正笑着摆摆手说:“别动别动,今天把邹小姐安排在吴院长身边,是有事要向您请示汇报。”

原来我旁边这位嗓门颇大的人就是高院主管刑事审判的吴院长,只听吴院长回答说:“哎哟,林总的朋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一定照办。”

林启正举起酒杯,说:“待会再谈工作,来,先喝酒!”

这餐饭一直吃到九点多,场面十分热烈,光是30年份的五粮液就喝掉了3瓶,在大家的言谈中,我才发现今晚到场的都是省里政法界的首脑,而且他们都似乎对林启正十分尊重,而林,虽然年轻,却由于财富撑腰,自有一种威严。

当然,我趁着吴院长高兴之际,也简单地把那个案子提了提,吴院长答得倒是爽快:“等案子到了高院,你再来找我,我和刑庭的同志说说,如果确实可以不杀,还是应该不杀嘛。杀人又不是什么好事。”

林启正倒是耳尖,听到了我们在说这事,隔着桌子对吴院长说:“吴院长,请您一定关照。”

吴院长马上说:“没问题,林总你放心,来,我敬你一杯。”

在酒店门口,大家热烈握手,各自散去。只剩下我,林启正,和他那几个不知何时钻出来的跟班。

林启正走下台阶,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回头对我说:“我送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客气地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走吧,没关系。”

其实我已经没有情绪再和他应付,但他坚持,我也只好上了车。

坐进车里后,我回头望了望那几个跟班,发现他们也立马上了另外两台车。

林启正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边看着后视镜倒车,一边说:“他们是保镖加助手,没办法,年初公安部门通知我们,说有黑社会打我们家的主意,想绑架勒索,所以只好这样。”

我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解释,同情,还是恭维?和他在一起,总有点口拙。在路灯下,我发现他的眼睛泛红,下巴出现了泛青的胡茬,神情愈加疲惫。

他回头看了看我,自嘲地说:“其实有钱人过得也不容易。”

我笑了笑,说:“今天先谢谢你了。如果这个案子真能枪下留人,我再好好感谢你。”

“怎么感谢?”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怎么都可以,只要别请我吃饭。吃饭,对于我来讲,是工作中最痛苦的一部分。”

“难道你天天都这么吃饭?”

“基本上是这样。”

“确实是吃不饱,这样胃很容易坏。”我很同情地说。

前面到了个十字路口,他说:“左还是右?”

我连忙叠声说:“不远了,林总,不用特意送我,我下车,打个的一会儿就到家了,你也很辛苦了。真的真的……”

“左还是右?”他放慢车速,继续问,完全不回应我的推辞。

“右。”我只好说。

他熟练地将车转上了右边的马路,后视镜里那两台车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你这么辛苦,哪来时间陪女朋友?”我想活跃气氛,仗着一起吃了晚饭的分上,找了个私人话题。

他专注地开着车,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尴尬极了。转头望向车外,本来就因为酒精而发热的脸,此时更加潮红。心里暗骂自己:你是什么东西,真是自作多情,想和别人作朋友。

这时,我看见了自家熟悉的街口,赶忙喊:“林总,我到了,请停一下。”

他侧头看了看路边说:“这里是国税局的办公楼啊?”

“对,我就住在后面,走进去就好了,谢谢,谢谢!”没等他车停稳,我就打开车门,跳下了车。终于逃离了这个奇怪的人,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隔着玻璃,他举了一下手,向我示意,然后加大油门,完全不管交通规则,压过双黄线调头离去,后面两台车也随之加速离去。

“有什么了不起。”我嘟囔了一句,转身向家里走去。



爬上楼,打开房门,看见小月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透着灯光。我推开房门,小月正坐在电脑前,听见我推门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关掉了一个窗口。我冲过去,大声问她:“你在干什么?”

小月心虚地看着我:“没干什么,和同学聊天啊。”

“我看到你刚关掉一个窗口,老实说,在干吗?”

“真的没干什么。姐,我都这么大了,你就别管我啦。”

“不管你,不管你,你如果真能让我不管,我才谢天谢地呢?你干的那叫什么事儿?!”

“姐,我求你别说了,我再也不想提那件事了。”邹月有些急了。

我感到头有些晕,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对她说:“小月,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爱林启正哪一点,就是因为他有钱?”

“姐,你喝多了,去休息吧,我不想说这些。”

“不,你告诉我,我一直想不通,有钱的男人多得很,姐也认识不少,改天给你介绍一个。”

小月背对着我,看着电脑屏幕,沉默了一会儿,开腔说:“我喜欢上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很有钱。那时我刚进公司,上班第二天,见到他在公司门口,西装革履地蹲在那里和一个讨饭的老头说话,我当时很奇怪,后来他跟着我上电梯,用手机在安排别人给那个老头买回家的火车票,还再三交待要送上火车,另外再给五百块钱,我当时就对他印象很好。后来才知道他是我的部门经理,我们部门很大,有七八十人,我们这种小秘书,很难见到他,只有开部门全体会议时,会见到他坐在上面。他不爱说话,但说什么都很到位,很有力。姐,不只我,我们那里所有的女生都很迷他。”

“有钱的人做善事,只是满足于当救世主。”我说。

小月没有搭理我,继续说:“他总是那样彬彬有礼,对职位再低的人也很客气,上电梯他也会首先让女生先上,哪怕是送盒饭的乡下妹。但是,他又像是永远与别人有着距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好像也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他总是那样努力,又总是那样疲倦,我好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小月的这番描述,又让我想起了刚才的林启正,确实是这样,我不由地点了点头。

小月还在说:“他就像我一直幻想的那个男人,有着一颗高贵又孤独的灵魂,有着不为人知的痛苦与忧伤。等到我发现我爱上他了的时候,我已经没办法让自己停止下来了。”

“不至于吧?”这段话太文绉绉了,我有点受不了,忍不住说了一句。

小月猛地回过头,坚定地说:“不,我虽然不了解他,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不过……”她的神色变得黯淡下来:“我知道我是在做不切实际的梦,所以,我不会再让自己做蠢事,就让这个梦永远留在我的梦里,成为我的回忆。”

我的头在酒精和小月抒情诗的双重作用下,愈发痛了起来,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说:“这样就好,最好连梦也不要有,一觉到天亮。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先去睡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连衣服也没有脱,就倒在床上,率先做到了一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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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早晨爬起来,仍是宿醉未醒,头痛得厉害,在喷头下足足淋了二十分钟,我才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想起今天上午还约了一个顾问单位到所里谈合同,我急忙穿戴整齐,拎上包准备出门。这时,我发现我的案卷袋不在了。仔细回忆,我想起昨天上林启正的车时,顺手把它放在了座位下,后来下车心切,完全忘了这码事。

我的心里后悔不迭,看来又得和他联系,天啊,他不会以为我是故意制造什么机会吧。

下了楼后,我拨通了姓林的手机,又听见了那个助手的声音,我连忙自报家门:“我是邹律师。”

“邹律师你好!有事吗?”

“很对不起,昨天我有个案卷袋遗忘在林总的车上了,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去取一下。”

“林总今天一早的飞机去北京了。”这家伙还真忙。

我忙说:“不需要惊动林总,应该还在车上,只要打开车门,我拿一下就可以了。”

“邹律师,是这样的,林总的车钥匙由他自己保管,我们打不开,看样子只有等林总回来才行。”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大概下周一吧,林总一回来,我就会向他汇报。”

“那就麻烦你了。”

“没有没有。”

我挂断了电话,暗叹自己时运不济,转念想想,为了邹月的事,总得和他再谈谈,也好,借此机会,用上我想好的杀手锏。



到了所里,顾问单位的人已经在等我,我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中。

这一干就是一天,等到送走他们,已经又到了下班时间。

我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想看看新闻。高展旗走了进来:“亲爱的,那个合同我看了,要推翻恐怕很难,条文签得很死,没有什么破绽。”

我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我也看了,一时找不到入手的地方。”

高展旗倒进了我对面的转椅里,惯性让椅子滑出去很远。

“你秀气点!”我叫道:“坏了可得归你赔。”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坐坏的,如果椅子坏了,导致我受到伤害,我还要诉你管理不善,以及没有明示使用方法。”他又开始犯职业病了。

“对,你提醒了我。下次我贴张纸,写上‘高展旗勿坐’。”

“那我要告你歧视,凭什么我不能坐,我也有合法休息权。”

“有病!”我翻了他一眼,回头看新闻去了。

他脚下一用力,直滑到桌前,脸凑上来问:“美女,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去不去,昨晚喝多了,今天胃里难受得很,什么都不想吃。”

“你的酒量还需要锻炼。今晚不喝酒,我发现一个吃土菜的地方,喊上他们几个,我请客。”

“我不去了,真的没胃口,你们去吧。小月一个人在家呢。”

“小月怎么没上班?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她在那里做的不太开心,想换个地方。”

“那个部门经理是不是变态?别辞职了,换个部门试试,大不了消极怠工,我看了合同上的约定,如果公司要解聘她,也要付很大一笔遣散费,等着公司来炒她,多好!”

“好的,我会考虑。”我一边点着鼠标,一边回答。

他突然握住我用鼠标的手,深情地说:“邹雨,别太辛苦,我会心疼的。”

这话听得我全身鸡皮疙瘩直冒,我赶快抽出手,作呕吐状。高展旗站起来,呵呵直笑:“怎么样?感动吧?”

“本来就没胃口,今晚更得绝食了。”我大叫。

“减减肥也好啊。最近胖了哦。”这家伙,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办公室。

“再胖也不关你的事!”我朝着他的背影喊。

最近怎么总碰见抒情诗人,恐怕是春天来了的缘故。我心里感叹道。



整个周末都在师大上法学硕士班的课程,老师的讲课枯燥无味,不过重温课堂生活总让人觉得愉快。

我把邹月打发回家去看患病的母亲,顺路捎回去了下个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父亲去世多年,母亲被查出患尿毒症也已有两年多,现在靠透析维持。我一直想为她做换肾手术,但由于她还有一些其他的病,手术风险较大,就一直拖在那里。

生活总是有着各种烦恼和痛苦,我觉得自己完全在疲于应付中艰难度日。

星期天晚上,邹天扛着大包小包的脏衣服回了家,我这里就是他的洗衣房。

他摆弄好了洗衣机后,来到客厅,和我一起看电视。

“姐,我暑假想去西藏玩玩。”

“随便你,首先声明,没有经费支持。”

“我知道,我在帮导师做课题,应该会给我点工资,去玩一趟没问题。”

“行。”我干脆地回答。

“对了,二姐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还好,心态调整了一些。不过她就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

“我的导师有个儿子,25岁,在我们学校留校到老师,我给她介绍一下吧?”邹天兴致勃勃的说。

“好啊,早点让她找个现实点的。”

“还有一个35岁的海归教授,配你挺合适,要不我一块介绍了?”他越说越起劲了。

“我就算了吧,暂时没这打算。”我摆摆手。

“姐,你也考虑一下,那人挺不错的。”

“我睡觉去了。”我起身回到房间。

躺在黑暗里,我突然回忆起与左辉相识的情景,他每天晚上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等我和他去晚自习,两个人抱着书,在校园里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学校里的恋爱是那样纯粹简单,但是却又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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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周一的中午,我接到了林启正助手的电话:“邹律师,林总请您今天下午五点到他办公室拿案卷。”

这次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致林公司,为那些安全盘查留下了充裕的时间。

当我走出电梯往他的办公室方向走去时,我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大声说话。越走近声音越清晰,当我走到他办公室的外间,看到他的房门半开着,里面有好几个人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他似乎坐在桌边,只听见他用很激动的声音在大声斥责:“你们这么做,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到底谁是你们的领导?到底谁在这个部门负责?如果别人都可以代替我做出这些决定,那还要我干什么?如果这次的事情出现什么不良后果,一切责任由你们承担……”

我看了看那个小秘书,她坐在那里,一付战战兢兢的表情。

不一会儿,那几个挨骂的人垂头丧气地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一个人把门带关了。

我小声问秘书:“我姓邹,林总约我这时候过来,麻烦你通报一声。”

秘书小声地回答我:“你最好稍等一下,林总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进去不太好。”

“他经常这样发火吗?”我又问。

秘书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这样发过脾气,真吓人,足足骂了两个钟头。”

天啊,我生不逢时。这种百年一遇的火爆场面被我撞上了。

我只好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抄起一份报纸看着。

突然,手机响了,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

我接通电话,用手掩着嘴,小声地说:“喂,你好。”

“你在哪里?”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

“他们没有告诉你下午五点钟我在办公室等你吗?”——原来是林启正。

我“嗖”地一下站起来,连忙说:“我就在你门外。”

“那你进来。”他把电话挂断了。

我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他背对着房门坐在沙发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搭在沙发上的右手,又在不停的摆弄着手机,打开、合上、打开、合上,而且,他的头顶萦绕着烟雾,他竟然在抽烟。

我小心翼翼地说:“林总,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来拿一下案卷。”我的目光四处搜索,但没看见我的那个案卷袋。

他没有回头,闷闷地问“你很喜欢迟到吗?”

“不是,我早就到了,但是我看到……看到……你很忙”我字斟句酌地说,“我想还是等一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烟,安静的室内只有手机关合的“啪啪”声。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办公室中央足足有三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林总,如果今天你不方便,我改天再来。”

他突然伸手把烟摁灭,站了起来,转身朝向我问:“如果你心情不好,你会怎么办?”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充满着血丝,脸上并没有怒气,却有着些许焦虑。

“我?”我不由地反问了一句。

他点点头。

我想了想,说:“我有很多办法,不过最常用的是两种,一是购物,买东西,还有就是运动。”

“什么运动?”

“我喜欢打羽毛球。”

“是吗?”他的眼睛时流露出一丝兴趣:“水平怎么样?”

“一般的人可打不过我。”我一仰头,做得意状。

他转身走到书柜旁,打开柜门,拿出一个运动包,转头对我说:“那我倒要试试看。”

说完走到门口打开门,望着我头一偏,示意我随他出去。

我感到莫名其妙,瞪眼对他说:“现在五点多了,哪有现在去打球的?”

“没什么不可以,走吧。”

“可我的案卷呢?”

“在车上。”

我只好随着他走了出来。走到外间,他伸出左手手指,虚空地点了点秘书:“别说我出去了。”秘书连忙点点头。我看着他暗叹,派头不小。

下了电梯上了车,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看见我的案卷。他将车驶出车库,然后对我说:“别找了,我记起来我把它丢在家里了。”

我看了看他,无话可说。这不是戏弄我吗。

他接着说:“你平时打球在哪打?”

“我们所旁边的一个场子。”

“那好,你指路。”

“我不想打,我没有这时候打球的习惯。”我没好气地说。

前面是红灯,车缓缓停了下来,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看号码,直接按关机键关了机。然后转过脸来说:“如果你今天陪我打球,我保证你高院的那个案子改判,可以吗?”

我不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和我说话,反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和我做生意?我不需要靠这种方式来做案子,而且说实话,判那个家伙死刑也没错到哪里去,反正又不是我的亲戚!”

他双手撑着方向盘,深吸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你只要把我带过去就可以了。”

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车子开动起来。

他这样说,我也无法拒绝,只得指着前方说:“立交桥那里左转。”



很快,车子停在了羽毛球馆门口,我用手向上指指:“楼顶。”

他透过天窗看了看问:“从哪上去?”

“这边有个小门有电梯。”我又往右指了指。

两人都下了车,他锁上车门,拎着包就往右边走去。

我看到他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喊道:“喂?”

他回头。

“你一个人打什么球啊?”

他耸耸肩:“也许还能找一个落单的。”

“除了你,哪有一个人来打球的。”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一跺脚,朝他走去:“好了好了,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今天就陪你打一盘。”

听我这么一说,他也笑了。

两人上了电梯,我对他说:“谁输了,谁请客。”

“没问题。”他笑着回答

我在这个球馆有全套的运动装束,两人分头换上后,立刻上场厮杀起来。

没想到这家伙球技相当了得,击球力度很大,而且由于身高,他完全占据了空中优势。我渐落下风,但还是顽强抵抗。

突然他一个网前轻调,我紧跑几步想把球救起,却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他连忙跑过来,伸手给我,问:“没事吧?”我一抬头,发现他挂着汗水的脸上有着很灿烂的笑容。我握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摆着手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打了快一个小时了,你的体力也很不错。今天就这样吧。”

两人各自回到更衣室,更衣沐浴。

我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更衣间,他已坐在服务台前等我。

看见我出来,他两手一摊说:“对不起,我结不了帐,我只有卡,没有现金。”

我赶忙掏出钱包:“应该我来,本来就是我输了。”

结完帐,两人走上电梯,他又问:“打完球,你一般干什么?”

“吃饭啊,我早就饿死了,中午盒饭本来就只没吃饱,不然不见得会比你差很多。”

“好啊,我请你吃。”他接口说。

“让我想一想。”我假装有些犹豫。

他果真不做声,等我做决定。

下了电梯,他问:“想好了吗?”

“还没有。”

“饭总要吃的,走吧。”

“我想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在想,这个城里最贵的餐馆在哪里?”

说完这话,我们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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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我们并没有去最贵的地方,我带他去了一个市郊的小餐馆,那里由于有极鲜美的鱼头火锅,而日日生意火爆。我下意识地不想与他在太安静、太豪华的环境里吃饭,因为那样意味着我要花更多的心思来与他活跃气氛。

当他随我走进烟雾弥漫、人头攒动的小店,顿时被那架式吓住了,第一句话说的居然是:“这里可不可以刷卡?”

我心里暗笑,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他:“应该可以。”

满身油污的服务员挤过人群大声招呼我们:“几位。几位?”

我伸出两个手指头,意思是两位。“楼上请,楼上请!”服务员大声地说,带领我们绕过杂乱的桌椅和大声说话笑闹的食客,上了二楼。

楼上相对安静些,我们被安排坐在窗边的一张小桌子上。

我根本没看菜谱,就熟练地报出了几个菜名,然后问他,“林总,你还要什么?”

“不用了,这样挺好。”

服务员扔过来两个杯子和一壶茶,下楼交菜单去了。

我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满茶,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他连忙说:“谢谢。”

他的头发半干着,有几络搭在了额前,这令他看上去比平常年轻许多,也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踞傲。我感叹说:“如果邹月知道我和你坐在一起吃饭,不知会不会发疯?”

“她还不知道我和你见过面?”他抬眼问。

“我怎么敢让她知道,搞不好她半夜背把菜刀,把我当西瓜切了。”我一边说,一边作切西瓜的手势。

他笑了起来,我发现他右边的脸上竟有个酒窝。“你有个酒窝,好可爱!”我指着他的脸,随口说了出来。

听我这么说,他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也意识到自己太随便了,为掩饰尴尬,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幸好这时火锅端了上来,我连忙扶起筷子,热情地邀请他:“来,吃,吃。”

“你经常来这里吃吗?”他一边端起筷子,一边问。

“是啊,我们做这一行,也经常要陪别人吃吃喝喝。这个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基本都知道。”

“那不是和我一样吗?”

“也有些不同,我们和那些法官、当事人,既是工作关系,也是朋友,所以有时吃得也很开心。说实话,你们吃饭的那些地方,又贵又不好吃,完全是吃排场。”

他点点头,似乎很认同我的说法。

“你没有应酬的时候,在哪里吃?”我好奇地问他。

“中午在食堂,晚上基本都有应酬,偶尔有空,就回家吃方便面。”

“不到爸爸妈妈家去吃?”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又另外成了个家,我很少回去。”他回答。

我忙说:“不好意思。”

他摆摆手:“没关系。”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斗胆又问到这个问题。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正面回答:“她不在这边,在香港。”

我一拍桌子:“喔,难怪你说你情人节那天在香港,原来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我的力度太大了点,桌子晃了晃,热腾腾的火锅也跟着晃了晃,他吓得躲开好远。

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这餐饭吃得很愉快,他表现得平易近人,有问必答。当然最后又是我请客,这样的小店哪有什么刷卡机。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看,是他对外的那个手机号码。

我连忙递给他看,他的笑容马上凝固了,考虑了片刻,对我说:“你接吧,看他是什么事?”

我接通了电话,那个助手很焦急地说:“邹律师,你好,请问你是不是和林总在一起?”

“林总……林总……”我拖延着时间,看他的反应。

他点点头,接过了电话,转身走开几步,低声与对方交谈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回身还给了我。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他开车的速度很快,而且脸上又恢复了心事重重的表情,与刚才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他说:“今天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公式回答。

“是真的,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我小学毕业就出国读书,回来就进公司做事,我周围的人,不是我的手下,就是我的生意伙伴。”他转头看了看我,很认真地说:“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确实没什么朋友。今天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这好说,如果下次你想打羽毛球,尽管找我。”

“好的。”他点点头。

车里又有些冷场,我赶忙笑着打岔:“原来我还在想,找机会要和你合个影,留在那里,将来你要是成了中国首富什么的,我就把它洗大点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他回头望了望我,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经常出差吗?”

“不算经常,不过有两个顾问单位在外地有分公司,所以有时候也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坐飞机还是坐火车?”

“主要是坐飞机,火车太浪费时间。”

“坐头等吧?”

“哪有你那么好的命,有商务舱坐就不错了,只坐过一次头等舱,那是因为事情紧急,商务舱的票都卖完了。”

他没有再接话,专心地开着车,我也就乖乖地闭了嘴。我时时注意不让自己成为聒噪的女人。

一会儿,车在国税局的门口停了下来,我一边很留心地拿好自己的每样东西,一边说:“那个案卷,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再去拿?”

“我会尽快送给你。”他回答。

“那就先再见啦。”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邹雨,”他第一次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一转头,他正看着我,说:“那次你坐头等舱,就坐在我的旁边,候机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你。”

“真的?”我很惊讶,已经着地的脚又缩回到车上。“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当时好像心情不好.”

他这一说,我突然回想起来,那天上午,我刚跟左辉去办了离婚手续,走出民政局大门,就接到顾问单位电话,要我赶往北京,参加一个仲裁质证会。去北京的路上我一直精神恍惚,情绪低落,乘出租车都报错了地址。

见我没回答,他干脆转过身,侧坐在座椅上朝向我,一手抵着椅背,一手扶着方向盘,继续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那样旁若无人地流眼泪,你知道吧?那天我们整个头等舱里的人,都陪着你带着悲伤的心情进首都,特别是我,坐在你的旁边,空姐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关系。而且,那天我不停地向你递纸巾,你不停地对我说谢谢,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听他这么形容,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可以告诉我那天是什么事吗?对不起,我一直很好奇。”

我深吸一口气,回答说:“那天上午我刚办了离婚手续。从左辉向我提出分手,到我们办离婚,前后只有一个星期,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像其它朋友一样,继续追问我细节,这让我有些欣慰。

天空中突然开始飘起小雨,落在车玻璃上,星星点点,折射出路灯的光芒。

他回转身坐正,摸出烟盒,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车厢里顿时弥漫着香烟浓郁的气味。“那天,我跟在你身后离开机场,看到你站在那里排队等出租,我其实想过顺带送你一程,因为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很为难的事情。不过,两个陌生人,这毕竟太唐突了。可是你给我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我记住了你。”

我有点发懵,努力回忆,却找不出一丝记忆。

“让你的妹妹出了那样的事,我心里总是有些歉疚,但是当我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有点高兴,因为我看到你活得很好很努力。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对我完全没有印象。”

他接连着深吸了几口烟,然后用力把烟摁灭在烟灰缸:“其实我不是一个好领导,也是一个很孤僻的人,我很少与下属或无关的人接触,但是很奇怪,我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你见这么多次的面?”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向我伸出手:“以后,这样的机会恐怕不太多了。总之,希望你生活越来越好。”

我完全糊涂了,机械地与他握了握手,说:“谢谢。”

我拎着东西下了车,一回头,他正看着我。我朝他挥了挥手,他转过头,一踩油门,车子肆无忌惮地越过双黄线,调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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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当晚,我躺在床上,满脑子回旋着他的那些话,还有他焦虑的表情,微笑的样子,以及,他侧身看着我,说起和我的初遇时,那仿佛有些迷惘的神态。我的心里,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些东西,一些陌生又坚硬的东西,横亘在我心脏跳动的地方,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很久很久才合上眼睛。

早上当我站在镜子前刷牙时,我突然发现我有了很明显的眼袋,睡眠不足,或是老之已至?我含着牙刷长叹一口气。

镜子中,邹月披头散发,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猛地回头,大叫:“你干吗?”

“姐,昨天人事部打来电话,说公司决定,把我调到致林物流的财务部去工作。”邹月低眉垂目,很忧郁地说。

“致林物流?在哪里?”我边哗啦啦漱口,边问。

“在火车站那边,不和总部在一起。”

“没说是什么原因吗?”

“说是那边缺一个主管出纳,财务部推荐让我过去。”

“这么说,你应该是升职啦?”我开始洗脸。心里暗想:林启正动作可真快。

“是的。”话虽这样说,邹月的话里可没什么高兴的意味。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伸直腰,用毛巾猛擦脸。

“我不知道……姐,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意这样安排?”

“哪个他们?有什么意?”我反问。

邹月低下头,没有回答。我真看不惯她这种粘糊糊的模样,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邹月,你要记住,不管你还在不在这个公司做事,你和林启正都是无——关——的——人。”

说完,我把毛巾挂回到毛巾杆上,返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坐在化妆台前,用手掌把收缩水“啪啪”地拍在脸上。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活学活用,“无关的人”——这是林启正昨晚对我的定义,今天就被我用来教训邹月,确实,我们姐俩都需要时时刻刻摆正自己的位置。



九点,我到了办公室,管内勤的小张喊住我。“邹律师,这里有你的一个案卷,今早送来的。”

我走过去,递到手里的正是那抢劫案的案卷。“是个什么样的人送来的?”我忍不住问。

“一个年轻男的,矮矮胖胖的。”——当然不可能是林启正,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案卷也送来了,邹月也要调离了,确实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我暗想。

走进办公室,我抽出资料,准备写上诉状,发现资料上粘了一张黄色的易事贴,写着:“周院长的电话是139********。林即日。”

字条没有称呼,落款也只有一个姓,林启正做了他允诺的事,但却显得疏远、陌生。想起昨晚他的笑容,我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林是谁啊?”耳旁突然冒出个声音。

我腾地一回神,发现高展旗不知何时已俯身在我身后,也盯着纸条在看。

我忙把纸条收好,故作镇定地说:“一个朋友,拜托他为那个抢劫案子打打招呼。”

“什么人啊,挺有神通的嘛,介绍我认识认识,我手头也有个杀人的案子要上诉。”

“还不一定管用呢,我可不敢乱介绍。”我摆摆手。

“哎呀,死马当作活马医嘛!我那个案子要是救回一条命,家属答应酬谢二十万呢。”

我很烦他,站起身来把他往门外推:“我的案子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谁管你啊。你自己想办法吧。”

高展旗一边退一边继续说:“只要你能帮到我的忙,二十万我和你三七开……对半开……你七我三……都归你?”

我只是一味地推他,把他推出门后,我反手想把门关上,谁知他又用手把门抵住,很严肃地问:“邹雨,你这些天没事吧?”

“我会有什么事?”我立马否认。

“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家里还好吧?你妈身体没事吧?左辉没有纠缠你吧?”他设想了很多可能。

“没事!没事!”我忙说,然后继续关门。

他不屈不挠地伸出脑袋,“邹雨,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高展旗!”我叫起来:“你别恶心我啦!”

他脸上显出夸张的受伤的表情:“别人说谎话说一千遍都成了真理,为什么我的真心话说了一万遍,你还是不相信呢?”

“我相信,我相信,但你现在别烦我!”我用手将他的脑袋推出门去,这才把门关上。

回到桌前,我将那张易事贴夹在了电话本里。



日子一天一天正常地过着。

邹月犹豫再三,终于去了致林物流上班,她的桌上,林启正那张面目模糊的照片也不见了踪影。

我手头的抢劫案,上诉到了省高院,我也手持材料,得到了周院长一个小时的亲自接见,他还喊来了刑庭庭长,共同研究案情,基本达成共识。

我还是会去打球,会去那家小店吃鱼头火锅,也有两次,去了天一酒店请法官吃饭。但我没有再遇见林启正。只有一次,我站在离他们公司不远的路边等出租,看见他的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牌照号全是6的黑色宝马,后面照例跟着两台车,在拥挤的路上分外招摇。

我和他的世界,原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五月中旬,我拿到了高院的终审判决。法官部分采纳了我的辩护意见,当事人被判死缓,这就意味着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只要服刑中表现好,十几二十年后他将重获自由。那对父母感激涕零,跪在高院门口中磕头谢恩。我赶紧悄悄地走开了,不然也逃不了被跪拜的礼遇。

坐上出租车,我拿出手机,想给林启正打个电话报喜。可转念一想,他也许并不在意这件事的结果,甚至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这码事。为避免尴尬,我把电话拨到了助手的电话上,客气地请他转达谢意。助手客气地应承了。

尽管我内心也有些企盼他会回个电话,问问详情,但是并没有任何回音,果然如此,这本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



又过了半个月,我们所的郑主任被评为了全国百佳律师,这个头衔颇花了些努力和金钱,也是我们所的喜事,所以当他启程去北京领奖的那天,我和高展旗代表所里同仁去送他。目送他进入安检口后,我们转身离开,忽见主任的小情人从我们身边偷偷溜过去,原来主任趁机带着小秘私会。我和高展旗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转头,门口方向一群人涌过来,个个西装革履,煞是醒目。然后,在人群中,我看见了林启正,他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边走边与身旁的一位老者低声交谈。

与他迎面走过来,我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和他打招呼?

算了,他根本没看见我。

还是打个招呼吧?

还是算了吧,别打扰他和别人说话。

……

正在我犹豫时,他已走到我的面前,这时,他仿佛不经意间转过头,视线扫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逃不过,赶忙挤出笑容,“林总,你好!”

“你好!”他也微笑着点头回复。招呼打完,两人已擦肩而过。

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些,在我面前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陌生模样。我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

高展旗捅捅我,兴致勃勃地问:“谁啊?谁啊?”

我只好回答:“就是邹月原来那个部门的林总。”

“林总?就是那个林……林什么正?”

“嗯。”我也懒得帮他回忆,随口答道。

他回头又认真地看了看,叹道:“真够拽的!不过,这家伙确实长得人模狗样!”

这叫什么形容词,我横了他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哎?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前不久你不还托我打听他吗?”

“不算认识,点头之交。”我回避重点。

“这种人,得和他把关系搞好,要能在他们公司捞个法律顾问当当,一年就不用干别的活儿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高展旗最近从别人手里退了一台二手的本田车,宝贝得不得了,我上车前,他还嘱咐我:“别急着上,把脚下的沙子跺一下。”

我懒得理他,直接坐进车里。

车子上了机场高速,他把音响开得很大,放着慢摇乐曲,脑袋还随着音乐不停地摆动,车子也跟着在路上摆来摆去。这纯属晚上泡吧的后遗症,我完全拿他没办法。

车子终于到了高速尽头的收费站,我暗松了一口气。突然高展旗大叫:“完了完了,前面有检查的。”

我定睛一看,收费站出口远确实站了许多交警,我说:“你又没犯什么事,紧张什么?”

“我的车是走私车,没手续的。惨了惨了。”

“你不是有牌照吗?”

“那是借了朋友的,挂在上面。”

高展旗左看右看,想找个地方开溜,可是四周没有任何路口,他只好硬着头皮住前开过去。果然,一个交警走上来拦住车,敬了个礼,要看他的驾驶证和行驶证。高展旗先掏出驾驶证,妄想蒙混过关。这里只见另一个交警走上来和检查他的交警耳语了两句,然后,检查他的交警再次向他敬个礼:“同志,我们怀疑你的这台车是走私车,请你下车,我们要把你的车扣走。”

这可真惨了。高展旗急忙下车和交警说好话,然后又到处猛打电话,想找到熟人打招呼。我也下了车站在车边,一时也没了主张,眼见交警的拖车轰隆隆地开过来,马上要拖车了。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子急刹在了我身边,带起一阵灰尘,我忙用手捂住口鼻。

车窗摇下来,我发现车里是林启正,他带着一副墨镜,端坐在驾驶位上,开口问我:“什么事?”

“我朋友的这台车没手续,交警要扣车。”我回答。

他点点头,然后说:“那你坐我的车回市区吧。”

“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我摇摇头。

“很好的朋友?”他又问。

“一个所里的同事。”我说。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对着电话里说:“你过来一下。”

只见跟在后面的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跑到他的车前。林启正问我:“就是这台车吗?”

我点头称是。他对那个跟班低声交代了两句,跟班点点头,走到旁边去打电话去了。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他会帮你的朋友处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要么你坐我的车先走?”

还没等我回答,高展旗也走了过来,边走还边朝我喊:“邹雨,帮我想点办法啊!”

我连忙对高展旗说:“林总在帮你出面呢,应该没问题。”

听到这话,高展旗的眼睛都亮了,加快脚步走到林启正的车前,点头哈腰地感谢道:“林总,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我叫高展旗,是邹雨的同事,也是老同学,现在在同一所律师事务所工作,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的,你尽管发话。”说着就递上了名片。

林启正接过名片,客气地笑了笑:“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

高展旗连忙点头:“林总,太谢谢了。下次专程请您吃饭,您一定要赏光。”

林启正又客气地点点头,转过来问我:“你怎么办?”

我知道他是问我坐不坐他的车走,我想了想,说:“不用了,我还是和他一起走吧。谢谢你,林总。”

高展旗又在旁边说:“林总,下次一定要专程感谢您。”

林启正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小事一桩,不必太客气。”说完摇上车窗,车子一轰油门,开出去很远,又掀起一阵灰尘。

我连忙再次用手捂住嘴,高展旗却在灰尘中感慨万千:“宝马750,好车!今天真是遇贵人!”

我转身一看,那个助手也上车走了。我心里正纳闷,不是说要帮我们处理吗,怎么就走了呢。

突然听见那边的交警高喊:“哎,那台本田,走吧走吧,这次有领导打招呼,下次可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和高展旗交换了一下眼神,摆平了,这个林启正,真厉害!

两人立马钻进车里,扬尘而去。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7 21: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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