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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我在北京一呆就是五天,归心似箭,无奈调解总是费时费力,迂回曲折,难以迅速了结。以致于后来为了撮合双方达成协议,我开始做自己一方的工作。

林启正的电话倒是常有,但往往极短,他的忙碌,不是我能设想。而我,从不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许是心虚吧,生怕会令他在不适当的场合感到局促。

走之前的那天下午,雨下得很大,我坐公司的车去法院参加证据质证会。车开在半道上,突然小巷里蹿出一辆自行车,司机紧急刹车,幸好没有撞上。师傅摇下窗玻璃,对着那人用京腔破口大骂。

我的手腕因为用力撑住前面的座椅而抵到生疼,突然间,回忆起那个暴雨的傍晚,曾经坐在林启正的车上,遇见同样的事情。想起了他在雨中混身湿透的样子,想起了与他共撑一伞的片刻,想起了他当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了我和他之间,那么强烈的吸引与抗拒,一时间,思念变得格外炙热,我耐不住,竟壮着胆拨通了他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许,是个惊喜。

“喂……”他的声音很清晰,但背景嘈杂,仿佛有人在大声讲话。

“喂……”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只好回了一声。

“有事吗?”他的话很官方,完全没有感情色彩。

“没什么事。”我只好答。

“我在开会,待会再和你联系。”他说。

“好。”我答。

他随即挂断了电话。我完全能够想象,他在会议桌前,将电话摆回在桌上,然后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样子。

此刻,我望着车玻璃上划下的雨痕,心情一时低落,不能怪他吧,当然不能怪他。但是当我发现我不是他最重视的那一部分的时候,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人的心,总是贪得无厌。

半个小时后,当我坐在法庭上,与对方交换证据时,手机在桌上震动。他打过来了。

我没有接,仿佛想告诉他,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

手机不停地震动,一个,两个,三个,终于停止。然后,有一条短信发了过来:“sorry,I’m very busy.I’ll call you later.”

他不会用手机发中文,我曾经为此遗憾,少了一个时尚的传情方式。但是现在看来,他绝不是可以坐在那里,带着笑抱着手机你来我往的人物。

晚上十点,他的电话又来了。

我还是接通了电话,毕竟已不是初恋的少女,即使有不满,也懂得要留个尺度。没有男人喜欢过于娇纵的女人。

“生气了?”他温柔地问。

“没有,电话调到震动档,放在包里没发现。”我撒谎。

“那为什么不打过来呢?”

“怕你不方便。”我淡淡地说。

“对不起,你打电话时,我正在听物流公司的赵总汇报工作。”

“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

“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你从来没打过,除了那时为了工作的事。”他终于说了这话。

我笑了一下,有些勉强。

“对了,赵总说,邹月想辞职。问我该如何处理。”他说。

“想辞职?我没听她说啊。”我有些惊讶。

“你问问她,如果另有高就,我可以处理一下。”

“有熟人就是不一样。”我感叹道。“想当年,我找你说了多少好话。”

“你那样子,可不像来找我说好话的,倒像是来找我打架的。”他笑道。

“是吗?我很凶吗?”

“是啊,而且后来你在电梯里说左辉是你前夫,真把我吓到。”

“我是个诚实的人。”我有些尴尬。

“真嫉妒他,比我先遇见你。”他忽然说。

“会有区别吗?”

“当然,如果让我早几年认识你,我的安排会完全不同。”

我默然。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意义。

“案子进展如何,该回来了吧?”他很敏感,马上改变了话题。

“明天的飞机。”

“什么时候到?”

“下午四点。”

“哦……我可能没有空来接你,到时安排一台车过来。”

“不要!”我急急地推辞:“不用接!”

“有人接你吗?”

“没有,我又没什么行李,自己找个车就回来了。”

“邹雨,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的安排?”

“我自由惯了,不用别人照顾。”我答,但实际上,我内心所抗拒的,是这种安排背后的所代表的东西,他的权势,他的财富,那些,不是我应该享受的。而我,又怎能跟他说我真实的想法?

他仿佛有些无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只是想讨好你,但是看来讨好你很难。”

“现在,你应该不需要讨好我了吧?”我有些暧昧地说。

“不。”他温柔地回答:“对你,我永远都在想该怎么讨好。”

我笑了,笑得甜到心里,原有的一丝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这个男人,高高在上,腰缠万贯,竟能俯下身来对我说出这等谦卑的话,不论是真是假,都已让我满足。

和他缠绵地说了再见以后,我挂记着邹月的事,打通家里的电话,没有接。我又打邹月的手机。

响了很久之后,邹月接通了电话:“姐,你回来啦?”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背景有音乐的声音。

“没有,明天才回来。这么晚了,你在哪里?”

“我在泡吧,姐夫带我来的,我还碰见了高哥和他女朋友。”

“你怎么跟他们搞在一起,快点回去。”我听得皱起了眉头。

“好,待会儿就回去。”

“听说你要辞职?搞什么名堂?”

“我这边笔试过关了,姐夫说帮我想办法过面试,所以我得辞职啊。”

“还没搞成的事,你到处去宣扬什么?万一进不去呢?”

“姐夫说没问题啊,姐,你怎么知道我要辞职?”

“我当然有办法。”我搪塞道,然后命令她:“你早点回去,11点到家,到时候我给家里打电话。”

“好,对了,姐,高哥的女朋友挺漂亮的,他还说你把他甩了,哈哈哈,你和他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别听他瞎说,你记得早点回去,别喝多了酒。”

“好好好!”邹月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有些担心高展旗酒过三巡后说出不该说的话,操起电话想警告他,但再一思量,又放弃了这个打算。我能怎么说呢?我有什么立场呢?我不过是个被高展旗捉到的贼,无话可说,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说在林启正那边,江心遥是个雷区,在我这边,邹月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便会引爆。我能做的,只是祈祷这一天晚一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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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走出机场的出站口,看见了傅哥在人群中对我挥手。

我朝他走去,他也迎过来,接下我手上的行李。

“不好意思,辛苦你跑一趟。我说了不用接的。”我抱歉地说。

“林总的好意,你就领了吧。”他答。

我只能微笑。

坐上车后,傅哥拨通了林启正的电话,报告已接到我。随后将电话递到我手里。

“一路还好吗?”他在电话里问。

“还好。谢谢你。”我说。

“我们之间,好像谢谢说得太多了。”他答。

“那就不谢啰。”我马上转弯。

他笑,然后问:“晚上有时间见面吗?”

“我答应了邹月回去吃晚饭,我弟弟也要回家,吃完饭后再和你联系吧。”

“好的,再联系。”他挂断了电话。

这时,车子已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我把手机递还给傅哥。

傅哥带着笑对我说:“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竟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还好。”

“邹律师。”傅哥很郑重地说:“我要谢谢你。”

“为什么?”

“说实话,我跟着林总也有好多年了,从来没有见到他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你真的是他的有缘人。”

“如果不是傅哥你说的那些话,我和他也不会有今天,也要感谢你啊。”我发自内心地说。

“虽然他们都是有钱人,但是过得其实很辛苦,不是事事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所以,你要多体谅他,有时难免也会受点委屈。”傅哥认真地说。

“没关系,我知道他的难处。”

“唉……”傅哥突然叹口气:“林总的今天也是自己一步一步搏回来的,我记得他那时刚回国,进公司做事,也受了很多脸色,你知道,他妈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帮他说话,林董原来的大老婆和现在的老婆都是厉害角色,哪里容得下他,林启重更是不停地踩他。逢年过节他都是一个人,真可怜,有时过年我还把他带回家去吃年夜饭,不过幸好他挺过来了。”

听到他这话,我也陡生同情之心,“他爸爸难道不喜欢他吗?”我问。

“这么多儿子老婆,他怎么喜欢得过来啊?况且他有时候也夹在中间难做人。林总自己很努力,很有才华,现在也算是出头了。”

“他与江小姐的婚事也很重要吧?”我忍不住问。

“那当然,我记得他去年正式与江小姐谈朋友以后,林董对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见客人,以前都是带着他哥哥。做生意的人,就是这么实际。儿子重要,生意更重要。有了江家的的支持,林家的事业肯定更发达,你要知道,江小姐是独生女,以后江家的一切都是她的。今年定了婚事后,马上又升了林总做副总裁,这也是做给江家看的嘛。”

听到傅哥的话,我只觉难过,在这场庞大的持久的家族生意里,我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是看到我不悦的表情,傅哥马上说:“不过,我看林总和江小姐在一起,哪像两个谈恋爱的年轻人啊?坐在一起隔得老远,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不停地三克由、三克由(thank you)。”

傅哥说起英文来,生硬而且怪腔怪调,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傅哥也不好意思,“呵呵”地露出憨厚的笑容。笑完后,他继续说:“林总对你,真是很用心,有时候看他望着你的眼神,我都很感动。所以,钱多钱少都不重要,关键是两个人要有缘份,而且要珍惜这种缘份。”

我点点头,傅哥的话很朴实,很真诚。缘份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但这中间也分个三六九等啊,并不是每个缘份都能善始善终,我在心里惴惴不安地思量着。



我回到家,打开房门一看,客厅里一片狼籍。衣服、食物、说不出名字的纪念品,甚至还有一个牛头赫然摆在桌上。邹天和另一个从未见过的男生在沙发酣然入睡。看样子,西藏之行收获颇丰。

我没有吵醒他,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收拾行李。打开箱子,首先看见林启正的那几件衣服,我赶紧拿出来,收在了衣柜的最低层,心想,找机会尽快还给他,放在家里太不安全。

晚上,邹月回来,我和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搞了一大桌菜,那两个家伙居然还在熟睡。我对邹月说:“去,把他们俩弄起来。”、

邹月也真不含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口哨,凑近邹天的耳朵,猛吹了两声。邹天在梦中吓到直接滚到地上,邹月和我哈哈大笑。

我说:“起来吧,吃饭了。”

邹天懵懵懂懂地踢了踢他的朋友,两人擦着眼睛坐在了桌前。

这两个家伙许是饿疯了,不一会儿功夫,一桌菜吃得一干二净,剩我和邹月瞠目结舌。

睡饱吃饱后,邹天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大姐,二姐,忘了介绍,这位是丁甲,我导师的儿子,现在在学校化学系当老师。我大姐,邹雨,律师,我二姐,邹月,会计。”

那个男生腼腆地站起来与我们打招呼。虽然他与邹天都被西藏的太阳晒到一脸暴皮,但看得出是个斯文有家教的男孩子。

我想起这就是邹天提过,要给邹月做介绍的那位,望向邹天,他朝我眨眨眼,我们俩心领神会。

我笑容可掬地对丁甲说:“你好,你的名字好有趣,是甲乙丙丁的丁和甲吗?”

“是。”他答:“我姓丁,我妈觉得这个姓成绩太差,所以在后面给我加了个甲。”

我拍手哈哈哈大笑:“有意思。”——看来他父母也颇有幽默感,这样的家庭我喜欢。

邹月毫不知情,一边捡着碗里的剩菜塞进嘴里,一边随着我们傻笑。

我望着邹月,暗想:求你了,看上他吧。

一晚上,我表现异常活跃,不断寻找话题,让这两人都能有表现的机会,而且西藏之行,无疑成为整晚的焦点,当大家头靠头聚集在邹月的电脑前欣赏那些照片里,我几乎有一种成功的预感。邹月长发拨肩,眼神迷离,文静内秀,应该是男孩心中的首选对象。

不知不觉到了10点钟,邹天和丁甲扛着行李下了楼,我一路送他们,一路盛情邀请丁甲有空再来玩。

走到路边,我们三人都探头寻找着空驶的出租车。忽然一辆白色小车停在我们旁边,左辉从车上走了下来。

“姐夫!”邹天大声喊。我在他身后狠踹他后脚跟一下。这些家伙,好象有意不改口。

“小天,回学校去?”左辉问

“是。”

“我送你们吧,这么晚,不好叫车。”

“好啊,早听二姐说你买了车,一直就想坐坐。”邹天毫不客气,说完就往车上爬,丁甲也跟着上了车。

我只好对左辉说:“辛苦你了。”转身准备回家。

左辉从我身后追上来说:“邹雨,邹月那件事,我明天约了主管人事的李局长吃饭,你也认识,就是我原来的老处长,你也一起来吧。”

“不用了吧,我们一起去不合适。”我犹豫着说。

“没什么不合适,我们之间的事,李局长又不是不清楚,你去,显得更有诚意一些嘛。”

他说得也有道理,为了邹月,我只好不要脸面,与前夫一起出行。于是我说:“好吧,明天你告诉我具体地点。”

“我明天来接你吧。”看得出,我的让步让他很高兴。

我横他一眼:“不用你接,我自己去。”

“好,好,我明天打你电话。”他说着,返身回到车上,开着车向学校方向奔去。

邹天和丁甲摇下车窗,向我挥手道别。



回到家里,邹月涂着一脸的面膜,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我进来,对我说:“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啊,林启正,一定是他。我仔细看小月的表情,涂着面膜,看不出所以然。

我走回房里,放在梳妆台前的手机上显示出4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一个号码。好险!想必她没有多事去看我的电话。

我关上房门,回拨过去。第一句话就问林启正:“你打了我几个电话?”

“没记错的话,是四个吧,怎么了?”他很奇怪。

我暗松一口气:“我把电话放在家里了,担心被小月看到。”

“我知道我不在你的电话簿里,上面应该不会显示我的名字。”他答,没想到他观察如此仔细。

“可是万一她记得那是你的电话呢?”

“我还是那句话,防不胜防,她早晚会知道。”

“越晚知道越好。”

“好吧,以后我们都小心点。”他答,转口问:“今晚忙什么?我一直等你电话。”

“邹天带回来一个大学老师,给邹月介绍对象,我一直在招待他们。”

“成功了?”

“还不知道,应该有希望吧。”

“可不要看上你了,像我一样。”他笑着说。

“不可能,那是个小男孩。”

“对了,我换车了,换了台吉普车,黑色的陆虎,牌照是66888。”

“原来的车挺好的,为什么要换?”

“没什么,开久了,想换换。”他轻描淡写地说。

“奢侈!”我叹道。

“早点休息,我也回家了。”他说。

“你还在外面?”

“我一直在办公室。”

想必是为了等我,我很抱歉地说:“对不起。”

他连忙阻止我:“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说谢谢,说得太多了,会显得陌生。”

“该说的时候还是想说啊。”我无辜地说。

“换别的方式吧。”他悄声答。

我不由地笑起来,男女之间的对话,说着说着就有些暧昧,但这就是恋爱里的小趣味。这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也许,乐观地想,从邹月的恋爱开始,一切都会有转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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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天气明朗。

我坐的出租车正停在星巴克的门口,下车时,我力图让自己姿态优雅一些,甚至还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拂了拂头发。

但是,我的眼睛寻遍了星马克靠窗的每一个位置,没有看见林启正的身影,路边,也没有一辆什么66888黑色的吉普车。我不甘心,又走进星巴克仔细找寻,还是没有。这家伙,想必是那日被我撞见,不好意思再玩这种守株待兔的把戏。

不过,还真有些失望,毕竟已有好几天没有见面。



走进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张红色的请柬。

我打开信封,首先看见的是请柬上的婚纱照,小两口脸贴脸依偎在一起,其中一个居然是——高展旗!

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开请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高展旗、白丽订于9月28日中午12:08在君皇大酒店二楼宴会厅举行婚礼。”

白丽?何许人也?听都没听说过,这也太快了吧。

我把请柬丢回到桌上,不禁哑然失笑。一时间,我的心态极之复杂。虽然我从来没有认真面对过他的感情,但他站在我身后对我说的那番话,毕竟让我无法忘怀。可是,说完之后,他转身就与其他女人喜结连理,这也未免太过讽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吗?

正想着呢,高展旗敲门走了进来,以往进我的办公室,他什么时候敲过门?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看了吗?”他对着红色请柬努努嘴。

“看了。”我镇定自若地回答。

“有什么感想?”

“为你高兴呗。”

“我还以为你会有点失落呢?”还好,他又恢复了几分的油腔滑调。

“为你失落的大有人在,轮不到我。”我答。

他划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我对面:“交给你三个任务。”

“说吧,理当效劳。”

“第一,那天帮我收礼金。”

“没问题。”

“第二,帮我借两台奔驰接亲。”

“两台?”我瞪大眼:“我一台都借不到,我不认识开奔驰的老板!”

“你不认识,有人认识啊!”高展旗用很暧昧的口气说。

“别人认识你找别人,找我干吗?”我不悦。

“我跟那个别人说不上话,你就不同啦。”

“高展旗!”我严肃地说:“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请你尊重我,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好好好,我自己去找他。”高展旗让步:“他们公司里就摆着好几台呢。”

“那是你的事。”

“但第三件事,就请你一定帮忙,千万不要生气!”他表情诚挚地说。

“那得看是什么事?”我双手怀抱胸前,示意有所防备。

“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势利,就是这么看人来,你的朋友有档次有水平,你也就跟着上档次上水平,如果你混得都是些出不得台面的朋友,你也就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像我们做律师这一行,就是拼谁的人脉足,谁的背景厚……”他开始滔滔不绝。

我大概听出了他的意思,举起手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你要我干什么?直说。”

“请林启正务必出席本人的婚宴!”他也不含糊,直截了当。

“你发张罚款单给他不就结了?”

“错,据我所知,林启正极少参加此类场合,更何况我跟他关系一般般。”

“他又不是国家领导人,为什么一定要他到场?”

“他牛啊!他有神秘感啊!平时从不出席此类场合,我结婚他却来躬逢盛会,说明我和他关系非同一般啊!”

我看着高展旗,深感无奈:“老高,我们不就是一个小律师,有必要这样吗?”

“律师,不就靠面子吃饭吗?谁面子大谁吃得多。那些个小法官小庭长什么的,见我和大老板这么深的关系,还不对我另眼相看?以后还指望我给他们找案源完成任务呢!”

我望着他,无话可说。

他双手作揖:“求你了,帮我去和林总说说。你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

“高展旗!”我讨厌他总是把我和林启正联系起来,连忙喝断他。

他却充耳不闻,继续说:“真的,邹雨,帮我这个忙!只要他能来,我特赦你不用打红包。”

“你自己去和他说嘛,扯上我干吗?”

“我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根本没办法沟通。”高展旗有点气急败坏。

会吗?我心想。我一直觉得他算是不摆架子的老板,难道他在我面前表现得不一样吗?

高展旗将身子靠向椅背,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邹雨,我开始真的很不服气,觉得自己等你这么久很冤,如果你是嫁给他,那我甘拜下风,但你……”他把后句话吞了下去。

我瞪着他,倒看他说出什么好话来。

他挪了挪脚,继续说:“我一腔愤怒,跑去找他,结果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和邹雨之间的事,不需要与你讨论。真他妈牛!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更气了,真想他妈的不在他手底下做了。结果后来,我一个朋友说的话点醒了我,那个女的也知道林启正,我问她,如果林启正和高展旗,你选谁,那个女的想都不想就说,‘如果选择题里有林启正,不管是在A、B、C还是D,他永远都是正确答案。’”

高展旗猛地一拍桌子;“那一句话,让我彻底想通了,我和他去斗气,真是何苦。不如感谢老天,让我有一个与他关系超铁的朋友,对我更有好处。所以,现在,对你的选择,我完全没有意见。”

听着他的话,我只觉惆怅,林启正,在我看来,是爱,在别人看来,却只是金钱与权势。

高展旗还在说着:“所以,邹雨,你有义务改善我和林启正之间的关系,这次婚宴,就是启——动——仪——式!”

我正准备在回他两句,电话响了,左辉打来的。

“晚上在哪里?”我问。

“天一酒店如意包厢,我约了6:30。”

“又是天一,腻不腻啊,这个城里没别的地方吃饭吗?”我抱怨。

“领导都爱吃那里的鲍鱼嘛。”

“好吧。”

“要不我顺路过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

我这边说着,高展旗那边用一种万事皆明的暧昧表情退出了办公室,一路退一路用口型对我说:“别忘了让他来!”他定是以为我在和林启正通话。我无奈地摇摇头。



下午我准备出发去天一酒店时,林启正打来电话,我抱歉地告诉他晚上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应酬,正巧他说他也要陪客人吃饭,于是两人约好了晚饭后见面。

我前脚进了包厢,左辉和李局长后脚也到了。李局长一直是左辉的领导,与我算是熟人,所以见面分外热络,三人相谈甚欢,关于邹月之事,他也满口应承尽力帮忙。

酒过三巡之后,李局长开始做月老,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邹,左辉呢,是个好同志,工作认真,作风严谨,大有前途嘛。以前,他走过一些弯路,这也是我这个做领导的教导无方,监督不够,责任主要在我。不过年轻人,犯点错误是难免的,你也要放宽心,宽宏大量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我知道,他对你一直是有感情的,也一直没有忘记你。破镜重圆,那也是一件好事啊。好不好?”他边说还边拍我肩膀。

我无话可答,只好陪着笑脸不住地点头。

左辉坐在一旁,低头喝着闷酒,好象说中了心事。

幸好此时李局长的电话响,方才解了这场困局。

又闲聊了片刻,我提议请李局长去洗脚,李局长连连称好。左辉站起来走出包厢,我估计他准备去结账,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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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真走到前台掏钱包,我冲上去阻止他:“不用,不用,我来。”

“没关系,我来是一样的。”他执意从钱包里取出信用卡。

“不!不!这是我妹妹的事,怎么能让你出钱!”我按住他的手,也从钱包里掏钱。

正当我们拉拉扯扯,热乎得不得了的时候,忽然我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林启正与一帮人从前台边的楼梯上走下来,正看到这一幕。

我心里一阵发慌,心想恨恨地想,那里这么巧,跟演电视剧一样。

林启正离开人群,径直朝我和左辉走来。好几天没见他了,猛一碰面,总有些心动。他看来也喝得不少,脸色有些发红。

“左处长,好久不见。”他首先与左辉握了握手,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左辉忙说:“林总,前两次去你们公司,想见你,可惜不巧你都在出差。”

“真不好意思,改日我专程请左处长来公司指导工作。”

“不敢不敢,只要林总有空时能接见我们一下就行了。”两人开始打起官腔,听在我耳里,真有些难受。

“你们今天也在这里吃饭?”林启正问。

“对,请一个老领导。”

林启正扬头对前台的服务员说:“记在我帐上。”

左辉忙说不用,林启正哪由他推辞,率领那帮人扬长而去。

我杵在那里,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左辉耸耸肩,对我说:“也好,有大老板买单。”

我勉强地挤出笑容,点点头。

过了不久,我和左辉搀扶着已是半醉的李局长走出天一的大门,左辉让我扶着李局长,他去将车开来。

我站在门口,用力支撑着李局长左右摇晃的身体,无意中发现,正对着大门口是一辆体积庞大的黑色吉普车,牌照号码66888。

然后,我依稀看见林启正端坐车内的驾驶座上,黑暗的车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左辉的车此时已停在了我们身旁。左辉下车来,将李局长扶上了后座,我无法,只好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驶离酒店,我的电话响了。

“你一定要坐在他旁边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口气相当生硬。

“不是。”当着左辉和李局长,我无法正面做答。

“你还要去哪里?”

“我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他追问.

“我再和你联系。”

“那好,我等你电话。”他率先挂了机,表现出明显不满。

我将手机放回包中,心中也有些烦恼,想到令他不快,竟有些自责。

“谁啊?”左辉不识时宜地问。

“不关你的事!”正赶上我的气没处发,狠顶他一句。

他倒是无所谓,依旧说:“邹雨,李局长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最了解,他是一番好意,我别见怪。”

我回头看李局长,早已瘫在后座上不醒人事。

“李局长也是为我们好……”左辉继续说。

“左辉!”我打断他:“如果你以为我一直一个人,是为了等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这句话噎得左辉半晌没出声。过了许久,他惴惴地问:“我们之间,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没有,一点可能都没有!”我狠狠地回答。

“我会等在你身边,等到你原谅我的那一天。”他竟说。

我忽然想笑,男人总是这么容易地说永远,高展旗、左辉、还有林启正,都一样,而女人,如我,只选择我愿意感动的那句话。

“送李局长回家吧。”我提议。

我和左辉,加上李局长的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局长弄上了楼。

回到车边,我从车里取出包包,对左辉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要不我送你。”左辉奇怪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去。”

左辉只好开车离去。见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我拨通了林启正的电话。

“喂?”他答。

“你在哪里?”我问。

一辆车急刹在我身边,竟带起一阵风。原来他一直跟着我们。

摇下车窗,他示意我上车。

我坐上车,见他表情依旧不悦,摇起车窗,将车向前开去。

“怎么换台这么大的车,贴得黑乎乎的,外面看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像部装甲车。”我顾左右而言他,想活跃气氛。

他不答,只望着前方。

“今天是为了小月的事,小月在考税务局的公务员,笔试过了,只差面试这一关,左辉请他们主管人事的副局长吃饭,打打招呼。”我只好正面解释今天的晚餐。

“想进税务局,为什么不找我!何止是税务局?邹月想进哪个机关,我不能办到?”他开腔了,但声调有些不满。

“前面报名考试什么的,都是邹月自己做的主,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昨天说起这件事,我就想着能搞成更好,反正李局长我也认识,所以就答应来吃饭啰。”我进一步解释。

“你昨天和左辉在一起?你不是在帮邹月介绍对象吗?”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没有啦,送邹天他们下楼的时候,碰见他,说起这件事。”

“那么晚?怎么还会碰见他?”

“他就住我们楼下啊!”

他没再言语,车正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亮时,前面的车起步缓慢,他皱着眉,用力地按响喇叭,这车笛音极怪,吓我一跳。

“下次还需不需要陪局长吃饭?”他突然问。

“应该不用了吧。”

“或者他再想办法把你弄进去?”

“你说什么呢?”他的话让我有些不快。

“为什么我的好意你都不愿意接受,而他帮的忙你又这么配合呢?”他忽然大声地责问我。

我一时口拙:“启正,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明知道他对你有别的想法,你还和他同进同出,拉拉扯扯,你这样是在鼓励他吗?”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可是我已经明确地拒绝他了。”我无力地分辩。

“可是你也明确地拒绝过我啊!”他紧跟一句。

我理屈词穷,甚觉委屈。突然,我的逻辑转过弯来,转头冲他大声说:“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可以和谁在一起,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换作他一时楞住。这时,路上又一个红灯,他急踩刹车,车早已超出停车线老远,停在了路口上。绿灯通行的车在我们的车周围乱成一团,猛叫喇叭。

他不管不顾,眼睛只盯着前方。

我也不再说话,缩坐在座位上。

忽然,他黯然地说:“就是因为我没有资格管你,所以,我很害怕会失去你。”

我望向窗外,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他伸手过来,将我揽入怀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爱情,真是让人辛苦。

他载我回到他那个简陋的家,俩人在忧伤的情绪中激吻拥抱,直至高潮。

他留我过夜,我坚决不允,这仿佛是一条底线。

凌晨两点,他将我送回了家。我经过左辉的窗前,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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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我在睡梦中被高展旗的电话吵醒:“小姐,八点钟了,还在睡觉呢?快起来快起来!”

“干嘛?你又不是今天结婚!”我睡眼惺松,口齿不清。

“救急救急,刚才高院通知我,长山公司突然同意调解,让我九点钟过去开调解会,这边致林今天上午有个项目签约,也是九点钟。我只有一个人啊,两边都约好了,你帮帮忙,去致林顶一下吧。”

“我不,我去高院!”

“嘿!那可不行,我可花了大功夫才换来今天的调解会,搞成了的话,百分之十的提成,怎么能便宜了你。”

“那是这样,我今天帮你去致林,百分之十里面我得百分之五。”

“百分之二?”

“百分之四?”

“百分之三?”

“成交。”我一拍被窝,坐了起来。

“你够狠!”高展旗恨恨地说:“下次别求我!”

我笑:“在我拿到那百分之三以前,打死我也不求你!”

挂了电话后,我已彻底清醒。走进卫生间洗漱更衣。

九点差十分,我已到了致林一楼,进大厅前,回头看了看前坪,一台车也没有,林启正想必还没来。现在走进这个地方,忽然感到几分亲切,或许因为我爱的人,日日在此驻守,因此,我也有了别样的情怀。而警卫也已认识我,向我点头微笑,不必如初来者一般,查验证件核实身份。

电梯口已经有不少人在等,我的手机响,欧阳部长在电话里问:“邹律师,今天是你代高律师来开会吗?”

“是的,我已到一楼。”

“好的,我们在七楼会议室。”

我答应着。忽听旁边有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林启正与两个老外走了过来。

他也正好看见我,眼中露出喜悦的表情,但嘴里仍在与老外叽哩呱啦说着话。

旁边的人都恭敬地与他打招呼,他也敷衍地点着头。而我却大模大样地转回头,作陌生人状。心里有些窃喜,今时不同往日,终于不必如此毕恭毕敬。

电梯门开了,他照例有风度地请所有女性先上,我站在角落,靠着梯壁,他陪着老外也走了进来,有意无意地,正好站在我的旁边。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十分安静,忽然,有人悄悄握住我的手,我抬头望他,他装作若无其事,眼睛望着上行的电梯,脸上却隐隐浮现出笑意。

一时间,我的心里,因为这秘而不宣的爱情而充盈着幸福,只能隐忍再隐忍,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天机。

“叮”,电梯停在了五楼,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心,仿佛在说再见,然后,随着客人走出了电梯。我看着他的背影,真有些恋恋不舍。

电梯门合上之后,一个女孩忽然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低声对另一个女孩说:“不行了不行了,我一见到小林总就发晕。”

另一个女孩用力捅她一下:“那你就干脆直接晕到他身上。”

两个小姑娘笑成一团,听着她们的对话,我心里竟有了几分满足,虚荣心,哪个女人没有呢?更何况爱上林启正,和被林启正所爱,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件让人得意的事吧。

于是,我带着飘飘然的心情,走进了七楼会议室。

签约十分顺利,一个一百万的小项目,对于致林来讲,是可以由部门经理签字作数的,所以,大家都十分轻松。

事毕,欧阳部长留我吃中餐,被我婉拒。我宁可回办公室吃盒饭,十分钟解决问题。

乘电梯下至一楼,走出电梯口,我突然看见林启正的父亲林董站在对面,心一虚,低头快步走开,余光瞟见他正在听一个手下汇报工作,心存侥幸地想,想必没有注意到我,即使看见了,只见过我一面,他应该不会记得我是谁。

然而没走出两步,他却在我身后喊:“请问是邹律师吗?”

惨,被活捉!我只好转过身,挤出笑容说:“林董,您好!见您在听汇报,不好意思打扰您!”

“没关系,你今天过来是……?”

“一个工程上的电梯项目签约,我过来参加一下。”

“可是我听说你现在不负责我们公司的法律事务了?”这个太上皇,还真门清。

“对,由我们所的高律师负责,但他今天临时要参加高院的调解会,所以我来帮他的忙。”我解释道。

林董点头,没有继续提问。我心里暗想,测验结束!于是,恭敬地对他说:“林董,那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欲溜,恨不能即刻消失。

“邹律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林董突然发话。

睛天霹雳,一时炸到我六神无主,太上皇何时有事需要找我?工作上的?不可能啊!他从不过问具体经营!生活上的?难道,难道,难道……?

我随着他走进电梯,他仍在与手下讨论工作,但我已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大脑正高速运转,设想着他找我谈话的种种可能,他是已经知道我和林启正的关系,还是隐隐听到一些风声,我是应该装做无辜全盘否认,还是干脆勇敢一点承认事实?如果他羞辱我的尊严喝令我离开林启正,或者像那些电视剧里一样,抽出一张巨额支票换取我的退出,我是该义正辞严表示爱情至上,还是楚楚可怜地接受安排?……

真想打个电话给林启正,或者多么希望他的电话会在此刻响起,真渴望在这个时候听见他的声音,当电梯经过五楼时,我又在盼望着会听见“叮”的一声,然后林启正站在门口,正撞见我如待宰羔羊般站在他父亲身边,豪迈地救我于水火之中……

但是,祈祷总是无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幸运的巧合,电梯仿佛在瞬间便直上九楼,而我,也仿佛在瞬间便来到了林董宽大无比的办公室里。

比起林启正的办公室,林董的办公室可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全套的红木家具,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名人字画。我站在办公室的中间,努力提醒自己:邹雨,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董坐在了宽大的办公桌前,然后,伸手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看上去他表情和蔼平静,似乎不像是要与我为难。

“邹律师做这一行很久了吧?”他开腔寒暄。

“有五年多了。”我谨慎地答。

“上次看你做的那个合同,很专业,你应该会大有前途!”

“谢谢林董夸奖。”

我心知不妙,开始夸奖,其后必有为难之处。

林董的表情倒是始终如一,他微笑的样子与林启正极象,想当年,也应该是相貌不凡的青年才俊。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林董突然走入正题:“你和启正在一起有多久了?”

不出我所料,果然事已穿帮,但预料到,不代表已想好答案,我一时语塞,脸却变得绯红。

而林董,微笑地看着我的窘样,竟也不再言语,仿佛不等到我的答复势不罢休。

过了许久,我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权宜之话:“林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当然明白。你是个聪明人。”

“我认识林总有快半年了,在致林工作也有一段时间……”

林董打断我:“邹小姐,不必说那些,你告诉我,你爱启正吗?”

“我……我……林董,可能你误会了……我和林总没有什么,只是朋友……”我下意识的作着无力辩白。

林董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然后从中抽出一沓照片,轻轻摆在我的面前。

我将视线投向那些照片,然后我看见,我和林启正,在餐厅,在飞机场,在车上,在路边,有拥抱,有亲吻,有手拉手,有对视而笑,甚至还有一张,星巴克的落地窗前,林启正微笑着伸手抹去我唇边的泡沫。

我震惊地看着那些温馨的画面,只觉毛骨悚然,居然一直有人在我们身边,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林董,不论如何,他也不必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林董见我的神情,轻轻朝我摆摆手,说:“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更奇怪了,那会是谁?江心遥?

看出我的疑惑,林董继续说:“就在前几天,有人送来这些照片,开价两百万,否则就将照片寄去香港给江家,让启正和心遥的婚事泡汤。通过黑道白道很多关系,讨价还价,最后,这些照片花掉了80万。公安局早就说过有人计划要搞我林家,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他说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现实中,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邹小姐,你和启正在一起怎么搞,我都懒得管,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们和江家的婚事,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如果出了差错,赔掉的是我林家的家产。”

“所以,如果你是想要点钱财,找个靠山,过点好日子,那你们俩尽量低调一点,注意影响,如果真的有什么爱情,还想着将来在一起,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江心遥是江家的独生女,谁娶到她,谁就是江家未来的继承人,启正好不容易才达到这个目标,你千万不要坏了他的好事。而且,江心遥的父母身体健康,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在这之前,启正绝不可能和她离婚。”

他的话深深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反驳道:“您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启正给我什么,我不是为了他的钱,也不是为了要一个什么名分。”

他扯着嘴角傲慢地笑了笑:“那就好!总之,你不要逼启正,你如果逼他,就是害了他。启正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也想把家业交给他,但是,他致命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如果你逼他为了你放弃江心遥,那就是逼他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我被激怒了,腾地站起来,盯着这位高傲的老人,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逼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从你们林家得到什么,您大可放一百个心!”

他也注视着我,忽然问:“你见过他手上的伤吗?”

我一时怔住,回想了一下,启正手上确实有些浅浅的伤痕,于是我点点头。

“他怎么向你解释那些伤?”他又问。

“他说是小时候打架弄的。”

“他骗你。他的母亲因精神抑郁而投河自尽,他当时只有十二岁,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上也很混乱,那些伤痕,其实是他自己用刀片自伤的结果。我送他去国外,花了不知多少钱,想了不知多少办法,才将他救过来。所以说,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林董嘴巴一张一合。

林董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邹小姐,我并不想让你难堪,也不想强迫你离开启正,虽然启正没有和我谈过你,但我也看得出,启正自从和你在一起,变得很愉快,也许你可以让他有幸福,但是,我担心事情的发展,不会那么简单,你能保证你控制得了一切吗?你能保证你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吗?你能保证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吗?”

我能保证吗?我也在问自己,一时竟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林董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邹小姐,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只要求你,不要因为爱启正,最后害了他。”说完,他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林董的办公室,怎么上电梯,怎么离开致林公司的。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我拎着包,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心中百味杂陈,羞耻、失望、震惊、痛苦、沮丧、难过,搅作一团,让人感到无路可逃。

我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想起来,我是多么的幼稚无知,用爱情蒙住自己的眼睛,还以为世人都是白痴,林启正,那个刚才还悄悄地捏着我的手的人,那个我以为我了解他一切的人,背着我,又做了多少遮掩粉饰的事。当然,他没有做错什么,他瞒着我也是应该,从一开始,我就是心甘情愿地做这戏里最自欺欺人的那一个。我捂着自己的耳朵去取屋檐上的铃铛,被人捉住,真当是一万个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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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发呆。

直到手机响起,林启正打来电话,我瞪着那个号码,犹豫不决。

深吸一口气,我接通了电话。

“你还在公司吗?”他问,口气正常,想必不知今日的变故。

“不,我在中山广场。”我答。

“干什么,逛街吗?”

“……是。”

“买了什么?”

“没买什么。”

“我今晚陪客人吃饭,之后就没事了,我们可以见面吗?”

“……”我不知该怎么答,一时失神。

“喂?喂?”他在那端呼唤。

“哦,好啊!”

“见面后,想做什么?”他温柔地问。

对面有个电影院,大幅的宣传画在风中飘浮,阿汤哥在外星人的追堵下惊惶失措。

“我想看电影,看《世界大战》。”我对着电话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竟然有意要给他出个难题。

他听到,果然有些犹豫,但马上爽快地答:“好,到时候等我电话。”

我以为他会婉转地提出别的建议,但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敢和我去看电影吗?像普通的情侣一样,肩靠肩坐在电影院里,吃着爆米花,喝着汽水,滑稽的地方能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血腥的场面出现,我也可以大叫一声,伏在他的怀中。

真的可以吗?不会为难吗?不用防备暗地里的镜头吗?……

我空着肚子坐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见城市里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红的黄昏,就象我寻不到出路的爱情,渐渐向天边隐去。



8点半,林启正打来电话,约我见面,他说的,正是我对面的电影院。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他说。

“不用,我就在附近,会自己过来。”我答。

又耽搁了几分钟,我来到了影院的门口,售票处排着长队,男男女女的情侣,声音喧哗。

“邹律师!这边!”傅哥站在侧门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勉强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林总在放映大厅等你,快上去吧,要开映了。”他兴致勃勃地说。

我答应着向大厅走去。

工作人员没有验票,打开门将我放了进去。里面光线极暗,我从亮处乍入,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人从侧面揽住我的肩膀,然后将一束植物塞入我的手中,我闻到玫瑰的清香。

我转头,有唇吻上来,他的气息,总是摄人心魄。

我假装无意地低头,躲了过去。

他没有在意,牵着我的手说:“想坐哪里,前面,后面,还是中间?”

此时我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他微笑的脸,看见了我手中大捧的玫瑰,然后,看见了除我们之外,空无一人的放映大厅。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问。

“今天我包场。”他淡淡地答。然后微笑望我:“你选个位置吧?”

我应该高兴吧?男朋友重金包下能容纳七、八百人的放映大厅,只为与我的一次普通约会。那些知情的旁人,定在窃窃私语,羡慕我是如此倍受宠爱。

他们哪里知道,我想要的,其实是挤在人群中,哪怕坐在最后面,最角落,也是福气。

我望着他,笑笑说:“随便坐哪里。”

他带着我,坐在了电影院的正中央。傅哥送来大包的爆米花、可乐和水果,又退了出去。

电影开始了,银幕上,公路在开裂,楼房在坍塌,高大的外星人将仓皇逃窜的路人击得粉碎,而偌大的影厅,回荡着凶险的音乐和刺耳的尖叫,放眼望去,却只见一排排空旷的座椅,感觉极其怪异。

我终于无法忍受,对他说:“不好看,我想回去了。”说完,站起身就向门口走去。那束玫瑰,我也仿佛无意之中,将它遗忘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他没有反对,跟在我身后,也走了出来。

车停在附一楼,走到车前,看见这个密不透风的庞然大物,我突然醒悟到,他为什么要换车,就像我也突然醒悟到,他为什么不再出现在星巴克。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许久,他打破沉闷:“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我答。

“不要骗我,你今天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事。”

他猛地把车刹在路边,转身向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了没出事。” 我坚持说。

“你听到什么了?”

“……”

“邹雨,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说出来让我知道。”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

“我应该是你最信任的那个人。”

“那我是吗?”我回头看他,语气坚锐地反问。

“当然。”他没有犹豫,回答道。

他如此理直气壮,竟令我气结。“你为什么要换车?”我问。

“不为什么,我一直爱开吉普车。”

“你为什么不再去星巴克?”

“我没有时间。”

“你为什么要包场看电影?”

“我以为你喜欢没人打扰。”

他句句答得顺理成章,滴水不漏。我一时气恼,冲口而出:“鬼扯!你只是不想再被别人敲诈!”

他楞住,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你已知道,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从头至尾,都没有向我提到过这件事,难道你就是这样信任我的吗?”

“这种事,没必要让你知道,不关你的事!”他毫无愧意,坚定地回答。

“不关我的事?那些照片上都是我,全都是我,你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因为我,你才会被敲诈,因为我们俩,根本就是一对**的男女!一对奸夫淫妇!所以,别人才会敲诈你,所以,你才会被逼无奈,拿出80万封口费!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我突然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冲他喊叫起来。

“邹雨!”他大声地喝止我。

我停了嘴,但依旧恶狠狠地看着他,唯有这样,我才有面对他的勇气。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你没有必要说这样狠的话,我有我的考虑,并不是故意隐瞒你!”

“何止是没有必要说这样的话,我们俩的整件事情,都没有必要!”我顶了回去,职业的本能使我面对劣势,表现却更为强悍。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是不是傅哥?”他依旧问我这件事情,并操起电话准备责问傅哥。

我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对他说:“是你爸!他今天叫我去他的办公室。”

听到是自己的父亲,他的气焰顿降,将手机放回原处,开始沉默地望向前方。

过了许久,我听见自己用很冷静的声音对他说:“我们到此为止吧,面对现实,没必要让大家都这么辛苦,这件事情,责任在我,是我开始的,由我来结束。”

没有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粗重而且压抑。

我不敢看他,眼望窗外,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要和你有什么将来,我也没有盼望过你离开江心遥和我结婚,我更没有奢望过成为你们林家的少奶奶,过有钱人的生活,我只是很愚蠢地想,既然我们彼此喜欢,那就喜欢好了,跟别人没有关系。但我想错了,怎么可能和别人没有关系?我这只是自欺欺人。所以,现在我后悔了,我不想干了,就这样结束,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答。我鼓足了勇气,转头看他。

他的神情,极之痛楚,路灯下,我又看见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隐隐有道道伤痕。

“是我爸让你离开我?”他低哑着嗓音问。

“不是,他只是让我们注意影响,他只是让我不要坏了你的好事,他只是让我不要逼你,不要害到你永无出头之日。”我流利地说出这些话,因为今天下午,它们在我心里已回旋了无数次。

“所以,你对我失去信心了吗?”

“不,我从来就没有抱过什么信心,但是我以为我可以悄悄地爱你,和被你爱,结果我发现我想错了,你也想错了,我们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会贪心,我会要求得更多,就像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样去看一场电影,我也想和你手牵手在大街上散步,我不能一天到晚躲在这台车里,或躲在那间房子里,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是林启正,我也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实现这些愿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

我将手从他手中挣脱,黯然说:“没有必要,我们不如安心过现在的生活,可能会更轻松更快乐。”

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他忽然在我身后问:“真的就这样分手吗?你决定了吗?”

“对!这样比较好!”我回头看他,他眼神怆然,而我,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竟然露出笑容,我笑着对他说:“我们早就谈好了条件,如果我要走,你就会让我走,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深深地望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几乎失去了转身的勇气。

但是,我是个勇敢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气,转身,下车,大力地合上车门,拦下一部空驶的出租车,离他而去。

我以为我会落泪,我以为我会放声痛哭,但我没有,我只是打开车窗,让初秋已有些凉意的夜风吹打着我的脸,就像我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或者,就像我知道这一刻总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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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我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邹月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对我的归来无动于衷。我也懒得和她打招呼,扔下包,直接走进厨房去寻找食物。

冰箱里还有一些剩菜,我在火上架上锅,倒上水,准备煮面吃。

身上穿的职业装让我感到闷热,我走出厨房,向自己房间走去。

“姐!”邹月在客厅里喊我。

我回头,她说:“税务局通知我明天去面试,我想找你借件正式点的衣服。”

“好,随便找。”我答。继续向屋里走去。

“姐,你等一下。”邹月又喊住我:“其实我已经找过了。”

“有合适的吗?”我扭头问。

“有一件最合适。”她说。

“好,你穿吧。”我实在没有精神和他聊。

“你看看是哪一件?”她在我身后说。

我一回头,她手里居然拿着林启正的那件浅灰色衬衫,一脸怨恨的表情。

我的头脑“嗡”地一响,只觉得苦不堪言,以我此刻的心情,单只见到这件衣服,都已濒临崩溃,更何况它居然拎在邹月的手上。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把这件衣服翻出来了?”

“这是谁的?”邹月尖利着嗓子问。

“一个朋友的。”

“是谁?”

“你不认识。”

我走前两步,想从她手里扯回那件衣服。她迅速地将衣服收到身后,固执地问:“你告诉我这是谁的?”

“你真无聊,我懒得和你扯,把衣服还给我!”我大声说。

“这是林总的衣服!你怎么会有他的衣服!”邹月狠狠地问。

“林启正的?你想他想疯了吧,我怎么会有他的衣服?”我表情惊讶。

“就是他的,他的衬衣全都是意大利手工制品,除了他没人会穿这个牌子。”邹月将衬衣上的LOGO指给我看。

我从来不知道林启正到底穿什么牌子,邹月居然这么清楚,我只能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说了不是他的,你不要胡搅蛮缠,这是我一个朋友的。”

“就是他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你说!”邹月喊叫起来。

“我和他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我实话实说,现在不能说我在撒谎。

邹月不吱声,只是死瞪着我,用仇恨的眼神。

我想结束这场无谓的争吵,于是转身向房间走去。

邹月却冲过来,拦住我的去路。“你不说清楚不准走,你说不是林总的,那是谁的?”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邹月,你别来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没有人会有这种衣服!”邹月固执着只说这句话。

我已无法,一时找不出办法消除她的猜疑,为了尽早摆脱她的纠缠,我只能使出杀手锏,于是我将她一军:“不相信你自己去问林启正。”

不仅如此,我还拿出手机,找出他的号码,走到家里的座机前,打开免提,开始拨他的号码。

其实林启正的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但我按的很慢,等着邹月冲上来打断我的行动,以她平日见到林启正那副羞怯的样子,想必是绝不敢直接质问他的,而我也可以籍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邹月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不论按得多慢,那11个号码总有按完的时候,我已骑虎难下,只能傻站在那里,听到短暂的沉寂后,接通的提示音响起。

“嘟——嘟——嘟——”接通音一声一声响着,响到我侥幸地认为他定是没有听见的时候,突然话机里传来他暗哑的低沉的声音:“喂,你好!”

离开他不过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但是似乎已离开他有一个世纪,我和邹月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他继续在电话里:“喂……喂……”

我从来没有用座机打过他的手机,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听到无人应答,他挂断了电话。

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在路边?在车上?或是回到了家?只觉得刚才他的声音里有着格外的疲惫和悲伤,让我难过到无法自持,转头对着邹月大叫:“你问啊?你怎么不问了呢?你直接问他,看他怎么说啊?既然你还是放不下他,既然你还是这样疑神疑鬼,你就干脆问个痛快!让他知道,你为了他变成了个疯子!看他怎么回答你,看他会不会感动,会不会到你身边来!”

邹月把衣服甩在地上,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我继续站在门外冲她大喊:“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他的老婆又漂亮又有钱,别说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爱上你,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这话既是说与她听,也是说与我那颗伤痛的心,说了还不算,我用脚狠狠地在她门上踹了两脚,方才解气。

这时,我忽然闻到难闻的味道,冲进厨房,锅里的水溢出将火浇熄,满屋都是浓浓的煤气味。我赶忙把煤气关掉,打开窗户,站在厨房中央大声对自己说:“怎么什么都不顺,干脆煤气中毒死掉算了!”

说完后,我气势汹汹冲出厨房,拎上包,快步向楼下奔去。



在楼梯口,我正撞见一身运动装束,大汗淋漓从外锻炼回来的左辉。

见我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奇怪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简短地答,从他旁边擦身而过。

走到路边的小吃店,我点了一大盘蛋炒饭和一大盘炒青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今天过得太辛苦,胃也辛苦,心也辛苦,现在让我先把胃安抚好吧。

吃完饭,我长舒一口气,走出小吃店,竟见左辉守在路边。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走上前,奇怪地问。

“哦,太晚了,这里不太安全,我有好几个女同事都被抢过包。”他解释道。

难得他的心意,我只能说谢谢。

两人一同向小区里走去。

“怎么才吃饭?都十点多了。”他问。

“今天挺忙的。”我敷衍答道。

“吃饭还是要准时,不然对身体不好。”

我默然。今天见他,突然没有了抗拒的心态,甚至我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你和那个女的怎么没搞成?”我直率地问。

他猝不及防,结巴起来:“这个……这个……说不清楚……”

“为什么?那时候你好象很爱她?”

“这个……完全是鬼迷心窍,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下那么大的决心,应该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他想了想,沉重地说:“有时候,当感情是偷偷摸摸的时候,会很想让它光明正大,但一旦实现了愿望以后,又发现两个人并不合适。”

此时,他的背叛不再让我怨恨,我甚至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于是我感叹道:“你们当时一定很相爱,现在你离开她,岂不是对她很不公平?”

他低头答:“还好,这也是大家共同的决定。”

我点头,心情萧索。

“你最近还好吧?”他问。

“还好。”

“有……男朋友了吗?”他有些困难地问。

“没有。”

“邹雨。”他突然郑重地喊我的名字,我望他,他看着我说:“如果要恋爱,记得选条容易的路走,你不是一个善于保护自己的人,很容易受伤害。”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所指,我满怀疑惑地看着他。

他转头继续往前走,仿佛随意地丢下一句:“林启正不适合你。”

听到他这话,我停住脚步,竟自嘲地笑了起来。

见我笑,他颇奇怪:“怎么了?”

“原来天底下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继续笑着,不可抑制。

“邹雨,别这样!”他转过来拍拍我的肩。“我对你太了解,所以那日在天一见你和林启正看着对方的样子,还有后来他一直跟在我们车后,我就知道了。旁人不会有我这么敏感。”他竟安慰我。

我干着和他当年一样的蠢事,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来都让人无语。

转眼已经到了他住的一楼,他停在门边,轻声对我说:“如果你还能坚持的话,就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就走开,没关系,感情这种事,没有对与错。需要我的时候,说一声。”

现在已经无法坚持了,哪里等得到以后,我心里的痛苦绝望纠缠不清,一时无暇顾及他的好意,没有回答他,自顾自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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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回到家,客厅里黑灯瞎火,邹月不知什么时候已关了所有的灯,睡了。

我摸黑向房里走去,有东西在暗地里绊住我的脚,使我向前一个踉跄。我蹲下身,摸到了他的衣服,柔软而微凉的衣料,轻轻缠绕着我的脚踝,像是他曾经牵着我的,颀长而微凉的手指。

——“我看见你的衣服在风里面跳舞,下次你带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带你去欧洲,去巴黎,去伦敦,去维也纳,去威尼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跳,好不好?”

我们曾经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中,我蹲在黑暗中,胸口忽然有窒息般的疼痛。我那根坚强的神经,强撑到此刻,已几近断裂。我将脸埋在两膝前,唯有如此,才能获得些许的依靠。

“嘟——嘟——”座机在旁边的矮柜上不适时地响起来。

为了不吵醒邹月,我忙摸起话筒答:“喂……”

然而,那边一时没有应答,但有呼吸声,响在耳旁。我马上意识到,是他,在电话的那一端。看来他并没有放过那个无声的来电。

“邹雨……”他喊我,声音轻轻的,似乎生怕会把我吓跑。

我心乱如麻,犹豫着是不是该挂断这个电话?是应该挂断吧,既然真的想离开?但是他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那些刚刚决定忘记的幸福的感觉,触手可及。我在?厢逯校?恢?舸舻爻肿呕巴病?br>
“邹雨……”他继续在电话那端唤我。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

“刚才是你打我电话吗?”

“我……打错了。”我低声支吾地答,下意识地转身背向邹月的房门。

“是吗?打错了,也可以说话吧。”他的声音低哑。

“……”我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以后再打错,就跟我说两句话吧,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同意,但是,即使分手,也留点余地,说话总还是可以的吧?偶尔见到也是可以的吧?不要消失得太快太彻底了,好不好?”他说得很慢,很温柔,悲伤却像流水一样,从话筒漫出来,淹没了我的心。

我的眼泪无声地倾泄而下,滑过脸颊,狠狠地砸落在脚背上。

“邹雨……你在吗?”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在那头问。

忽然身后邹月的房里灯亮,脚步声起,我这等泪流满面的样子如何见人,急忙挂断电话,逃回屋里。

门外,邹月“啪啦啪啦”趿着拖鞋,向洗手间走去。

我倒在床上,泪水未断,衬衫拥在怀里,仔细地闻,隐约还有着他的气味。

这是第一次,没有说再见,决绝地挂断了他的电话。他该会多么难过,多么失望,他该会想,我的心,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的不留余地。

我冲动地起身拿过手机,想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让邹月看见我的样子,我其实一直在听,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但是,我手持电话,颓然地倒在了床上。如果结果是注定的,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手机的信号灯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闪一闪,像我那颗同样微弱的心,每一次起伏,只剩疼痛。



第二天,我强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顾问单位刚刚接手,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门口。我下了车,几乎不敢望向那几扇落地的大窗,尽管我知道现在不会在那里见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横过马路,一台摩托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差点将我甩倒,那人边走边骂:“嗨!走路注意点!”

工作到中午,我在办公桌前吃着盒饭。高展旗满脸堆笑,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走到我桌前,他将盒子打开,里面热气腾腾摆着六个蛋挞。

“干嘛?”我问。

“不干嘛,请你吃呗,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殷勤地说。

我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还没兑现,今天又有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致林我是不会再去了。”这话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说:“唉,别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谈了一上午,口水都干了,结果就是为了60万的违约金,硬是没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经尽力了。”

“总之,即使以后搞成了,百分之三依旧有效?”我瞪着他问。

“有效有效,给你又不是给别人。”高展旗倒是蛮爽快。

“那好吧,说,今天这些蛋挞所为何事?”我拿起蛋挞啃了一口,滚烫的蛋黄美味无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议去找林启正,一个送请柬,二个是借车……”听他谈到林启正,我不由的紧张起来,嘴里的蛋挞一时也忘了是何滋味。见到他了吗?他会说什么?他还好吗?我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边,高展旗也面露难色:“可是,我在他那里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书聊到都快产生爱情了,也没见到他出现,据小秘书说,他今天一天都有会,连晚上也安排了会议。这可怎么办啊?”

他怎么总是这么忙,也好,忙一点,可以少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邹雨!你一定得帮我的忙,我这个礼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这里借不到车,我还得找别人想办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着我。

“你直接打个电话给他不就结了。”我收回心思,面无表情地建议。

“他那个电话,总是别人在接,请别人转来转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

“你没有他的私人号码?”我奇怪地问。

“私人私人,当然是私人用的,我们这种人怎么会有?”高展旗望着我,又显出那种暧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这种样子,扯过一张纸条,将林启正的手机写在上面,递给他说:“那,自己找他说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别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来:“哎!邹雨,蛋挞你可是已经咬了一口了啊,让你帮个忙,举手之劳,张口之功,只要在说再见之前,顺带着提一下的事儿,你都不肯,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说过,不会帮你去问这些事情。”我低头开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些难过的表情。

见硬的不行,高展旗又来软的:“邹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别处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车队必须是清一色奔驰,我也夸下了海口,可是现在只有两天了,我好不容易凑了六台,总得有个八台才象个车队啊!”

“哪有那么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虚荣了吧?”我不客气地说。

“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虚荣,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断断续续也好了几年了,临出嫁,就想在姐妹面前风光一把,这也可以理解吧?”

见他为难的样子,我也有几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状况,又怎么可能向林启正提出这些要求呢?

我只能硬着心肠说:“总之我不会帮你说,你自己问问看嘛,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他应该会同意的。”

高展旗叹口气:“唉,实话说吧,别看林启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还真不太敢和他打交道,那个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时我说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那一句还让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如果问他借车,他又不说同意,又不说不同意,我该如何是好?”

已经不止一人在我面前评价林启正少年老成,心机缜密,可我却看不到,或许爱情会影响人的判断能力吧,我暗想,口里答道:“想那么多干嘛,先问了再说呗,你肯定不是第一个向他借奔驰的人。”

“那好,我现在就问!”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机就开始拨号码,边拨还边说:“拿你的电话打,他再忙都会接。”

看到他的举动,我跳了起来,想从他手中抢过电话:“别打别打,用你自己的电话,别用我的。”高展旗抱着话机嬉笑着躲闪,我从座位上起身绕到他身边,一心只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抢来抢去的过程中,电话已经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脸地对着电话里说:“喂,林总吗?我是小高啊,我在邹雨这里,你看她多小气,我还没和你说上一句话,她就抢个不停。”

已经通了,既然已经通了,我只好泄气地坐回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装开始工作,但耳朵却在认真捕捉高展旗与他说的每一句话。

“林总,我这个星期天准备办喜酒,想请您参加,请柬我已经放在张秘书那里了。”

……

“谢谢,谢谢,如果您有时间能来的话,就是我最大的荣幸,非常希望您能来。”

……

“当然,当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总,有件事想请您开恩帮个忙?”

……

“我想借您公司里的奔驰车接一下亲,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知道有制度,欧阳部长也说过,借车必须经您特批,但是确实是在别的地方已经借不到了,才向您开口,您看有没有可能借给我用一下?”

……

“邹雨?她在这里,您稍等。”高展旗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抬头,高展旗将话筒递给我,还表情夸张地向我不停作揖。我无法,只能接过电话说“喂”。

“很忙吗?”他的问话很正常。

“还好。”我也正常地回了一句,但觉得自己嗓音干涩。

“我们公司的车一般不外借,特别是用于接亲这种事情,影响公司形象。”他公事公办地说。

“哦。”我望着高展旗期待的样子,只好加一句:“可不可以想点办法?”

他仿佛思忖了一下,问:“要几台?”

“两台吧?”我答,高展旗在旁猛点头。

“好吧,星期五让他与傅哥联系,但用的时候一定要把车牌遮上。”他干脆地回答。

“好,谢谢。”

“不用谢,不要对我说谢谢。”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

我的心揪紧地疼痛着,他在电话那端也没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钟,他才说:“我还在开会,先挂了,再见。”

“再见。”我也答,等着听到他挂断的声音,然而等了许久,忽听他在那边“喂……”

“嗯?”我答。

“……还是你先挂吧。”他说。原来他也在等着我挂断电话,两人,竟是这样依依不舍。

我看着对面虎视眈眈的高展旗,只好将电话扣回原位。

“怎么样,没问题吧?”高展旗喜滋滋地问。

“让你星期五与他的助手傅哥联系,车牌用的时候要遮上。”我复述林启正的指示。

高展旗抚着掌叹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马,准没问题。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我低头做事,不想再与他啰嗦。他却又凑上来继续说:“下一步想办法把他弄来参加酒席,我就免你的红包。”

我不答,好象没有听见,他知趣地离开了办公室,边走边在后悔:“早知道借四台,凑足十台车!”

我低着头看案卷,案卷上的字却含混不清,难以分辨。我用力地瞪着眼睛,希望泪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蒸发。

明明想要离开,为何,却依旧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重新听见他的声音,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诸多纠缠,如今再想抽身,又怎会那么简单?邹雨,是你自己惹的祸,也只能由你自己慢慢收拾吧。痛得再多再久,总有结束的一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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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晚上,高展旗请所有的同事吃饭,为他星期天的婚礼预热,因为我们都被他派工,成了当天的工作人员。

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准老婆白丽,人如其名,白晢,俏丽,姿态娇媚,丰腴到惹人遐思,喊起“展旗”的名字无比甜蜜,时时刻刻贴上他的身,仿佛怕转眼间丢了似的宝贝。而高展旗,却是轻描淡写的表情,有时贴得紧了,还会作状喝斥两句,但白丽毫不在意,笑笑地照旧。

我很开心,与大家嬉笑,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到满脸通红。

白丽高兴时,竟凑过来对我说:“邹律师,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听你的名字已经听熟了,你是我们家展旗最好的朋友,以后要多帮助他!”说完,端上满杯的红酒。

我笑着答:“我哪帮得上他的忙,以后他一定飞黄腾达!”说完,把她敬上的酒一口饮干。

高展旗也跟过来,叫道:“盛况啊!新欢旧爱,侪侪一堂!”

白丽飞过去一个媚眼:“你哪里配得上邹律师?”

我只觉好笑。

酒散,我在路边拦车,高展旗走过来说:“我送你。”

“送我?别开玩笑了,你老婆怎么办?”

“我让她自己打车回去。”他不由分说,拥着我向他的车走去。

我也有些不胜酒力,只好随他坐入车中。

“怎么样,我老婆?”他问。

“不错,好像还出自名门?”

“咳,也不是什么名门,他爸是中院一个退休的副院长。”

“她很喜欢你。”

“那倒是,除了你,别的女人都很喜欢我。”

“我算什么?”听到他的话,我自嘲地说。

“算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独立、聪明、有思想,也挺漂亮。”高展旗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一边将车开得左摇右摆。

我笑,将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

“今天你喝了不少?”他说。

“为你高兴呗。以后你结了婚,跟你喝酒的机会就少了。”我随口答。

“邹雨,是不是我结婚,让你难过?”他居然问。他看出我难过,但他以为是为了他。

我大笑:“是啊,最后一个肯要我的男人都结婚了,我看来是没希望了。”

“邹雨,我是说真的!是不是你现在才发现我的好?”他说着,举动轻佻,竟然来牵我的手。

我将他的手猛甩开,狠揍了他一拳:“少自作多情了,好好结你的婚去吧!”

他自讨没趣,乖乖地闭了嘴,将车开到我家的路口。

我下了车,脚步浮动,有些摇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楼下时,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赶忙冲到旁边的小花坛,不管三七二十一,呕吐起来,不过这种感觉还不错,这两天心里一直觉得拥堵,如今极力地将五脏六腑翻起,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迸出了泪水,一时间,有了畅快的感觉,

忽然,身后有人用手轻拍我的后背,还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会是谁呢?我在刹那间,心神恍惚,产生不切实际的盼望,竟想着自己一回头,也许会看见林启正俯下身来的样子。虽然我是如此狼狈,但是,如果此时是他,我一定要借着酒意,投入他的怀中,举手投降。早知道离开是这么辛苦,或许,不如干脆拼一个自甘堕落。

但是,我回头,只看见邹月。

“姐,你喝多了?回去吧!”她伸手扶起我,向家中走去。

我踉跄着上楼,在床上倒头睡去。



周日,高展旗的婚礼如期举行。

那两台奔驰当然是借到了,周五高展旗经过我的办公室时,在门口大叫:“嗨,那哥们够意思,借我两台最新款的!”此话虽然没头没脑,但我知他的意思。

当车队来到酒店门口时,我以看热闹为名,从礼金台里跑出来,站在门口。新郎新娘何时经过身边我都一无所知,只知站在那里,试图分辨出哪两台车是出自他的安排,但是台台车都是黑色,台台车都是同一个标志,上面下来的司机也都是同样陌生的面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找不到与他的半点关联,为此失望不已。

当我走回礼金台,正见欧阳部长为他代交礼金,代签大名,那龙飞凤舞的“林启正”三个字,扎得我双眼生疼。当然,他本人是绝不可能出现的。高展旗日日催问他会不会来参加,我只答不知,心里清楚,他是那种养尊处优、深入简出的人,为了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这样嘈杂混乱的场合,又怎会屈尊到场?高展旗高估了他自己,更高估了我。

不一会儿,左辉也来了,将红包放在我面前,低头在礼金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一边拿起红包,一边问他:“多少?”

“2000。”他答。

“2000?”我叫起来:“你也太多了吧,我只给了800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耳边低声说:“那时我们……他打了1600呢。”

以前我完全不管帐,哪知这些,听到他的话,哽到无法吱声,他也讪讪地走开,跑去和高展旗握手。看着他的背影,我心想,多尴尬啊,曾经我们也站在那个地方,接受众人的祝福,如今,却已是陌路。

待酒席开张,所有的客人都已入座,我将手中收到的钱款清好,交到主事人手中,悄悄离开了酒店。

走出大堂,门外照旧艳阳高照,马上就到国庆节了,该回家好好陪陪母亲了。我拎着包懒洋洋地向路边走去。

这时,酒店前坪里停的一台吉普车引起了我的注意,车停在前坪中央,前后左右都被别的车包围着,黑黑的,足足高出半个脑袋。由于车牌被遮住了,我无法确定是不是林启正的那台车,因为好奇,因为盼望,我拐了个弯,侧身穿过其它车子,走到了它面前。

走近一看,66888,竟然真的是他的车。我顿感意外,他会在哪里?我不由自主转头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然而,中午阳光暴晒下的车坪,空无一人。

转念一想,应该是去游泳去了吧,傅哥不是说过他最爱游泳吗?我还记得那个波光粼粼的寂静的泳池,就在酒店的十九楼。

转头看酒店大楼,每一层都那么相似,许是思念太甚,我竟一时兴起,顶着阳光眯着眼,仰头数起了楼层,真是很无聊的举动,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十九楼,到底在哪里?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七、八、九、十、……”我嘴里念念有词,包里手机却不适时地唱起歌来,不能停啊,一停又得重头数起,于是我一边坚持地数着楼层,一边将手机从包里掏了出来。

“十七、十八、十九。”我任由手机响着,直到确认了十九楼的所在,才满意地将手机接通放在了耳边。

“喂,你好!”我公式地答话。

“看到我了吗?”话筒里竟传出林启正的声音。

我窘迫起来,自己那么幼稚的行为,难道竟被他看到!抬头再看十九楼,转眼间已不知具体位置,酒店的每一层都那么相似,他会在哪一扇窗的后面?

“哦……没有啊。”我不好意思地答。

“往上看,我在楼顶。”他说。

我极力仰头寻找,在刺目的日光下,远远的高高的顶楼,确实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你在那里干什么?”

“这里风景很美。想不想上来看一下?”

“太高,我不敢。”

“你猜,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直接落到你面前吗?”他语调轻松,却吓到我寒毛倒竖。

我厉声说:“你瞎说什么啊?”

他轻声笑起来:“放心,我不敢,我没有那个勇气。就像刚才,我在大厅那边,看你很久,看你低着头,一遍遍数钱,数着数着乱了,数着数着又乱了,真的很可爱,但是,我也没有勇气走到你身边去。”说着,他的语调黯淡下来。

“别这么说,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没有勇气面对你。”我轻声地答,希望籍此安慰他的心。

他没有说话,我举着手机仰着头,努力想看清半空中他的身影。

过了许久,他在电话里艰难地说:“邹雨,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会爱我吗?”

终于,终于,他说到了这个最艰难的命题,说到了这个最惨烈的选择,我竟然为他心疼不已,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爱情罢了,却企图颠覆他一直以来的人生目标,可见在他的心中,经受着怎样矛盾与挣扎。我应该为此欣慰吧,这应是对我最大的赞美。

于是我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听到我的回答,他许是以为我赞成了他的想法,于是他说:“那你等我,等我做好安排……”

我打断他:“不,启正,千万别这样,千万不要为了我放弃你的人生和事业,我不要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我承受不起。如果你这么做,我也不会爱你了。”我盯着远远的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上的,是这个有钱的你,是这个有权有势的你,你知道吗?”

“……那你就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他低低地请求。

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挽留,我的心,脆弱到无法触碰,但我仍旧摇头,故作随意地说:“其实我不适合做情人呢,我太贪心。”

我们隔得如此之远,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想必他也看不见我的表情,看不见当我答上这句话时,泪水已从眼角滴落,凉凉地滑入我的脖颈。

他再度沉默了。我们俩就这样,遥不可及地互望着,想要前进一步,都完全没有可能。

终于,我狠狠地说了句“再见”,不等他回答,挂断电话,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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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幸好酒店门口永远有待客的出租,我坐上其中一辆,只想尽快走出了林启正的视线。

师傅问我去哪?我一片茫然,忽见前面有台公共汽车,车尾刷着广告:“一个人的旅行——背包族摄影展”,我喜欢这个题目,顺手指了指它说:“就去那里,展览馆!”

车子启动了,向前开去,路口正好是个绿灯,向左一拐,便驶上了大路。

我僵着脖子,坐在车上,不敢回头,仿佛他的视线依旧在我的头顶。直到车子驶出很远很远,我才悄悄地往后望去,此时,君皇大酒店的楼顶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完全淹没。

星期天的下午,展览馆里孩子很多,时时能听见孩子的嬉笑和父母的喝斥,但是那些美丽的照片依旧让我心驰神往。正看到入神,忽听有人喊:“邹姐。”

回头,竟是丁甲,他腰上别着小小的音响,耳边挂着一个耳麦,笑容可掬。

“你这是……?”我指了指他的装备。

“我是展览馆的讲解员,需不需要我为你服务?”他答。

“要不要钱?”我扬眉问。

他摇摇头:“不用,我是义务讲解。”

“那当然好啊。”

于是,他开始一幅幅地为我讲解这些照片,在他的指点下,我确实看出了照片中玄妙之处,颇感惊喜。而聚集在我们身边的大人和孩子也越来越多。解说结束时,观众和我,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大家纷纷散去,丁甲随我走出展厅。

我止步,向他道别,他忽掏出几张小纸片:“我有几张这里咖啡吧的免费券,要不,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此时的我,走投无路,也乐得有人聊天,打发时间。我问:“你不用继续工作吗?可以休息了吗?”

“我刚才就是准备下班的,你稍等我,我把机器还掉。”说完,他匆匆转身向总台跑去,在总台前停留了一会儿,背着个牛仔包又奔了回来,他的脚步如此轻盈,令我顿觉自己正沉沉老去。

吧台生意清淡,竟要临时烧开水才成,我和他坐在小圆桌前等待。

我说:“应该是我请你,今天辛苦你加班,说吧,想吃什么?”

他笑:“你当我是小孩,还想吃零食吗?”

“邹天可是馋嘴得很。”我也笑。

“邹天总说到你这个姐姐,知道你为了他,很辛苦。”

“没什么,他能读,当然应该送。”

他依旧笑。我看他的侧影,即使是笑着,眼角也没有一丝皱纹,多好的人生,最大的忧虑无非是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有空到家里来玩。”我招呼着,俨然是个家长。

他忽然脸红了,腼腆地摸着后脑勺:“我约过邹月两次,但她总是推说没空。”

一时间,我忘了自己的忧愁,真心地为邹月高兴,待字闺中的女孩,能遇到一个如此健康可爱、光明正大的追求者,应是她的福气。我微笑安慰:“没事,女孩子总是害羞一点。”

吧台那边招呼,他一跃而起,端过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对不起,这里只有速溶咖啡,可能你会喝不惯。”他坐下,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不懂喝咖啡。”我微笑答。——刹那间,又想起林启正坐在星巴克里,笑着对我说:“跟着我,得学会喝咖啡哦。”想到他英俊的脸上那宠爱的表情,不由得心神恍惚,连忙低头喝一口咖啡,籍此掩饰伤感。

怎知咖啡极烫,重重地灼到我的舌尖,我的手一抖,咖啡倒出大半,泼在我的身上,米色的衫衣下襟顿时花了大片。

我急忙起身,用手猛掸,丁甲也翻出餐巾纸递给我,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忘了提醒你,咖啡很烫。”

我接过纸巾擦拭,笑着说:“没关系,怪我自己太不小心。”

咖啡浸透了衣端的每一根细纱,不论怎么擦拭,总是淡淡的印迹。这是惩罚吗?我暗想。也许私底下的怀念,都是不该!



由于那晚的冲突,我和邹月之间,始终都有些生分。在我,其实是心有内疚,在她,也许仍旧疑虑未消。

晚饭后她在洗碗,我倚在门边问她:“面试如何?”

“排第14位。我太紧张了。”

“不是只招10位吗?还有希望?”

“姐夫说他再打打招呼,应该问题不大。”

我点头,叮嘱她:“如果需要送礼,一定记得告诉我,不能总让他贴钱。”

她应了一声。

我假装无意地说:“那个丁甲,我今天碰到他了。”

她低头洗碗,好象没听见。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这男孩长得挺周正,职业也不错,难得的是家世清白,很纯朴可靠。”

她依旧无话,认真地将洗过的碗一只只揩干水,放进碗柜中。

“你年纪也不小了,老妈那天也在问我你的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一直没见你正儿八经谈过一次恋爱,总这样,会错过机会的。”我诚恳地说。

“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邹月闷闷地说,擦擦手,出了厨房,走进自己的房间。

听到她这话,我有些气恼,跟在她身后问:“到底什么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说说看?”

“你知道啊,还用我说吗?”她抛下一句,返手准备关上门。

我快赶两步,用脚顶住她的房门,没好气地说:“邹月,我是认真地在和你讨论,你别不知好歹。”

她转头,表情傲慢:“我也是认真地回答你的问题!丁甲根本就是个小孩,我不想跟小男孩谈恋爱!”

“那你想跟谁谈?想跟事业有成的?成熟稳重的?有房有车的?那样的男人天底下有几个?”

“哪怕只有一个,我也甘心等下去。”

我知道她指谁,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语调不由自主变得刻薄:“排队等着那个极品男人的多了,你还指不定在第几号呢?”

“总会等到他的,无论是第几号,当别人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有机会。”邹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如此气宇轩昂,甚至她还反过来讥讽我:“不知道你衣柜里那件衬衫的主人,是不是也是极品男人?不知道你又排在第几号呢?”

我一时语塞,正摆开架势准备和她理论一番,她转头关上门,还扭上了锁。

我颓然坐到沙发上,甚觉气馁,是啊,我早已没有立场去指责她的执迷不悟,相比起来,我干的事,或许比她愚蠢卑鄙一百倍。



周一,天气阴沉,像我的心。

我在老地方下了出租车,发现街边拦起了高高的施工围墙,那个星巴克被拦得完全看不到踪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气味,这里准备修人行天桥了。对我来说,算个好消息,一是将来不用再冒着危险横穿马路,二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需要再直面那个曾让我心向往之的咖啡馆。

走进事务所,郑主任拎着公文包从办公室冲出来,看见我,欣喜地说:“小邹,来得正好,致林公司通知我们去开个紧急会议,小高在休婚假,你去一下吧。”

我用0.1秒的时间,决定了撒谎:“哎呀,不巧,我是回来拿案卷的,今天上午我有个案子九点半开庭。”

郑主任摸摸锃亮的脑门,无奈地说:“那也只能我去参加了,可我完全不了解他们公司情况啊!”

“没关系,欧阳很熟悉情况,他会向您介绍的。”

“好好好,也只能这样了。”郑主任点着头,快步走出了事务所。

我站在窗前,看着郑主任急匆匆钻进出租车。发楞片刻后,收拾心情,开始投入工作。



傍晚时分,我拎着在路边买的菜,向家中走去。

有人站在税务局的停车坪里喊我:“邹律师!”

转头望去,是傅哥。“傅哥,你怎么在这里?”我走过去打招呼。

“税务局请林总来谈话,谈了一下午,到现在六点多了,还没出来。”他边说边朝旁边一台车努努嘴,我一看,我正站在了林启正的车后。

“谈话?出了什么事?”我关切地问。

“唉,税务局查我们很久了,其实林总一直在做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摆不平。”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谁知道呢?听说这次比较严重,不过,总是会想办法解决的,无非是多付出点代价嘛。”

傅哥正与我说着,忽然转头,对着车头方向喊了一声:“林总……”

我心里一紧,由于这台车又高又大,我站在车后,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而他,想必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只听见他用严厉的声音对傅哥说:“你给我去查一下,是谁把我们去年的内部帐供到税务局去的,另外,通知办公室,我提出临时动议,今天晚上召开董事会!快点!”

然后 “呯”的一响,他坐上车,大力关上了门。

傅哥看看他,又看看我,犹豫着是否该提醒他我就在车后,但林启正严肃的态度让他不敢多言,无奈地朝我笑笑,回身向自己的车上走去。

我站在车后,一动不动,心想,这样也好,别让他看见,见面无非多些尴尬。

片刻,陆虎车发动起来,尾灯亮了,排气管喷出的热气直冲我的脚背,随即,“轰”地一声,车子向前开去,他要走了,我在心里暗暗说再见。

然而,车子向前开出不到五米,却又猛地停住了。

我的心刹那间紧张起来,也许我被他发现了,如果他下车向我走来,我是该转身离开,还是保持适度的微笑?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但车,只是沉默地停着,没有人下车,没有人走过来,刹车灯在昏暗的暮色里晃着我的眼。那个黑黑的高大的车尾,就像他背对我的高大的身影。

我拎着菜,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又过了一会儿,车子再度发动,呼啸着冲出停车场,冲上马路,压着双黄线,调头向南疾驰而去。傅哥的车紧随其后。

目送他的车消失在车流中,我的心里备感惆怅。他看见我了吗?还是没有看见?是犹豫再三不想见面?还是偶然的停车,也许接到重要的电话?……我暗自惴测着,竟觉心有不甘。

出神了许久,直到天已经黑透了,我才缓步向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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