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猫的复生-----[推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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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8:59
标题:
猫的复生-----[推理小说]
莫兰系列第二篇《猫的复生》
作者:马雨默 (网名:鬼马星)
1. 人可以死两次吗?
今天,乔纳已经是第N次提到“猫”了。
“还记得那件关于‘猫’的案子了吗?”透过两片薄薄的镜片,乔纳黑白分明的眼睛向莫兰射出一道期待的光芒。
“好像有点印象。”莫兰敷衍地点了点头。
其实莫兰根本就毫无印象。自从乔纳在警察局幽暗的地下室担任档案管理员以来,跟她讲过的案子起码超过三千个个,与动物有关的就不下几百件,她根本不知道乔纳指的是哪一件。但如果真的告诉乔纳她不记得了,乔纳就会说个不停,莫兰可不想在美好的早餐时间听那些令人作呕的情节。
所以当看出乔纳又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倾向时,她立刻岔开了话题。
“忘了告诉你,昨天我在阁楼的箱子里终于找到了《魂断蓝桥》,我把它放在你房间了。”莫兰说。
“哦,谢了!”乔纳打了个口哨。
“片子够老的了,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个?”莫兰随口问道。
“你知道我向来爱看老片子。”乔纳满不在乎地说。
这话不错,乔纳是个沉迷于旧东西的人,她喜欢听老歌,看老电影和旧书,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她会对档案管理员这份枯燥乏味的工作如此痴迷的原因吧,一旦成为档案,就说明已成过去。
32岁的乔纳是莫兰的表姐,自从五年前,她当缉毒警的丈夫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后,孤身一人的她就搬来跟莫兰母女同住了。虽然她曾经是个身高170公分,有着一对修长玉腿的漂亮姑娘,但自从丈夫去世后,27岁的她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中性人。
她烫爆炸头,涂指甲油,喜欢赤脚穿鞋,说话骂骂咧咧,抽烟抽得比男人还凶,还喜欢喝白酒,但警察局里很少有人对她不满,因为几乎没人比她更敬业。她从不休假,总是最后一个才回家,无论何时,只要局里有人需要她的帮忙,她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工作岗位,而且她还精于电脑技术,善于钻研,她曾经自己设计了三个档案分类查找的软件,同时还懂得修补破损的照片和还原图像,在警察局,她是个最顶用的小专家。
但是,因为常年泡在阴暗的小天地里跟沾满灰尘的罪案记录打交道,她有时也不免抱怨,说自己生活在垃圾堆里,得出去换换新鲜空气,所以莫兰在一周前,连拉带拽地把她带进了健身房,她希望有氧运动能激发表姐越来越淡薄的性别意识,但她没想到自从去了这一次之后,乔纳就开始唠叨起那桩猫的案子来。
“你不觉得那女人有点怪?”乔纳从健身房回来的途中问莫兰。
“不觉得。”
乔纳指的是教她们跳有氧操的教练林琪。说实在的,莫兰一点都不觉得林琪有什么特别。作为一个有氧操教练,她再普通不过了,有一张清秀干净的脸,身材苗条结实,话不多,但很乖巧,对顾客总是笑脸相迎。倒是乔纳,在45分钟的跳操过程中,始终用阴森森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你干吗要用那种看情敌的眼光看人家?”莫兰问。
“我不喜欢她。”乔纳回答得倒挺干脆。
“你心理变态,看见人家漂亮就不舒服。”
“她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
“是狮子、老虎还是蛇?”莫兰打趣道。
“猫。”
“猫?”
“猫。”乔纳再次确定道。
第二天晚上,莫兰在看电视的时候,乔纳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
“那个女人叫什么?”她问。
“林琪。”莫兰道。
“怎么写?”
虽然不知道乔纳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莫兰还是把林琪的名字写在报纸的空白处交给了她,乔纳把写着名字的部分随手撕下塞在口袋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也不管莫兰在那里皱眉头,那是今天的报纸,她还没看呢。
又过了一天,乔纳在盥洗室门口问她:“世界上有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有,双胞胎。”莫兰道。
“她没有姐妹。”
“谁?”
“那个女人。”
“谁?”
“林琪。”
面对镜子正在洗脸的莫兰听到这两个字不禁皱起眉头转过身来,她现在打心眼里后悔把乔纳带去健身,她早该料到乔纳不是省油的灯,要知道,最近林琪正在为她设计一套适合她体质的减肥计划,莫兰还指望林琪从此成为她的免费私人健身顾问呢。可现在,乔纳的职业病很可能毁掉她跟林琪这几个月来建立的友好关系,想到这里,莫兰就不禁有些生气。
“你查她干什么?”
“几年前,有个女贼在作案的时候从高楼上摔下来死了,长得跟她一模一样,那个女贼的外号叫做猫,她死的时候还穿着黑猫的服装,妈的,就象在演戏!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至少10遍。”
但是莫兰毫无印象。
“你也说了,那个女贼已经死了。”莫兰只得说。
“对,死了。”
“那你还操什么心?人跟人长得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你真该去看心理医生了。”莫兰没好气地说。
乔纳瞪了她半天才道:“妈的,你的脑瓜才出了问题!”
那次谈话就此结束,以后的几天,乔纳没再提起林琪和猫的事,莫兰以为她已经把这事给忘了,但谁知,在今天的早餐桌上她又旧话重提。不过莫兰可没有功夫再跟她纠缠不清了,今天早上10点她约了林琪在健身房见面,林琪答应就最新的健身计划跟她详细聊一聊,她刚刚无意中瞥见墙上的钟,发现已经过了9点半了,天哪,又该迟到了,她懊恼地想,如果早点起来就好了,如果不跟乔纳废话就好了,如果不看报纸就好了,如果……
莫兰果然迟到了20分钟。
TSS健身中心是一家中美合资的健身俱乐部,坐落在这栋大楼的四至六层,以设施完备,教练素质高而闻名。由于它位于写字楼群的中心,很受附近office白领的青睐。
当莫兰推开到健身房会客室的玻璃门时,林琪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发呆。林琪有着非常健美挺拔的身材,从背后望去,腰部的曲线尤其明显。
林琪呆呆地望着窗外,没有听到莫兰进门的声音。从玻璃窗的反光中,莫兰看见林琪满脸阴云,眼神迷离,似乎正在考虑什么重要的问题。不远处,有个腰上绑着安全带的清洁工正在逐层擦拭对面高楼的玻璃窗。
莫兰咳嗽了一声。
林琪猛然从遐思中惊醒过来。
“你好像迟到了。”林琪转过身来时,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莫兰立刻发现她脸色很不好,象是睡眠不足,又象是刚刚被老板训过一顿。而且改变了发型,
另外……她改变了发型,她拉直了原先微微卷曲头发,这让她看上去比过去成熟了几分
“真抱歉,你也知道现在的交通……”莫兰想解释,但林琪马上就打断她的话。
“没关系,我们抓紧时间。”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一点热情也没有,跟平时判若两人。
莫兰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好吧。”她说。
林琪打开面前早已准备好的“个人健身计划”,用刻板的声音快速说道:“这个计划是根据你的年龄、身高、体重、体质、饮食习惯以及身材特征专门设计的,请你看一遍,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接下去就可以按照它实行了。”
林琪哗地一下,利落地把计划书倒转了个反向推到莫兰面前,她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笑容,并且说话速度很快,还带着点隐隐的不耐烦,好像莫兰是个不得不接待的不速之客。
莫兰有种感觉,林琪今天没心情跟她谈健身计划。跟一个不在状态的人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林琪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她很扫兴。
莫兰把计划从头到尾大略地看了一遍,便把计划推回给林琪。
林琪又慢了一拍,计划书回到她面前时,她正用左手撑着腮,注视着墙角继续发呆。
“你有什么心事吗?”莫兰不禁问道。
仿佛受了惊吓,林琪立刻正襟危坐恢复了原状。
“看好了?没问题吧。”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一切都很正常,她正视莫兰,用故作轻快口吻说道。
“没问题。”
“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出乎莫兰的意料,林琪突然站了起来,这动作预示着她们的见面已经结束。
在回家的路上,莫兰十分窝火。作为一个愿意付出5千元定制特别健身计划的客户,今天的会面,居然连一杯白开水也没喝到!
她本来以为至少可以跟林琪聊上一个小时,为了这次会面,她在前一天晚上,还准备了一箩筐的问题,比如,如何用最简单的方法增加腰部的肌肉,再比如,吃过肥腻的汤或黑椒牛排后,用哪种方式减少腹部的脂肪堆积才最不痛苦,等等,可现在这些问题只好又被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
莫兰一再问自己,难道迟到区区20分钟就该受这样的冷遇吗?难道这就是所谓高素质的服务吗?难道她赶了50分钟的车程,仅仅只是为了3分钟的会面吗?天晓得!
莫兰决定取消那个健身计划。
“请帮我转林琪。”10分钟后,她直接打电话到健身中心。
“sorry,Anny 刚刚请假回去了。”前台小姐礼貌地回答。
“可是她刚刚还在。”这个答复让莫兰不免有点吃惊,她才不过刚刚离开那间办公室5分钟而已。
“是的。”
“那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她过会儿再打来试试看。”
“谢谢。”
也就是说她前脚刚刚走,林琪后脚就请假离开了健身中心,看来今天对她的怠慢的确是事出有因。莫兰猜想,在这个美丽的健身教练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一些很困扰的事,莫非是“大姨妈”突然来了,要不然,她不会这么慌慌张张地离开,这不象她。
莫兰决定对今天的事网开一面,毕竟谁都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但她没想到,这居然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林琪。
当天夜里2点,莫兰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看书,听到外面传来很响的关门声和悉悉索索的响动,她知道那是乔纳回来了。乔纳是个工作狂,很少会在8点以前下班,不过今天,莫兰看看墙上的钟,似乎也太晚了一些,难道局里有什么事绊住她了?莫兰暗自猜测着。
突然,哐地一声,她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乔纳一阵狂风般闯了进来。她神情激动,两眼放光,粗壮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栽倒造莫兰的床边。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乔纳冲到莫兰的耳边一连大声说了三遍。
“谁死了?”莫兰莫名其妙。
“就是那个女人!林琪!你的健身教练!今天晚上她从楼上摔下来死了!”乔纳喉咙沙哑,好像一下子倒了嗓子。
什么?!林琪死了?!莫兰感觉就象头上突然挨了一闷棍。
“你在胡说什么!”莫兰下意识地嘟哝了一句。
“妈的,你清醒点!我可没在开玩笑!”乔纳的脸阴沉得就象一个正在作法的女巫。
莫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她一时没办法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莫兰迟钝地问道。
“1点接到报案说有人跳楼,我正好顺路要回家,就叫出警的小王顺便带我一程,谁知道那地方居然就是六月大楼,所以我就下车跟着去看看了。”
“六月大楼?”
乔纳没理会她的打岔,继续说道:“结果我看见她就躺在原来的那个地方,穿着黑猫的衣服,屁股上一根长长的黑尾巴晃来晃去,就象去参加化妆舞会,嘴巴旁边还用黑色彩笔各画了三道胡须,跟过去一模一样!妈的,太邪门了!”
见莫兰眨巴着眼睛,一脸困惑,乔纳突然提高了嗓门:
“你还不明白?同一地点!同一个时间!同一张脸!发生了同样的事,一个扮成猫的黑衣女人从楼上跌下来死了!我的妈!难道人可以死两次吗?”乔纳瞪大眼睛瞅着她,“而且看到过她在健身房里那副假正经的样子,再看她今天打扮得奇形怪状,摔烂脑瓜躺在那里的模样,更加觉得恐怖!”
的确恐怖。莫兰不知不觉已经坐直了身子,她脑海里出现林琪打扮成黑猫的样子,苍白憔悴的脸,眼睛熠熠发光,一跟长尾巴在背后摇来摇去,正伸出爪子朝莫兰扑过来……她只觉得背上直冒冷汗。
“她们真的长得很象?”莫兰犹疑地问道。
“一模一样。”乔纳肯定无疑。
“真的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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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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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7-7 08:59
2.猫的复生
莫兰坐在窗前发呆,她面前摆的是三年前关于那桩坠楼案的新闻报道,这是她今天早晨从网上查到后用打印机打印下来的。虽然乔纳一再保证她今天会按时下班,并飞奔回来把旧案资料的复印件送到她面前,但莫兰还是耐不住性子,天一亮就坐到了电脑前,孜孜不倦地查找起来。
幸好事件过去并不算太久,她花了不到半小时,就在晚报的官方网站上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这条几百字的豆腐干新闻。由于女贼的古怪装束,她本来以为这会是一起背景复杂,情节曲折,并带有些恐怖色彩的诡异案件,但看了文章之后,她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实际上,整个案子只让她感觉好笑
新闻的标题是《女贼高楼行窃,遭遇自杀袭击》。
案件的大致情况是这样的,2004年6月4日清晨5点左右,两位居住在六月大楼的老人按照惯例相约一起去附近的公园做晨练,他们在途径自行车棚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自行车棚的拐角处赫然躺着一具女尸,他们中的一个很快就认出了死者,那是居住在六月大楼的一名单身女子,后经查明死者名叫张月红,江苏人,在某日资公司从事公关工作。警察大约在三、四分钟后赶到,令人惊讶的是,警方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很快在大楼不远处的花坛中又发现了一具女尸,女尸身着黑猫紧身衣,脸上用黑色记号笔画了胡须,她身后背着一个双肩背包。
虽然女尸背包是空的,但由于她身边躺着另一名死者张月红的钱包,钱包里有500元钱,所以警方判断,这名穿着黑猫紧身衣的女子很有可能是一名入室盗窃的女贼,她盗窃了张月红的钱包,准备攀出窗离开的时候,正巧碰到张月红跳楼自杀,这种状况完全出乎女贼的预料,于是,受到过度惊吓的女贼因为没有带任何保护措施,也随之一起坠楼。
真是太不走运了,莫兰想,不管是对于这名女贼还是那个自杀的女人来说,本来是件可悲的事,可两个人偏偏撞在一起,一切就变得啼笑皆非起来了。
“你不觉得滑稽吗?”当天晚上,莫兰问乔纳。
“怎么不滑稽?当年这个案子让我笑了老半天呢!所以我才会记得她嘛!”乔纳咧开嘴笑道,露出两排被烟熏黑的牙齿。
“哪有这么巧的!”
“嗨,这种鸟事每天都会发生,没什么稀奇的。”乔纳往嘴巴里塞了一根烟,“今天晚上就有个老头喝醉酒在大街上撒尿,结果一不留神掉进阴沟摔死了,”
这倒是的,在警察局阴暗潮湿的档案室里,有的是引人入胜的血腥故事,莫兰想如果自己也跟乔纳一样,多年来整日跟那些犯罪档案为伍,说不定也会变成一个说话象鸭子叫,抽起烟来象烟囱的男人婆。
“现在任何案子都不会触动我的神经。”乔纳有点得意地说。
这话好像有点过了,前一晚乔纳报告林琪死讯的模样,莫兰还记忆犹新。
“得了吧,你昨晚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象只惊弓之鸟。”
“这事当然他妈的不同!”乔纳圆睁眼睛瞪着她加重语气道。
“有什么不同?”
“第一,两个死者长得一模一样,第二,两个人都死在同一个地方,第三,她们都穿了黑猫的紧身服,想起来就汗毛淋淋。”乔纳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
乔纳从小就怕猫,这是因为在她五岁那年,她曾经被一只野猫咬伤过。
“我真是搞不懂干吗要搞得那么麻烦?偷东西不是应该穿得越简单越好吗?”乔纳暗自嘀咕。
“大概是为了增强点戏剧效果吧。”莫兰不大自信地猜测道,其实这也是整个案子中最滑稽也是最诡异的部分,作为小偷来说,她们的装束也未免太醒目了。
乔纳已经按照约定给莫兰带来了三年前那桩案子的档案复印件,现在那个文件袋就乖乖躺在莫兰身边的沙发上,而莫兰正在修指甲。乔纳一边跟莫兰答腔,一边不时扫上它一眼,莫兰知道,如果再过五分钟,她还没有打开这个文件袋,乔纳就要发火了,乔纳是莫兰碰到过的最容易动怒的人。如果谁辜负了乔纳的好心,谁就不得安宁。
自从莫兰离婚后,乔纳经常会从档案馆的旧案子中找点小谜团来为难她,这些案子中有的已经有了答案,有的则没有。
“你与其是想着梁永胜,还不如猜猜凶手是谁。”乔纳总是这么说。不知道是否她有意所为,她带来的案子大多数都是家庭悲剧,而且几乎全是老公谋杀老婆,虐待老婆的案子,莫兰想乔纳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
而乔纳的用心良苦也的确卓有成效,自从接触了那些案子之后,莫兰发现自己前夫梁永胜的痛恨变得越来越少。她经常安慰自己,至少,这个男人还没有因为讨厌我而虐待我,至少他还没有开煤气毒死我,至少他在临走时还分了一点财产给她,想到这些她居然还有点感激他。有一次,她在马路上碰到他,甚至还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莫兰后来想想,她的宽容大度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乔纳带回来的那些案子。如果没有它们,她倒真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莫兰拿起旧案的复印件开始翻阅起来。
乔纳带回来的三年前的档案资料要比新闻报道详细一百倍,并且里面还夹了两名死者的好多照片,当然照片不是复印的,很显然是乔纳从原始档案中剥下来的,照片的背面还残留着干硬的浆糊痕迹。那张猫女的照片首先吸引了莫兰的注意,虽然她明知道那是三年前的另一件案子,死去的是另一个人,但那张年轻的脸分明就是林琪的脸,要不是从小接受无神论的教育,莫兰很可能会认为林琪是猫女的复生,但就算再理智的人,看见这张照片后,再看到林琪,也会产生异样的感觉,因为她们果真长得一模一样。
太邪门了!莫兰暗自叹息。
另两张照片是死者身体各部分以及随身携带物的特写,先是脸部,她看上去很年轻,额头的发根处有几滴干涸的血迹;随后是一个手镯,那是一个用橡皮筋穿着的小石头,上面刻了一张蓝色的猫脸,显得很俏皮;第三张是她的黑色双肩背包,上面印有耐克的字样,但看质地和款式应该是便宜的冒牌货,最后一张是张月红的钱包,它就躺在猫女的尸体旁边,钱包内有张月红的照片,一张超级市场的购物卡和一张服装店优惠卡,还有500元。
法医报告只有寥寥数语,猫女的死因是坠楼导致的身体多处骨折,没有其它外伤痕迹,年龄估计在18-22之间,非处女,有堕胎史。
档案显示,关于猫女的调查并不顺利。案发后,警方曾经调查过六月大楼的所有居民,其中有12户明确说自己在近期丢失过钱物,另有5户居民无法确定。由于丢失的财物数量都不大,所以没有人报过案,也没有人引起重视,甚至居民之间也没有互相交流过,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彼此有相似的的遭遇。猫女坠楼后,警方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后来登报寻找猫女的家人也一直没有结果,所以最后警方不得不自行处理了尸体,也就是说,至今没有人知道那个坠楼的猫女姓甚名谁。
莫兰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乔纳说过的一句话――“她没有姐妹。”
“你查过林琪,她真的没有姐妹?”莫兰问道。
“对,她是独生女儿。”乔纳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上的纸袋里拿出一个提子面包开始啃起来,“那里面有林琪的户籍资料,你自己看。”
果然,莫兰在文件袋里很快找到了林琪的户籍资料。那上面赫然写着“林琪,女1984年出生,父亲 林国栋,1940年出生,母亲韩音,1960年出生,兄 林志忠
1981年出生,林国栋于1985年销户,原因一栏填着‘身故’”。
林琪的确没有姐妹,但有一个哥哥。
莫兰决定把林琪先放在一边。
警方在猫女资料的下方列出了六月大楼居民提供的被盗清单,言下之意就是,这些盗窃案件的始作俑者就是猫女本人,但莫兰看过那张清单后,只觉得好笑,她不得不承认,猫女是她看到过的最孩子气的女贼。
402 现金500元 笔记本(新)一件 5月14日
403 玻璃花瓶2个 CD碟片4张 现金20元 5月16日
501 长袖衬衫2件 现金200元 小鸭公仔1个 5月10日
503 亚麻裙1件,太阳镜一副 5月16日
602 红玛瑙戒指1个 现金100元 5月14日
603 皮鞋两双 现金200元 5月16日
702 现金350元 5月14日
703 饼干一桶 现金600元 索尼随身听1台 5月16日
801 女式裙子3件 现金300元 玻璃摆设1个 5月10日
803 电话机1台 现金约400元 5月16日
901 丝袜1打 现金300元 柠檬2个 5月10日
902 皮鞋1双 现金200元 进口饼干1包 巧克力1袋 5月14日或15日
怪不得没有人报案,莫兰想,如果她丢失了1打丝袜或者1包巧克力,她八成也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丢失了这些东西。
大概因为无法确认猫女的身份,不知道她的住址,所以自然也无从确认这些不起眼的被盗物资是否真的被猫女所偷了,但警方的意思再明了不过,98%的可能性就是她。
令莫兰感到惊讶的是,另一位女死者张月红的资料竟然更为含糊。
张月红,根据她跟房东签署的租房协议和她提供的身份证复印件,显示她1978年出生,去世的时候25岁,江苏无锡人,2002年年底来上海发展,从2003年年初开始一个人借住在六月大楼的1003室,自杀前系上海某日资企业销售部的秘书。但据警方调查,张月红的身份证是假的,她自称就职的那家日资企业虽然确实存在,但公司方面却说,从来没有雇佣过叫这个名字的人,拿照片去公司确认,也没有人认识她,所以很可能这一切都是她编造的,她根本就没有在这家公司工作过。
警方搜查了她的房间,根据记载,房间陈设简单,大部分家电都是房东提供的,她自己的物品只有衣服、鞋子和化妆品,没有找到通讯录或者手机,据说因为担心房客拖欠电话费,所以房东没有装固定电话。警方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发现一个小化妆包,那里面有半包的摩尔烟和三包未拆封的保险套。客厅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新的黑色晚礼服、几件随身的穿的短裙和内衣。
警方最大的收获是在她床上的一件崭新的紫红色外衣(带有吊牌)的口袋里发现三张有“自杀暗示”的纸条。
档案中附带了三张小纸条的复印件,莫兰发现每张小纸条只写了一句话,内容如下:
“回去吧,回去吧”
“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还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由于没法弄到张月红的真迹,所以无法进行笔迹鉴定。但警方判断,这三张字条有很大可能出自张之手,因为有门卫和部分邻居反应,在案发前,张月红情绪低落,经常在路边饮食店借酒浇愁。
法医报告称,张月红的死因是高空坠楼导致的颅骨骨折和多脏器破裂,另外在她的胃里发现了大量酒精。
为了确定其身份,警方曾经连续一个月将她的照片登在电视节目和报纸上,但一直没有人来认尸,所以也无从知道她究竟是谁。而最有趣的是,根据对她的骨龄测试,她绝不止25岁,警方猜测她大概的年龄应该在40岁左右。
“真是古怪的案子,两个死者居然都身份不明。”莫兰把复印件重新塞回文件袋。
“你再看看张月红的照片。”乔纳带着恶意笑道。
莫兰从文件袋的最里面找到两张张月红的照片。她化着浓妆,长长的假睫毛夸张地向上翘着,大红的唇膏极为亮眼,她的唇形相当漂亮,而且看得出来,她花了不少时间勾唇线。她身材纤弱,长头发直直地披在肩上,上身穿着一件露脐吊带衫,下身是一条紧包屁股的牛仔中裤,脚上是一双俏皮可爱的扣带缀花凉鞋,很难想象40岁的人会穿这种鞋。就凭这身打扮,莫兰相信,不管她究竟几岁,在夜晚的霓虹丛中,在那些男人的眼里,她一定仍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不过现在这朵无名的花已经凋谢了。
“她居然穿着鞋!”莫兰突然注意到。
“那有什么要紧?”
“她从那么高摔下来鞋居然没有掉出来。”
“是吗?”乔纳有点意外,一把将照片抢了过去,她仔细放在眼镜前端详一番后,又立刻扔回给了莫兰,若不是莫兰及时接住,照片准会掉进满是烟灰的烟缸里。
“因为她穿的是扣带的凉鞋。”乔纳道。
“说得没错,既然要自杀,而且是在自己家里自杀,干吗还要那么麻烦去扣带凉鞋?她完全可以穿拖鞋。”
乔纳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道:
“一双鞋而已,想自杀的时候,谁会想起这些?”
“既然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黄泉,还不嫌麻烦地穿了双扣带的凉鞋,那她还应该记得在口袋里放上那张‘回去吧,回去吧’的纸条才符合逻辑,如果不放在口袋里也应该拿出来放在显眼的位置,但是你看,纸条是在卧室床上一件紫红色外衣口袋里找到的。”
“那又怎样?也许她本来身上穿着那件紫红色外衣,但突然心血来潮临时又换了吊带衫,于是纸条就忘在那件衣服的口袋里。”乔纳振振有词。
“这倒也说得通。”莫兰承认。
“看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她神经兮兮的,一把年纪还装小姑娘,所以她突然脑袋发昏,要穿扣带鞋,要换衣服也很正常。”
但莫兰总觉得张月红的打扮更象是去赴约,而不是去寻死,不过乔纳说得对,心理不正常的女人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衡量她。
根据乔纳的资料,事后警方曾经就张月红的生活起居和待人接物的方式调查过周边邻居,但很显然,多数人只是在楼道里见过她,没有人跟她有过深交,所以也无从得知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生活来源是什么,她有哪些朋友,她的家乡在哪里等等。所以,张月红跟猫女一样,是一个谜。
“说说林琪的案子吧。”莫兰改换了话题,“她是怎么被发现的?”
“我上次说了,人家以为是楼上掉下来一包水泥,结果是个人。其它的我也不清楚,好像她身上有很多伤,是被人打的,”乔纳往嘴里塞了一块全麦面包,“他们的报告还没整理成档案呢,具体情况你问高竞好了。”
“高竞?”莫兰吃了一惊。高竞也算是她的朋友,不过近几年两人都看不惯对方,原因很简单,高竞的妹妹现在是莫兰的前夫梁永胜的妻子。莫兰曾经帮忙把高竞刚从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妹妹请到丈夫的律师事务所工作,但没想到,刚进事务所没多久,那女孩就跟梁永胜好上了,莫兰的婚姻也因此走到了尽头。
“这个案子他负责?”莫兰再次问道。
“就是他。”乔纳的黑色眼珠咕噜咕噜在眼眶里飞快地转了两圈。
“你有没有跟他提起三年前的那宗案子?”
“没有。但是我跟她说,你认识那个林琪。”乔纳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说道。
真多嘴!
“这么说,他很可能会来找我?”莫兰皱了皱眉头。
“我下班的时候,他跟我说等会见。”
“那意思就是……”
“他马上会到。”乔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我估计8点半以前他一定会到。”
结果不出乔纳的所料,一刻钟后,高竞按响了莫兰家的门铃。
高竞是警察局凶杀科的探长,他有一副魁梧的身材,一张黑黑的脸膛和一双又冷又亮的眼睛,多年来因其屡破奇案和百步穿杨的枪法在警界威名远扬,但是,莫兰从来就不买他的帐。她13年前就认识他了。当时他还只是个刚刚进入警局的小警员,而她也不过是个15岁的初中女生,两个人在莫兰同学的生日派对上相识,他朝她走来,少女莫兰以为这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对她有意思,不禁芳心大悦,哪知他却要求看她的身份证,并且异常坚决地掐灭了她手里的香烟,从那以后,莫兰就对他兴趣全无。
“听说你认识林琪?”高竞问道。
“她是TSS健身中心的健身教练,负责教授有氧操,我们昨天上午还见过面。”莫兰懒懒地答道。
“昨天上午?你们谈了些什么?”
“我要她为我设计一个特定的健身计划,前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已经把计划做好了,让我去面谈一次。按照惯例,她要听听我的意见,如果我觉得没问题,就可以实行了。”
他的表情显示他想讽刺她,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莫兰知道,在高竞眼里,象她这种没正当工作,只是每周给美食杂志写写评论文章聊以为生的人,是没资格花大把的钱去做美容和健身的。也许他认为,她应该好好找个工作,然后把钱存起来,为第二次婚姻准备嫁妆。但莫兰却觉得,现在的她才是在真正地生活,当然她的生活方式,他永远都看不惯。
“她看起来怎么样?”隔了一会儿他问。
莫兰的脑海里浮现出林琪略显浮肿的眼皮和苍白的嘴唇,她平时爱涂淡玫红的唇彩,嘴巴总是亮晶晶的,而那天的她嘴唇上什么都没有,所以显得有些憔悴。
“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有点心不在焉。”莫兰道。
“说详细点。”高竞翘起二郎腿,注视着她,“我要细节。”
“她拉了直发。”莫兰简短地说。
“你是说她改变了发型?”高竞问。
“根据我的经验,一个女人突然改变发型必有原因。”
高竞不怀好意地朝她笑了笑。他大概是想到莫兰离婚以后有段时间也染黄了头发。莫兰想到这点不禁脸孔有些发烧。
“还有什么?”他继续问。
“她态度不好。我们在一起顶多只有五分钟,她把计划书给我看了,然后我说没问题,就把计划书还给了她。我觉得她应该更热情一点才对,过去她对我一向都很热情,但是这次她却很冷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是不是迟到了?”高竞突然向她轰出一句来。
“就算迟到她也不能那么对待我!”被点到了痛处,莫兰不禁有些恼火,“你要知道,那是服务行业,别说我只是晚到了20分钟,就算我爽约,她下次见到我,也只能对我笑着抱怨两句而已。另外,如果我同意那健身计划,她是可以从中提成的,她没有理由冷淡我。”
“那她冷淡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觉得她是在想别的事。”莫兰想起她进门的时候,林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耸立的高楼若有所思。难道她当时就在筹划晚上的演出?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她几乎没跟我说什么话。而且我前脚刚离开健身中心,她后脚就请假走了。”莫兰说。
“她走得很匆忙。”高竞象在作注解。
“可不是。”莫兰点头道,“她究竟是在几点被发现的?”
“乔没有告诉你吗?”
每次问他点什么,都象是在挤牙膏,莫兰最讨厌高竞这点。
“没有。”莫兰冷冰冰地说。
“1点左右。有人听到声音,开始以为是有人在趁夜乱倒建筑垃圾,但等他下楼才发现是具尸体。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家掉下来的。”
“你知道吗,三年前有一宗案子跟林琪的案子很相似。”莫兰忍不住说。
“我知道。”高竞一点都不惊讶。
显然这事他早已心中有数,搞不好他已经调查过了,莫兰想。
“很象。”果然他说
随后他马上又补充道:“我只对林琪有兴趣。”
“有线索吗?找到目击者了吗?”莫兰好奇地问道。
高竞摆出一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看着她。
“跟你有关系吗?”他反问道。
莫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早料到高竞不会向她透露什么,所以她打定主意,如果她找到什么线索也绝不向他透露半个字。
3.死者的母亲
林琪没有姐妹。
乔纳的这句话不时回荡莫兰的耳边,虽然户籍资料已确认无疑地经证明了她的话,但莫兰知道这个城市有不少没有户口的黑人,电视和报纸关于此类人的报道从来就没有断过。
她想起乔纳给的资料中有林琪的地址,于是决定亲自去走一趟。
林琪住在一条弯弯扭扭的老式小弄堂里,门牌号都已经模糊不清,莫兰问了不少人才找到她的家。她来到林琪的门口,发现有个女人正在打扫卫生。
“你是……”她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莫兰,她大约50出头,身材臃肿,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工人服,手臂上戴着袖套。
“我是林琪的朋友。您是……”
“她的母亲。”她用刻板的普通话回答道。
这么说,她就是韩音。
“听说了林琪的事,我很为她难过,我们是好朋友。”
“哦。”韩音木讷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莫兰的说法,但并没有请她进屋,其实房门大开,莫兰已经对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废旧杂志和女性的衣服。韩音正把一些书和杂志捆扎在一起放在门口,这些东西她大概是准备扔掉。女儿才死了不过两三天就扔掉她的遗物,是不是太快了点,莫兰暗自嘀咕。
“这些书都是林琪的?”莫兰指着门口的那堆书和杂志问道。
“是啊。”韩音冷淡地点了点头。
本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应该悲痛欲绝才对,但莫兰没有从韩音的脸上看出半点悲伤的表情。这倒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我是林琪以前的朋友,我可以看看这些东西吗?”莫兰问道。
“你看吧,这些都不要了。”
“不要了?”莫兰从那堆杂志里翻出一本旧的照相簿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林琪小时候的照片。
“可是这些照片都是林琪的。”莫兰想提醒这位麻木不仁的母亲。
“我那里也有。”韩音平静地说。
“请问您是……”虽然一开始已经介绍过,但莫兰忍不住再次问道。
“她的母亲。”她再次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回答。
的确是韩音,但她为什么要用普通话回答,莫兰觉得别扭极了。
“还有别的东西吗?”
“有,在里面。”
“那么,这些东西是否可以给我?”看情形,韩音大概不会拒绝她接下来的请求。
果然,她答得异常痛快。
“你要出钱买的话,就可以。”她说。
莫兰从林琪的住处共搬回来3箱杂物,当乔纳知道客厅里这些破破烂烂的纸板箱都是从林琪家搬来时,吃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好你老妈不在,要不然她一定气得半死。”乔纳说。莫兰的母亲有洁癖,目前正在法国跟莫兰开中医诊所的父亲团聚。
“那就别告诉她。”莫兰打开箱子开始兴致勃勃地瞧着自己的战利品。
“这些玩意儿是谁给你的?”
“林琪的母亲韩音。”莫兰答道。
“怪了!她怎么会让你把它们带走?”乔纳抓了抓头发。
“我出钱买的,10块钱一箱。”莫兰得意洋洋。
“神经病,只有你才会花30块钱买这些破烂!”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出卖女儿的遗物呢?林琪才不过只有死了几天而已,她就站在门口跟我讨价还价一心想卖掉她留下的所有东西,她才不关心我是否真的是林琪的老朋友呢,开价15块一箱,我还价5元,最后我们两个纠缠了十多分钟才最后以10块钱一箱成交。”莫兰回想起韩音那张象是被浆糊粘得硬邦邦的脸,不禁打了个寒噤,“我想她们母女倆的关系好不到哪儿去。”
“高竞昨天去找过她。她有没有跟你提起?”
“她说警察拿走了一些东西。她说话的表情好像是在为没有把那些东西一起卖给我感到遗憾。”莫兰确实这样觉得。
“你们还谈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那里讨价还价而已,她正在打扫房间,林琪的房间象个狗窝,她根本没有心情跟我说话,我们就站在门口说了几句。她对女儿的生活一无所知,她们不住在一起,她说自己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林琪,其实我看还不止半年,如果她知道什么,嘴巴也紧得出奇,高竞别想掏到任何东西。”
“她长得跟林琪象吗?”
“不象,她比林琪长得丑多了,但话说回来,难看的母亲生出标致的女儿也很多。”
“她有没有哭?”
“哭?哪儿的话?我怀疑她的泪腺早就被摘除了。”莫兰禁不住尖刻地评论道。
“流眼泪也不一定能代表她很悲伤。”
“可她一点真的都不悲伤,一点也不。”莫兰加重语气说道,“按照你给我的户籍资料,林琪的父亲林国栋是在1985年去世的,也就是说,林琪1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死了。她是由韩音独自带大的,韩音后来没有再婚,所以她们应该是相依为命的母女,但是她们的关系却冷漠到这种地步,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你别忘了林琪还有个哥哥,她老妈很可能重男轻女。”
“还有一点,”莫兰从乔纳给她的文件袋里抽出林琪的户籍复印件,“林国栋出生于1940年,而韩音出生于1960年,他们两个之间足足差了20岁,1982年他们结婚时,韩音不过是个22岁的年轻姑娘,而林过栋已经是个42岁的中年人了,而且他还结过一次婚,当时正病退在家。你不觉得奇怪吗?韩音又不是嫁不出去,她为什么要嫁给他?”
“林琪有没有养猫?”乔纳打岔问道。
“我没看到。”莫兰摇了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她为什么要嫁给他?”
“发神经呗,或者是因为一时冲动,也可能林老汉在‘那方面’很厉害吧,”乔纳歪着嘴奸笑道,“反正总有让她投怀送抱的理由。”
“别逗了,她看上去根本不是那种会被爱情或是性打动的女人,倒更象是买卖婚姻的女主角,不过做买卖的是她自己。她看上去很有主见。”
“户籍资料里有那么多内容吗?”乔纳怀疑地看着她。
“我让我在民政局工作的朋友帮忙查了他们的结婚记录。”莫兰坦言。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如今老夫少妻正常得很。”
“如今是没什么了不起,但在1982年,连自愿同居都会被抓起来的年代,年轻女孩嫁给病怏怏的半老头是会遭人非议的。所以,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她不会嫁给他,因为她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莫兰顿了一顿才说,“我想她跟那个男人之间一定有一桩交易。”
“交易?”
“她不得不这么做。”
“你究竟想说什么!”乔纳一脸好奇地朝她吼道。
“她怀孕了,不得不找个男人嫁掉,否则她的脸就丢大了。我查过他们结婚登记,他们登记的日期是1982年3月结婚的,而林琪的哥哥林志忠出生年月是1982年12月,他显然是个早产儿。”
“所以呢?”乔纳似乎已经猜出她的弦外之音。
“所以,林志忠很可能是韩音跟别人生的私生子。为了遮丑,她不得不嫁给比自己大20岁的林国栋,她根本不喜欢这个男人,虽然为他生了女儿,但为了报复这个男人,她就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莫兰顿了一顿,才把自己真正想法说出来,“也许她还不止生了一个女儿,她生的是一对双胞胎,为了以后少一个女儿跟她的儿子争财产,所以她只给一个女儿报户口。另一个孩子就是那个猫女。”
乔纳瞧着莫兰半晌,哑着嗓子笑了起来。
“不知道高竞听到你今天的这番高论会有什么感觉。”乔纳说。
“他会问我要证据。”莫兰泄气地说。
“猫女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没法提供证据。”
就算尸体还在,韩音也不会肯去做亲子鉴定的,莫兰想,有哪个傻瓜会愿意主动为自己多年前的丑事提供证据呢,而且她自己也说不清,韩音有两个私生女究竟跟林琪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4.乔纳的情报
虽然高竞对自己掌握的线索讳言莫深,但乔纳还是很快就从高竞的下属那里打听到了林琪坠楼案的最新进展。
莫兰得到的情报是,当晚12点半左右,林琪从住处上了一辆出租车,大约半小时后,她到达六月大楼的门口。出租司机对她的印象深刻,因为她的装束很奇怪,白色风衣里面套着一件连体的黑色紧身衣,他问她是不是要去参加化妆舞会,她没有否认,到达目的地后,她爽快地多付了两元车费就下车了。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0
由于她坐在驾驶座的旁边,脸一直正对着前方,而且大半个头都被罩在黑色紧身衣的头套里,所以司机没法看清她的脸,但他说,她曾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口红把玩了一阵,但没有涂在唇上;他曾目送她进入大楼,他看见一根长长的黑尾巴从她白色风衣的下面露出来,这让他觉得很好玩。
(附:在林琪的坠楼现场,警方没有发现她的风衣和口红,因此警方判断这些物品已被凶手处理,但在附近的垃圾桶内也没有发现相关可疑物品。)
有人看见林琪上了电梯。有一个住在10楼的居民跟她一同搭乘电梯,他说,他在9楼出了电梯,这时候电梯里就只剩下林琪一个人。因此警方判断,林琪的目的地应该在10楼以上,于是马上派人寻找10楼以上的目击者。但询问了一遍,警方的收获不大,有一名住在10楼的居民说,他曾经在楼道里看见白影一闪而过;另有一名10楼的住户称,在午夜12点左右,他听到隔壁有人开窗的声音,但他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但后来警方拿着林琪的生活照(据说是从林琪家找到的)挨家挨户地询问六月大楼的居民,却有了惊人的发现。有好几个人都说曾经在附近见过她,有一个人还坦白自己曾经跟她说过话。最后经过总结,警方的注意力集中在三个人身上。
有证据表明林琪跟六月大楼的三个人有过较深的接触。他们分别是1001室的董斌,1104室的王俊以及1202室的张重义
一位住在底楼的居民说,他曾经看见林琪跟王俊走进上了同一部出租车,她面带微笑,神态娇媚,还有人看见林琪跟董斌在书报摊边说话,他们的谈话至少进行了一刻钟,因为目击者在报亭旁边的银行取钱,大约花了20分钟,当他走出银行的时候,他们的谈话仍在继续;另外,据张重义的邻居说,林琪去过他家,她去的时候他恰巧不在,她在门口等了足有半小时,张重义回来后,两人一起进屋,看上去他们关系亲密,象男女朋友,因为“她进屋时,张重义在背后扶着她的腰”。
三个都是单身男人,都住在10楼以上,所以警方认为那天晚上林琪搭电梯上了10楼,必然是去找其中之一。根据法医鉴定结果,林琪身上有多处淤伤,脸上曾遭受重击,根据出拳的力度判断,不大可能是女性所为。所以警方已经锁定凶手是三者之一。
经过几天的调查,警方很快就摸清了三名嫌疑人的大致情况。
董斌:27岁,在一家流行杂志当美术编辑,未婚,女朋友在同一家杂志社的广告部供职,两个人恋爱2年,感情稳定,准备年底完婚。董斌对自己被问及与林琪的关系十分吃惊。
以下他的原话被警方记录在案。
“不错,我见过这个女人,她就是那个跳楼的女人吗?哇,真是没想到。那天上午我10点才起床,等我下楼的时候,尸体早就被清理掉了,我只听到楼下有很多人在议论这件事,可是不知道就是她,真是太SHOCK(震惊)了!”
“对,我们是聊过一次,就在我们那里的书报亭,她起先向我问路,她问我知不知道七月大楼在哪里。我说这里只有六月大楼,没有七月大楼,我想她大概是搞错了,其实她要找的就是六月大楼。随后她就拿出一张纸条来给我看,她说那是别人写给她的地址,她要去找上面写的这个人,我很惊讶地发现,那纸条上的姓名居然跟我同名,而且那地址略有差别,我在1004室,而上面却写着1204室,我马上怀疑她要找的人就是我。于是我老实地向她承认我就叫董斌,她显得很惊讶,随后她就问我是不是在杂志社当美编,我说是的,于是我们就聊了起来。她说她想做一本关于健身的书,有个杂志社朋友向她推荐了我,她掏出一张名片给我看,但我没什么印象,其实我也不太在意这些,因为干我们这行的,经常有朋友介绍私活过来,不认识的人接触一次也就认识了。”
“我们在马路上聊了一会儿,我不记得有多久了,大约超过10分钟,她后来提出要去我家看我做的样稿,但我对她说,我的电脑出了毛病,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修好,她显得有些遗憾,但她并没有在意,接着她跟我说了她对书的要求,坦白说,她要求不高,但开的价却很高,所以我同意为她效劳。我们约好等我的电脑修好后联系。”
“是的,出事的前一天,我们见过面。我的电脑修好了,我约她出来见面,我们在咖啡馆聊了几句,约好第二天到我家去看样稿。但是我后来打电话给她,她说自己很忙,我想她可能改变主意了,所以我再也没有跟她联系。”
王俊:25岁,一家体用用品网站的创办人,未婚,女朋友是大学同学,两人恋爱三年,本打算今年结婚,但因为女方父亲突然病逝,所以婚礼改在明年举行。两人感情不太稳定,经常吵架,但一直没有分手。王俊起先回避自己跟林琪的关系,但后来经过高竞的高压询问,他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我不知道她叫林琪,但我确实认识她,我们就是在附近的酒吧认识的,当时我跟我的女朋友在酒吧里吵了一架,我那女人用酒浇了我一脸,我气得七窍生烟,她正好坐在我旁边,递了张纸巾给我,我们因此就认识了。我当时心情很糟,一心只想甩了我的女朋友,再说,她长得也确实不错,所以我们就聊了起来,后来还一起到另一家酒吧喝了酒。”
“没有,我们没有所谓的一夜情,我们到另一个酒吧只是喝了杯酒,我朝她吐了苦水,她也说了自己的事,但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我那可恶的女朋友,哪有心情听她说。我只知道她说她是个健身教练,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我摸过她的腰和屁股,的确很结实。对,我的确向她提出过非分要求,我想当着我女朋友的面把她带回去,一定会我那女人气得打哆嗦,但她不同意,她坚持要回家,临走的时候她保证以后只要我找她,她会来我家的,可以一直呆到天亮。她的意思其实很明了,但我还是觉得有点遥不可及,其实这就是她给我的感觉,她很神秘。”
“后来,她的确来过一次我家。我的女朋友不在,之前我们同居在一起,但自从上次她在酒吧泼我酒后,她就搬走了。那天晚上,我给她打了电话,大概半小时后她就来了,我差点没认出她,她脸上化了浓妆,手里还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红葡萄酒,人摇摇晃晃的,象是喝醉了,我们和着音乐跳了一会儿舞,她突然要吐,接着她就冲到到卫生间去了,等她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洗过脸了,看上去人也清醒了不少。她冷冷地对我说,她把化妆包掉在酒吧里了,于是我们一起到酒吧去找她的化妆包,结果在前台找到了,收银员告诉我们,是别的客人捡到后交给她的。随后我们一起离开酒吧去外面吃饭,那天晚上我本来以为她会跟我回去过夜的,但是吃完饭后,她就说头晕,于是我们在饭店门口分手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其实我对她很有好感,但那有什么用。她对于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她是个神秘的女人,我觉得她从来就没想过真的要跟我发生什么。”
“我真的不记得她问过我什么了,也许她问了,我也许回答了,但是我真的记不清了。我们在一起时,我都在喝酒,我的脑子不大清楚。”
张重义:42岁,是一家区级中心医院的内科医生,3年前离异,前妻是一名中学教师。离婚理由是前妻的多疑。他的前妻怀疑他跟同院的一名女同事有染,经常到医院去无理取闹,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向她提出了离婚。张重义离婚后一直独居,但最近开始在网上交友俱乐部结交女性。他向警察承认,他有意再婚,但婚姻介绍所他觉得不牢靠,林琪是他在网上结交的第三个“女友”,之前两个他跟她们仍在交往中,他准备在三者中挑选一个,而他本来意属林琪。
“我在网上跟好多女性聊过,但她们的情况大多跟我相同,离婚的中年人,身边带一个孩子,而我不想找这样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虚荣,我一直想找一个比我前妻更好的。我的前妻前一阵子结婚了,她的后夫是一个军官,她为此很得意,还给我寄来了请柬,这事让我很不甘心,我决心要找一个年轻的未婚女孩。”
“是我主动找林琪搭讪的。她那时候也在网上征友,我记得她列出的条件是要找一个工作稳定,能够体贴人的中年男子,她说自己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就对成熟男性很心仪,我觉得我符合她的要求,所以就主动跟她取得了联系。我们在网上先聊了一阵,随后通了电话,又互相发了照片,她长得很漂亮,我起初担心自己的长相不会让她满意,但没想到收到照片后,她马上就同意见面。”
“我约她到咖啡馆见面,她说外面太吵了,而且她也不赞成乱花钱,她的话给我印象不错,于是我斗胆提议到我家见面,她居然同意了。”
“但是到了约定时间,她没有来。我们约的是上午10点,说好她来之后,一起出去买菜回来做午饭,但是我一直等到下午1点,她都没有出现。我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她的手机一直关着。可是第二天我回家时却发现她等在我家门口,她没化妆,看上去很朴素,比照片上更漂亮。看见她,我既吃惊又生气,但我想,来了就好,所以我一句也没有责怪她。”
“她向我道了歉,她说昨天突然接到一个朋友的死讯所以心情很糟,也不想接电话,我原谅了她。后来我们在家里随便煮了点东西吃,她胃口很好,吃了两碗方便面,心情看上去很不错。但她最后还是离开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洗了澡,我以为她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补救前一天的失礼,但是她出来的时候,衣服穿得好好的,她说她该走了。她走了之后,我才想到,盥洗室里还晾着我另外一个女朋友的内衣,这可能让她认为我一直在欺骗她。”
“那天我把她送上车,她在车里跟我挥手说再见,那神情就好像是永别。其实我觉得她很聪明,她肯定是想好要来突袭我的,而我呢,真的让她逮个正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后来在这里坠楼,这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那天她走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打电话给她,她一直关机,她也没上网。”
林琪在主动接近这三个男人,这是乔纳的情报给莫兰的唯一印象。可是,她为什么要选择这三个男人呢?难道他们跟三年前的案子有关系?一定是的。但如果猫女跟林琪没关系的话,她根本就没必要去管这档子闲事。没准真的是姐妹,也许林琪是想找出三年前导致妹妹死亡的元凶。
但是如果这样推理下去的话,那么猫女的死也成了疑问,她真的是被正在跳楼自杀的张月红吓到了才不慎坠楼的吗?她会不会是被谋杀的呢?难道,三个人中有一个是三年前的隐形凶手吗?三个男人后来都说,林琪后来没有再跟他们联系,这是真的吗?至少有一个人,一定在说谎,但究竟是谁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折磨着莫兰,让她无比困扰,忽然她想到了一个问题。她急急忙忙奔进房间,从抽屉里掏出装有张月红和猫女的资料的文件袋。
果然有问题!
“张月红的尸体掉在自行棚附近,而猫女的尸体是在花坛里发现的。为什么?”放下文件袋,莫兰自言自语道。
“哦?那又怎么样?如果你对着窗口撒两泡尿,很可能浇到不同的人。”乔纳一边啃苹果一边看电视,心不在焉地说。
“警方认为猫女是行窃之后,在准备逃走的时候,被张月红吓到了才坠楼的。”
“很合理。如果你是猫女,你也会被吓得半死的。想想吧,她怎么会料到被她偷的人会突然在黑暗中冒出来,从同一个窗口跳下去?”
“如果张月红正在房间里为跳楼作准备,那猫女怎么能偷到她的钱包?”莫兰提问。
“很简单,她们不在同一个房间。”
“只有客厅的窗户开着,张月红一定是从那里跳下去的。再说如果她们不在同一个房间,那猫女只会听到一声闷响,她怎么会被吓到?她可能会以为有人在丢垃圾。她可是惯偷,如果不是受到很大的惊吓,她不会失手。”
乔纳终于转过头来。
“也可能是,猫女在A室偷东西的时候,张月红在B室为跳楼作准备,猫女听到响动后发现隔壁有人,便爬出窗准备逃跑,这时候张月红从B室冲到A室窗口,从同一个窗口跳了下去。”乔纳表情认真地猜测道。
“自杀还要挑房间?”莫兰反问。
“为什么不可以?既然自杀的方式可以挑,那地点当然也可以挑。”
“算你说得对,那难道她跑到窗口的时候就没看见窗外的猫女吗?”
“也许是没看见,如果她打定主意要跳楼的话,她什么都顾不上。”
“当你准备跳楼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窗外悬着一个人,这是多么恐怖的事,碰到这种情况,难道她还有心思跳楼?喊救命还差不多。而且,客厅窗口下面是车棚,卧室下面则是种满了矮东青的花坛,如果你要自杀的话,你会挑哪一边跳下去?有哪个女人希望死的时候脸被铁丝划花脸?她可是精心化了妆去死的。我真不理解。”
“各有所好而已。有人爱吃鸡屁股我也很不理解,但你不能否认就有这种人存在。”乔纳郑重其事地说。
莫兰深信自杀是需要情绪和氛围的,再决绝的心,碰到情况不对,也会随时改变。但眼下,她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乔纳。
精心化了妆,不厌其烦地穿上扣带凉鞋,专门挑客厅的窗口,却把遗书掉在另一件衣服的口袋里,一点没注意在同一个窗口准备逃跑的猫女,这可能吗?也许她跳窗的时候,猫女已经爬下去了,但是一个自杀的人,难道不会先往下看一眼吗?所以她一定看见猫女了,但是她居然就这样直接跳了下去,给人的感觉倒好像不是在自杀,而是想故意吓死猫女,总之,太不可思议了……
除非,她是被人抛下去的,这样的话她当然不可能看见猫女,她也没有机会。
在行窃时,突然目击一次凶杀,这足以让没有带保险带的女贼因惊吓而坠楼。
“林琪的手机找到了吗?”她问乔纳。
“找到了,在她家里。她没带出去。”乔纳答道。
“事情发生后,有谁跟她联系?他们不是都说不知道坠楼的人是她吗,那应该有人跟她联系才对。”
“三个人都没有打过电话。”
“他们打过电话去健身中心吗?”
“已经查过了,没有人打电话去健身中心找她,只有出事那天上午,她刚走就有个女人打电话来找她,听上去怒气冲冲的。”
“那是我。”莫兰承认,乔纳吃惊的表情让她有点尴尬,“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我前脚刚走,她就离开了呢?老实说,我本来想取消那个计划的,林琪那天的态度太恶劣了。”
“她已经受到了惩罚。”
“其实我蛮喜欢她的,她的健身操跳得很美,象艺术体操。”莫兰道。
“没看出来。”
乔纳对艺术的鉴赏力向来较薄弱,莫兰无奈地笑笑,随后提议道:“明天陪我去健身吧。”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去那里了呢。”乔纳瞪着她道,
“哪儿的话,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上健身房,在那里,你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其实信不信由你,只有小道新闻里才有最真实的情报,。”
5.健身房八卦
顾客A:林琪在我眼里是个很不错的健身教练,不过我们交往平平,我没有直接跟她说过话,我觉得她有点傲慢,她好像不太喜欢跟顾客搭讪。有一次,我听到她在走廊里打手机,因为她说话口气很冷淡,所以我印象很深,她说她已经很久没练体操了,我想她可能以前练过体操吧。
顾客B:我不喜欢林琪,但是她跳操的确不错,她精力很充沛,可以一连跳三四场,而且她的动作一直都很到位,但她很少会帮客人纠正姿势。
顾客C:我听说她有个年纪很大的男朋友,但是我没见过。这是有一次我在更衣室的时候,听另外两个健身教练说的,她们还说,她的男朋友不止一个,其中还有一个外国人,但是她平时很少跟别人谈自己的事。
顾客D:她好像跟一个女客的关系特别好,那个女人每次来,林琪都会拉着她到走廊里去说话,每次那个女人走,林琪都会送她出门。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不过有一次我听到林琪叫她玛丽姐,我想这大概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吧。她们好像是约着晚上一起去逛商店买衣服。
顾客E:我也知道那个女人,林琪跟她关系很好,经常跟她一起在走廊里嘀嘀咕咕,我就碰见过好几次,她们说的好像都是开心的事,两个人都笑眯眯的,看见有别人经过,就不说了。我不知道那女人叫什么,但我猜想她是开茶馆的,因为有一次,我来的时候正碰上林琪送她出去,我听到她跟林琪说,“晚上我在店里等你,如果你晚到了,我就先给你把位子留好,把咖啡泡上”。
健身教练Judy:我跟林琪不熟,我们只是同事而已。我对她的事一无所知。不过,有一次她跟我说,她在练习攀岩。
健身教练Anny:我曾经给林琪介绍过男朋友,不过因为对方比她大10多岁,她没看中。她说她跟对方有代沟。我后来没有再给她介绍过男朋友,因为我觉得她太挑剔了。
(在健身房七嘴八舌的八卦新闻中,莫兰捕捉到一条令她颇感兴趣的消息,即林琪跟一个类似咖啡馆老板娘的人物十分要好。莫兰想,如果这位女客每次回去,林琪都会送她到楼下,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位女客是林琪很尊敬的亲戚,另一种则是林琪有求于她,相较之下,莫兰更倾向于后者。)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0
6.波波咖啡馆
要找到这位林琪的“玛丽姐”其实一点都不困难,莫兰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错拿了玛丽姐的沐浴露,急于想物归原主,由于她表现得很有诚意,又因为她刚刚买了一份五千元的特别健身计划,所以健身中心的教练和前台小姐对她都很热情,马上就为她找到了这位女士的电话。
原来这位女士本名就叫马丽。
马丽对她的来电有些意外,但并不抵触,她们在电话里简短地聊了几分钟后,马丽邀请莫兰到她的店里去坐坐,也顺便尝尝她那里的冰拿铁和起司蛋糕。而等到莫兰驱车来到马丽开的“波波咖啡馆”门前时,才惊喜地发现,原来这家咖啡馆就在六月大楼的斜对面。
她去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咖啡馆里没什么客人,莫兰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心想,在这里监视对面大楼里居民的进进出出倒是不错的位置。
正在思忖间,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琪以前也常坐在这儿。”
莫兰回过头去,发现一个40多岁的妖娆女子已经站在面前,她皮肤黝黑,穿着一件纯白的紧身T恤和一条略显邋遢的牛仔裤,漂亮的淡棕色卷发垂在肩上,一对凹陷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不用问,她就是马丽。
“你好,马丽姐,我就是昨天给你打电话的人。”莫兰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马丽在莫兰对面很优雅坐下,同时给自己点上一支细长的摩尔烟。
“你怎么会找到我?”她斜着头问道,这动作让她看上去十分妩媚,莫兰后来发现这是马丽的招牌动作。
“听健身房的人说林琪经常跟你在一起,她总是送你下楼,可大家都觉得她不是那种对人很热情的人。”莫兰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很熟?”
马丽略带嘲讽地一笑。
“也可以这么说,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她没跟你提起我?”马丽吸了一口烟说道,声音略带沙哑,但并不性感。
莫兰意识到对方在试探她,连忙说:“当然提过,她说你们常去逛街。”
“对,有那么几次。”马丽别过头去看着窗外,说道。
“那么她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喽?”
马丽皱皱眉头,没有搭腔。
“我只是对她的死感到吃惊,所以想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岔子。”莫兰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显得轻松些,她知道面对马丽这样的人,如果太一本正经反而会套不出任何东西来。
马丽脸上的防备似乎减少了一些。她吐了个烟圈,幽幽地说:
“是啊,她的事让我也吓了一跳。”
“我听说她跟对面那栋楼里的男人在交往,你知道这件事吗?”莫兰问道,她知道如果她不直接进入这个话题,她们会在外围浪费太多时间。
“知道。”马丽又对莫兰嘲讽地一笑,“但你指的是哪一个?”
看见莫兰一脸疑惑,马丽带着神秘的笑容解释道:“其实她跟那里的三个男人有关系。”
无非是美术编辑董斌,开网站的王俊,以及当医生的张重义,莫兰想。
果然,莫兰听到马丽说:“一个男人是当美编的,她好像想找他为自己做一本关于健身方面的书,另一个男人是她在酒吧钓上的,两人来我这里喝过咖啡,还有一个男人,她是在网上认识的,是医生,他们也在我这里吃过饭,那男人可真老。我真不明白林琪为什么愿意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恋父情结。”莫兰猜测。
“别胡扯了。”马丽露出不屑的表情。
“象她这样从小失去父爱的人,也可能真的有恋父情结呢。”莫兰认真地说。
“算了吧,她早就看上了这个男人才让我想办法的。我告诉她,那个男人最近在交友网上找女朋友,你要不也到交友网上去试试,看看他是否会找上门来,她后来听了我的话,果然一试就灵。”
马丽的话里另有玄机,她话音刚落,莫兰的问题就冲口而出。
“‘她早就看上了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自从我们在健身房认识后,她就常来我这儿喝咖啡,有一次,这个男人带着个女人来泡咖啡馆,正巧林琪也在,我就无意中跟她说起了这个男人,结果她很感兴趣。”
“你跟她说了什么会让她那么感兴趣?”
马丽露出厌恶和冷漠的表情,没有回答。
“是不是关于三年前这里发生的一件案子?”莫兰试探地问道。
马丽似乎吃了一惊:“连这个她都跟你说了?看来你们真的是好朋友。”
果然跟那件事有关,莫兰心想。
“是不是一个扮作猫的女孩从楼上摔下来,正好碰上了另一个女人跳楼自杀?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张月红。”莫兰说完这话后直视着马丽,后者点了点头。
“对,就那事,她非常感兴趣……”马丽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在斟酌某些话该不该讲,随后她悄声问道,“她有没有跟你说过那三个男人跟张月红的事?”
“她说起过那三个男人,但没有提到他们跟张月红的关系。他们之间有关系吗?”莫兰发现自己已经无意中站在了金矿边上,她早该想到,每个咖啡馆的老板娘都有自己的谍报网,不然怎么在本地区混下去?这个马丽一定知道很多内幕。
“他们跟张月红有什么关系?”莫兰竭力克制激动的心情,再次问道。
“他们都是张月红的客人。”
最后两个字,马丽加重了语气。
“客人?”莫兰没听懂。
“客人。”
“什么客人?”
马丽似乎嫌她问得太傻,再次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自己想吧,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客人?”
“张月红是……”
“说好听点是公关,说难听点是野鸡。”
张月红是**?这让莫兰多少有点惊讶,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很合理。一个单身女人,没有正当职业,没有固定情人,也没有亲戚朋友,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养活自己呢?再说,现在再想想她那身故意扮嫩的妆扮,也的确象那么回事。但莫兰还是假装觉得不可思议。
“不会吧,如果林琪知道他们曾经跟张月红有关系,她还会要他们吗?还有,你怎么会知道那些男人跟张月红之间的关系呢?”
“我怎么会知道?”马丽模仿着莫兰的口吻,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
莫兰用孩子般纯真的目光注视着她。
于是,马丽继续说道:“张月红每次一有男人,都会带她们来我这里吃饭,因为我给她打折。她的男人当然不止三个,但在那栋楼里的确实只有他们那三个,她领着他们来过几次,跟她来得最多的就是那个美术编辑,他们一起来过三次,但那个男人架子很大,每次张月红都得等他至少半小时,那个开网站的跟她来过两次,医生只来过一次。”
“也许他们只是坐在一起喝咖啡,你怎么能肯定他们之间有关系?” 莫兰决定继续扮演白痴,她发现马丽的特点是,只要发现自己比对方聪明,她就会放松警惕,知无不言。
“你大概不信,”马丽冷笑了一声,“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是她自己告诉你的?”这次莫兰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把自己的丑事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有一次她喝醉了酒向我夸口说,她曾经跟一千个男人上过床,还有一次,她跟我说,她是个床上高手,她第一次破身就是同时跟10个男人做爱,她说自己很喜欢跟这些男人混在一起,虽然他们常常搞得她精疲力竭,有时候也会弄痛她,但他们会给她钱用,而且还会带她出去玩,她又不用为他们生孩子,所以就算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她的日子也过得很潇洒。这些都是她的原话。”马丽用鄙夷的口吻说。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多半在吹牛,她们那种人就是靠骗自己活下来的。如果她真的那么潇洒,就不会欠我帐了,到她死的时候,她还欠我500元酒钱。”
“那段时间她情绪很不好吗?”莫兰记得档案中说张月红出事前经常在路边小店喝闷酒。
“她情绪不定,一会儿乱发脾气,一会儿又笑得象朵花。”马丽顿了一顿,“但她们那种人,有几个是真正开心的?”
有道理,莫兰想。
“林琪怎么知道那三个男人就是你说的那三个人?” 沉默片刻后,莫兰问
“她很喜欢听那个故事,总是叫我反复说,有一次这故事说到一半,正巧那个美编从窗外路过,我就指给她看,我说那个男人就是张月红的男朋友之一,而且就住在张月红的隔壁,张月红是03室,他住01室,林琪马上来了精神。他是个很帅的男人,林琪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住了,我看得出来。”马丽掸了掸掉在裙子上的烟灰,“后来她跟我说,如果碰到另两个男人,别忘了指给她看。”
“看来她的好奇心很重。”
“大概是吧,谁晓得呢!”马丽耸了耸肩。“后来我听别人说那个医生正在网上找女朋友,于是就把这条消息告诉了林琪,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在网上钓鱼了。她长得又漂亮又斯文,马上就把那个医生迷得晕头转向。”
“她分别在跟这三个男人谈恋爱?”莫兰傻傻地问道。
“大概时下年轻人就流行这个吧。”马丽一副看淡世情的表情。
“那出事前她有没有来过这里?”
“怎么没有?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还跟那个美术编辑在我这儿约会呢。”
“哦?大概什么时候?”
“大概是晚上8点钟左右,因为下雨,我这儿没什么客人,所以我就找了个空位子在那里算账,那天正好付了一打账单,又是家里的,又是店里的,算得我头昏脑胀,这时候林琪来了,她坐在我对面边跟我聊天,边等着那小子,她说他们约好了见面可她早到了。”
“她看上去怎么样?”
“心情不错,没什么两样。”
“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接近他们三个?如果他们三个都曾跟张月红有染的话,那说明他们根本算不上好男人啊。我想她不会是真的想跟他们谈恋爱吧。”莫兰问道。
“她说只是觉得好玩。”马丽笑嘻嘻地说。
看得出来,这话她压根儿不信。
7.体操队员
从充满怀旧气氛的波波咖啡馆出来后,莫兰就直接去了A公园,在那里,她即将跟林琪的老同学计小萍见面。自从莫兰在新浪,雅虎等大网站的BBS上贴了林琪的旧照片,寻找她的老同学和老朋友后,计小萍是惟一一个主动跟她联系的人。
她们第一次聊天是在网上,计小萍自我介绍说她是林琪的小学同学,后来又一起被选上了体校,被编在同一个体操队,她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开了。计小萍谈到她们分开的理由时显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随后她又马上转变话题,问莫兰为什么要急着找林琪的朋友,莫兰坦言林琪死得太离奇了,她想找出她的真正死因,她向计小萍暗示自己知道林琪的一些隐私,计小萍立即回应说,她知道林琪过去全部的事,听上去她象是急于要跟莫兰交换情报。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跟林琪的交情,计小萍很快通过网络给莫兰发来一张她跟林琪的合影。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背景是上海某体校门口,两个女孩都不会超过15岁,都穿着体操服,扎着马尾巴,莫兰立即认出了照片中的林琪,照片中的她嘴角微微翘起,含蓄地笑着,站在她旁边的应该就是计小萍,她的身材比林琪略高一些,正笑逐颜开地对着镜头,虽然跟林琪年龄相仿,但她显得更年轻更健康。
莫兰提出跟计小萍见面详谈,但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大约过了10分钟,计小萍才回复说自己不方便出来见面,言下之意是,她只能在网上跟莫兰交流。
但莫兰认为直接面谈更为明智,因为她知道,网上交流依靠的是耐心和高超的打字速度,但为了少打几个字,对方很可能会省略掉重要的细节,所以在接下去的20分钟里,她花了大量的唇舌说服计小萍,最后终于让对方改变了主意。计小萍告诉莫兰,她现在留校当了体操老师,周二下午她没有课。于是,她们约好在体校对面的公园门口碰头。
计小萍比莫兰先到,她穿着一身精神的运动服,跟过去一样扎着马尾巴,素面朝天。
她们一起到附近的麦当劳,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林琪究竟是怎么死的?”一坐定,计小萍就直接问道,她的声音又急又粗,跟她清秀的相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没看报纸上吗?”
“报纸上只说她穿着一身黑猫的紧身衣从一栋大楼里摔了下来,连名字都给省略了,只用了个化名,叫什么林红,可是我马上就猜出是她了。”计小萍略带得意地说。
国内的报纸的确很少直接登载当事人的真实姓名,除非这个人已经被认定是罪犯。但既然没有登载林琪的真名,对其它的状况又语焉不详,那已经跟她断交4年的计小萍又怎么会知道那个人就是林琪的呢。
“你怎么猜出来的?”莫兰好奇地问道。
计小萍唆了一口可乐后说:“因为那件猫的紧身服是我帮她弄的。”
“哦?”
“我妈是裁缝,四年前她求我妈为她做过两件黑猫的紧身服,她还特别画了样子给我,我猜就是那件。报纸上说,那件黑猫的紧身服是尼龙的,后面还带着一根尾巴,我想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同样也姓林,同样也有那么一件如此相像的紧身服。”计小萍的丹凤眼在眼眶里骨碌碌地转着。
“那件衣服是四年前做的?”莫兰觉得有必要提提三年前的事,“那么你是否知道三年前也有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从那栋大楼里摔下来?”
“我知道。我打过电话给她,是她自己接的,她说服装被人偷了。”计小萍平静地说。
“你信吗?”
“我不知道,我想服装大概是她卖给别人了吧,她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她显然对三年前的事没兴趣,莫兰想,如果计小萍看过当年猫女的照片,她现在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呢。”计小萍催道,看得出来,她是个急性子。
于是莫兰向计小萍简单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她听得很认真。
“我早知道她会出事。”听完莫兰的叙述后,她说。
她的话令莫兰很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刚说了,她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她是个异类。要不然怎么会去做这种怪里怪气的黑猫紧身服?说实在的,我觉得那衣服又难看又恶心,穿起来身体原型毕露,象女招待似的。”计小萍皱起鼻子,轻蔑地说。
这话提醒了莫兰,她早就觉得这套紧身服有点怪怪的,但一直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它,现在经计小萍一说,才觉得它的确有点象是酒吧女招待的服饰。去偷东西为什么要特意穿上一件酒吧女招待的服装?难道仅仅是因为好玩?或是寻求刺激?
“她究竟有什么地方跟别人不同?”莫兰问计小萍。
“那太多了。”
“举例来听听。”
“她不太守规矩。”计小萍想了想才说,“大概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她就有男朋友了,我认识那个人,他原来也是我们学校的,比她大三岁,是个出了名的小混混,因为跟人打架老早就退学了,他父母又离婚了,也没人管他,所以他每天不是上网就是在弹子房里打发时间。那时候,林琪跟他整天都在一起,后来她跟外婆吵架,还干脆搬到那个人家去住过几个礼拜呢。”
不知道为什么,莫兰觉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计小萍的眼神显得有些呆滞,好像有那么一刻,计小萍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
“后来呢?”莫兰问,她现在对林琪的过去越来越感兴趣,
“林琪的外婆在那个男人的家里找到了她,但是她死活不肯回去,说要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她外婆气得对她又打又骂,还找来老师和邻居来劝她,但就是不管用,林琪就是要跟那个男的住在一起。”计小萍突然停下来,露出微笑,“不过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候,林琪自己搬了回去。”
“什么原因?难道她发现那个男的还有别的女朋友?”莫兰猜测道,情侣分手,这是最常见的理由。
计小萍点了点头道:“有一次,她在网吧的厕所里抓到那个男的在跟一个女孩说话,于是她一气之下,就用酒瓶砸伤了那个男人的脑袋,后来她还用红色油漆在那个男的家里的墙上写满了字,什么‘负心人’,什么‘骗子’等等。这事闹得很大,还上了派出所呢!”
用酒瓶砸人,仅仅因为那个男孩在跟另一个女孩说话?这是林琪能做出来的事吗?莫兰觉得难以想象。
“那个男人伤得很重吗?“
“是的,我记得他的脑袋上缝了很多针。但这也没什么,象他那种经常打架的男孩,头上受点伤也很平常。”
“但他还不是把她弄进了派出所。”
“那不是他,是他妈妈。”计小萍象孩子似的用力咬了一口汉堡包,“她虽然不跟儿子住在一起,但偶尔也会回来看看,林琪每次碰到她,都会拿话激她,所以她恨死了林琪,她骂林琪是个婊子家庭里的婊子。那次林琪打伤她的儿子,对她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她一心想把林琪从儿子身边赶走。但结果她还是失败了,虽然林琪搬回自己家去住了,但两人并没有分手。没过多久,她就又跟他住到了一起。”
“看来她真的很爱他。”莫兰不禁叹息了一声,脑中勾勒出一个叛逆少女倔强的脸,但却不是林琪。
“绝对是的,”计小萍突然抛出这么一句,“她还为他打过胎。
“真的?是她自己告诉你的吗?”莫兰吃了一惊。
“对,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计小萍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人真的是林琪吗?
莫兰想,如果计小萍说的这个人真的就是林琪的话,那么在这几年中她的变化的确很大。在莫兰的印象中,林琪绝对不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大嘴巴,莫兰相信,如果她真的曾经为谁堕过胎的话,她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告诉看起来就不会保守秘密的计小萍。
“她人缘怎么样?”
“不算很好。”
“有人不喜欢她?”
“这怪不得别人,她太爱装腔作势了。”
“装腔作势?怎么说?”莫兰眼前出现林琪那张清秀理智的脸。
“就拿她逃夜这件事来说吧,明明大家都已经知道她住在男朋友家里,但她却若无其事地对别人说,她每天都在自己家里,关于那件堕胎的事,她事后也否认了,她说是我听错了,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她居然还反过来警告我,叫我不要到外面去乱说。”
莫兰谨慎地提示道:“她是不是经常这样变来变去的?”
“对,她就是这样的。”这话说到了计小萍的心坎上,她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老是说过又否认,这是她最让人受不了的一点。比如,今天她跟你说她很喜欢吃冰激凌,明天她就会说她最讨厌吃冰淇淋,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所以我们都觉得跟她这个人没办法相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后来才不来往的吗?”
“不是。”计小萍犹豫了一下,才道,“因为她偷东西。”
“她偷你的东西?”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些钢笔、玩具之类的东西,但每次她来过我家,我都会少东西,这是千真万确的。”计小萍好像觉得提起这事有点不好意思,“有一次,我刚买了一个漂亮的手机套,她就拿去了,我问她,她说是自己买的,可是我根本不信。那个手机套在她来我家前,还在书桌上,但她走后就不见了。从那以后,我就不再跟她来往了。我后来知道,跟我有相同遭遇的人还有很多”
“你在网上说,她后来被学校开除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计小萍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她撒谎和逃学。因为训练时摔伤了背她请假在家修养,结果却让老师抓住她跟男朋友一起在看电影。后来她又坚持不肯认错,学校就把她开除了。”计小萍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显然她觉得林琪是咎由自取。
“她离开学校后,你有没有见过她?”
“见过三次,都是她叫我出去的,其实每次见面,她无非是夸耀她的男朋友有多英俊,有多爱她,我也没什么兴趣。”计小萍露出厌烦的表情说。
莫兰突然想到一个刚刚被忽略的问题。
“你说她住到男朋友家,是外婆去找她的,难道她母亲不管她吗?”莫兰对这一点十分感兴趣。
听人提到林琪的母亲,计小萍似乎很吃惊。
“林琪的母亲?她们根本不住在一起。有一次,她还跟我说,她的母亲是个神经病,早就离家出走了,但是后来我看见一个女人到她家去,她外婆却介绍说,那就是林琪的母亲……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计小萍咬了一口已经冷掉的汉堡,继续说道,“反正据我所知,她从小是跟外婆住在一起的,她妈从来没有管过她,家长会也是外婆去开的。”
“你看到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莫兰想,可惜手头没有韩音的照片。
“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不大热情,我叫了她一声,她根本没搭理我。后来我从林琪那儿知道,那个女人是来向她的外婆讨房租的,每个月她都会来一次,她跟外婆住的房子是在林琪母亲的名下。”
也就是说,韩音把房子租给自己的母亲和女儿住,每月还会收取房租。莫兰可以肯定,计小萍当年见到的人就是韩音,如果可以伸手向母亲和女儿要房租,那么随便卖掉女儿的遗物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她对韩音又增添了一分厌恶。
“照这么说,她也不会负担林琪的生活。”莫兰气呼呼地说。
“当然不会。”计小萍很肯定地说,“那个女人除了每个月来收房租外,什么都不管。她的生活全部都由外婆负担。老外婆真的是很不容易,60多岁的人还在到处打工挣钱,林琪本来是想等毕业后赚钱让外婆过好日子,但可惜,她堕胎后没多久,外婆就去世了,我看八成是被她气死的。”
“那时候她几岁?”
“16岁。”计小萍叹了一口气,“从那以后她就更无法无天了,所以才会被开除。”
“难道她外婆死后,她仍然一个人住?”莫兰问道。
“我说了,没有人管她。”
如果她的母亲韩音对她不管不顾的话,那16岁的她何以为生呢?
“可她并没有经济来源啊?难道她的男友养她?”莫兰琢磨道。
“我不知道。但我见过她几次,每次都觉得她活得挺好,所以也从来没有为她担心过,我想她的生存能力很强,总有办法解决问题。她曾经向我夸口,她能飞檐走壁。”计小萍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林琪还有没有说过关于她母亲或者哥哥的事?”
计小萍低头回想了一会儿说:
“只记得有一次,她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说,她只会下臭蛋。”
说完这话,计小萍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莫兰问道。
“因为她的哥哥是傻子,唐氏综合症。”计小萍把可乐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乔纳给莫兰带来了林琪的详细户籍档案资料。
上面明确写着,林琪的外婆施秀珍1942年出生,她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韩音,1960年出生,职业是幼儿园老师,目前已经退休,小女儿韩云1967年出生,无业,1987年因吸毒入狱,自此户口迁出。
1984年,也就是林琪出生的那一年,施秀珍将房子的户主改为大女儿韩音。
8.嫌疑人
第二天下午,莫兰接到马丽的电话,她压低嗓门告诉莫兰,此刻张月红的“客人”之一董斌就在她那里。于是,莫兰一刻也没耽搁,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波波咖啡馆。她早就想见见这个让张月红和林琪都甘愿等待的男人了。
董斌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正聚精会神地在手提电脑上敲敲打打,而他的对面,一个穿淡黄色休闲服中年男子则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目光不时落在柜台后面正在煮咖啡的马丽身上。大约过了10分钟,董斌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他把手提电脑转向对面的男人,让他过目,那人似乎相当满意,随后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番,才终于达成了共识,最后,那个人带着满意的笑急匆匆离去,那人一走,莫兰便立刻到董斌对面坐下。
莫兰本来已经为自己的突然出现编造了一篇冗长的开场白,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自报家门后,董斌立刻露出异常惊讶的表情。
“你就是莫兰?《美食周刊》的莫兰?”董斌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问道。
莫兰的确曾经是《美食周刊》的编辑,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因为她无法适应刻板忙碌的编辑工作,也无法保证自己每天都能在9点前赶到杂志社,所以在那里待了不到半年她就辞职了。现在,她正在为这份杂志写一个关于饮食与女人保养的专栏,听编辑说,她的专栏还颇受欢迎。可是她没想到,她的名字居然会被一个陌生人认出来,而且对方还是个看起来有点品味的男人。难道我真的这么出名?莫兰不由心情大靓。
“对,我就是莫兰。”她朗声说,随后又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听说过我?”
她巴望他会说是看了《美食周刊》上的专栏才知道她的,但答案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林琪曾经拿着你的名片来找我。”他说。
林琪?对了,莫兰想起来,董斌曾经向警方供称,林琪第一次见到他时,曾经说想为自己的新书找一位美术编辑,是一个杂志社的朋友向她推荐了他,当然这是借口,可难道这个所谓杂志社的朋友就是她,莫兰?
可是她曾经给过林琪名片吗?莫兰想,如果有,那肯定也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第一次拥有杂志社正式编辑的职位,不免有些兴奋过头,为了显示自己是文化界人士,她曾经很虚荣地到处散发过自己的名片,至于发给谁了,她早已记不清了,大概认识的人都收到过一张吧,现在看起来,林琪就收到过,可没想到这张小小的名片,她居然保留了一年,并且还把它用到了最合适的地方,
“是杂志社的朋友把你推荐给我的”,真是合情合理的说词,有谁会怀疑呢?林琪,你可真会利用人!
“她是不是说她想做一本书,是我推荐你当这本书的美术编辑?”莫兰问。
“是的。”董斌平淡地答道。
“其实我从来没有向她推荐过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莫兰注视着他,坦然说道。
董斌相当惊讶。
“真没想到。”他道,有一瞬间,他似乎是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不知何故他忍住了。
“我很奇怪她为什么要在这么做。”莫兰索性代他发问。
“为什么呢?”他声音低沉地问道,但那语调不象是在问问题,倒象是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让莫兰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他是在为林琪悲伤吗?
从外表看,董斌不象是那种会轻易动感情的男人,虽然他长得很帅气,但过于干净的模样却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他穿了件带暗花的灰色条纹衬衫,手腕上套了一串黄色佛珠,脸孔干净,五官清朗,头发剪得很短,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一看便知他就是那种生活在时尚圈子里的,注重生活质量和品味,很懂得如何修饰自己的男子。莫兰相信他一定会让很多女人双腿发软,魂牵梦萦,但这样的他真的会为林琪而神伤吗?
“其实……”莫兰故意显得拖拖拉拉,她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董斌静静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0
“她喜欢你。”莫兰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她注意到他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道光,是惊讶吗?还是喜悦?但莫兰还来不及逮住那道光,它就转眼暗沉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怀疑,于是她立刻补充道,“这是她本人告诉我的,她说她喜欢你,所以她想找个方法跟你接近,于是我就给了她我的名片。”
看得出来,他有点尴尬。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说你们已经有了一点发展,你对她很好,还邀请她去你家……”莫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微微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从来也没有邀请她去过我家。我们所有的交往只是在街口谈论她那本看来是子虚乌有的书。”他说。
“别忘了出事前的那天晚上,你跟她曾经在这里会面。”莫兰马上提醒他。
“哦,那个,我倒忘了,” 董斌的眼神不经意地飘向莫兰的身后,又迅速收回,莫兰知道马丽就在她身后的柜台边。
他说:“我跟林琪那天晚上的确在这里见过面,我们说好第二天去我家看我的作品,但后来她失约了。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她很忙。我想她可能已经改变主意,不想再做那本书了,也可能是不想再请我做了,所以后来我就没再跟她联系。”
他说话慢条斯理,好像在对自己嘴里吐出的每个字进行安全检查,看看它们是否友善,是否合情合理,是否有破绽,是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莫兰觉得,他就象是个荷枪实弹,随时准备抵御外来侵略的士兵。
“你喜欢她吗?”莫兰决定问一个非常女性化的问题。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
“我有女朋友。”他说。
“暂时忘了你的女朋友,跟我说说你对她的感觉。”莫兰用调皮的口吻恳求道,“这样我可以在拜祭她的时候顺便告诉她。”
他考虑了片刻。
“不,我不喜欢她。”他很干脆地说。
“为什么?”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谨慎地闭紧嘴唇。
“真遗憾。”
“你今天找我,是因为……”他似乎已经不想再聊下去。
“找我的手机。”莫兰道。
“手机?”他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其实在她出事的那天我们见过面,我们一起喝了咖啡,我们两个的手机是同一型号,同一款式,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们两个搞错了。”莫兰似乎很无奈,“我猜她会把手机掉在你家里,因为我记得她说她第二天晚上要去你家,所以我想劳驾你帮我找找。”
“她没来过。” 他立刻否认,随后又问道,“这么说,她手里的手机其实是你的?”
“她自己并不知情,因为两部手机完全一模一样,我们的手机简直就是一对双胞胎。而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就再也没办法联系她了,她关机了。我很想找回我的手机,那上面有我两百个朋友的联系方式,你知道要重新找齐它们该有多麻烦,我不想失去它们。”
“可是她没有来过我家。”他说。
莫兰假装没听见他的辩解说道:
“我想如果她来过你家的话,可能会无意中把手机掉在什么地方,我们要不上你家去试试看,我的手机一直开着,只要打一个电话,就立刻见分晓了。其实这就是我找你的主要目的。”
她顿了一顿,问道,“怎么样?可以去你家吗?”
对她的提议,他有些意外,但他没有马上作出反应,只是冷静地注视着她。
莫兰低头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心想,你肯定知道我根本不是去你家找什么手机,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我就是要去你家看看,如果你隐瞒了什么,或是想隐瞒什么,你大可以断然拒绝我。
他似乎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突然朝她咧嘴笑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是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你,她从来没有来过我家。”他站起身,“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做这个试验,我可以满足你,我们走吧。”
“她喜欢我?”王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是当天晚上,地点仍是波波咖啡馆,莫兰把下午跟董斌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经常觉得自己是个撒谎高手,有时候她说的话连自己都快相信了。
“她喜欢我?得了吧,别吹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王俊却是一脸得意。
“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说她跟你是在酒吧认识的,你的女朋友对你很凶。”莫兰一边说一边仔细端详面前的男子,王俊比董斌长得更英俊,但一看便知道他是那种会令幼稚的小女生神魂颠倒的类型,秀美的轮廓,叛逆的外表,留长发,戴耳环,抽外烟,喝啤酒,穿邋遢的牛仔裤,手指上套着宽边银戒指,喜欢听黄色笑话,如果有力气,就会没命地上网或是做爱,当然他永远会缺点钱……
“没错,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他点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我很喜欢她,真的,很喜欢,只是我们之间好像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呢?”
“她不够坦白。”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回味林琪的体香,“但她的身材真的很棒,她说她是健身教练,我毫不怀疑。”
“不够坦白?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我在附近看到她,她明明是要到我们那栋大楼来,可是看见我,却说是路过,立刻改变方向朝马路对面走去。”他耸了耸肩,递了一个无辜的眼神给莫兰,“她一定是另有男人,在六月大楼里。但其实她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老实说,我不会介意的。”
他的表情告诉莫兰,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搞不好还觉得那更刺激。
莫兰估计那次很可能就是林琪准备去赴医生的约会,结果却被王俊逮个正着。
“她说她来过你家。”
王俊再次点头。
“她是来过,但没留下。”王俊遗憾地说。
“别怪她,她临时走人只是因为还没有想好。”莫兰安慰道。
“也许吧。”王俊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刚刚说你们两个搞错了手机?”
“可不是吗?真叫人头疼。”
“你怎么能肯定它在我那里?”他感兴趣地盯着她问道。
“只是怀疑,她很可能把手机掉在了你家的什么地方。这是常有的事。”
王俊注视着她,仿佛想搞明白她话里的真实意思。
“是借口,对吧?”过了好一会儿,他冷笑着问道。
“什么意思?”
“你其实就是想知道她出事那天有没有去过我家。难道我说错了吗?”他换了一副凶狠的口气说。
“她来过吗?”
“没有。”他挑衅一般答道。
“可是她跟我说,那天她要-来-你-家。”莫兰故意拖长声音说。
“我欢迎她来,渴望她来,甚至脱光衣服躺在床上等着她来”他停顿了一下,露出只有变态色魔才会有的那种既淫荡又冷酷的目光,“但我白脱了,她没有来。”
莫兰朝他一笑。
“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去你家做那个小小的试验呢,既然你认定自己那么清白。”
“我他妈的干吗要向你证明我的清白?”他突然大声道,但从他的表情看,他其实并不生气,更多的是好奇。
“也对,你的清白是不干我的事。我只想找我的手机。”莫兰别过头去不看他,招手叫马丽又给她一杯咖啡。
有几秒钟,两人都没有说话。
“手机开着这么久了,早就该没电了”,最后,还是王俊打破了沉默,“而且这几天我也没听到有人打过这电话,象你这么忙的人,不应该一个电话也没有吧,我可是整天在家里。”
莫兰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
“我失业了,一点都不忙,有时候一个星期也没人打我的电话,而且我的手机开的是震动,电量也很充沛。”
“得了吧,我才不信你真的丢了手机,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请你拿出林琪的手机,你不是说它在你那里吗?”他似乎忽然想到一个识破莫兰诡计的方法,得意地说。
想将我的军,可没那么容易,莫兰心道。
“她的手机我当然交给警方了,难道还会留在手里吗?”莫兰说。
他哑口无言。
“如果你有兴趣知道林琪的手机里究竟有些什么,你可以去找警察,他们也许会配合你的。”莫兰道。
“是他们派你来的吧。”他露出厌恶的表情,很显然,他不喜欢警察。
“不是。”
“哼!”他冷笑了一声。
“我确实是自己来找你的,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给办案的警察。我跟他们毫无关系。”莫兰道。
他根本不信。但他也不准备打电话给警察证实。
沉默了一阵后,他说:“看来你这女人是非去我那里不可了。”
“不,我可以不去的。”
“你一定要去。”这回轮到他坚持了。
“不一定,让我再考虑一下。”
他注视着她,温柔地说:
“去吧,我们好好聊聊。男女之间可聊的事可多了。”
第三个约会排在第二天的晚上7点。莫兰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医生张重义,他勉强同意跟她见面。于是,莫兰又把原来的那套话重新说了一遍。
“她喜欢你。”莫兰诚恳地说。
他很意外地瞧着她。
“你是说……她喜欢我?”
“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莫兰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他陷入了沉默。
“她是个好女孩。”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可能是来找你,她跟我说要来你家。”
他忽地抬起满脸皱纹的脸,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你在暗示什么?”他用带着痰音的嗓子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人到中年的他,看上去却没有一点成熟男人的味道,他长了一张很不相称的娃娃脸,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远远望去倒更象个超龄学生。
“她的确是这么说的,她说她要来你家,所以我想我的手机……”
“荒唐!她根本就没来过,自从我们上次分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愤怒地槌着桌子,“她把我耍了!其实她根本没看上我,她来过我家一次后,就完全变了。”
你家究竟有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
“我想她只是有点动摇。”
“不,那天我送她上车的时候,就发现她完全变了,象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表情痛苦,不象是装出来的,“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莫兰突然有些同情他,没准只有他是真心喜欢林琪的。但她想到他在证词中承认自己把别的女人的内衣晾在盥洗室里,又觉得有点恶心。
“可是她说那天会去你家。”她用固执的口吻再度说。
“她骗了你。”
“我想她把我的手机掉在了你家的某个地方,如果她去的话……”
他皱起眉头,双手不断相互揉搓。
“我跟你说,她没去过,她没去过,她没去过。”他焦躁地说。
“好吧,既然你拒绝,那就算了,看来我又得重新买个手机了。”莫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他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是犹豫吗。
“她,她的确,的确没来过。”他结结巴巴地轻声说。
“你说过了。”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就……”他仍然踌躇着。
“只要三分钟。”莫兰道。
终于,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我的家很乱,请别见笑。”他说。
9.高竞抢先了一步
莫兰带着失望的心情走出六月大楼的时候已接近晚上8点,她还没吃晚饭,因为午餐吃得很马虎,所以此刻她的胃已经饿得缩成了一团。街上夜灯初放,行人并不多,空气中似乎飘散着一股混杂着黑椒牛排和摩卡咖啡的香气,莫兰贪婪的吸了一口,抬眼朝马路对面望去,此时正是一天中咖啡馆生意最好的时候,隔着茶色玻璃,她看见穿着褐色吊带衫的马丽倚在一张椅子的靠背上笑盈盈地跟客人说话,忽然想起马丽曾经承诺,晚餐会给她打折,于是便快步朝咖啡馆走去。
可刚刚穿过马路,她就看见高竞脸色铁青地站在咖啡馆门口冷冷注视着她,看上去已经守候她多时了。她心里暗叫不妙,正准备掉头逃走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快步朝她走过来。莫兰只能朝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嗨!”她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伸手过来,用铁钳般坚硬的手掌猛然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直接将她拉上了他的车,原来咖啡馆旁边那辆黑色本田就是他的,莫兰懊悔自己怎么一开始没注意到。比起孔武彪悍的高竞,莫兰自然毫无招架之力,而且他的举动也着实让她吓了一跳,所以等她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他的车里了。
“你发什么神经!”,她只能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
但高竞对她的怒吼充耳不闻,他砰地一声猛地关上车门,并很快坐到她身边发动了车子。在黑夜里,汽车向不知名的前方行驶着。
“你要带我去哪里?!”莫兰怒冲冲地问。
他没说话。车行五分钟后,才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几天,你很忙啊!”
莫兰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刚刚私自调查过三位嫌疑人的住所,虽然没什么收获,但这毕竟是侵犯了高竞的领地。莫兰自知理亏,只好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
“没有啊,我还是老样子啊?”她无辜地答道。
“我劝你最好还是去找一份固定的工作,这样你就不会一天到晚管闲事!”
“我并非没工作,我是自由职业者。”莫兰白了他一眼,“当然,象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自由,因为你已经习惯听别人的命令做事了,真可怜!”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1
“自由职业者?真伟大!”他尖刻地说,“请问你一个月赚多少钱?能养活自己吗?你究竟是哪来的钱去上美容院,上健身房,还有买那些没有让你漂亮半分的化妆品?是你自己赚来的吗?还不是靠别人?”
每次跟他说话,她都会气得要命。
不错,要不是有一个在法国开中医诊所的父亲,莫兰的日子不会过得那么潇洒,但这又**高竞什么事,他凭什么来指责她?
“我的经济来源干吗要向你报告,你是何方神圣?”莫兰反问道。
“找工作去!”
“Shut up!”
“要我闭嘴也可以,以后别让我发现你搅合在我的案子里!”他厉声道。
莫兰瞄了他一眼。
“如果你每次都聪明得抢在我前面找到答案,我当然不会搅在里面!”
车子猛地停下,莫兰差点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她正想骂人,却被高竞抢先了。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撒谎说要找你的手机?”他瞪着她怒气冲冲地问道。
莫兰被问住了,她没料到他会那么快知道这件事。
“谁……谁告诉你的?”莫兰有点结巴,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迅速地排着各种可能性,是董斌吗,他应该不会是这么多嘴的人,是王俊?他不会给警察打电话,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跟警察打交道,那么只有张医生了,一定是这个娘娘腔!她刚转身离开,他就打了电话,一定是的……
“是谁告诉你的?”莫兰再次问道。
高竞横了一眼,没回答。
“真没想到他们会给你打电话。”莫兰冷哼了一声。
“你以为那么破的伎俩能骗得过别人?”他的口气充满嘲讽。
莫兰火气顿消,朝他莞尔一笑。
“对啊,这伎俩是很破。”
“你究竟想干什么?”
“找手机啊!”
他脸上毫无表情。
“你应该改行当骗子。”他说。
“多谢你的恭维。”
“你的目的就是进入他们的房间,”他盯着她的眼睛,身子向她倾过来,“你在找什么?”
“你想知道?”莫兰略带得意地仰头看着他。
他别过头去不看她,过了一会儿,他说:“口红。”
好聪明,莫兰想,但并不全对。
10分钟后,他们回到六月大楼对面的波波咖啡馆。
看到他们一起进来,马丽稍稍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好,马丽。”莫兰朝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她要马丽知道,她可不想跟警察为伍。马丽回了她一个鬼脸以示理解,现在她们已经很熟了。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点了马丽竭力推荐的牛排套餐和两杯冰镇柠檬汁后,便言归正传。
“你是去找口红,我没说错吧。”高竞喝着侍者送上来的白开水说道。
“何以见得?”
“因为出租司机说,她曾经在车里拿出一支口红,而我们没在她的坠楼地点附近找到那支口红。所以她的口红很可能是掉在了现场。”他放下水杯,给自己点了支烟,继续说道,“如果她掉了一把刀也许会引起凶手的注意,但如果她掉的是一支口红就难说了。”
“可不是?有几个男人会知道自己的女朋友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其实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况且他们几个都有女朋友,他们很可能会以为是她们留下来的。”莫兰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
“那你找到没有?”高竞问。
“他们三个人家里居然连一支口红都没有,真让我吃惊。”莫兰想到这个就觉得很懊丧。
“那你一定很失望。”高竞抬了抬眉毛,讥讽道。
“无所谓。”莫兰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高竞平静地吸了一口烟,望向窗外。莫兰很了解高竞,她知道每当他做出这副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时,就表明他确实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了,而且,他说的话,八成不会让她高兴,那次他告诉莫兰,自己的妹妹打算跟梁永胜结婚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果然,他开口道:“你还是放弃这些无聊的游戏吧。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什么什么?他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那你怎么还浪费时间跟我一起吃饭?莫兰想。
“也许你要问,为什么我会浪费时间在这里跟你吃饭。”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用缓慢的语调说道,“因为我不希望你再干蠢事,我要用事实来教育你,就算你不厌其烦地去骚扰林琪的老同学、同事、顾客,以及那三个嫌疑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在外围打转?你完全是在瞎胡闹。”
是谁告诉他这些的?不用问,肯定是双重间谍乔纳。她一方面把高竞的进展告诉莫兰,另一方面又把她的动向透露给高竞,真不该告诉她那么多,莫兰懊恼地想。
“好吧,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莫兰没好气地问道。
“猜?!”仿佛受了冒犯,高竞低吼了一声。
莫兰白了他一眼。
“说吧,别卖关子了。如果你对答案有自信根本就不用遮遮掩掩。”
“我们找到了口红。”他说。
莫兰愕然。
“我们共在他们三个家里找到10支口红,现在它们全都在我们的实验室里。我们在其中一支上面找到了林琪的指纹。”
怪不得一支都没找到,原来是他先行了一步,想都这里,莫兰不禁有些生气。
“即使口红上面有林琪的指纹也不能证明谁就是凶手,他完全可以说,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来他家的时候,恰巧带了那支口红。他照样可以说,案发当天她没有去过他那里。”莫兰手托腮帮子,假装天真地向他眨着眼睛。
高竞冷笑了一声,带着自负和十二万分的耐心说道:
“A、董斌,林琪从来没去过他家,B、王俊,他说林琪只去过他家一次,但当时她的化妆包掉在酒吧里了,C、张重义,林琪跟他在一起时从来不化妆。”
“也许她用过他们几个女朋友的口红,所以才会在上面留下她的指纹。”
“根据他们的证词,她没在他们任何一个家里化过妆,因此在他们任何一个家里都不应该出现带有林琪指纹的口红。”高竞用律师的口吻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撇开董斌不说,如果林琪的口红掉在王俊和张重义家里,那只能说明林琪并不象他们说的只去过一次。这另外一次,很可能就是案发那天,因为有人证明,那天她手里有一枝口红。”
“不错。”
“这支口红究竟在谁那里?”莫兰忍不住好奇地问。
“跟你有关系吗?” 高竞假模假样地向侍者要胡椒,并且开始切牛排。
她不得不承认,这次她可能真的是输给高竞了。但看见高竞那副高深莫测,不可一世的表情,她又一肚子不服气。
“找到口红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找到别的。”她忍不住挑衅道。
“别的?”
莫兰朝他微微一笑。
“难道你不止是在找口红?”他地瞄了她一眼问道。
“我在找风衣。”
林琪进入大楼的时候,穿了一件白色风衣。
难道凶手会留下这么大的证据让你去找吗?高竞的表情很明显是想说这句话,但他忍住了。
“找到了吗?”高竞一边低头继续切牛排,一边带着嘲讽的微笑问。
“没有。”莫兰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哦。”他颇有幽默地叹息了一声。
一阵沉默过后,莫兰再度问道:“口红究竟在谁那里?”
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两秒钟。
“老规矩,如何?”莫兰提议。
高竞没反对,于是莫兰问马丽要来了笔和纸,并快速在纸上写下一个字,那是凶手的姓,这是他们的老游戏了。写完后,她把纸条丢在高竞面前。
高竞打开纸条看过一眼后随即用打火机点着了。他没有否认。
她猜对了,是王俊,毕竟三个人中,他看上去最马虎,如果林琪的口红掉在他那里,他有九成九不会注意。
可是,她立刻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你在他那里找到口红,为什么不马上逮捕他?”她对此十分困惑。
高竞切牛排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他有不在场证明。”过了一会儿,高竞道。
“不在场证明?拜托,那是半夜,他的不在场证明究竟是什么?”
“有人证明他在酒吧一直玩到半夜三点才回去。不过据我所知,那个证人跟他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所他以完全可能作伪证。更何况,门口的监视器又坏了,什么都无法证明。”
高竞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那块牛排,好像那就是王俊的证人,接着他冷笑着切下一块塞进嘴里。
10.意外的发现
莫兰向来不喜欢理东西,而且这几天总是忙忙碌碌的,既要去纠缠林琪案子的嫌疑人和关系人,又要赶着写美食杂志的健康专栏,(编辑已经催了好几次了,实在不好意思再拖)所以林琪的箱子自从被她搬回来后,就一直堆在客厅的角落里,她至今都没有仔细查看过。
这天跟高竞分手后,她打算回家后利用晚上的时间好好将箱子里的东西整理一番,可打开门发现,有人已经抢在了她的前头。她看见警察局的高级档案员乔纳穿着深绿色长褂,戴着手套,套着鞋套,开着空调,正坐地板上,将林琪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哇,你终于出马了。”莫兰欣喜地说,她想,有身为档案员的乔纳出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些东西很快就能整理好。
“还不是因为你太懒!”乔纳用她的哑嗓门咆哮道。
莫兰不理会乔纳的粗鲁,她踢掉鞋子,径直走进屋,把自己和手提包一起扔在软绵绵的布艺沙发上。
“今天真累死我了。”她一边叹息着,一边肆无忌惮地张开四肢伸了一个夸张的懒腰。
“你在忙什么?整天都不在。”乔纳问道。
“我刚刚跟高竞一起吃了晚饭,听他说了一大通。”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好像已经找到了凶手。”
高竞的话仍萦绕在莫兰的耳边,他的意思很明确,带有林琪指纹的口红是在王俊家里找到的,那说明王俊的嫌疑非常非常大,至于有人证实案发当晚他在酒吧一直玩到三点才回去,这个证明根本就不可靠,因为那个证人是王俊的朋友。而且三点的时候,林琪的尸体早被运走,连看热闹的人也都走散了,自然不可能有人看到他进出大楼,更何况门口的那个监视器恰好又坏了。
但是,难道真的是他吗?风衣根本不在他那里。
“口红是不是?我已经知道了,检验科的小王告诉我的。”乔纳头也不抬地回答,顺手将林琪的照相簿扔到一边。
“可是那个人有不在场证明。”
“也可能是伪造的。”
“会吗?”
“要不就不是他。”乔纳无所谓地说。
是啊,要不就不是他,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另外两个人那里既没有口红也没有风衣,而且搞不好另外两个人也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
真是个难缠的案子!莫兰不禁叹了一口气。现在她倒真希望高竞能立刻打电话告诉她,王俊的证人的确是在做伪证,那样她就不必再费脑筋了。但是,她知道这是在痴心妄想,她太了解高竞了,就算那个人真的承认自己是在做伪证,高竟也不会马上告诉她,按照他的个性,他会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得意洋洋地最后向她宣布,这样就能用他的高明来衬托她的弱智,他是时时刻刻都想证明这一点的,这就是高竞,领地观念高于一切的野兽派刑警。指望他?还是算了吧!
一阵疲倦向莫兰袭来,她打着哈欠扑通一声坐到乔纳旁边的地板上。
“亲爱的,你做到什么程度了?”她问乔纳。
“亲爱的,我刚回来。”
莫兰抬头看了看钟,9点半,乔纳的确很可能才回家不久。这样的话,看来一切还得靠她自己,因为这可不是警察局的档案,乔纳根本不清楚从哪里开始,应该找什么,哪些东西应该归在一起,如果全部交给乔纳的话,有用的东西可能都会被当成垃圾扔掉。
望着眼前装得满满的三个箱子,莫兰有种不祥的预感,看来今晚又得熬夜了。
她决定整理工作就从那个绿色纸板箱开始,因为它最大,东西也装得最满。她想看看林琪究竟在那里面装了些什么宝贝,便把箱子内的物品一古脑儿统统倒在地上,地板上立刻堆起了一座小山。
“喂,喂,喂,你是整理东西,还是捣乱?”乔纳立刻提出了抗议。
“我只是想干得更快一点。”莫兰一边回答乔纳,一边清点箱子里的东西。
洋娃娃、内衣、亚麻裙、随声听……
等等,怎么有点眼熟?莫兰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没有迟疑,立刻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乔纳带回来的那个装有三年前旧案的文件袋,她从里面找到那张六月大楼的被盗清单。
没错,就是这些东西,洋娃娃、内衣、亚麻裙、随身听……
接着莫兰不顾乔纳的反对,把另外两个箱子里的东西也统统倒在了地上,瞬间,她们两个就象置身在垃圾场里。
“我的妈,你究竟想干什么?!”乔纳气得大叫。
“安静点!我马上就告诉你,我要干什么!”莫兰也大叫了一声。
乔纳不说话了,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莫兰很快发现,其实三个箱子中的物品早就被整理过了,它们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林琪的私人物品,另一类应该就是赃物。警方清单中的被盗物资很多出现在这三个箱子中,小鸭公仔以及索尼随身听给莫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这些以外,那里面还有各式各样的裙子和鞋子,如果全部陈列出来的话,足可以开一家像样的少女服饰店。
而在林琪的私人物品中,除了那本旧照相簿外,一本封面印有小猫面孔的可撕型便笺簿和一个漂亮的银相架引起了她的注意。
便笺簿显然是小孩子用的那种,每页的左下角都印了一个可爱的蓝色卡通猫脸,里面大部分便笺都已被撕掉,只有最上面的那张有字,上面的语句令人费解:
“恭祝平安归来!晚上见!我会给你带礼物!是你一直想要的!”
“今天的目标,六,10。”(在后面加了一个向上的箭头。)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象,哈哈”(这行字后面盖了三个蓝色的猫脸图章)
这些数字和语言究竟表明什么意思呢?莫兰琢磨着。
再来看看那个相架。
那是个漂亮的镀银相架,相架内赫然夹着一张张月红的照片。看来猫女也曾经去过张月红家,但因为张月红死了,所以在警方的被盗物资清单上没有她的失窃纪录。莫兰想,如果猫女跟林琪毫无关系的话,那该怎么解释这些赃物会出现在林琪的箱子里呢。
根本解释不通。
但有一点很明显,林琪把东西放错了,应该将这个相架归在赃物这一类才对。
“你在看什么?”乔纳好像已经忘了刚刚两人的对吼,现在她正起劲地把一堆少女服饰塞进一个黑色塑料大口袋,莫兰把张月红的照片递给她看。
“张月红?”她奇道。
“对啊。林琪把这个相架塞在自己的私人物品里面,怪吧。”莫兰一边说,一边帮着乔纳塞衣服,口袋已经装得满满的了。
“那她是放错了。”乔纳顺手将那个相架朝门口的另一个垃圾袋丢去,但是她的投篮水平太差,相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立刻散了架!真是麻烦!莫兰心理抱怨着,但她忍住怒气没向乔纳发火,而是赶紧走过去捡起了那个已经摔得零零碎碎的相架,这时她却吃惊地发现,地上居然有两张照片。
怎么会这样?
那另外一张照片上,居然有一个猫女,但却不是林琪。
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
莫兰冲到沙发边,手忙脚乱地从乔纳的文件袋里掏出三年前警方拍摄的照片对比着,因为紧张,她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
怎么会?那个穿着黑猫紧身服,左手叉腰,右手端着盘子,歪着头笑的女人,居然是张月红!
莫兰把照片翻过来,照片背面有糨糊的痕迹,而且,它的四个角都不完整,它是被从某个地方撕下来的!
“你在干吗?”她的身后突然冒出乔纳的声音,显然她刚刚那急切慌乱的样子让乔纳十分奇怪。
“你看这张照片!”莫兰赶紧把张月红本人的照片和她扮成猫女的照片一起递给乔纳。
乔纳注视着照片,黑眼球象算盘珠似的在两张照片之间左右移动。
“邪门!居然是她!”她发出一声激动的惊叹。
“再看看它的四个角和它的背面!”莫兰焦急地催促道。
“是从照相簿里撕下来的。”乔纳把照片翻过来后,立刻也得出这样的结论。一瞬间,两人同时望向沙发上那本刚刚被乔纳丢在上面的旧照相簿,莫兰迅速冲过去,抓起照相簿,翻找起来。
空白!空白!空白!她要找的是明显的空白。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蓦然,一个明显的空白映入她的眼帘。
莫兰把那张张月红的照片放在那个空白处。
“正好!”乔纳在她耳边低呼了一声,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它是从这里被撕下来的。”莫兰的声音也紧张地发抖。
“是的。为什么?”乔纳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激动、紧张和困惑。
“为什么?”莫兰身不由己地重复着,她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随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往下移,她发现就在那晃眼的空白处的下方,粘帖着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照片中央,林琪穿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站在小河边,手扶着身边的柳树,,笑嘻嘻的,看上去大约12岁,或是13岁的光景。为什么要在这儿放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为什么?
“别看了,她就喜欢放重复的照片。”乔纳粗声粗气地说,对此她倒不以为意,之前她已经看过这本照相簿了。
难道这里面还有重复的照片?莫兰立刻快速翻阅起来,果然,她在照相簿里至少找到4张一模一样的照片,都是林琪在不同时期拍的。乍一看,那些照片和它们的克隆版的确一模一样。但是,有什么必要放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呢,仅仅是林琪的怪僻吗?还是因为,实际上这里根本就是两个人?
莫兰翻回到照相簿的最后那页,仔细观察河边那两张看似相同的照片,同样的脸,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打扮,同样的姿势,突然,一个小细节映入了她的眼帘,对了,就是这儿,原来如此!她迅速翻到照相簿的前几页,仔细对比了所有重复的照片,最后终于露出笑容。奥妙藏在哪里,她已经心知肚明,都是些很小很小的细节,很容易被忽视,但是它们确实存在,而且意义非凡。
“你笑什么?”乔纳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她把困惑不已的乔纳拉到餐桌边坐下。
“现在做个游戏,看看这两张照片有什么不同。”莫兰首先把河边的那两张照片平摊在乔纳面前。
乔纳按捺着兴奋的情绪,俯下头去仔细观察起这两张照片来,两分钟后,她抬起了头。
“她们的手!”她简短地说。
确切地说,是她们的手腕。一个女孩的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另一个女孩的手腕上有颗不太明显的小痣。
“再看看这张。”莫兰摊开另两张重复的照片。
照片显然是在室内拍的,照片中的林琪已经是个十六、七岁的明艳少女,她梳着马尾巴,穿着件印有很多红色玫瑰的紧身T恤,趴在床上双手托腮,两只脚向后弯起,现出玲珑的曲线,耳朵上那对小提琴模样的银耳扣闪闪发光。而在另一张照片中,同样这个姿势,同样这个场景,林琪的耳朵上却空空如也。
“一个戴了耳环,一个没戴。”乔纳注视着照片惊讶地说。
“实际上,是一个打了耳洞,另一个没打。”莫兰很有自信地说,“我记得我认识的林琪没打过耳洞。如果是原先打过耳洞,后来因为长期不戴耳环,洞又被塞住的话,也会留下痕迹的。我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确没打过耳洞。”
“是吗。”乔纳迷惑地看着她。
每次跟乔纳谈起女性话题,她总是象男人一样迟钝。
莫兰没工夫跟乔纳多作解释,又翻出另两张照片摊在她面前。几天前莫兰将这张照片传到网上时,根本没注意到它还有克隆版。照片中的林琪穿着体操服,站在平衡木旁边,头发盘在头顶上,正对着镜头微笑。计小萍就是看了这张照片后主动跟她联系的。
但是乔纳看了半天后说:“这两张照片完全一样。”
“给你个提醒,玻璃窗。” 莫兰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用女教师式的冷静口吻说。
乔纳将脸再度凑近那两张照片。
“天气!天气!妈的,这不是同一天拍的!”她怪叫道。
的确如此,体操馆的玻璃窗已经清清楚楚地反映出这两张看似一模一样的照片实际上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天气里拍的,一个是阳光普照,另一个则阴雨连绵。
乔纳把照片扔回到桌上,大声道:“难道真的有两个林琪?否则,她有什么必要反复拍同样的照片?”
莫兰一边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插进照相簿,一边说:
“我现在越来越确信林琪就是有个双胞胎姐妹!只不过她们是用一个人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已。这也就是为什么林琪没有去认尸的原因,她还要用林琪的身份生活下去,她不得不这么做。”
“用一个人的身份生活?这也他妈的太离谱了!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乔纳象是在听天方夜谭。
作者:
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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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7-7 09:01
“也许她们还觉得这挺不错的,很有神秘感,你不想做的事,不想念的书,还可以让另一个人去代替。如果现在我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愿意替我去出席那些无法推托的应酬派对,或是替我写那篇讨厌的专栏文章,我也高兴得不得了。”
“得了吧,你哪有那么多应酬。”乔纳讪笑。
“总之我想,她们之所以会在照相簿里放同样的照片,无非就是为了暗示别人,她们其实是两姐妹,只不过,看过照相簿的人都没有发现她们姐妹倆的小伎俩而已……”莫兰想象着林琪两姐妹坐在照相簿前,一边粘照片,一边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的场面,不觉有些感伤。但她的思绪立刻就被乔纳的破嗓门拉回了现实。
“暗示?她们干吗要暗示?干脆直接告诉别人她们是两姐妹不就得了?干吗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象你我这样吃饱饭没事干,趴在桌上,钻研她们的旧照片?而且户口上……”
“中国没户口的黑人多了。”莫兰立刻打断了她,“而且她们未必真的喜欢别人知道她们是两个人,你别忘了她们是飞贼,当一个人在偷东西的时候,另一个如果被证明在某个地方一步也没离开过,这是多么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有道理啊。”乔纳一瞬间就被说服了,频频点头道。
但就算她们是双胞胎姐妹,她们毕竟不是私生女,为什么韩音只给姐妹俩中的一个报户口?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重男轻女?莫兰的眼前浮现出韩音那张自私薄情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只给双胞胎中的一个报户口?难道是在上演“苏菲的选择”?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乔纳拿起张月红的猫女照片在莫兰的眼前晃了晃,说道,“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从照相簿里撕下来?藏在张月红的相架里面?难道这也算是一种归档方式?”
莫兰很高兴,因为她终于听到乔纳说,“她们”。
但这个问题,莫兰觉得应该反着问。
“我倒想知道,为什么她们要把张月红的照片帖在自己的照相簿里。”
“对啊,好奇怪!干吗把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照片帖在照相簿里?”乔纳紧盯着张月红的照片,象是要把它一口吞了,忽然之间,她眼睛一亮,叫道,“她没看镜头!”
“什么什么?”。
“你没发现吗?她没看镜头。”乔纳指指照片中的张月红,突然露出狡黠的神情。
莫兰凑近那张照片,发现果然刚才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照片中的张月红是没有看镜头,她的目光对着镜头的上方,而且,现在看起来,张月红那优美的姿势似乎也不是为了拍照刻意摆出来的,好像是,莫兰觉得,好像是她送酒给去给客人的途中,有人忽然在高处叫了她一声,于是,她停下来,抬起头,露出微笑,正在这时,有人按动了快门。
问题是,张月红知道不知道有人在给她拍照?
看见莫兰满脸疑惑,乔纳兴致勃勃地说:“哈哈,我认为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一种可能,这张照片是在张月红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的。”
“哦?”莫兰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鼓励表姐说下去。
“是林琪姐妹给她拍的照。”
“为什么?”莫兰很是迷糊。
“还用问,当然是为了这身狗屁衣服!”乔纳的手指在张月红的照片上敲得咚咚响,“她们看中的就是这身衣服。拍照就是为了画下它的图样,交给裁缝照样做。”
会吗?拍照仅仅是为了那件衣服?
“那你说说,她们为什么要把张月红的照片帖在照相簿里?”莫兰问道。
“既然是她们拍的照片,她们当然有权利把它放在任何地方,也包括这本照相簿。至于为什么又把它撕下来,我认为原因很可能是这样的,她们拍了张月红的照片,多年后,却在偷窃的时候无意中偷了张月红的相架,她们发现这是同一个人,于是,很自然地,她们就把那张照片从照相簿里撕下来,塞在了相架里。”乔纳朝莫兰眨巴着眼睛,“我们总是很自然地会把相关的东西放在一起,不是吗?
莫兰在脑子里飞快地把乔纳的话过了一遍,觉得这论点挺新颖,而且也不是没有可能。猫女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又有几分任性和调皮,如果她可以飞檐走壁仅仅是为了偷巧克力和亚麻裙,那她的确很可能为了一件衣服,特地拍下某个陌生人的照片,并且正儿八经地放在自己的照相簿里。只是莫兰实在搞不懂,这身衣服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两个女孩特意拍下照片,画下图样交给计小萍那个当裁缝的母亲精心缝制?如果是拿它当作化妆舞会上标新立异,吸引眼球的筹码,那还可以理解,但仅仅是作为偷窃时穿的工作服,就有点离谱了。
“你刚刚说有两种可能,另一种是什么?”莫兰问。
“照片也可能是张月红自己的,某人给她拍了照,她就随便把它跟自己的另一张照片一起放在相架里,结果相架被偷了,落到了林琪的手里。就是这么简单。”
“那如何解释林琪把它的照片放在自己的照相簿里?”
“很简单,为了纪念三年前死去的妹妹。当然也可能是姐姐。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
对此,莫兰马上提出异议。
“想念死去的姐妹只要一面镜子就可以解决问题,别忘了,她们可是长得一模一样,如果这还不够,林琪还可以自己穿上猫女服,来一张自拍照,那可比张月红的冒牌货照片有说服力多了。”
“所以后来她又把照片拿了下来,放了回去,不是吗?大概连她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很可笑吧。”说到这儿,乔纳粗声粗气地笑了起来。
当乔纳在为自己的推理自鸣得意的时候,莫兰再度把目光对准张月红的这张照片,她蓦然发现,在身穿黑猫紧身服的张月红的身后,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酒店霓虹灯招牌――
“莎莎”。
11.猫女郎酒吧
莫兰望着那两个字,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名字来,庄丽!
庄丽是报社社会新闻版的的女记者,在莫兰的社交圈里,属她的消息最灵通,所以要想打听莎莎酒店,非得找庄丽帮忙不可。于是她立即拨通了庄丽的电话。
“嗨!莫兰?要命!你的声音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怎么这么久没给我联系?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想我?”电话一通,那头立即传来庄丽热情洋溢的女高音。莫兰最喜欢庄丽的就是这点,无论你多久没打电话给她,她都会记得你,而且她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友善。
“我想请你帮个忙。”莫兰没来得及跟她多作寒暄,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没问题。说吧。”庄丽的嘴里好像在嚼口香糖。
“你听说过莎莎酒店吗?”
“莎莎酒店?”
“或者莎莎酒吧,莎莎饭店呢?有没有听说过?”
莫兰似乎看见庄丽在摇头。
“没听说过,是几星级的酒店?”
“如果有星级我何必劳驾你?电话簿里就能查到。”莫兰道。
“倒也是。有什么特点吗?”
“里面的女服务生都穿着黑猫的紧身服。”
“黑猫的紧身服?”庄丽的声音马上提高了,“那应该是CAT,CAT吧!”
“什么CAT,CAT?”莫兰觉得有门。
“哈!你居然没听说过CAT,CAT?”莫兰几乎可以看见庄丽脸上惊讶的表情,“那可是几年前A区很有名的一家猫女郎酒吧,那里的女服务生全是模特儿出身,身材一级棒,都穿着紧身的黑猫连体服,走起路来跳跳蹦蹦的,而且每逢12点过后,都有猫女表演,跳爵士舞,杂技,唱英文歌,什么都有,挺不错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消费太高,一杯可乐要卖35块,简直就是抢钱。”
“快给我那里的地址!”莫兰心头一阵兴奋,她决定先把“莎莎”丢在一边。
“你等等。”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西西索索的声音,过了一分钟,庄丽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记好了,地址是A区权方路23号4B。”念完地址后,庄丽马上又说,“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因为猫女和午夜表演早就没了,现在那里根本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呃?”
“三年前,因为有人在厕所吸毒酒吧被查封过,听说后来老板就换人了。现在那个地方虽然还叫CAT,CAT,但里面一只猫也没有了,更别说什么猫女了,而且消费还是那么贵。”庄丽打了个哈欠。
这哈欠立刻传染给了莫兰,她也带着哈欠声说道:“反正我得去看看。”
“要不要我陪你去?”庄丽突然兴致勃勃地问道。
“不用了,你还是乖乖去睡觉吧。”
“啊,我已经好久没泡吧了,好吧,到时候别忘记把你的艳遇告诉我。”庄丽又打了个哈欠。
“好的。”莫兰朝看不见的庄丽笑了笑,扑托一声挂断电话,同时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是晚上10点50分,这会儿应该是酒吧里最热闹的时候。
CAT,CAT酒吧位于A区一栋高级写字楼的四楼,它是莫兰所看到过的空间最大的一间酒吧。跟那些街面小酒吧不同,它完全没有局促拥挤的感觉,灰色基调的柱子和桌子,给人冷清空旷的感觉,一走进去,仿佛置身于一个高级品牌的冬季时装发布会上。
酒吧内部有点象小型剧场,一楼中间是个圆形的表演台,舞台周围空空落落地放着一些点着小灯的台子,二楼则是一圈绕在舞台上方的围栏,围栏里面可以坐人,有点类似剧场的包厢,不难看出,这里以前真的有过表演,莫兰还可以想象当年的火爆场面,身材妖娆,笑容灿烂的猫女们在舞池中央一个个踢起美腿,表演爵士舞,一楼的客人站在舞台周围纷纷叫好,二楼的客人则站在这围栏后面大声吹口哨,烟雾缭绕,气氛氤氲的酒吧内,灯光昏暗,音乐震耳,掌声和笑声此起彼伏……可惜这些都已经不复存在。
如庄丽所说,现在的CAT,CAT里看不到一个猫女,服务生已经全换了穿黑马甲的年轻BOY,而且个个都长得身材精瘦,表情圆滑。
“嗨,小姐,想要点什么?”莫兰在吧台前刚坐下,就有个满头卷发的年轻男孩从她前面的柜台下面突然冒出来。
“你们这里有什么?。”
小伙子一边把菜单移到她面前,一边熟练地调着一杯鸡尾酒。
莫兰看了看菜单,果然是“抢钱一族”,只有啤酒的价格还不算太离谱。于是她说:
“给我一瓶百威吧。”
“ok!”他欢快地应了一声后,迅速打开一瓶百威啤酒倒入一个已经装了很多冰块的大号玻璃杯里,随后推到她面前。
“好了,请慢用。”他说。
“呃……”
似乎是看出莫兰欲言又止,他疑惑地抬起了眼睛。
“再给我一碟花生米。”莫兰说。
“ok!”他用唱歌般的声音应了一声,几秒钟后,一碟椒盐花生米放到了莫兰的面前。
“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冷清?我还以为会很热闹呢。”莫兰朝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环顾四周问道。
“小姐,你大概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儿真正热闹的时候要到12点以后。”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调着一杯鸡尾酒。
“是吗,我记得以前你们这儿12点以后还有表演呢。”莫兰试探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来之后没看到这儿有过表演。”调酒师沿着酒杯的一角把红酒缓缓倒下,酒杯里立刻出现一层艳丽的红色。
“你来这儿多久了?”
“两年多一点吧。”不一会儿,那杯五彩斑斓的鸡尾酒完工了,他用自负炫耀的口吻说,“不错吧,天使丽人,我自己做的。”
“真漂亮。”莫兰赞叹道。
“65元,要不要来一杯?”他瞅着她,低声问道。
莫兰用下巴指指自己面前的啤酒和花生,道:“谢了,我有这些就够了。”
“那你下次来一定要试试看这杯‘天使丽人’,她有一种甜甜酸算的味道,我担保你会喜欢的。”调酒师热情洋溢地说。
“好的,我会的。”莫兰连连点头,随后问道,“你们这里还有比你更老的员工吗?”
“你要找人?”
“可不是吗?”莫兰耸了耸肩,喝了口啤酒,用轻快的口吻说,“我以前有个朋友曾经在这里表演爵士舞。那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的朋友有什么特征吗?”
莫兰从口袋里掏出张月红的照片摊在吧台上。
“这就是她。”
调酒师凑近照片瞧了一眼。
“不认识。”他摇了摇头。
莫兰有些失望。
“不过,我想露露姐大概知道,她以前是这里的领班,现在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她认识这里所有的人,如果你的朋友真的曾经在这里上过班的话,肯定认识。”他说。
露露!
“上哪儿可以找到她?”莫兰急急地问道。
“这个么……该怎么说呢?”调酒师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莫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嗨,我突然想尝尝你的‘天使丽人’。我最喜欢甜甜酸酸的味道。”莫兰把剩下的啤酒推到一边。
调酒师冲她咧嘴一笑,迅速忙碌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就已经调好了一杯“天使丽人”,在把酒推到她面前的时候,他悄声说:“据我所知,你现在要找她非常容易。”
“哦?”
“她现在在牢里。”
“她在坐牢?”莫兰很是意外。
“就在上个月,她被抓了,原因我不清楚,不过我想肯定跟那玩意儿有点关系”调酒师突然象精神病患者那样疯狂地抖动他的头。
**。莫兰想。
这种事可以找高竞帮忙。
“你知道露露姐的真名吗?”
“大概叫刘露吧,这是我听别人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调酒师望着莫兰喝了一大口“天使丽人”,带着几分紧张问道,“还可以吧。”
“的确很不错。”
高竞直视着莫兰,问道:“她叫刘露?”
“是啊,好像是因为**之类的东西,现在在坐牢。”
“所以你现在要探监?”
莫兰实在很讨厌高竞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样子,他哪来的这份自信?还有他那冷冰冰,急匆匆的口吻,就好像跟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有什么不可以吗?”莫兰耐着性子说,“她又不是杀人犯,为什么不能探监?”
“理由。”他道。
他要她说出探监的理由。
“我是个志愿者。我想帮助那些被毒品侵害的人。”莫兰道。
高竞瞅了她一眼,忽然格格笑了起来。
“志愿者,志愿者!我看等你想说实话的时候再来找我。”笑过一阵后,他便向50米开外的汉堡包外卖店走去。
“你凭什么说我在说谎?”莫兰跟上去问道。
“因为如果你真的是志愿者,你根本没必要来找我。我们有专门的机构负责志愿者跟犯人之间的联系。” 他平静地说。
莫兰哑口无言。
“好吧,就算是我说谎。”她说,“但你欠我的情,你不否认吧。”
当年若不是高竞求她帮忙,她不会把高竞刚从大学毕业的妹妹高洁介绍进老公梁永胜的律师事务所,梁永胜也不会移情别恋抛弃她跟高洁结婚。所以莫兰觉得高竞就是欠她的情,没的说。但高竞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她隐隐觉得他对这件事也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但是他是不是真的对她心怀歉疚,她真的看不出来。
高竞在汉堡包小店买了一杯奶茶和一个汉堡包,听到她这样说,回转头来。
“我可不欠你的!”他干脆地说。
“你说什么?!”
“自己可笨不要怪别人。”他没有看她。
这话顿时让莫兰气得七窍生烟。
“我认识高洁吗?我不认识你,我怎么会认识高洁?!我不认识高洁,梁永胜又怎么会认识高洁?如果梁永胜不认识高洁,他怎么会对我做出这种烂事?!”就象一个被点燃的火球,她迅速跳到他面前,咄咄逼人地瞪着他,大声道,“难道你想说你家高洁把梁永胜骗上床是因为她聪明?难道你想告诉我,高洁跟有妇之夫鬼混是件值得炫耀的好事?还是你想告诉我,你们的家教本来就是男盗女娼?不知羞耻?我怎么以前没想到啊,她怎么懂这些?一定是有人教她的。是谁教她的?是你吗?是年过30,没有一个女朋友,只能靠逮捕女犯人来满足性幻想的你吗?还是你那还来不及说几句人话就翘辫子的老爹老妈?他们怎么就没教教你们做人的道理?当然,他们没时间,因为他们忙着制造人口,他们的生育能力可真强!生了一个还不够,还要生第二个!”
高竞显然是被她的暴怒吓坏了,他退出几步,把汉堡和奶茶高高举过头顶,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够了!够了!对不起!我错了。”他道。
“很好。”
莫兰喘这粗气,走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奶茶杯,猛吸了一口。
“不管你怎么想,我认为你就是欠我的!”
他叹了口气。
“好吧,我承认。”
“很好。”
“不过……”
“怎么?”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要探监的理由……”
“为了张月红。”她简短地说,她还没有消气。
可是高竞对这个名字的反应,立刻让她忘了先前自己受的气。
“张月红是谁?”他问。
莫兰惊骇地倒退一步,大声道:“就是三年前从六月大楼里跳下来自杀的那个女人啊,天哪,你难道对此一无所知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咬了一口汉堡包,冷冷地问道。言下之意,他只要办好林琪这个案子就可以了。
莫兰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此说来,你应该也不知道林琪为什么要把口红留在现场喽?”
高竞讪笑。
“听你的意思,她好像是故意把口红放在那里的。”
“当然,因为她想留下来过的痕迹。” 莫兰用挑衅的口吻说。
“请问这是为什么?”他故意用复杂的句式来表达对莫兰的嘲笑。
“因为她预计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她本来就是去复仇的,面对杀害她妹妹的凶手,她当然得作两手准备。”
“她的妹妹?”高竞象是在听天方夜谭,“她哪来的姐妹?她……”
“她当然有姐妹!”莫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她的妹妹就是三年前从六月大楼掉下来的无名女贼。”
“证据。”他看也不看她,吐出两个字。
“林琪的同学告诉我,林琪上初中的时候就经常离家出走住在男朋友家里,她说背摔伤了,却被老师抓住在跟男朋友看电影,她还爱偷同学的小东西,比如手机套、娃娃、零食等等。给我的印象是,那时的林琪完全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太妹,可这跟前几天死去的林琪一点都不一样,我认识的林琪是一个端庄文静,谨言慎行的人。”
高竞咬了一口汉堡包,没有说话。
莫兰没理会他的态度,继续说道:“所以,我认为她们是两个人。林琪的旧照片告诉我,虽然两个女孩的脸长得很相像,但其实她们的身体还有有一些很小的差别,比如,一个打了耳洞,另一个没有,一个手腕上有颗痣,另一个没有,而且林琪的同学说,林琪曾经为她的男朋友堕过胎,但我记得林琪的法医报告里没有提到过这点,相反,三年前的女贼的法医纪录里却说,她有堕胎史。”
高竞脸上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就算她们是姐妹又怎样?”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正因为她们是姐妹,林琪才会想弄清楚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查出是谁杀了她的妹妹。这也就是她主动接触那三个男人的原因。她主动送上门,就是为了找线索。”
“奇怪?她凭什么认为她的妹妹不是意外坠楼?而是被谋杀的?你别忘了,那个女贼没有带保险带,她爬到10楼的高度,如果碰上些什么,受到惊吓摔下来是很正常的。”
莫兰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也许只是直觉,她认为妹妹攀爬的水平很高,不会摔下来。”
高竞冷不防瞅了她一眼,莫兰感觉他正在努力咽下一句恶毒的话。
“我的确不知道。”
“还有,她凭什么认为这三个男人跟她妹妹的死有关?”
“因为他们都跟张月红纠缠不清。”
高竞皱起眉头。
“你难道是想说,连张月红也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而杀死张月红的人,恰恰也就是杀死她妹妹的凶手?”
“是的。至少林琪是这么想的。”
“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一点都不,林琪死了,不是吗?”
高竞沉默了片刻。
“就算她想的对,她也猜出凶手是谁了,她干吗要穿着那件黑猫服去见凶手?”
“她想试探凶手的反应。”。
“那不是存心去送死?如果凶手真的在三年前杀了女贼,那他应该认得出那件衣服,林琪一出现,他就该知道她来者不善了,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她干吗要让自己身处险境?她完全可以穿便装,大白天,在某个公共场合试探对方,为什么却偏偏穿着让凶手可以一眼就认出来的黑猫紧身服,深夜半夜,跑到凶手的家里去试探他?还有,如果她找到对方犯罪的证据,她明明可以报警的,但她没有,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自己解决?”
莫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经高竞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林琪的做法的确不合常理,而且还挺笨的。
“并不是每个人在碰到危机的时候都会找警方帮忙的,不是吗?”她只好说。
“在我看来,只有有前科的人才会那么做。” 高竞把汉堡吃完,用纸巾擦去嘴边的面包屑。
“那可不见得。我家邻居那个姓陈的……”
高竞没让她说下去,用自己的高嗓门盖过了她的声音:
“留下口红又怎么样?如果没有发现它怎么办?如果凶手比我们先发现它又该怎么办,他只要用一张纸巾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销毁林琪留下的指纹,谁会知道那是她的?留下这种证据还自以为已经抓住对方把柄的人简直是白痴!”
“好了!你的看法是……”
“她之所以穿上那件衣服去凶手家,并不是为了报什么仇,只是为了取悦对方,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天晚上,美好的气氛被某些东西破坏了,通常是钱,凶手跟她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口角,进而动了武,他可能失手打昏了她,于是出于某些无可奈何的理由,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她杀了。口红是在搏斗的时候无意中掉在那里的,根本不是她故意留在现场的。什么双胞胎姐妹啊,张月红啊,这些全部都是毫无根据的瞎猜。她们只是三个根本毫无关系的女人,其中有两个长得比较象而已,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她们之间有关联,仅仅是凭借照片吗?这太薄弱了,也可能是林琪本人伪造的,原因不得而知。我承认你推理出这部悬疑剧的情节很辛苦,但事实上现实生活中的案子并不象你在小说中看到的那么复杂,凶手没什么聪明,恰恰相反,他们通常都是最蠢的人。”说完最后那句,高竞眯起眼睛,带着几分同情地朝她笑了笑。
可他的话莫兰一句也听不进去。取悦对方?林琪穿那件衣服半夜三更去六月大楼只是为了给两人的性爱增添点情趣?她一年前就藏下莫兰的名片,处心积虑地想尽办法接近那三个男人,就是为了这个?情趣?
“说到怀孕。”她听到高竞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梁永胜说乔纳最近怀孕了!”
“啊?!”她吓了一跳。
高竞并不看她。
“看,编造这种谣言实在太容易了。林琪很可能在对她的同学说谎。她不是喜欢撒谎吗?也可能根本就是她的同学在撒谎。”
原来他是为了说明计小萍的话并不可信,林琪也许根本就没怀孕,也没堕过胎。可是计小萍为什么要向一个陌生人诽谤林琪呢?完全没有必要,更何况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他的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但是莫兰也懒得再跟他争辩。
“好吧,你就保留你的看法吧。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究竟肯不肯帮忙?”她说。
高竞沉默半晌。
“刘露,是不是?我知道了。”最后他说。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1
12.熟悉的名字
第二天是周六,乔纳没有按照惯例去警察局加班,而是破天荒留在了家里。她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平时至少比她晚起两个小时的莫兰此时已经坐在电脑前在噼噼啪啪地打字了。
“你在干吗?写小说?”乔纳满怀狐疑地问道。
“我在聊天。”莫兰头也不抬地说,“倒是你,怎么没去上班?”
“今天我休息,我又不是机器人。”乔纳嘟囔了一句。
“咦?突然开始注意休息了。”莫兰看着电脑露出微笑,“难道你真的怀孕了?”
“什么?!怀孕?!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乔纳的大嗓门差点把莫兰的耳朵震聋。
“高竞说的。”
乔纳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乔纳说。
“他是想用这个谣言来教育我,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话。”莫兰轻描淡写地说。
“原来如此。他为什么不说自己刚割了包皮?倒拿我说事?”乔纳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笑容满面了。
“他最近怎么样?王俊那个不在场证明究竟破了没有?”
“好像没有。”乔纳重重摇了摇头。
“那他怎么办?”莫兰禁不住停了下来。
“先搁着。他总有办法解决的!”乔纳一边说,一边转身进入厨房。随后莫兰听到她开冰箱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器皿撞击的声音,那是乔纳在准备早餐,大概她是要用平底锅煎一个鸡蛋或是一片牛肉什么的,莫兰强迫自己不去听厨房里传来的噪音,她继续跟网上的计小萍聊天。
自前一天分手后,莫兰便求计小萍帮她查找林琪当年那位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因为自从听了她的叙述后,莫兰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无疑应该是最了解林琪家状况的人,而且她有种感觉,当年这个男人跟计小萍也很熟。要不然,她不可能知道得那么多细节,比如那个男孩的母亲骂林琪是“婊子家庭中的婊子”,难道林琪会把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她?应该不会。虽然对于莫兰的请求,计小萍当时并没有拒绝,这表示她有办法联系到他。但是今天在网上,她却好像故意在回避这个问题,莫兰几次提到那个男孩,她都假装没听见。于是,莫兰决定先跟她谈一个她乐意谈的问题,林琪的怀孕。听了高竞的话,莫兰觉得有必要再确认一下这件事。
“林琪真的怀孕过吗?”莫兰问。
“当然。”
“你怎么能确认呢?她也许是在胡说。”
对方快速输入。
“有人看见她在第三妇科医院就诊,事后我问起她,她才偷偷告诉我,她是去堕胎的。还说她很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莫兰想没准可以查到医疗记录。
“应该是2000的四、五月份,那时候我跟她都是16岁。”
“孩子是那个男朋友的吗?”
“她说是他的。”
“林琪有别的男朋友吗?”
“她说没有。”
两个答复前面都加了“她说”连个字,这让莫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计小萍并不相信林琪的话。她认为林琪也可能有其他的男友,那个孩子也可能不是那个男孩的。而且,从她的口气中莫兰听出某种愤愤不平的情绪,难道她是在为那个男孩打抱不平?莫兰停下来想了想,决定直接问她跟那个男孩的关系
“你认识那个人,对吗?”莫兰问道。
没有回应,两秒钟后,电脑显示对方在输入,过了一会儿莫兰看到面前出现一个字。
“嗯”
网聊时,莫兰最讨厌的这样的回答了,这让她感觉在用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而且她说得越多,就显得越傻。若在平时,莫兰会立刻收线走人,但今天,她决定耐着性子继续跟对方耗下去,不管怎么说,计小萍还是承认了自己认识这个男人,这是一个进展。
“你们很熟,对不对?”
“嗯。”又是一个字。
“他长什么样?”
没反应。
“英俊吗?”
一阵沉默后,电脑上又反应出一个字。
“嗯。”
“很帅吗?”
“嗯。”
莫兰简直快疯了,这个前几天看上去还挺爽快的体操教师计小萍究竟为什么谈到这个男孩时却会如此吞吞吐吐,羞羞答答?难道说……她也曾经喜欢过这个男孩?莫兰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很大。计小萍是林琪的朋友,她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触林琪的男朋友,如果对方是个英俊少年的话,她在心里暗恋他也属正常,何况又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
“你喜欢过他,对吗?”莫兰问道。
对面沉默许久。
“嗯。”又是这个字。
“爱过他?”莫兰进一步问道。
“没有。”出乎意料,这次她的反应很快,而且给了莫兰两个字。
奇怪,她为什么要如此坚决地否认?承认少女时代的暗恋真的就那么羞耻吗?事隔多年,为什么她谈起这个问题还是这么敏感?如果她的意图是想说明自己跟那个男孩毫无关系的话,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她的否认给了莫兰完全相反的感觉。难道,她至今还在喜欢他?或者是,她现在跟他在交往?莫兰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是吗?”
“没有。”对方道。
“他叫什么?”
计小萍没有马上回答。于是莫兰打字问道:
“你们在交往吗?”
电脑显示对方输入了很久,但反应出来的只是一句话。
“这不**的事!”
口气很凶。
莫兰可不怕她,这越发让她肯定计小萍跟那个男孩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隐瞒就表示有秘密。他叫什么?”莫兰打字道。
电脑上没有文字显示,只出现一张发怒的动画脸,这表示计小萍很生气。
“他叫什么?”莫兰不理会她的怒气,她现在只想从对方嘴里掏出她想知道的,而且计小萍也没有,这说明她还有话要说。
没有回答。
“他叫什么?”莫兰再度问道。
仍然没有回答。
就这样,莫兰在电脑前足足等了20分钟,始终没有得到计小萍的回答。她想计小萍一定是生气地走开了。
难道他们真的是在交往吗?虽然她否认了,但是他们肯定交往过。而且那种敏感抗拒的态度不象是已经分手六、七年的人,倒象是昨天才刚刚分手。
这时候,乔纳端着她的早餐满头油烟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莫兰在电脑前伸懒腰,便不太热情地问道:“要不要吃炸排骨?我刚做的?”
“一大清早吃炸排骨,亏你想得出来。”莫兰回头看了一眼乔纳盘子里的炸得金黄香脆的猪排,心想乔纳真是世界上最没健康观念的人了。
“不吃拉到。”乔纳没理睬莫兰,在猪排上浇上辣酱油,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莫兰也没功夫教育乔纳,站起身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计小萍和林琪的男朋友,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一个名字而已,除非他们真的有什么,否则干吗这么遮遮掩掩?
“喂,问你个问题。”她坐到乔纳对面,“一个女人承认自己多年前有点喜欢一个男人,却否认自己爱他。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女人真的爱他。”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她坚持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她至今喜欢他。”
“没别的理由了?”
“没了。”
不错,一针见血。但是,有这个可能吗?难道那个在网吧厕所里跟林琪男友说话的女孩就是计小萍?他们仅仅是在说话吗?难道仅仅说几句话就会导致林琪暴跳如雷,甚至用酒瓶砸伤男友的头?应该不会的。很明显,在这个细节上,计小萍没有说实话,可是这样的话,林琪又怎么会再继续跟计小萍来往呢?而且退学后,她还主动约计小萍出来见面。当然,她说了很多男朋友的事,难道是为了炫耀?或许她已经看出计小萍的心事?
“喂,有人叫你。”乔纳抬头,正好眼光扫到电脑屏。
莫兰回过头去,看见电脑底部闪现着一个黄色标记,这说明有人在跟她说话。难道计小萍终于开口了?
她急匆匆地回到电脑前,发现果然是计小萍。她的回复只有两个字:
“王俊。”
莫兰耳边传来乔纳含混不清,混杂着咀嚼的声音:
“如果这女人一开始吞吞吐吐,后来又突然说出他的名字。就更表示他们现在还搞在一起。”
没错。
等等,王俊?这名字怎么那么熟!
对了!原来是他?六月大楼里那个开网站的家伙,高竞的头号嫌疑犯,口红就是在他家里找到的,而她刚刚去过他家,他也是最后跟林琪有过接触的三个男人之一,同时他也是张月红的三个客人之一。
莫兰突然想起,在乔纳给她的资料中曾提到,王俊跟女朋友感情不太稳定,经常吵架,而且,就是因为跟女朋友在酒吧吵架王俊才“认识”了林琪,难道这个跟王俊吵闹不休的女朋友就是计小萍?就象乔纳说的,她的吞吞吐吐,拼命否认,以及突然改变主意,都表示他们仍然搞在一起?天哪,莫兰只觉得一阵头晕。
13.露露
周一上午,莫兰终于等到高竞的通知,她可以去监狱探访刘露了,但有个条件,她们的会面必须有他在场,莫兰觉得条件有些苛刻,但她别无选择。上午8点刚过,高竞的车就已经等在楼下了,这是莫兰针对高竞的条件,提出的反条件,来接她。而高竞太熟悉莫兰那爱迟到的老毛病了,他可不愿意在监狱门口傻等,在她家门口候命至少有一个好处,时间一到,他就可以不由分说把她从家里揪出来,管她有没有化好妆。
“她真的叫刘露?”上车以后,莫兰问道。
“谁说的。”
“呃?那她叫什么?”这么说她不叫刘露。
“刘小露。”他说。
假名也取得太没有创意了,说明她根本就没打算隐姓埋名。
“她是因为什么被抓起来的?”
“组织**晚会。”高竞面无表情地说。
“她被判几年?”
“两年。”
“我听说她是上个月被抓的。是不是?”
“嗯。”
高竞敷衍了事地答道,就自这时,莫兰回头瞄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一个若有若无的怪异笑容浮现在他嘴边,她马上意识到,高竞可能掌握了某些她并不知道的事,可能跟刘露有关,跟这个案子有关,她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但她什么都没问,问了也是白问,他不会说。
车子行驶了大约1个半小时,他们终于到达城市最北端的第五看守所,这是专门关押非重刑犯的监狱,因为有高竞在,所以一切手续都办得相当顺利,莫兰填写了几张表格,在入口处押了自己的身份证后,便顺利通过了安全检查,她跟随狱卒进入探监室。
这是莫兰第一次真正进入监狱内部,之前她对监狱的印象全来自电视电影,在她的想象中,监狱应该是一个潮湿阴暗的铁笼子,里面挤满了蓬头垢面的罪犯和凶巴巴的警察,到处都有一股尿骚味和臭大粪的味道。但进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事实并非如此,监狱其实挺干净,既没什么难闻的味道,也并不潮湿,而且房间里的白炽灯亮得出奇,象打在舞台上的聚光灯,置身于灯光下,会让人有种被众人俯视,无可遁形的感觉。
莫兰心情不错,因为在最后一刻,高竞选择了离开,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独自面对刘露,当然,她也知道她跟刘露说的每一句话高竞在监控室都会听得清清楚楚,但至少他不在旁边,会让刘露更放松,这一点高竞也明白。
随着“哐”地一声响,厚厚的铁门被拉开了,莫兰隔着玻璃看见一个面色焦黄,眼睛浮肿,剪着短发的瘦长女子无精打采地朝她走来。她在莫兰对面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浑身软绵绵的,象被人抽掉了骨头。
然后她抬起迷蒙瞌睡的双眼看着莫兰。
“你是谁?”她开口了,声音很低,莫兰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叫莫兰。”
“我不认识你。”
“我是……”介绍身份对莫兰来说是一件颇为尴尬的事,因为她实在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称头或是职业,所以她只好说,“我是一个女人,跟你一样。”
刘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诙谐的光芒。
“我可不是女人。”她说。
莫兰不知道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这时候,她听到刘露在跟她说话:
“你是那些人吗?”
“哪些人?”
“老是说要帮助我的那些人。老是给我写信,跟我谈什么家庭、人生、未来之类的大道理的人。你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吧。”刘露歪着头打量莫兰,她的声音仍然很轻。
“你是说义工?我不是。”莫兰连忙说。
“那你找我来干什么?”她的嗓门提高了一些,这次她的声音很清晰,虽然语调仍然很温柔,但却令莫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因为她居然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难道她是男人?她震惊地抬起头盯着刘露看,并努力在她身上寻找可以说明性别的特征。不错,没有胸,有喉结,手指的骨节很大,只有那张脸,是女人的,线条柔和,还带着几分妩媚……莫兰感到一阵恶心,怪不得她刚刚说自己并不是女人,怪不得高竞露出那种怪笑,他早知道刘露是个男人。
莫兰很快发现,就在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玻璃墙对面的刘露在偷偷观察她,看得出来,她的反应令他有几分得意,莫兰想他可能经常以这种方式来自娱。
“其实我是想来看一张照片的。” 她定了定神后说:
“哦?”这次完全是男人的声音。
莫兰掏出张月红的那张照片帖在玻璃上,刘露感兴趣地凑过来。
“她是‘莎莎’的月红。”他不假思索说,
“莎莎酒店?”
“屁啦,不过是个没有执照的小酒店。以前就开在离我们店两条街的小弄堂里,什么都模仿我们,但什么都做不好,里面的人要不是被我们踢出来的,就是我们根本不要的,月红就是。”刘露鄙夷地说。
“张月红是被CAT,CAT踢出来的?”莫兰把照片放在一边。
“她来面试过,但我们没要她。她太老了。她说自己才17岁,这纯粹他妈的是胡说八道,你看她那皮肤,还有她那屁股,哪象是17岁的屁股。我想她起码有40岁,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一化妆,是看不大出来,她个子长得小,又会扮嫩,还挺会发嗲,有时候真的会以为她只有17岁。”刘露眯着那对桃花眼望向莫兰的背后,好像张月红就站在那儿,随后他咳重重地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我那时候是CAT,CAT的领班,负责招聘来着,她一进屋,我就觉得她怪怪的,叫我浑身不舒服,她的声音很尖,叽叽喳喳的,说在海南的时候,她在舞厅坐台,有多少男人围着她转,后来她跟一个男的闹了点事,所以就逃回来了。她说她叫张月红,还给我看了她的身份证,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怪怪的?你指什么呢?”
刘露没听见这个问题,片刻之间,他好像突然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僵尸,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直视着前方,眼睛象木偶的假眼珠那样暗淡无光,魂魄似乎已经飞离了他的躯体。几秒钟之后,他才从这种神游状态中恢复过来。
“你说什么?”他道。
莫兰决定换个问题。
“她的身份证,你为什么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莫兰问。
“我以前干过做证件这一行。”刘露的脸又活络起来,他嘿嘿笑道,这时莫兰才发现,他的牙齿基本上都掉光了,当他张大嘴的时候,嘴巴看上去象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你们为什么不要张月红?”
“我们不要提供假身份证的人,因为这种人多半身上都有点什么破事。而且,你大概不知道,CAT,CAT的服务生都得是模特,她太矮了,只有1米六,跟别人站在一起,她就象只毛没长齐的小鸡,一点都不起眼。”刘露眼神茫然,带着某种怀念的情绪说道。
“你跟她很熟吗?”
“可以算吧。她欣赏我。”刘露温和地说。
莫兰想不出不男不女的刘露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张月红欣赏的,所以她只能说:“是吗?”
刘露的眼睛在莫兰脸上飘来飘去,好像想找到一个着陆点,最后,他找到了她的眼睛。
“她欣赏我的勇气。”他停顿了一下,才说下去,“小姐,其实你看出来了,我是个男人。但我喜欢扮女人,大部分时候我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女人,所以等老婆死后,我就把原来的工作辞了到了CAT,CAT跳爵士舞。我原来是医生,精神科医生,我曾经想用心理学挽救自己,但没有成功。所以我最终放弃了。40岁终于才改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抛弃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
勇气。这的确需要勇气。
三言两语就道尽了他的一生,虽然说得随意轻松,但莫兰没听到一丁点洒脱和开心,只有无尽的悲伤、落寞和无奈。她望着刘露那张线条柔和过于女性化的脸,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原先厌恶之情渐渐消散。
“那一定很难。”莫兰轻声道。
“还好啦。人总得学着生存。” 刘露停顿了一下。“你刚刚好像问我,她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是的。”
“其实,她让我想起了我自己。小姐,我想做一个女人,而她想回到17岁。我们都是同一种人,都是那种不顾一切都要纠正错误的人。在我,是上帝犯了错,在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从没说过,但她的眼睛,告诉了我一切,我知道,她以前一定受过很大的创伤。”刘露歪着头注视着虚空中的一个点,“按照我的经验,堕落总是有理由的。小姐。”
堕落总是有理由的。
莫兰没有答话。
那番话好像耗尽了刘露的体力,他伏下身子,趴在玻璃隔板下面的桌面上休息了一会儿,随后他用一只手费力地撑着脑袋,“能不能让我再看看那张照片?”他对莫兰说。
莫兰把照片再度帖到玻璃上。
“是她。是她。”他仰起头,盯着了很久,最后说。
莫兰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一些特别的东西。
“能不能跟我说说她?”莫兰问。
“其实我不算了解她。”刘露摇了摇头,“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几岁,叫什么名字,她家里有什么人。她从来都不说。”
所以他才没去认尸,虽然他跟她关系那么好,其实他仍然对她一无所知。
“你问过她吗?”莫兰问。
“没有。那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她想说,她会告诉我。”刘露露出一丝笑容,莫兰发现,他其实很喜欢这个话题,每次不等莫兰开口问,他就自己说了下去。
“有一阵子,我们经常在一起。那是6、7年前的事了。我们关系不错,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她在莎莎上夜班,跳艳舞,她跳得不好,没有舞蹈基础,但因为她很会笑,所以不少人都喜欢她,她在那里很受欢迎,小费也很高。所以她很开心,她本来以为她这辈子就会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下去,但可惜她不走运,莎莎很快就关掉了,因为有人在包房里乱搞被抓住了,嫖客其实是扫黄组的警察,这种事谁也没办法,铁证如山,所以莎莎就被封了,她也就失业了。”
“后来呢?”
“她来求我帮忙,我也帮不了她,CAT,CAT又不能要她。我只好介绍她到美术学院当肖像模特,但是她干不了那个,一动不动被人画她受不了,后来她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莫兰挣扎了一会儿,问道:“她后来是不是以卖淫为生?”
“应该是吧,否则她租不起那套公寓,而且她也没有别的谋生能力。”刘露冷漠地说,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她的客人?”莫兰试探地问道。
“有,经常说起。她喜欢谈论男人如何喜欢她,如何让她过好日子。这并非完全是谎话。的确有很多人喜欢她。”
“你知道六月大楼吧,就是她后来住的那栋楼。”
“我知道。”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她在那里面的客人?”莫兰故意停顿了一下。
“谈起过。”刘露露出微笑。
“她谈起过哪些人?”
“她的客人都很年轻,比她小很多,也有未成年的,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在一起只是徒一时之快,她教他们成长,而他们则把她当作母亲、姐姐或者情人,大部分人都对她或多或少有点感情,有的甚至向她吐露心事。她曾经跟我说过,她有个小客人,她把他叫作小豆子,一个16岁的瘦弱少年,他曾经跟月红说,他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没有人帮他,老师和母亲对他的处境都置若罔闻,他无人倾诉,又无法逃脱,这让他痛苦万分,他曾经几次自杀,但都没有成功。月红很有耐心听他说话,并且懂得如何用自己的身体安慰他,而且她觉得他带着处男之身离开人世未免可惜,所以甘愿免费让他品尝女人的滋味,月红的想法总是很离奇。”
刘露停顿了一下才说,”但很不巧,她那会儿并不适合做生意,她患了性病,结果她把淋病传给了这个小客人。”
“后来呢?”莫兰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不知道那个男孩有没有怪她,但他后来真的离家出走了,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他走的时候,月红把她身边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并且对天发誓不向任何人吐露他的行踪,她后来做到了。但其实要做到这点也不难,因为没有人问过她。”
刘露用心理医生的目光注视着莫兰,继续说道:“也许她的做法既愚蠢又违背常理,但这并不能怪她,她把自己看成20多岁的年轻姑娘,而她的心智的确还是个少女。从某种方面说,她的确只有17岁。她之所以会为那个男孩保密,是基于朋友之间的义气。一种小孩子之间的,纯粹的义气。”
“难道她的客人都是年轻人?”
“她讨厌老男人,她也不会单纯为了钱才跟男人上床,她是有原则的,她是要跟她喜欢的人分享快乐。钱并不是最主要的。”
“可是我知道她跟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也有来往。”
“是吗?”刘露皱着眉头凝神想了一会儿,说,“那可能不是他的客人。她是跟我说起过一个中年男子,那个男人经常纠缠她,但那个人大概是整栋楼里她最讨厌的人,只要一看见他,她就浑身生鸡皮疙瘩。”刘露眼神茫然地望着前方,突然把目光收回来,“她说自己以前不认识他,但对他印象不好,因为她曾经好几次梦见这个人把她绑在一棵水杉树下,然后他跟另一个一起强奸她,但梦里的他好像要年轻一些。”
张重义的脸在莫兰的脑中闪过,这个被张月红讨厌的人难道就是张医生?
“按照心理学分析,她的梦是什么意思?”莫兰问道,她已经听出了刘露有想说下去的意愿。
“我想她在很多年前的确受过性侵犯,这是肯定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可能只有17岁,这就是为什么,她老是重复她只有17岁的原因,她并不是想撒谎,她是真的感觉她是17岁,她的人生其实就停留在那一年,对她来说,她愿意停留在那一年,停留在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就象《孤星血泪》里的哈威夏小姐,永远停留在她结婚的那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莫兰点了点头。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精神分裂者,她只是有心理问题而已。她精心编织自己的假身份,爱跟年轻男孩交往都只是因为她想把这个梦一直延续下去。那次性侵犯对她具有毁灭性的冲击,她拼命想要忘掉这个可怕的梦魇,在现实中,她的确忘掉了,但是她的潜意识不会忘掉,在夜深人静,她失去设防的时候,它们会跳出来不时提醒她,把过去发生的一切象影像资料一样一遍遍放映给她看,我怀疑她常常酗酒就是为了躲避那个梦,她曾经跟我说,喝醉了睡觉最香,于是她就喝个不停。”刘露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随后用心理医生特有的沉着口吻说,“所以我认为,那个梦是对她过去的重现,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男人强奸了她,但我觉得,那个男人至少参与了,也许只是在旁边看,至于地点,很可能是在某个有树木,有草地的地方,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公园。因为在很多年前,这个城市有绿化的地方屈指可数。”
“那个男人叫什么?”莫兰禁不住凑近玻璃隔板问道。
“她没说。”
“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征?”
刘露想了想才说:“她说那人不配当医生。”
难道张重义曾经在公园里强奸过张月红?莫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有没有提到一个开网站的人?”过了一会儿,她问。
“啊,有啊,开网站的,她说他聪明绝顶。”刘露露出浅浅的笑意,“那个人让她对着电脑跳艳舞,他说有很多人会喜欢她的舞蹈,那些人会把钱打到她的账号,结果果然如此,这让月红挣了不少钱。”
王俊跟张月红联合赚钱,难道他们仅仅是生意伙伴?
“他很年轻,难道他不是她的客人吗?”莫兰问。
“应该不是。”刘露摇了摇头,“他们更象朋友。她提到他总是眉开眼笑的。而且那个小伙子也的确对月红不错,在月红手头紧的时候,他经常接济她,有一次月红病得很厉害,他还陪她去看过病。有时候,还会介绍客人给她。”
王俊对张月红如此体贴,莫兰倒没想到。那么董斌呢?
“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一个美术编辑?”莫兰问道。
刘露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美术编辑?”他瞅着她,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一定跟你说过。”
刘露的嘴角慢慢向上弯,露出高深莫测但又妩媚高雅的笑容。
“你说的是董斌吧?”他道。
他认识董斌?莫兰一惊。
“他是我儿子。”刘露说。
莫兰脸上吃惊的表情,让刘露的情绪再度活跃起来。
“他跟我老婆的姓。”刘露笑着说,“自从我辞职后,他就跟我决裂了,从家里搬出去,再也没回来过,没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捎过任何口信,我想我死了大概他也不会知道。后来月红告诉我,他住在六月大楼,他们凑巧还是邻居,我这才知道他离我还挺近的。月红在我这儿见过他的照片,她认得他,她认男人的本事可是一流的,所以我一点都没怀疑,当然我还跟着月红偷偷去看过他一次,果然是他。那时候,我跟董斌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他靠我老婆娘家的几个亲戚资助完成了学业,又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替他高兴。”
这么说来,董斌也不太可能是张月红的客人。
“我听人说,她经常跟董斌见面。”
“月红是个好人。我早说了。但是热心过了头。自从她知道我跟董斌的关系后,就一直想撮合他跟我和好。她老是去找他,跟他说我的事,还跑来劝我,让我去跟儿子道歉,还说这是我该做的,我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有什么错?我又没让他离开家,是他自己走的,把他老爸丢在一边,不闻不问,所以该道歉的应该是他,不是吗?当然,我知道,董斌也不可能来向我赔不是,我太了解他了,他跟我一样,从来不会认错。但月红根本不管这些,她一心想把我们拧在一起,一会儿找他,一会儿找我,搞得象个工会主席,但我们都不领情。董斌叫她别去烦他,但她不肯听,所以我知道那小子经常给她脸色看,我也没办法。”刘露咧嘴笑了,黑洞洞的口腔象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自从月红死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他还住在那里吗?”
莫兰多少理解董斌的感受,面对刘露这样的父亲,他除了逃避还能怎么做呢。刘露的异装癖应该不是从40岁才开始的,没准在董斌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着裙子化浓妆的父亲,这一定让他既震惊又痛苦。
“是的,他还住在那里。”
“你觉得他怎么样?”刘露饶有兴趣地看着莫兰,问道。
“很帅。”
“我相信很多女孩都喜欢他,他身上集中了很多令人心动的元素,除了英俊潇洒,有份很体面的工作外,他的性格,他那孤僻腼腆的性格也非常动人,他成年后我只见过他一次,我只看到他的侧面,但是难以忘怀。”
莫兰惊讶地发现此刻刘露正用一个纯粹女人的心态在谈论他的儿子,仿佛董斌已经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某个他暗恋已久的年轻男子。莫兰想象不出,如果董斌听到父亲说的这番话会作何感想。她想,大概除了逃跑和回避外,他也别无选择,就象他一贯做的那样。
刘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他没来看过我,也不知道我坐牢,我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他用父亲式的语调颓丧地说。
莫兰没有搭腔。
他们沉默了两分钟。
“月红死的时候,他有个女朋友来着,是个摄影师。”过了一会儿,刘露突然眼睛闪亮地说。
“是吗。我只知道她现在的女朋友是他的同事,女孩在广告部工作。”
“还是分手了。”刘露叹息了一声。
“你是说他跟以前的那个?”
“是啊。我说的就是月红死的时候,他搞上的那个。”
“那女孩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一点都不好看,不好看,瘦得象排骨,但董斌很在乎她。”刘露缓缓地说着,他的眼神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思绪好像滑入了大脑深处某个黑暗的角落。莫兰不知道他接下来准备说什么。只听到他说:
“他很想跟她结婚,他跟那女孩说,他是孤儿,他的父母早就死了。而我老婆的娘家亲戚也帮着他说谎,说我已经死了。月红威胁他,说要是他不肯跟我来道歉,她就把事情去跟那个女孩说,董斌吓坏了。”刘露眼神空洞地笑了,“这臭小子,也知道害怕。”
刘露冷冰冰的语调让莫兰浑身发冷,他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他是在说,张月红死前曾经威胁过董斌。难道他在暗示是董斌杀死了张月红吗?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指控?
“你对张月红的死怎么看?”莫兰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她不可能自杀。”他说。
“为什么?”
“因为她怕死。”他笑了起来,在探监室的白炽灯下,看上去十分诡异。
“这是唯一的理由?”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1
“她找到了一个工作,一个她梦寐以求的工作,为汽车杂志拍广告。对方答应付她4000元,她高兴得不得了。那天下午她在我那儿说了两个多小时,我们一直在商量,她该穿什么,她兴奋得很,一个劲地笑。”
对张月红这样的女人来说,拍广告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很可能从此找到一条健康的自我发展之道,她可能因此再也不用出卖自己了。很难想象,在这个节骨眼,就在拍广告的前一天,她会选择自杀。的确不可能。
“你刚刚说月红曾经威胁过董斌。”
他微微颔首。
“那么如果张月红不是自杀的话。你觉得董斌跟她的死有关吗?”莫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露凝视着前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莫兰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经过漫长的几分钟后,刘露终于想好怎么回答她了。
“有时候,”他说,“我在想究竟哪个对我更重要,是朋友呢,还是儿子。朋友喜欢我,儿子讨厌我,朋友理解我,关心我,儿子却恨我,排斥我,甚至跟他的未婚妻说我已经死了,他是真的希望我已经死了,他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但是朋友却不是,她希望我活着,她承认我的存在,她听我说话,跟我分享快乐。如果我真的死了,大概她是唯一会为我难过的人。尽管在别人眼里,她只不过是个**,但在我眼里,她是个纯洁的好女人。所以,我选择朋友。”
“你的意思是……”
刘露目光和煦地注视着莫兰,足有两秒钟,然后他平静地说:“我得了胃癌,我的时间不多了,在临死之前,老实说,我真想知道月红是怎么死的,如果她真的脑袋发昏突然想自杀倒好了。但是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是董斌杀了她,我不会惊讶。”
“可他是你的儿子。”
“我早就没儿子了。小姐,我看开了,我本来就不该是一个父亲,我本来应该是一个女人。”
说完这句,他往后一靠,浅浅地笑着,象个女人似的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但他的眼神里却无法掩饰深深的悲哀和绝望,让莫兰几乎不忍看下去。
“好吧,如果有答案,我会告诉你的。露露姐。”莫兰朝他勉强笑了笑。
“谢谢”
14.旧日情怀
回到市区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因为早上走得匆忙,莫兰还没有吃过东西,所以她打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莫兰让高竟开车送她到马丽的波波咖啡馆,高竞没有一句抱怨,结果他不仅把她送到咖啡馆门口,到达目的地时,他还破天荒地先下车替她开了车门,真是让莫兰受宠若惊。
“你怎么了?”她下车的时候问他。
“我是个有礼貌的人。”他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算是奖励吗?
“奖励?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露露姐,你不会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吧。我套到那么多东西,你是应该对我好点。”莫兰说。
“可惜你套到的东西,对我没多大用处。”他说。
“你早知道他是男人,是吧。什么感觉?”
“他让我恶心。我只想揍他一顿。或者把他的脸按在烂泥里,这样我就不用看到它了。”
他的反应莫兰丝毫也不觉得惊奇,高竞是从来不会同情罪犯的。
“你真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拜拜。”莫兰懒得跟他斗嘴,扭头就走。
她刚走上咖啡馆的台阶,就听到他在后面叫她。
“喂!”
她转过头去,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她。
“晚上我去找你!”他用命令的口吻说,接着,他迅速发动了车子。
莫兰并没有目送他远去,而是立刻转身进了咖啡馆,她真的饿慌了,现在她最需要的是一杯热咖啡和一份三明治,至于高竞晚上找她要谈什么,她才没兴趣去猜。
中午的咖啡馆很空,马丽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莫兰进门的时候把她惊醒了,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到莫兰的位子边。
“呃?来了?要点什么?”
“来份三明治吧。简单点。”
“好。”马丽看上去还是懵懵懂懂的,她打了个哈欠,随后记下了莫兰要的东西。
这时候,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王俊走了进来,他伸手掏向裤兜正想摸钱,大概他是想买点什么当午饭,这时候,他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莫兰,再次见到她,他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露出了他的招牌微笑。
“嗨,美女,怎么这么巧?”
“可不是?”莫兰也还了他一个甜蜜的笑,碰见他,真是太好了,她现在实在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于是她说,“你现在有空吗?”
“想请我吃饭吗?”他带着嘲弄的表情问道。
“可以吗?”
王俊稍稍迟疑了一下。
“那好吧。”最后他爽朗地一笑,在她对面坐下。
他向马丽也要了一份三明治,看来他的胃口并不大。
马丽给两人各上了一杯咖啡后,便识趣地消失在柜台后面。
“说吧,美女。你应该有话要说,不是吗?”马丽一走,王俊就用懒洋洋的声调说道,“莫非是又想去我家了?”
“你告诉警察了?”莫兰试探地问。
“当然没有。这可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有人告发你了?”
莫兰没有马上搭腔,只是上下打量他。今天他穿得颇为性感,上身一件黑色紧身背心,下身则是一条宽松的牛仔中裤,脚上跻了双绿色的夹趾拖鞋,看上去完全一副落拓颓废的模样。
“我前天见过计小萍。”她简简单单地说。
笑容顿时凝结在王俊脸上,转瞬之间,阴云爬上了他的额头。
“你怎么找到她的?”他带着孩子气的恼怒口吻问道。
是他没错,计小萍说的那个男孩就是他。莫兰想。
“先回答我,计小萍是你的现任女朋友吗?”莫兰想印证自己的猜想。
“我的女朋友很多,她也算一个吧。”他焦躁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很简单,我把林琪的照片挂在网上,于是她找到了我。”
“她的照片是你发的?”他几乎是惊恐地瞪着她叫了起来,这时候马丽送来了两人的三明治,两人同时噤声。等马丽走后,王俊马上压低了嗓门,凑近莫兰问道,“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林琪的母亲卖给我的,我说我想回去好好缅怀林琪。”
王俊看着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母亲?那个女人?”他点了点头,“她的确做得出来。”
看来王俊的确对林琪的家事知之甚详,如果他不是林琪的男朋友,他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但如果他曾经是林琪少女时代的男朋友,那么他早前提供给警方的供词就应该全部推翻。
莫兰想起王俊是这么对警方说的,“我不知道她叫林琪,但我确实认识她,我们就是在附近的酒吧认识的,当时我跟我的女朋友在酒吧里吵了一架,我那女人用酒浇了我一脸,我气得七窍生烟,她正好坐在我旁边,递了张纸巾给我,我们因此就认识了”……简直一派胡言。
“其实你跟林琪根本就不是在酒吧认识的,你们早就认识。”
莫兰慢悠悠地搅着咖啡,“计小萍说,你跟林琪以前好得不得了,林琪上初一的时候就跟你在一起了。说得更明白点,你们住在一起。”
王俊没有否认,只是一边玩弄着一把银色小汤匙,一边问:“计小萍还说了什么?”
“林琪曾经用酒瓶砸伤你的脑袋,并曾经为你堕过胎。”莫兰下意识地看了看他那头密密的长头发。但她立刻注意到王俊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说什么?!”他脸上震惊的表情说明他是第一次听说堕胎的事。
“你不知道?”
王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随后从牙齿缝里蹦出一串恶狠狠的话来:“贱女人!居然造这种谣!林琪怎么可能怀孕?”
莫兰这才明白,王俊是在骂计小萍而不是林琪。但是林琪为什么就不能怀孕?
“林琪为什么不可能怀孕?”莫兰问道。
这是第一次,他避开她的目光。
他嘴角漾起一丝苦笑:“她说我是个垃圾,她永远都不要我的孩子,即使生下来,她也会掐死他。”
但是另一头,她不仅为他怀孕,而对所有人说,她要永远跟他在一起,生生世世。因为他在网吧厕所跟别的女孩聊天,她就吃醋得打伤了他的头,还用红色油漆在他家的墙壁上写满“负心人”的字样,甚至为此上派出所也在所不惜,绝不道歉。莫兰再次确信,林琪如果不是有姐妹,就一定有心理问题,她有分裂的人格。
“你跟林琪是什么时候分开的?”莫兰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她上体操队后不久我们就分手了,是她提出的。”
“什么原因?”
“计小萍没说吗?她怎么只说一半?”王俊带着嘲讽的语调说。
“她没说。难道是因为她?”莫兰猜测道。
“林琪抓到我跟计小萍在一起,其实我们只是在一起做功课而已。那时候,我已经准备听我妈的话考大学……”
简陋破旧的公房客厅里,样貌年轻,留着一头短发的王俊正坐在日光灯下做功课,那是他最头疼的英语作业,他完全不明白读这些鸟语对他有什么好处,也许以后可以用它们来泡洋妞,“Hi girl, you are sexy”,可是听上去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吸引了,还是用中文说更顺溜,如果不是他那个整天都在唠叨的老妈强迫他,他才不要受这种罪。这个时候,他的心思早就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的前额醒目地贴着一块白纱布,这伤口是林琪前不久用酒瓶砸伤的,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在他的旁边,梳着马尾巴的计小萍也同样在做作业,但她看上去比他更加心不在焉,她只要写两行字就会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瞄上他一眼,他长得真俊,她的目光在说。
计小萍跟王俊从小就认识,她是王家的常客,他们从7岁开始就在同一张桌上做作业。她本来以为他就是她的,没有人会把他从她身边抢走,他们的关系会变得越来越紧密,但随着王俊父母的离婚,一切都开始偏离轨道。
父母离婚后,他就不再读书了,他整天游手好闲,四处闯祸,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混混,而自从他认识林琪,他的世界就完全被她占据了。林琪就象一团火,她的热辣让他着迷,他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当然他的心里也不会再有她计小萍的一席之地。
好在他的母亲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及时结束了他无人管束的自由生活。她规劝他,教育他,痛骂他,甚至以自杀相威胁,他终于有点回心转意了。这时候,林琪打伤了他,只因为他跟另一个女孩在网吧厕所里接吻,而这另一个女孩,就是她计小萍,当然这是她主动的,而他也不拒绝,他大概早知道她对他有意思,也许只是一种不同的体验,或者是恩赐,但是这都不要紧,她如愿以偿,得到他的吻,然后让林琪发现,让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让林琪攻击他……她终于如愿以偿,他回来了,所有这些她耍的心计,她的用心良苦,终于还是把他拉了回来,他终于答应要考大学,忘记林琪,忘记过去。
其实,他很聪明,只要稍稍作一些努力,考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如果他能离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那会有更好的发展……
也许有一天,他会真正地吻她。
计小萍正为此感谢上帝。王家那扇没有锁好的铁门突然哐地一声被人踢开了,一个长头发,穿超短裙的漂亮女孩冲了进来。是林琪,计小萍只觉得心脏一阵颤抖,,她慌张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还好,她跟王俊只不过在一起做作业而已,她对自己说。
林琪根本不看她,只是用怨恨的眼神怒气冲冲地盯着王俊。而他,则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仍旧头也不抬地坐在那里做功课,计小萍知道,他是在装腔作势,他的笔没有动。
“干吗不接电话!”林琪怒冲冲地问他。
“我为什么要接?”他抬起头,流里流气地反问。
“不接电话就为了跟这个臭女人混在一起?”林琪用手一指计小萍,仍然没有看她。
计小萍不敢说话,她了解林琪的脾气,她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林琪说什么,她都最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怎么样?她比你好一百倍!”她听见王俊这么说。
“哐当”一声,一只鞋子扔在桌上,撞翻了王俊面前的水杯,白开水立刻蔓延了整个桌子,作业本和教科书全都被浸渍在水里。
“你他妈的,你究竟想怎么样?!臭女人!”王俊一下子被激怒了,他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那张椅子应声倒地发出一声巨响,计小萍来不及去关心那张椅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俊,此刻他就象一头野兽。
王俊冲到林琪的面前,没有任何迟疑,扬手就重重给了她一记耳光,那声音清脆地好似撞碎了一块玻璃,直听得计小萍心惊肉跳。
她赶紧起身迅速把自己的书和作业本放进书包里,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这次是林琪打他。
“啪!”王俊丝毫也不退让,立刻又回了她一记耳光。
林琪的脸肿了起来,她注视他,泪水充盈了她的眼眶。
“你打我!你打我!你这个孬种!笨蛋!臭杂种!”林琪不住地跺脚,把地板蹬得梆梆响,那两个耳光已经让她丧失了最后的理智,她一边撕扯着他的衣服,一边拉开嗓门不住朝他咆哮。
计小萍真怕她会朝自己冲过来,现在的林琪简直象个疯婆子。而令计小萍没想到的是,王俊居然会真的打林琪。
“你再说一遍!你这臭婊子!”他圆睁双目,怒气冲冲地朝她吼道,计小萍从来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她吓得连忙提起自己的书包躲到屋子的一边。
“啪!”林琪又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臭杂种!你这个除了上床什么都不会的臭杂种!臭猪!臭猪!臭猪!”
他真的快气疯了,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喉咙也哑了。
“你再叫,你再叫,我掐死你!”他沉声威胁道。
“臭猪!臭猪!臭猪!”她尖叫道。
他伸手猛然掐住了她细细的脖子将她抵在斑驳的墙壁上,墙粉洒得他们一身。
计小萍惊恐地望着他们两人。
林琪在那里拼命地反抗,双脚不停地踢打他的腿。
“臭猪,放开你的手!放开!臭猪!”她尖叫着,哭泣着,不断地咒骂着。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一刻也不曾松手,随后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就在她要摆脱他的一刹那,他猛然揪住她的头发,他的身体撞在她身上,她“哦”地叫了一声,被他挤在墙上,计小萍觉得他就快把她挤成一片纸了,随后,他象狼一样凑近她的脸,嗅了嗅她的气息,恶狠狠地对着她的耳朵说:
“你想找死!你这个贱女人!”
这场面太激烈了,计小萍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拎起书包飞快地逃出了王家的客厅。
但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少带了一本书,当她再度推开客厅的门时,她惊骇地发现,王俊和林琪,这两个刚刚还闹得你死我活的人,现在却象两匹野兽那样疯狂地纠缠在一起。
真正的吻,她终于见识了。
计小萍的心碎了。
“后来呢?”莫兰问王俊。
“后来计小萍找来了我妈和林琪的外婆,接着又闹了一场,结果我妈打了林琪的外婆,接着林琪让我当着她的面给她的外婆报仇,她要我揍我妈,这怎么可能……”
王俊眼神晦暗地将三明治揪成一个一个小面团扔在嘴里。
“然后呢?”莫兰已经忘了吃她的午餐。
“然后?然后他们就回去了。几天后,她约我出去,提出跟我分手。”
莫兰喝了一口咖啡。
“可是你们之前也分过手,不是吗?那不是都没成功吗?”
“那次可不一样。我们居然正儿八经地坐在肯德基里谈分手,你能想象吗?”
王俊笑着说道,眼神却带着深深的落寞,“那次吵架后没多久,她的外婆就死了。我想她是恨我的。我知道她是外婆带大的,她对外婆的感情很深。”
王俊的眼神飘向窗外,他用两根手指放在唇边,仿佛堕入了思绪。
莫兰注意到每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那个颓废浪荡又俗气的网站老板外壳就会自动从他身上蜕去,露出的是,狂野躁动、充满激情的17岁叛逆少年的内心。其实跟林琪分手之后,他就从来都没长大过,莫兰觉得。
“她因为外婆的死而怪你?她说是分手是这个理由吗?”莫兰问道。
“是的。她说了。”王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并没有点上,而是放在两个手指中间把玩着,“但没有很直接地说,说得很巧妙。”
“她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话倒是不多,但她对我非常冷淡,非常非常冷淡。”王俊加重语气说,“最奇怪的是,她从头到尾都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怪极了。”
“哦?”莫兰兴趣浓厚。
“她说,林琪从今以后不会再来见你,她会永远把你忘记,从记忆里把你连根拔除,从今以后,你们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你们分手了。”
他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咧嘴一笑道,“她是一本正经说的。”
“她说‘你们分手了’?”
“是的,她是说‘你们’,好像说的是我跟另一个女人的事,听上去很……。”
“她看上去怎么样?”
“跟以前不一样。一本正经的,除了那张脸一模一样外,其他的全部不一样。”王俊空气里百无聊赖地吐着烟圈,“说话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我气她说,我也想分手呢,我对她已经厌倦了,厌倦了老是吵架,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换在平时,她会马上跟我吵起来,但是那次,她居然朝我笑了笑,说那太好了,我说当然,我对你早就厌倦了,我又说了一遍厌倦那个词。她问我,干吗不说下去?我说,好吧,我厌倦了你的一切,以及我跟你做一切事,所有的我都厌倦了,接吻,做爱,吵架,甚至说话,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厌倦,厌倦,厌倦,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个词,象个疯子一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概是讨厌她那身土里八几的衣服吧,我向来喜欢她穿裙子。”
说到这儿,王俊突然笑了起来。
“接着,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她居然拿出一个录音机来,笑着对我说,你的话我已经录下来了,林琪会听到,她会记住你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厌倦,说的真好,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她的。我感觉她就象被拔了插头似的,一下子就断电了。于是我也假装她不是林琪,我问她,如果林琪又来找我怎么办?”
“她怎么说?”
“她说,那她如何面对死去的外婆?就这一句话,让我一下子呆在那儿,没话好说了。我意识到她是来真的。”
“然后呢?”
“然后她站起身准备离开,我想拉她的手,她躲得很快,马上闪到一边,而且用那种看苍蝇的眼神盯着我,好像恨不得一下子把我拍死。”王俊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想跟她好好谈谈,可她的态度把我惹火了,我可不想向她低头,所以我就站起来,没跟她说再见直接走了出去。从那以后,她真的就再也没来找过我。”
“你也没去找过她?”
“没有,干吗找她?我又不是没有女人。”
“你们后来偶尔碰见过吗?”
“有两次远远看见我,她就跑开了。”
莫兰喝了一口咖啡,抬起头微笑这说:“所以,你并不是在酒吧认识她的,不是吗?”
王俊瞄了她一眼,把一大块三明治丢在嘴里。
“没错,再次看见她,我也很惊讶。”过了一会,他终于承认。
“你为什么一开始说你不认识她?”
“我有吗?”
“你说你是在酒吧认识她的,那表示之前你们并不认识。”
“啊,对啊,我是这么说过。”他笑了笑。
莫兰发现王俊就是那种人,如果你不透露你知道他在说谎,他就永远对你说谎,而且看见你在他的谎言里打转,他乐在其中。
“你为什么要说谎?”莫兰友善地注视着他。
他扬起眉毛,微微一笑,露出很漂亮的牙齿。
“因为对我来说,她已经跟陌生人没两样。”他说。
答得真圆滑。莫兰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张秀美的脸孔上此时正挂着狡诈而略显得意的表情,他大概以为他已经在两人的交锋中占了上峰,但莫兰并不象他想象的那么好糊弄,她接着他的话头问道
“怎么个两样法?”
他想了一想,才说:
“她还是那么漂亮,但变成淑女了,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一句似乎象是实话。
莫兰想,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聪明是肯定的,但也非常幼稚、容易冲动,同时喜欢寻求刺激,如果按照高竞的说法,林琪穿上那件黑猫紧身服只不过是为了增添情趣,如果林琪的对手是王俊的话,那也未必没有可能。
“你刚刚说你见到她很惊讶?为什么?不是应该是惊喜才对吗?我想你曾经非常爱她,不是吗?”莫兰说。
“如果你想听实话,我想说是惊讶多过惊喜。”
“哦?为什么?”
“亲爱的,你大概是看《十万个为什么》长大的吧。”他讽刺她。
“为什么?”莫兰不理会他,继续问道。
王俊咽了一口唾沫。
“我永远没办法忘记在肯德基里她拿出录音机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她让我想起的只有这个。”他停了一下,才说,“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的确有那个意思,但是她不要我。”
现在该是问那个问题的时候了。
“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也许林琪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妹?”莫兰问道。
王俊的回答倒让莫兰吃了一惊。
“她是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他说,可“一出生就被送人了,收养人好像是一对耍猴的夫妇,这是林琪对我说的。”
“耍猴的?”
“大概是吧,反正不是耍猴的,就是跳大棚,耍杂技的,他们是她外婆的同乡,但不住在家里,经常到各地演出,有一次在一个什么重庆的小县城演出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正好碰到山洪爆发,于是三个人都被冲走了。那年她的姐姐大概是10岁吧。”王俊平淡地说。
林琪的姐姐,在10岁时就已经死于山洪暴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琪曾经把这事告诉过他,但是她真的死了吗?还是林琪编的?莫兰觉得有99%的可能,她的这个姐姐仍然活在世上,而且就生活在林琪的身边,她曾经代替妹妹跟王俊分手。但是如果有两个林琪,作为林琪男朋友的王俊难道会没有发现?除非她不跟林琪住在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在酒吧碰到的那个林琪也许是她的姐姐?”
王俊朝她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认识林琪。难道你想说,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这我可不就不清楚了。”
“哦,是吗?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莫兰笑着说。
“没有?干吗要怀疑?”他似乎觉得她的话挺滑稽。
“林琪的个性前后反差那么大,你难道从来没怀疑过那是两个人吗?”
他很奇怪地沉默下来。然后他说:
“我不太爱动脑筋,这种事太复杂了,我想不过来。”
整个事情他是清楚的,莫兰暗暗最自己说,也许在肯德基分手的时候,他还是一头雾水,但后来他慢慢就想清楚了,他的确知道他遇到的是两个林琪。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对林琪的死无动于衷的原因,他认为那是陌生人。
“你对林琪的死怎么看?”莫兰问。
他流里流气地朝空中吐了口烟,那表情似乎在嘲弄她。
“我想……”他瞄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一点悲伤,“可能跟楼上那个医生有关吧。”
王俊的话让莫兰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是张重义?张医生?”
“出事那天中午,我见过他跟林琪在一起。”王俊神秘地说,“他们在车站上拉拉扯扯,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都没看见我,但我看见了他们,林琪好像很不高兴,她一点都不喜欢他,我看得出来,她又用那种看苍蝇的眼光看着他,那个男人想去搂她的腰,她立刻就避开了,就跟当年避开我一样,闪得真快,只有跳体操的人才会有那么灵巧的身段。”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把这告诉警方?”
“我为什么要告诉警方?这关我什么事?”王俊的表情好像在说,这难道不是林琪自作自受吗?跟那种老东西混在一起。我看她真是疯了!
莫兰停顿了一下,说:“我想她之所以要跟张重义混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张月红。”
这是莫兰首次在交谈中提到这个名字。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认识张月红,你不否认吧。”莫兰问道。
这一次,他非常警觉,目光倏地一下朝她扫过来,又立刻移开。
“是啊,有点接触。我们一起吃过饭。对吧,马丽?” 他故作轻松地对马丽说,马丽正好走过来送小饼干,现在每次莫兰光顾,她都会送上一碟西式小点心。
“是啊,你们是朋友嘛!”马丽揶揄道,顺便朝莫兰挤了挤眼。
“只是吃个饭吗?我可是听说你们两个的关系非同一般呢!”莫兰也朝马丽递了个心照不宣的颜色。
“我们能有什么事?”他露出无辜的表情,“你倒说说看。”
马丽把小饼干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你曾经让她在网上跳艳舞以此牟利,我没说错吧。她也许就是在你家的电脑面前跳的舞,她家里可没有电脑。她跟你可不是一般的朋友啊。”莫兰盯着他。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汉难看。
“我有毛病,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吃饭。”他突然站起身,脸上的笑意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恼怒和厌烦。
莫兰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想,他的反应也过大了。
他走到柜台前,向马丽又买了一份三明治。他拿着三明治摇摇晃晃地逛到她面前。
“现在死无对证,我不怕你。”他俯下身子低声对她说。
随后,他把香烟丢在地板上快步朝咖啡馆门外走去。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2
15.张医生提供信息
“他就这么走了?”当晚,高竞坐在莫兰家的摇椅上问道。
“对啊,好像是突然生气了,很不高兴地走了。完全象个小孩子。”莫兰在高竞身边的茶几上放了杯加了冰块的黑咖啡,她知道他喜欢黑咖啡。
高竞瞅了一眼面前的黑咖啡,却皱了皱眉头。
“有问题吗?”莫兰问道。
“干吗放冰块?”
“你不喜欢?”
“味道会被冲淡的。”
“晚上喝浓咖啡不好。”
“我需要咖啡因给我提神。我不要冰块,拿掉!”他把杯子递还给她。
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厚脸皮,不知好歹的人。但是,算了……
莫兰气哼哼地夺过那杯咖啡。
“你又没女朋友,要那么多咖啡因养精神干什么?!”她嘲讽道,一边找了一个食物钳把杯子里尚未化开的冰块快速夹出来放在一个盘子里。
“为人民服务!还能为什么?”
“算你狠!”
莫兰把黑咖啡重重放到他身边的茶几上。
“他说,张医生在案发当天曾经在公交车站跟林琪拉拉扯扯,是不是?”他喝了一口黑咖啡,眉头马上立刻舒展开了,他接着说,“这事他一开始为什么没说?我是指王俊。不是张医生,张医生要隐瞒我很理解,可是,他为什么没说?”
“他有一种看白戏的味道。林琪甩了他,他至今都耿耿于怀,他不想跟警察打交道。你也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警察,他自己就经常干些违法的事。比如让张月红对着电脑跳艳舞。”莫兰一边说,一边回想着中午跟王俊的面谈的情景。咖啡馆里的灯光昏暗,他就坐在她对面,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象孩子,时而又象歹徒,但一旦打开话匣子他就说个不停,莫兰相信,如果不提张月红,只谈林琪的话,他可能会坐在那里一直说下去,只要她问,他就会答,只要她肯听,他就会一直说到太阳落山。因为他爱林琪。
但是,他爱的是那个把他的头打开花,扇他耳光,跳着脚骂他臭猪的林琪,而不是那个坐在肯德基里用第三人称跟他谈分手的林琪,也不是那个在酒吧里给她递纸巾的林琪。他发狂般爱着的是俗气、凶狠、冲动,大嘴巴的林琪,不是后来那个冷艳、理智、聪明到会用录音机把他的话录下来的林琪。
“揭发张医生并不能减少他自己身上的嫌疑,他还是没完全说实话,口红为什么会在他这里,他至今解释不清。” 她听到高竞在说。
“但我觉得他不是凶手。”莫兰道。
“为什么?”
“他没有动机。”
“等他招了,他自然会告诉你他的动机。”
“他爱林琪,他不会杀她。”
杀死一个跟自己心爱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同样需要非凡的勇气和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莫兰觉得,王俊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勇气和承受能力。如果他干了,他不会在咖啡馆轻描淡写地跟她谈论林琪的死,更不会有那种定力继续留在六月大楼,他很可能会逃跑。
“我想三年前,杀死张月红的人也不是他。因为他同样没有动机。你也听到了,他们的关系好得要命。他免费提供场地,手把手地教张月红怎么赚钱,怎么跟对方交流,还陪她去看病,介绍客人给她,好耐心,好体贴,张月红也说他好,这说明他并没有从中抽头,即使有,也很少很少,否则张月红不会一直说他好话,而且从他谈起张月红的态度,我觉得他对她有种,怎么说呢,有种非常亲近的感觉,好像在保护她。”莫兰说。
“正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过于亲密的关系,所以才更可能发生矛盾。经济纠纷,是最有可能的。他介绍客人给她,明明客人给了200,她只说收了50,这是最常见的,**和皮条客之间的矛盾。”
“可是……”
“皮条客也会陪手下的**去看病,也会手把手教**如何跟客人交流,这跟爱不爱根本没关系,而是出于生意考虑,如果她身体不好,怎么做生意?”高竞冷冰冰地说,“你知道吗?王俊的网站从来没有盈利过,他靠什么赚钱?”
“他靠什么?”
“我已经联系了网警。我们怀疑他开了个色情网站。”
“只是开个色情网站而已。”
“只是?!”他严厉地反问道。
也许对一个警察而言,莫兰的这个评价也许太轻描淡写了,而且是非不分,但莫兰觉得,开一个色情网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需要,自然就有人做,这跟谋杀、强奸、抢劫比,简直根本算不上什么犯罪。当然,高竞是绝对不会同意她的观点的,他的嫉恶如仇是出了名的。
“呃,我只是想说,开色情网站的人多半不会干出杀人那样的事。”莫兰辩解道。
“你知道什么叫做失控吗?”
“什么意思?”
“本来只是犯点小错误,搞点小的违法行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犯罪行为不断升级,最后渐渐失控,演变成重罪。从小偷小摸变成杀人抢劫犯的例子太多了。而我知道,王俊就是那种从小就爱跟警察较劲,违法不断的人。”
莫兰被他辨得没话说。
“好吧,就算他跟张月红之间出了问题,他杀了她,但这并等于他就会杀猫女。”
“天太黑了,她又穿得那么怪,脸上画着胡须,就算白天也很难一下子认出来,更别说漆黑的夜里了。他没有认出她,才会杀了她。如果他认出了她,事情可能真的就象你说的就两样了。”
“就算他没认出猫女,但猫女一定能认出他,因为他在亮处。按照她的个性,她立刻会告诉他她是谁。她一定会,我猜想她还会激动地扑到他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商量如何度过难关。那个女孩脑中的是非观念非常薄弱,她才不管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呢,她会听他的。所以,只要他们有过接触,猫女的坠楼案就不会发生,因此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接触过,猫女没看到过他。”
其实,莫兰怀疑王俊根本就不知道三年前跟张月红同时坠楼的猫女跟林琪长得一模一样。这很可能,尸体是清晨发现的,那时候他多半还在梦乡,等他醒来时,尸体早就被运走了,所以他没可能亲眼看到她。警方后来也没有拿着猫女的照片给楼里的居民辨认,即使有过,也未必会找上他,所以,他很可能并不知道三年前他已经遇到过一个林琪了。
但是,健身教练林琪会告诉他吗,会告诉他在六月大楼坠楼而死的女贼其实是另一个林琪吗?莫兰觉得不会。除非她认定他是凶手,否则她不会跟他多说一句,因为她象讨厌苍蝇那样讨厌他,唯恐避之不及。林琪接近他的目的无非是想试探他,一旦发现找错了人,她会立刻走人,绝不拖泥带水,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莫兰能想象,当林琪透过马丽的指引发现王俊也在六月大楼时,她该有多惊讶。
“反正我觉得他不是凶手。”莫兰固执地说。
“那么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是凶手?”高竞问。
“我觉得那个张医生最有可能。”
“为什么?”
莫兰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张医生,而自从听了刘露对张月红梦境的分析之后,她对他的厌恶就更增加一分,但是没有证据休想说服高竞,所以她只好说:
“我不喜欢他。而且谁知道他过去有过什么事。”
“这就是你要说的?”高竞朝她眨巴着眼睛,真是纯粹的妇人之见,他眼睛里闪现着这句话,但看在黑咖啡的份上,他什么也没说。
莫兰不理会他眼睛里的不屑,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请问你今天来,究竟有何贵干?”
“我今天下接到你的电话后找过张医生了。”他说。
“你找过张医生?效率好高啊。等等,这么说,你同意我的观点,林琪的案子跟三年前的案子是有关联的喽?”莫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陷入僵局的时候,总得找找别的出路。”他又喝了一口黑咖啡,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有时候业余侦探的话未必完全没有道理。
业余侦探?莫兰觉得这称呼有点嘲弄她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勉强接受了,毕竟这称呼出自高竞之口,这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那个张医生,他怎么说?”莫兰问道。
高竞微微一笑。
“他一听说我们知道他那天见过林琪,马上就傻眼了。”
穿着白大褂的张医生跟高竞坐在医院走廊里的同一条长凳上。不时有病人和医护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见过她。”他惶惶不安地低声辩解着。
“是吗?”高竞盯着他,微微扬了扬眉毛。
“我已经一再声明,自从那次她从我家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你要不要再想想?”
“……”
“给你点提醒。公交车站。”
“……”
“中午11点多。”高竞拿出腰间的手铐放在手里玩着。张医生偷偷瞥了一眼手铐,心脏一阵颤抖。
“好吧,我是见过她,那天中午。”他似乎是终于下了决心。
“说下去。”
“那天我是下午上班,所以中午才出门,我吃好饭去乘公交车,在车站上碰到了林琪,她刚好从车上下来。”
“几路?”高竞问。
“25路。好像是25路。”
“好,接着说。你跟她打招呼了?”
“是的。我叫了她。”张医生点了点头。
“她什么反应?”
“她好像吓了一跳。接着我们就聊了几句,我请她吃午饭,她说她还有事,然后她就走了。”张医生低声说。
高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张医生看,后者心神不宁地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
“其实……”张医生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高竞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其实,她根本没事。”张医生说。
“你跟踪她了?”
“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其他的男人。”
“结果呢?”
“她漫无目的地瞎走,不对,不是瞎走,其实她是有目的地的,只是我一开始不知道而已。她走了很多路,最后在一栋写字楼前停下来,她就在大楼下面等着,一直等着,等了20分钟,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张医生那张不太象成年人的小脸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我认识那个男人,他住在10楼,是个杂志社的美术编辑!”
原来林琪去找过董斌,两个人在董斌工作的大楼下面碰的头。
“他们怎么样?”高竞问道。
“他们先是说了几句话,然后林琪突然扑到他怀里,他们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拥抱在一起。”张医生焦躁地搓着手,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然后呢?”
“那个男的很开心,虽然不是开怀大笑,但就是显得很高兴,他的脸上满是阳光,所谓春风得意,说的就那种表情。接着他搂着林琪的腰,动作很漂亮,他们有说有笑地一起打的走了。我没再跟他们,那没意思,那实在没意思,我后来就从那儿直接回医院了,我下午还得上班。”
”说到这儿,张医生冷不防看了高竞一眼,既象在对两人的偷情进行道德审判,又象是在撇清自己跟林琪的关系。
“好吧,你说的我们会查的。”高竞把手铐重新别回到腰上站起身,他感觉张医生似乎松了口气。
“我说的是实话。”张医生说,他看到高竞站要走似乎安心了一些。
但是高竞突然转过身来。
“对了,张月红你认识吗?”
“你说谁?”张医生很疑惑。
“就是三年前在六月大楼跳楼自杀的那个。”
张医生呆呆地注视着高竞。
“她叫这个名字?”
“别装糊涂,有人看见你们在咖啡馆吃饭。”高竞冷冰冰地抛出这句话。
一阵沉默。
“呃,我们仅仅只是吃了顿饭而已,你知道她是那种女人,而我,离婚了,很寂寞,我真的很寂寞,也许你无法理解,但是,如果你跟我一样,每天回去独自面对四面墙的时候,你就知道,那个滋味并不好受,所以有时候,人总要找点什么来填补空白,人有时候是会犯傻的,也许找的人并不合适,但当时,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是你说的那个名字吗,我不知道,我仅仅跟她吃了顿饭……”他脸色发红,唯唯诺诺地说着,不停用手绢擦着额头的汗珠,声音却越来越小,高竞能从他不安的语调和扭捏的姿态中能感受到他的尴尬、局促和羞愧,的确,要一个有体面职业的男人承认自己跟**有来往不是件光彩的事。
但会用钱解决生理需要的人,很少会去干强奸的勾当,这完全是两码事。这个人会是那个早年在公园里强奸张月红的人吗?看上去不象,可是,高竞提醒自己,有时候胆怯是最好的伪装。而且,那些强迫对方满足自己性欲的人,多数都是遭女性讨厌、嘲弄甚至是鄙视的人,高竞盯着张医生的脸看,这张脸,即便减去20年岁,也不会讨女人喜欢。他准备回去好好调查一下张医生的过去。
“他说董斌跟林琪那天中午在约会?”莫兰吃惊地望着高竞。
“很惊讶吗?”
“是的,有点。不过其实说起来,他们两个还蛮般配的,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可以成一对的话,也算是一对神仙眷侣。”莫兰的脑子里出现一副图画,穿着一袭白色婚纱的林琪深情款款地望着站在身边同样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帅透了的董斌,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这加重了他的嫌疑。”
“谁?董斌?”
“他说谎了。他有杀死张月红的动机,他也有杀死林琪的动机。”
莫兰瞪大了眼睛。
“请问他杀死林琪的动机是什么?他很喜欢林琪。”莫兰心里还在回味张医生说的“春风得意”这四个字,却被高竞一句话浇醒了。
“别忘了,他是有女朋友的,他的女朋友跟他在同一家杂志社工作,而且似乎也准备谈婚论嫁。他跟林只是逢场作戏,他也许根本不想跟林琪结婚,但林琪的想法就不同了,她没准当真了?为什么有那么多情人,情妇会被杀?就因为这个原因,一开始说好只是玩玩的,你情我愿,但后来女方却当真了,所以事情就难办了。他得解决问题。”
倒也有可能。莫兰泄气地想,这种故事报纸上经常登。
“那张医生呢?”莫兰不甘心地问。
“我觉得董斌的可能性比较大。”高竞说,
“为什么?我觉得张医生最有可能。”
“林琪不会穿着那身衣服去取悦他,你懂吗?她连顿饭都不肯跟他吃。”
“也未必。”
高竞抬眼看着她。
“如果林琪那天晚上是跟董斌约会,搞不好张医生在半路拦截了她,他完全可以随便编个什么借口,说林琪有什么东西掉在自己的房间让她去取,等把林琪骗到自己的房间,他就向她求爱,如果他要强迫林琪跟自己亲热,林琪当然会拒绝,所以他一时气愤就打了她,他可能下手太重将她打昏了,所以只好把她扔出楼去了事,他也许害怕等林琪醒过来后会告他。”莫兰说。
高竞用警察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在认真思考她所说的话。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他接了电话,突然皱起眉头,“什么?!好,火舞酒吧。我马上就到!通知刑侦科!”
他随即按断电话。
“怎么了?”莫兰紧张地看着他,他脸上的凝重表情告诉她,出事了。
“你想不到的事!”他把手机塞进口袋,“王俊死了!”
“什么?!”莫兰惊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她的脑袋一片混乱,眼前不断闪现王俊那张年轻英俊,又带点邪气的脸,他抽烟的姿势,他说话的神态,他的眼神,他脸上的怒气,孩子般的笑容,今天中午,他还是活生生的,跟她在咖啡馆里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谢谢你的咖啡。”他把黑咖啡统统倒进喉咙,随后放下杯子,快步朝门口走去。
莫兰禁不住一路跟着他来到门口,并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了外出穿的鞋子,她实在好奇得快发疯了,怎么也得赶去看看,就算是看热闹也好。
高竞很快发现她的举动,他立刻回转身。
“你想干什么?”他凶巴巴地问道。
“我正好要到那里去买点东西,就在火舞酒吧不远的地方……”莫兰随便想了个理由。
“你算了吧”
还没等她把理由编好,他就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推回屋去。
“乖乖待在这里!别妄想跟我抢饭碗!”他严厉地瞪着她道。
莫兰不服气地仰头看着他。
“我警告你……”他刚想再开口却被莫兰打断了。
“电梯来了。”莫兰冷冷地提醒道。
于是,他来不及再威胁她,便急匆匆扔下她,以最快的速度跳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看到莫兰笑盈盈地走出门,她朝他挥了挥手,随后她身后的铁门砰地一声自动上了锁。
“妈的!”他心里骂道。
16.突然死亡
一刻钟后,高竞赶到距离六月大楼1公里远的火舞酒吧,这时所有的刑侦人员都早已各就各位。高竞戴上白手套,快步走入现场,火舞酒吧此时已经做了清场工作,原本昏暗的灯光现在已经被调到最亮,所有客人都被集中在一个角落里,有两名警员正在接待这些人,不管他们是否跟案子有关,按照惯例,他们需要留下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有效的联系方式。
王俊的尸体就躺在吧台旁边的地板上,他口吐白沫,眼睛圆睁,拳头捏紧。高竞发现他脸上有一块淤青。
“他跟人打架了?”他问警员小王。
“是的。今晚8点左右被害人进入酒吧的,他与人发生口角,随后动了武,双方在争斗过程中,被害人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经法医初步鉴定,他可能是死于中毒,但最终结果要等到详细的法医报告出来后,才能知道。”
高竞点了点头。
“如果是中毒的话,我很想知道他晚饭吃了什么,跟谁一起吃的,在什么地方吃的。”
“已经去查了。”
“明天又有得忙了,我们要立刻申请搜查令,搜查他的家。他跟谁打架?”
“是他的邻居。你也认识他,探长。”小王的手指向酒吧最黑暗的一个角落。
立刻,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高竞的视线,他看见董斌整个人陷在一个黑皮大沙发里,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桌子,他的样子就象被施了定身术。
“探长,情况就是这样。可以抬走了吗?”小王问道。
高竞挥了挥手,于是小王示意警方的工作人员把王俊的尸体抬走。
“你们问过他了吗?”高竞问小王,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董斌。
小王看了一眼董斌。
“问过了,他说被害人说话惹火了他。”
“具体什么原因?”
“他不肯说。我们正打算把他带回去。”
“好,带回去再说。 ”高竞说,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白线。
审讯室里,董斌跟警员小王面对面而坐。
半个多小时以来,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的董斌始终低着头,对警方的询问置若罔闻,他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的手,好像他的手和眼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住似的,他的态度渐渐让警员小王失去了耐性。
“我现在问你,被害人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回答。
“如果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逃脱罪责,你可就想错了。”小王威胁道。
没有反应。
“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可以逮捕你!”
仍然没有反应。
小王气呼呼地把文件朝桌上一拍,董斌身体往后一让,仿佛怕文件拍打桌面扬起的灰尘会弄脏自己的衣服。
门开了,高竞走了进来。董斌和小王的对峙,隔着玻璃墙他早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他示意小王离开,小王生气地瞪了一眼董斌后开门出去。
“好了,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董斌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打被害人,我也知道他说了什么。老实说,他确实欠揍。”高竞慢悠悠地点起了一支烟。
董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但随即又被嘲弄代替。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又是警察唬人的惯用伎俩,你的目的不过是想骗我说出来,但是我不会说,你也不可能知道我的事。高竞也用眼睛告诉他,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藏得最好的那部分,别想骗我,永远别想。
他们对视了两秒钟。
“他确实欠揍?这是警察该说的话吗?”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董斌。
“如果他嘲笑我有一个不男不女的父亲,我也会揍他。”高竞把烟灰磕在烟缸里。
董斌的脸刹时变得惨白。
“我找过刘小路。他现在被关在第五监狱。”
一阵沉默。
“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过了好一会儿,董斌说。
“但他至少是你的父亲,不是吗?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
“警官先生,你的父亲会让你叫他阿姨吗?”董斌突然抬起头迎向高竞的目光。
高竞有点同情眼前这个衣着光鲜,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可以想象,跟这样的父亲一起度过童年会是什么感觉,他是躲不了被人嘲笑的命运的,没准还经常被人欺负。你的父亲会让你叫他阿姨吗?高竞又在心里回味了一遍这个问题,随后他想,如果他老人家也是这个鸟样子,我也会离家出走的。毫无疑问。
他丢了根烟给董斌。
董斌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塞在嘴里,高竞“扑”地一声打开打火机,替他点着了。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对我来说,他早已死了。”
“被害人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董斌拿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很象他。”
高竞的目光透过层层烟雾,射在董斌的脸上,很遗憾,他发现,从五官来说,董斌的确跟刘小路长得十分相似,他们有一样俊秀精致的轮廓。他想象在能见度极低的酒吧里,王俊睁着醉朦朦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董斌,然后用充满嘲讽的语调说,嘿,你跟你那个不男不女的老爹长得可真象,可真象啊,你穿上裙子就更象了,哈哈。的确欠揍!
“可你有没有想过,被害人怎么会认识刘小路呢?你父亲从来没有来过你家,不是吗?”高竞问道。
“我想是别人告诉他的。”董斌略显不安。
“你认识被害人吗?”
“我只知道他叫王俊,是个搞网站的。”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这问题让董斌有些不自在,他没有马上回答。
“认识张月红吗?”高竞直接问道
“张月红?”董斌皱起眉头,随后又舒展开来,“啊,对了,是她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的,有一次,我看见她跟这个人在一起。后来她说这是她的朋友。”
“她是你父亲的朋友。曾经住在六月大楼1003室,三年前跳楼死了。”
“啊。”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听说她跟你很熟。”
“呃,我见过她几次,但也谈不上熟悉。”他神情疑惑地看着高竞,似乎想弄明白高竞究竟有什么意图。
“你们谈什么?”高竞问道。
“私人问题。”
“什么私人问题?”高竞紧紧盯着他的脸。“她威胁过你?”
起初董斌脸上的表情略显惶恐,但很快这种神情就被另一种警觉抗拒的表情所代替。董斌将身体向后靠去,倚在椅背上,随后摆正脑袋,直直地迎视着高竞的目光。
“仅仅只是私人问题而已,我没必要向你坦白。”他说。
他不怎么会抽烟,烟在他的指间早已经熄灭了。
“你那时候有个女朋友是吗?”
“是的。”
“现在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分手很久了。”
“你当时准备跟她结婚,是吗?”
“是的……”他略显犹豫。
“为什么后来会分手?”
“只是感情不合,这种事没什么可说的。”他不耐烦地瞪了高竞一眼,这个问题让他极度不舒服,“我们吵架了,总是吵架。”
“可她并不是这么说的。”高竞悠闲地朝空中吐了口烟说道,他很高兴地看到这句话在董斌身上起了作用。
“你找过她?”董斌转换了一下坐姿,不安地问道。
“要找她并不难,你父亲知道她的名字,年龄和职业。但今天我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跟她见面,所以我们只是在电话里聊了几句。她很健谈。她说你们关系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吵过架,你们之所以会分手是因为张月红找到她的父母,说你父亲的事。”
这话象鞭子一样打在董斌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木然地注视着前方。
“张月红不仅仅是威胁你,还付诸行动。”高竞说。
董斌把目光移向高竞,终于开口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月红之所以要做这些事,无非是想让你跟你的父亲和好,但是她好心没好报。”高竞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想留点空间给董斌思考,然后他说,“我们认为她可能不是自杀。”
一阵沉默。
“难道你怀疑我把张月红扔下了楼?”董斌带着怒气问道。
“你用的词很准确,她的确是被扔下楼的。”
董斌顿时住口。
“再来说说林琪,关于你跟林琪的关系,你难道没什么可以跟我说的吗?”高竞温和地问道。
“我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从来没来过我家,我已经说了。”
“没错,她是没来过你家,但你去过她家,就在案发当天的中午。”高竞假装没看见董斌目瞪口呆的表情,他翻开桌上的文件夹,从里面找到一张用圆珠笔写满字的A4纸,“我们的警员今天下午去过林琪的住处,他们拿着你的照片给邻居辨认,他们证实案发当天中午,你跟林琪一起回到她的住处,一个小时后你才离开。”
董斌震惊地看着他。
“那天中午,她在你工作的写字楼下面等你。有人看见你们举止亲热,之后你们一起打车去了林琪的住处,两人拉上窗帘,在那里面呆了一个多小时后你才离开,你现在还想跟我说你跟林琪没有关系吗?”高竞饶有兴趣地看着董斌。
董斌的脸胀得通红,窘迫和尴尬让他说不出话来。
董斌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从电脑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工作了一个上午,现在他只感到头昏脑胀,视线模糊,连最大的图标都看不清了,耳朵里嗡嗡直响,象被塞了棉花球,如果再不出去调剂一下,他觉得自己就快睡着了。于是他关上电脑,信步走出了办公室。他准备到公司附近的咖啡馆去买点吃的回来。
出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透过广告部的玻璃窗向里面扫了一眼,他的女朋友小梅此时正拿着电话机兴致勃勃地在说着什么。她永远是乐天派。他本来以为自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约她出去,但现在看来这是个很大的错误。
他跟小梅交往已经两年,小梅的开朗活泼曾经给他的生活带来不少惊喜,但时间一久,当最初的新鲜感蜕去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爱她,甚至连喜欢都称不上。
他厌倦了那些无聊的小孩子把戏,听不懂她说的笑话,也无法跟她分享打电脑游戏的刺激,他觉得自己就象个被强拉进新年狂欢队伍的人,越来越跟不上她的节奏了,她的快乐无法感染他,她的脸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有时候他甚至已经想不起她的电话号码。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主动打电话给她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也很少一起吃午饭,就算碰上了,他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他觉得跟小梅恋爱最不明智的地方就是,他们是同事,被所有人祝福的恋情通常都不会好结果。自从他第一次给小梅打电话后,他们的事就成了整个杂志社最热门的八卦新闻,当然传播者是小梅本人。她喜欢向要好的同事吐露心事,而她的同事也从没打算保密。本质上他是一个腼腆的人,很不习惯在聚光灯下生活,而他知道,当所有人都在朝他微笑的时候,事情肯定是不妙了。
他觉得他们不应该在一个公司上班,但他从没想过辞职。他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很满意,虽然又苦又累,但他心甘情愿。在这个城市想要找到一位尽职的好美编并不容易,但要找一份喜欢的工作更难。他的技术很好,对设计方面也很有感觉,所以整个杂志社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主编骂过的下属,而且他的薪水也很高。他知道小梅也不会为了他离开这里,因为她是好不容易才进入这家杂志社的,而且她也干得很出色。他从没跟小梅提起工作的事,也不知道小梅是否已经洞悉他的感觉,他只是不再给她打电话,不再跟她一起出去,不跟她说话,也不跟她同乘一个电梯,他想,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最近,他从同事那里隐隐听到一些流言,说她曾经在同事的派对上哭过,并且已经开始跟别的男人单独出去,他不知道这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但他觉得这并非坏事,毕竟她越早明白越好,这段逐渐冷却的感情已经很难再开花结果,尽管他们两个都没有说破。
小梅的影子在他的脑子里停留了几分钟,不知不觉,电梯已经从24楼下到底楼,他穿过敞亮气派的走出门去。
外面阳光很好,他从台阶走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没法不注意到她,因为台阶下面只有她一个人。她穿着很休闲的亚麻裙和时髦的黑色暗花布鞋,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
她叫林琪,是一个健身教练。当初她找上他,是因为她想做一本关于健身的书。其实他很少接这种活,相比做书来说,他对做广告更感兴趣,他本来可以一口回绝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仅没有,而且第一次见面,他就跟她在马路上聊了足足30分钟,这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而更令他感到吃惊的是,那次见面后,他居然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忘记得一干二净,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她眼波的流光,她裙子掀起的小小涟漪以及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嗨!”他走上前跟她打招呼,尽量掩饰着心中的喜悦。
说实在的,再次见到她,他的确有些惊喜。前一天晚上,他们曾经在波波咖啡馆见过面。本来说定第二天她到他家来看他的作品,但是早上他打电话给她,她却冷冷地拒绝了,他万万没想到,两小时后,她居然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写字楼下面。
她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地走近他。
“嗨。”她说。
“嗯,真巧。”他傻傻地搭讪道。
她没说话,走到离他更近的地方,近得能让他闻到她头发上柠檬香波的味道,他感到自己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虽然他认识的女性并不多,但他很清楚眼神交会的力量有时候远胜于语言,它能轻而易举地过滤掉所有语言带来的尴尬、笨拙和虚伪,把两个陌生人直接带入主题。他大学时在舞会上认识过一个漂亮女孩,当时他就是这么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在人群中,他们对视了很久,等到他们终于走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那种感觉跟今天情形十分相似。从她的目光中,他清楚地感到,她有话要说,那句话一定很难出口,究竟是什么话呢,是不是想一想后,又不说了?
他胡思乱想着,想避开她的目光,但是有点身不由己。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只感到心在怦怦跳。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呢,他心里琢磨着。不管怎么样,他很明确自己不想逃开,反而有点期待。
她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象在犹豫着,又象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倒了。
忽然,她朝他展颜一笑,爽快地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她的举动让他略感吃惊,但是,他没有任何犹豫,很自然的,他立刻用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他惊讶于自己的举动是如此自然,象跟这个女人已经交往很久的那么自然,但是他们之前却从没说过半句涉及工作以外的话题。
她那包裹在粗糙亚麻衫里的柔软身体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味道,这让他感到温暖,那一刻,他起伏不定的心似乎得到了深深的抚慰,骤然平静了下来。
他们就这样在马路上紧紧相拥,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公司楼下,大马路上,他不想让别人说他的闲话,然而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象在梦中,一种懒懒的,沉醉的,身不由己的感觉控制着他的四肢,使他动弹不得。随后,他听到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人在跟踪我。”
他吃了一惊,但随即又觉得有趣。
“谁在跟踪你?”他悄声在她耳边问道,同时用眼睛在她身后搜索,很快,他看见在对马路的小弄堂门口有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在朝这里张望。
那个人他好像在哪见过。
“他是谁?”
“别去管他。”她伏在他耳边说着,嘴唇在他的脸颊擦过,“现在有空吗?有个地方,你一定没去过……”
他的心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好吧。”他说。
于是,他们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车上,她一直微闭着双眼靠在他怀里,而他始终握着她的手,他们互不说话,只是偶尔相视一笑,默契得就象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都那么自然,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她说的地方其实是她的家,她单独居住的家。
他没心思打量屋里的陈设,只记得那是间小小的房间,木头地板,仅有的一扇窗上挂着白纱做的窗帘。他跟着她走进去,脑袋里一片混沌,她真的要吗?她想清楚了吗?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放下窗帘,走到他跟前。他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了,有的事是逃也逃不了的。
“你还好吧。”他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
“我很好。”她莞尔一笑。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2
“真的吗,……”
笑意停留在她脸上,然后她说“一个叫张月红的女人,你认识吗?”
他猛然一惊,张月红?他没听错吧。刹时,他的热情象潮水一般退去,他感觉自己就象个沉迷游戏的孩子,刚刚还沉醉在新奇刺激,充满迷幻色彩的游戏中,却猛然被谁拧着耳朵揪出了游戏场,激荡的热情还在他的血管中冒着气泡,但眼下他顾不得它们了,他得先弄清究竟状况。事实上,他完全迷惑了。
她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她叫他来只不过是为了打听这个女人?可是她是怎么会知道张月红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不安看着她。她的脸很美,是他喜欢的那种美,但现在这种美成了他的敌人。
“我知道你认识她。”她走近他,柔声道。
“是的。”
“有人告诉我,你是她的客人。” 她仰头注视着他。
客人?!他的脑子里尖叫着重复了一遍。
起初他想据实否认,但他很快就明白她这句话里其实包含了一个问题。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跟张月红这个**有什么可耻的勾当。你们有吗?有那种恶心的事吗?如果他说,他从来跟张月红毫无关系,她会相信吗?
“干吗提她?”他终于问道。
“我只想知道这个。”
看她的眼神,她的确想知道。
他沉默了几秒钟。
“她不配。”过了一会儿,他说。
他的告白似乎让她有些吃惊,她的脸上现出受伤的表情,但随后,她的嘴角慢慢向上翘起,露出浅浅的笑意。
“但我听说她很美。”她注视着他,露出孩子似的烂漫笑容。
“什么?”
她是在说张月红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很美。”她又说了一遍,语调坚定,眼睛比什么时候都明亮。
她的神情让他怦然心动。
“你从来就不快乐,从来就不。”她温柔地说。
就好像有把刀出其不意地朝他刺来。他骤然呆在那里。
她说得没错。他是从来没快乐过。
自从他10岁那年父亲穿上他母亲的连衣裙堂而皇之地去他的学校参加家长会之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堆乱麻,他不知道该叫这个他向来称呼为“爸爸”的人什么,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从那以后,耻辱就象幽灵一样始终追随着他,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他在干什么,那个人的影子始终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无法摆脱。是的,他从来就没快乐过。
可是,难道就那么明显吗?他难道没对她微笑吗?跟她在一起时,他不是总在微笑吗?
“是吗?”他不知不觉开口了,声音冷静得象冬天的玻璃。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了。”她说。
第一次。真的那么明显吗?
他突然感到无比沮丧,都想走了。
可是。
“其实我跟你一样。”她用叹息般的声音说道。
她眼神迷离地瞅着他,好像在品尝他的痛苦,然后她慢慢靠近他。于是,她头发上的柠檬香味再次控制了他的知觉。
刹那间,所有的痛苦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亲过她吗?”她凑近他的唇边呢喃着。
他的脑袋一片黑暗。只依稀看到她的眼波之光,泛起淡淡的青色。透过她的嘴唇,他看见细小的白牙齿在她的嘴里闪着亮光。他感觉自己就象烈日下的冰棍,刚刚还又冷又硬,一会儿就化成了一滩水。
她吻了他。起初很轻很轻,只是轻轻的触碰,好像他的嘴唇是个正在流血的伤口,接着,她冷冷的嘴唇变得越来越烫,直到把他融化。
“没有。”他开始解衬衣的扣子。路易威登的衬衫,有着精致的金属扣子,很难解开,他猛力一拉,扣子掉了下来。他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
“你咬过她吗?”她攀上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但是奇怪,一点不痛!她并没有用力,只是用她的小牙齿在他的肩头蹭过,在那里留下几滴唾液和一抹阴凉的感觉,但是他就象被咬到似的,难以抑制的喊叫声差点从喉咙里冲出来,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因为痛,绝对不是,是别的东西,是那种让他快乐到痛彻心肺的东西。
“没有。”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衬衫早就被他丢在了地上,他感到血液里有无数的小虫子在蠕动,它们吸着他的血,啃着他的血管,让他焦躁得难以躲藏。现在他浑身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他有很好的身线,至少不会让一个健身教练嘲笑。
“哈。”她仰头笑起来,“那么你也没有这样吗?”
她的手在他的脸上摸索着,温柔,潮湿,缓慢,一直延伸到他后脑的发根,然后她猛然抓紧了他的头发,好痛,这次是真的痛!
“没有。”他说。
“摸过她的头发吗?”
“没有。”
“她的耳朵呢?”
“没有。”
“那么这里呢?”
没有!没有!没有!
……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个没有。直到他离开她家的时候,这个词还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盘旋。没有,没有,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干过,他跟那个叫张月红的女人根本没有过任何关系。没有,没有,没有。
他怎么可能跟张月红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呢,他对她讨厌至极,象父亲一样变态的女人!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自杀,但他丝毫都不同情她,这样的女人活该被人象垃圾一样扔出窗外。
但在那个时刻,他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任由她不断提到这个人,任由她问个不停,任由她假装是在测试他的忠贞那样在自己的身上起伏,任由这个他最讨厌的女人的名字成为最好的催情剂……
只是直到他浑身软绵绵地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他仍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再向他提起那个名字。
是出于妒忌吗?她真的喜欢他吗?
还是有别的目的?还有她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我多么想爱你,多么想……”她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知道她跟他在一起只有这唯一的一次吗?难道她知道自己会死吗?
其实她来找他,唯一的理由就是她喜欢他,她想跟他在一起,就这么简单。他知道,当她笑着站在写字楼下面等他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奉献自己了,她也知道他求之不得,她懂得他,虽然他们之间在这之前没说过半句跟那本书无关的事,但只要他们相互看着对方,所有的心里话就都已经袒露无疑。
他常常会想起在那间挂着窗帘的小屋里,她靠近他嘴唇轻声轻气说的那些话,你亲过她吗,你咬过她吗,你摸过她的头发吗?它们就象无数个小炸弹在他的大脑深处无数次被点燃,又被引爆。轰……
“你喜欢她吗?”那个叫莫兰的女编辑曾经这么问他。
“不,我不喜欢她。”他是这么回答的。
其实他想说,“喜欢”这个词远远不足以表达他对她的感觉。他想,用迷恋、沉溺或者爱,也许更合适。
在那间挂着白纱窗帘的小屋里,她赤裸着身体,蜷缩在毯子里,仰头望着他。
“我多么想爱你,多么想……”她说。
“这么说,你承认在案发那天中午,你曾经跟林琪一起去了她的住处。”高警官冷冰冰如同钢筋一般硬实的声音向董斌掷来。
“是的。”他回答。
“你们干了什么?”
“聊天。”他眯起眼睛扫了一眼高警官,简短地答道,
高竞笑了笑。
“聊天?”
“是的。”
“你们聊了那么久,都聊些什么?”
“还是那本书。”
“她跟你聊完天之后去了哪里?”高竞问道。
“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
“可能是去购物了。”
“购物?”
“她说要去逛逛商场。”他隐隐记得听到她说过这么一句。
“哪个商场?”
“我不清楚,但是有可能是华云路。她说喜欢那条路。”
“还有没有说别的?”
“没了。”
高警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关于你在她家聊天的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高警官问道。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私事。” 他明知道这理由很没说服力,警察也根本不会相信他们只是在聊天,但他的确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有没有再约时间见面?”
“没有。”
“她的情绪如何?”
“一般。”
其实他走的时候,她有点忧伤。可当他提出留下来陪她,她却拒绝了。
“她死了你有什么感觉?”高竞突然问道。
她死了以后你有什么感觉?他把这个问题在心里又过了一下,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自从林琪死后,他就再没再睡过一个好觉,他总是做同样的梦,梦见林琪半夜从窗户外面爬进来,穿着她那身紧身衣,她真是美,虽然有点怪异,但他喜欢那样的她,他想象着她向他走来,用叹息一样的声音问他问题,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然后,露出晶亮的小白牙齿,象野兽一样啃噬着他……。
而每次当他大梦初醒,终于明白她已经再也不可能走进他的生活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象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接着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他记不得已经有多少次,他在做他那繁琐的,需要创造力的工作的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停下来,僵在那里,满脑子全是她的脸,他也记不得有多少次,他必须得拼命集中精神,才能回答同事提出的最日常的问题,今天的盒饭怎么样?还可以。你把那页再修改一下好吗?没问题。主编找过你了吗,关于那个封面?没有,还没有。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跟小梅吵架了?没有,当然没有。昨天的球赛看了吗?中国队踢得真臭。是的,是的,真臭。他想念她,抑制不住地想念她……所有这些告诉眼前这个表情严肃的警察,他会懂吗?
“我为她难过。”他口气冷淡地说。
高警官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后把烟掐灭在烟缸里。
“好吧,希望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他站起身。
“这么说,我可以走了?”
“你暂时获得了自由,不过你得留在本市,我们随时还会来找你。”
“我哪儿也不会去。”他答道。
高警官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先他一步离开了房间。
等他恍恍惚惚地走出警察局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他之所以会被带到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林琪,而是因为那个叫王俊的人。这个人死了,他很高兴。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人,一点也。
当然,他也不喜欢刚刚审问他的高警官。这个人有一双真正的警察的眼睛,直到他走出几条街,他都能感到高警官眼里的寒光射在他的背上,一直追随着他,让他浑身发冷。
17.韩家往事
“你要打听韩家的事?”罗阿姨坐在办公桌对面,笑盈盈地注视着莫兰,脸上显出好奇而友善的神情。
罗阿姨看上去五十多岁,微胖的脸上,透着几分世故和精明。莫兰是通过林琪的旧地址找到罗阿姨的,罗阿姨是林琪的外婆以前居住地所在居委的人事干事。
“您认识林琪吗?我是林琪的朋友。”莫兰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这个名字,因为之前她刚刚去过林琪的旧居,她发现可能知道内情的老邻居们早已都搬走了,现在住在那里的人几乎全是近几年新搬来的,她问了一大圈,已经没有人不认识林琪和她的外婆了。
但是,罗阿姨的回答却让她很高兴。
“林琪?当然认识。”罗阿姨不假思索地答道,“她住在13号,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莫兰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说的就是那个13号的小姑娘。”
“她们家94年就搬走了,你怎么会突然跑来打听她?”罗阿姨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打了一圈毛线,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道,看来她准备一边打毛衣一边跟莫兰聊天消磨时间。
“她出事了,您不知道吗?就在几天前,她从一幢大楼里摔了下来。”莫兰夸张得睁大眼睛说。
“真的?” 罗阿姨手上的活停了下来。
看来她的确不知道林琪出事的消息,这也难怪,报纸上并没有登出林琪的真名。莫兰从包里拿出报纸摊在罗阿姨面前,罗阿姨连忙放下毛线,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了起来,过了几分钟后,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这个人真的是林琪?”
“是她没错。”
罗阿姨放下报纸,长叹了一声
“她们韩家的孩子怎么个个都那么惨?!”
莫兰听出这句话里所蕴含的无限深意,马上试探地问道:“您是指她的哥哥吗?”
罗阿姨把报纸还给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她的哥哥当然也算吧。不过,她们家的事,叫我怎么说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完这句话后,她用警惕而诱惑的眼神注视着莫兰,随后低下头去笃悠悠地织起一件小孩的毛衫来。莫兰立刻明白了罗阿姨的意思,她知道很多韩家的事,她的话已经到嘴边,但是她不能马上说,她需要莫兰给她一个畅所欲言的理由。
“其实,林琪有一些东西放在我这儿,”莫兰说,这是她老早就编好的理由,说到这儿她还故意停顿了一下,她发现她的话果然引起了罗阿姨的注意,后者的目光迅速从毛线上移到她的脸上。
“我想把这些东西交还给她的母亲,但是我找不到她,我只知道林琪的母亲叫韩音,可是我刚刚去她过原来住的地方,她好像搬走了。”
“你是说韩音吗?她结婚后就不住在这儿了。”罗阿姨低着头望着针脚说,“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您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吗?”
罗阿姨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干吗不去派出所问一下。”
“我问过了。但是那里登记的地址就是这里。”
“这我就没办法了。”罗阿姨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那么您知道到哪儿可以找到她的阿姨吗?我知道林琪还有一个阿姨,好像叫韩云。”
“韩云?”听到这个名字,罗阿姨再度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要找她就更不可能了,我听林琪的外婆说,她早就死在外面了。”
死了外面?莫兰心里一惊。难道是她?
“听她妈妈施秀珍讲,韩云到海南去打工,认识了一个男人后在那里结了婚,结果难产死了。听说是在工厂附近的小医院做的手术,”看见莫兰满脸惊讶,罗阿姨突然压低嗓门说,“其实也不见得,几年前我在马路上碰见过她,她还跟我说话呢,一口一声罗阿姨,亲热得要命,她还跟过去一样,打扮得象个小姑娘,其实我估摸着她也快40了。”
“听林琪说她阿姨早就离家出走了。”
“是啊,她不是个很安分的人,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经常喝酒惹事,喝醉了就坐在家门口哭,一哭就是几个小时,老说自己心口痛,头痛,腿没力气,她妈带她去看过病,但都没看出什么来,后来书也念不下去了,结果初中毕业后就荡在家里了。她让她妈伤透了心,她妈不止一次打她,有时候还把她打到街上,但都没什么用,积习难改啊。”
韩云使莫兰想起一个人,一个至今没有确认身份的人。张月红。
她从包里拿出张月红的生活照推到罗阿姨面前。
“您帮我看一下,这是不是林琪的阿姨。”
罗阿姨看了一眼照片,马上就作出了反应:“就是她,韩云,我上次见她,她就是这副模样,唉,可怜啊。”
果然跟她的猜测一致,终于找到了一个确实的交接点,莫兰心头一阵兴奋。她接着问道:
“我听林琪说,她的这个阿姨17岁那年出了点不光彩的事,所以才会离家出走。好像是被人强暴了。真的有这种事吗?”
张月红曾经对所有人说,她只有17岁,所以刘露认为,17岁那年,张月红一定是碰到了什么。
罗阿姨惊骇地看着莫兰。
“这种事怎么连那个小姑娘都知道?她外婆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去告诉小孩子呢?”
“难道是真的?”
罗阿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她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而且她也不打算改口。
“也难怪,她们家的人向来就不懂得分寸。所以把丑事告诉孩子也很正常。”
“林琪说她阿姨后来变得疯疯癫癫就是因为这件事。”
罗阿姨停下手里的活,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她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她就是出了那事之后才变了样的。原来她是个很乖的女孩,长得也挺漂亮,见到人总是咪咪笑,很招人喜欢,但结果呢,谁让她去那个公园啦,我听她说,她就是在那里碰到那两个畜牲的。他们把她绑在一棵树上干的那个勾当。”
“你听她说?是她自己告诉你的?”莫兰想,这绝对就是张月红的风格,绝对是。
“当然是喽,这种事她妈是肯定不会对外人说的。”罗阿姨诡秘地看了一眼莫兰,“但有一次,因为韩云没去上学,她妈打她,她就跑了出来,我正好路过,就问她究竟为什么老不去上学,我叫她别这么任性,要听妈妈的话。她就把事情全跟我说了。她说她是被迫的,但是没有人相信她,她的姐姐还骂她狐狸精,因为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正好是她姐姐的同学。她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哭,真是挺可怜的。但这种事,我们这些旁人能说什么呢?她提到的坏人我也认识,是一个很乖的男孩,她说出这个名字,老实说我也不大相信。”
“他们没去报警吗?”莫兰有些木讷地问。
“怎么可能去报警?那样不是把事情都捅开了吗?小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不过,她好像自己已经不想再做人了。反正从那以后她就变得越来越不守规矩了,经常跟各种男人混在一起。”
“韩云跟林琪的妈妈是不是关系不大好?”
“这很正常,她们又不是亲姐妹。”罗阿姨兴致勃勃地一边织毛线一边说,“韩云是施秀珍带到韩家来的,韩云的亲生父亲其实就是韩音的丈夫林国栋,林国栋也就是何秀珍的前夫,因为他生病,脾气也不好,所以两人离了婚。”
“所以韩音是嫁给了她后母的前夫?”莫兰骇然。
“对啊,当年这件事在我们这儿可轰动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当年还是小姑娘,为什么要嫁给林国栋?”莫兰想到的是林琪的哥哥林志忠的出生年月,难道真的是为了这个痴呆的孩子找个好归宿?
“不知道啊。她们家的事就这么乱七八糟。”罗阿姨停了一会儿才说,“不过我们都知道韩音结婚前有个男朋友,听说那个男的后来出国了”
似乎怕自己的话会让莫兰产生某些想法,罗阿姨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也只是跟你瞎聊聊,你就当听过算了,可不要到处去乱说啊。”
“那当然。”莫兰决定把话题引到林琪身上,“她们母女的关系大概不太好吧,我听林琪说她从小是跟外婆一起生活的。而且你看我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妈妈。”
“是这样。韩音心里只有她那个傻儿子。”罗阿姨重重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不喜欢林琪?难道林琪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莫兰问道。
罗阿姨似乎被问住了。
“这就难说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地说,“不过,我们也只是瞎猜猜而已。”
猜什么呢?罗阿姨没有说下去,随便议论别人的隐私并不光彩,莫兰知道罗阿姨现在需要的是一张可以继续发言的通行证,所以她准备发给她。
“其实林琪也跟我谈起过这件事。她说她的母亲韩音只知道收房租,根本没把她当女儿看,她怀疑她不是韩音亲生的。”
这张通行证果然有效。
“她也有这种感觉?”罗阿姨看了她一眼,叹息道,“是啊,做得也太明显了,谁会做得这么明显。我们当时也是这么猜的,实际情况我们不清楚,但是看那情形真的不象是韩音的亲生女儿。”
“那会是谁的孩子?”
“当然是韩云。”罗阿姨不假思索地说,“韩云被强奸后怀孕过,这是她亲口跟我说的,她说我有孩子了,罗阿姨,我该怎么办?她还把走廊吐得一塌糊涂,又不肯扫掉,搞得邻居还来找居委评理。后来她妈施秀珍带她到乡下去住了半年,回来的时候,那孩子胖了很多。接着施秀珍就给我们所有的邻居发红蛋,说韩音生了两个健康的女儿。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怎么没看见韩音怀孕啊。”
“林琪的外婆怎么说?”
“她说韩音瘦,肚子小,是看不出来的。可是我们想,就算韩音生孩子,你施秀珍也不会那么好心给她发红蛋,那可是你前夫跟韩音生的孩子,你那么起劲干吗?你们两个的关系谁不知道,整个弄堂都知道,以前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现在居然还好心给她发红蛋,你说这可能吗?肯定有问题!韩音嫁给林国栋后,就住在隔壁那条弄堂里,以前就经常来的,来看她爸,就是老韩,可自从她生女儿后,就没再来过。”罗阿姨绘声绘色地说。
但莫兰听到的是另一条信息。
“您刚刚说韩音生了两个健康的女儿?”
“是啊,施秀珍告诉我们,韩音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后来因为韩音和林国栋没能力抚养三个孩子,所以另一个只好送人了。还是施秀珍帮的忙,你说要不是她自己的外孙女,她会那么起劲吗?我才不信。”罗阿姨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不过,韩音和林国栋也的确没能力养三个孩子,林国栋有病。”
应该不会有错了,林琪的确有个双胞胎姐妹。莫兰想,真不知道高竞听到这番话还有什么话说。他还会说她是在胡猜吗?
“您知道林琪那个姐妹的名字或者联系方式吗?或许我可以找到她的姐妹,把林琪的东西还给她。”莫兰急切地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施秀珍后来是托我们弄堂里的一个要好的朋友帮忙送给了别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问问这位老太太吧,她现在还很硬朗,记性也很不错,说不定能帮你找到她的姐妹也说不定。”罗阿姨热情地说。
王老太太今年76岁,正如罗阿姨所说,她身体健康,腰板硬朗,记忆力也非常好。一提到韩家的事,老太太马上来了精神。
“她们家的事,真是太复杂了。什么女儿嫁给后母前面的老公啦,什么还没结婚就生孩子啦。什么吃官司啦,离家出走啦,什么姐姐害妹妹发神经拉,这种事她们家全有。”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给莫兰倒了杯茶来,看得出来,她寂寞得很,很欢迎有人来跟她聊天,而且她也的确知道不少内幕。
“韩音不喜欢韩云?”
“那还用问?她们又不是亲姐妹。”老太太的眼睛不好,她摸索着找到一副老花镜戴上,随后走到莫兰对面的八仙桌前坐下,开始仔细地摘起豆芽来。
“韩云是秀珍和林国栋的女儿,比韩音小好几岁,具体几岁我是记不得了,反正她跟韩音也合不拢。照我说,韩云这孩子倒是挺善良的,秀珍经常差她来我家送点馄饨饺子什么的,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她说话和气,为人大方,也愿意帮助人。秀珍跟老韩结婚后,她倒是对韩音没什么想法,是真的拿她当姐姐看的,可是韩音不喜欢她,总是跟她闹,她哪是韩音的对手。”
“我是看着这韩音长大的,她从小就很精明,很会算计,不过人倒是长得蛮漂亮,她本来想嫁得好一点的,可惜没能如愿,那个男的出国了,没要她。这我是听她的后娘秀珍说的,我跟秀珍是好姐妹,经常在一起聊天,打毛线什么的,老韩还是我给她介绍的呢。她那时候跟我说,她不想再跟林国栋一起过了,他们两人是合不来,林国栋这个人太闷了,我说那你就去见见老韩吧,结果怎么着,一谈就谈拢了,接着她就跟林国栋离婚了。林国栋也没什么意见,这事就办成了。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挺好,只有老韩的的女儿韩音不高兴了,她不喜欢秀珍,怕秀珍以后跟她抢财产,老韩收入不错,又勤俭,大概有不少存款,所以她女儿一直反对他再婚。其实作为后母来说,秀珍对韩音还不错,但她就是跟秀珍合不来。她们两人经常吵架,老韩也没办法。老韩向来拿这个女儿没办法,最后还让她气死了。”王老太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莫兰终于有机会插嘴了。
“她做了什么?”
“还不就是嫁给林国栋吗?有一天,韩音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宣布要嫁给林国栋,把秀珍吓了一大跳。为这个,老韩跟林国栋也谈过好几次,跟韩音也谈过,吵也吵过,骂也骂过,但两个人就是铁了心了。其实秀珍告诉我,那时候她可能已经怀孕了,那孩子当然不是林国栋的,而是她男朋友的。我听秀珍说,那个男人突然就消失得没影了,她有一阵拼命找他,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还上过那个人的单位,但单位说他已经辞职了,后来一个月后,对方才带信给她,说自己已经出国了,叫她死心。可那时候堕胎哪象现在那么容易,她非得结婚才行,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了林国栋。秀珍说,当她知道他们两个要结婚时,她吃惊得都快心脏病发作了,老韩更是气得要死,结果他们结婚一年后,老韩就死了。我看多半都是给她女儿气死的。”
“也许是惺惺相惜吧,林国栋那时候也挺失意的,所以他们两个才会走到一起。”
王老太撇了撇嘴,朝地上淬了一口:
“呸!一开始我们也觉得是这个小姑娘昏了头,后来直到韩云出事后,我们才想到,可能韩音跟林国栋结婚的事八成是林国栋动了什么坏脑筋,我跟秀珍都认为,是林国栋为了报复秀珍和老韩才把韩音给搞了。”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韩云被强奸的事最后会不了了之的原因?因为一切都是韩音策划的?而韩音之所以追这么做,也是为了报复趁人之危玷污自己的林国栋和当了自己后母的施秀珍?如果真是这样,那在这堆烂事中,最无辜,最可怜的就要属韩云了,她真的只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听说那个强暴韩云的男人是韩音的同学。难道韩家后来没有追究过这件事吗?”
王老太又撇了撇嘴。
“我也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干坏事的男人正好是韩音的同学,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就是这么对秀珍说的,秀珍也同意我的看法,于是她就去找了林国栋,但结果,还没进门就被韩音轰了出来。林国栋就是这样的人,他娶了谁就听谁的话。他后来全部都听韩音的了。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秀珍呢,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反正这件事后来就这么过去了。”
“那韩云也太可怜了。”莫兰为韩云的命运感到伤感,的确没有人可以帮她。
“是很可怜,但能有什么办法呢?秀珍只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最好赶紧把这事忘了,但那个孩子不懂事啊,她大概觉得自己很冤枉,所以老是跟别人说,真让秀珍烦透了,而且没多久,韩云就怀孕了,而且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有六、七个月了,这对秀珍来说真是晴天霹雳。她得着手解决这事才行。”
“听说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后来是您帮忙把其中一个孩子送人的。”
王老太从豆芽堆里抬起头,瞅了莫兰一眼。
“是啊。那孩子韩音不肯给她报户口。”
“她为什么只肯报一个?”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2
“还不就是为了钱?”王老太鄙夷地说,“老韩死的时候给秀珍留了一套房子和几万块钱,给韩音留了大概五千块吧。韩音提出,要她给小孩报户口也行,得把老韩留下的房子和钱全部归她。可是秀珍不能把钱都给她,她也得给自己留点保障吧,还得养育孩子,她自己的退休工资少,以后谁来管孩子?韩云又废了,生完孩子后就经常混在外面,后来吸起了白粉,还坐了牢,从牢里放出来后,她就彻底不回家了。所以秀珍没什么指望,只能靠自己。”王老太重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们商量了好几次,后来谈妥秀珍把房子给韩音,韩音给一个小孩报户口。”
“那么另一个孩子呢?”
“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姓杜,他以前在农村是干杂技的,自己组了一个团到处演出。那孩子就给他了。”
“后来那孩子就一直在农村?”
王老太摇了摇头。
“前些年,他们到安徽去演出,碰到了山洪爆发,那男的摔伤了腿,再也不能表演了,所以他们那个团就解散了,他们带着那孩子一起到城里来生活,还来找过我呢。我到居委去找人帮忙,给他们租了房子,后来那男的还开了一家小吃店,一家人日子过得很可以。外地人,能这样开家小店吃饱饭就不错了。”王老太把摘好的豆芽放在一个小筐里。
“他们到这里的时候,那孩子几岁?”莫兰问道。
“让我想想,大概是94年吧,那时候她大概10岁吧,应该没错,那年正好秀珍搬家,就在她搬家前几天,他们来找我的,我那时候还在说,这事真巧。”
“那么他们回来后,有没有跟林琪的外婆碰过面?”
“当然碰过面,就在我这儿呗。那孩子还见过林琪呢,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真是叫人心酸呢。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都是10岁,可是一个一看就是个城市孩子,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的,另一个呢,农村来的孩子,长得又瘦又小,头发乱得象个鸡窝,还有虱子,我看她手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大概是被打的,我知道我那亲戚的老婆很凶,不过**们这行的,不吃苦怎么能行呢?好工夫不都是打出来的?我听我那亲戚说,那小孩挺有天分,已经可以独立表演很多节目了,他们还让她当场给我表演呢,她的腰可以一直弯到脚底,看得我心里吓丝丝的,秀珍更是很不舍得,还掉了眼泪呢,她本来想把那孩子要回来的,可我那亲戚的老婆一开价就是几万块,秀珍怎么拿得出来,后来只好又让那孩子回去了。”
“那么他们夫妇现在还在这附近吗?”
“他们?早走了。”
“走了?”莫兰十分困惑。
“死了。”王老太惋惜地挥了挥手道,“99年,有一天晚上,他们做完事,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煤气,你知道啦,他们租不起房子,都是住在店里的,结果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了了。幸亏那孩子当时在附近的游戏厅玩,否则也没命了。”
“当时她几岁?”
“大概15岁。”
莫兰的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两口子煤气中毒后,那孩子是不是就回到林琪家里去了?”
王老太摇了摇头:“我听秀珍说,那孩子后来自己回乡下去了。唉,真是可怜呢。”
“您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吗?”
“我亲戚姓杜,她大概也应该姓杜吧,其实她也没有户口,我那亲戚从没给她办过,他们整年整年在外面演出,哪有时间回去办那个,一直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结果一拖就是十几年。唉,我现在脑子里还经常会想到这个孩子的脸,挺可怜的。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我现在都还记得,她说,婆婆,我有妹妹了。我那时候拿西瓜给她们吃,她还把大的那片给妹妹,一点都不怕生,很象个小姐姐的样子。”
高竞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光屏,在他面前正在放映的是案发当天林琪在商场购物的录像资料。他的下属通过两天的努力,终于在本市西区一家著名的高级商场的入口处找到了她的影子,于是他们从商场的保安科借来了当天购物的监测录像带。
幸运的是,这是一家专门出售高级时装和时尚用品的顶级商场,客人非常少。这里从一楼到三楼,云集着世界各地的最顶尖品牌,透过玻璃橱窗,行人从它那精致简约的布置中不难猜出,这里陈列的所有货物,即使是碰到大减价,价格也照样高得吓人,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敢于走进来接受高傲营业员的注目礼,尤其是下午2点左右,几乎所有消费得起这里货物的客人都在上班或是午睡,商场的客人更是少得出奇。所以高竞不废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林琪。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衫,露出半个肩膀,长发披在肩上,的确是个漂亮且具风情的女人。她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草编包,闲散地踱进一家专卖店,然而她只在那里逗留了两分钟,看了看挂在那里的衣服,便马上走了出来。她对男装和色彩斑斓的少女装没有任何兴趣,匆匆瞥了一眼橱窗里的东西后,便径直走进另一家专卖店。
从另一个荧屏可以看见林琪在这家店里跟一个穿套装的女营业员说话,营业员从货架上拿出一件白色风衣交给她,她稍稍打量了一下那件衣服后,便穿在了身上,并走到镜子前左顾右盼起来。但是,高竞很快发现,她的心思不在那里,她的眼睛开始在专卖店的各个角落搜索起来。
“她在找什么?”小王道,他也看出她在找什么东西。
“再看看。”高竞答道。
然后,他们同时看见她的眼睛停在了某个地方。然后她的脸跟着她的眼睛朝着那个方向转过去,停住了。
她在看什么?难道是摄像头?高竞猛然想到。
但是,她看的显然不是现在他看到的这个。
“还有没有别的角度拍的录像?”他问小王。
“有啊。”
小王利索地把另一盘录像插入录像机,并将录像带快转到林琪在专卖店的这一段。
在这个角度,高竞清楚地看见林琪起初在东张西望找什么东西,随后突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接着,整个身体一起转过来。她真的一直在找摄像头。
她慢慢转过身,正对着摄像头,微笑。高竞吃了一惊。这是他首次在录像资料中,看见一个正视镜头,并对着镜头微笑的人,不由得也吓了一跳。以往在录像中要清楚地看清一个人的脸都是件颇为困难的事,因为录像资料多半都很模糊,而且没有人会故意正对着摄像头。除了最狂妄的罪犯或是想故意勾引保安外,谁会对着摄像头微笑?她朝他看过来,象是要看穿他的心。
她笑得真诡异,动作也似乎别有用意。
她慢慢脱下风衣,接着又穿上,再转了个身,眼睛却始终直视着镜头。
她想告诉他什么呢?
风衣好像大了两号。穿在她身上,显得不太合适。
高竞注视着镜头里的林琪。
难道她就是想告诉他,她来过这里吗?难道一切都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他们早晚会找到她的行踪?所以她故意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商场,为的就是让他们更容易“找”到她?她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想干什么?
高竞决定继续看下去。林琪最后买下了这件风衣,她一拐弯走出专卖店,现在她的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纸质购物袋。随后她走进了一个工艺品商店,那是个出售进口水晶制品的专卖店。她在那里买了一只漂亮的小鱼摆设,她把小鱼倒过来,将它的底部对着镜头,那上面看上去有个模糊的印记,高竞让技术人员把那印记放大,原来是这个品牌的LOGO,一只小小的白鹅。
买完这两件东西之后,林琪下午2点半左右离开那家商场。之后,商场大门口的录像显示,林琪直接朝商场左边方向步行而去。根据调查,她直到下午5点才回到家,所以自两点半到五点,这两个半小时是空白。那么在这段时间,她会去哪里呢?
等等,风衣?
高竞突然想到莫兰的话,“我在找一件风衣。”她说。
林琪究竟为什么要买风衣?那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半小时,她会去哪里?她会不会留下更多的线索呢?
毫无疑问,一定会有更多的提示……
只要追下去。
晚上9点,乔纳还在警察局自己的档案室忙个不停,她正在自己修电脑,最近电脑系统经常出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可恶的黑客在捣乱。每次当她想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不知名的电脑高手们正在鬼鬼祟祟策划着新的病毒软件,准备向她的电脑发动新一轮的攻击,她就有种想要向领导申请配枪的冲动,她真想给那些捣乱的混蛋一梭子子弹,就象电脑游戏里那样。可是,领导会理解她吗?去他妈的,他只会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乔纳,你是个好同志,我们相信你会自己解决的。所以,每当她的电脑出现异常的时候,她就只能自己解决。妈的,真是快抓狂了!这台烂电脑!
正当乔纳烦恼不已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
“喂?”她抓起电话没好气地问。
“是我。”里面传来莫兰的声音。
“什么事?”
“我有事找你帮忙。”
她就知道,莫兰是找她帮忙。
“没空没空!电脑坏了,我现在心情很差!”她扑托一声挂了电话。
电话铃再次响起。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
乔纳猛地抓起电话。
“干吗?!”她吼道。
“电脑坏了,干吗不找人修?”果然又是莫兰。
“这是警察局的电脑,怎么可以找外人来修?我们只能自己解决,可是你知道吗,我们局里那个负责修电脑的王八蛋居然休假去了。我他妈的,真服了他,他怎么可以去休假?那么多档案现在全都调不出来了,你懂吗?电脑坏了,我什么都干不了,领导也不管,他们叫我等着,那个人后天回来,我怎么等得下去,……”
“好了,我来给你修电脑。”莫兰打断了她的咆哮。
“啊?”
“你忘了我之前曾经开过电脑维修公司?”那边传来莫兰欢快的声音。
“对了,你好像是因此赚过几百块钱。”乔纳皱了皱眉头,“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要查的东西多如牛毛,一件8年前的煤气中毒案,一件说不清发生在什么时候的失踪案,还有一件23年前的强奸案,另外还有某些混蛋的户籍资料。这些都非常重要。所以,你的电脑必须活过来。真希望我跟你是双胞胎,这样我就可以代替你来上班,然后查个够!好了,我马上就来。”莫兰道。
“想代替我?你休想!”乔纳吼道。
但电话那头已经响起“嘟嘟”的声音。
18.哪来的毒药?
高竞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年轻女孩自从被带到警察局后,居然已经哭了一个多小时了。他为她能哭出那么多眼泪来感到吃惊,同时也觉得无聊透顶,如果他一开始对她还颇有些同情的话,现在,这感觉早已被蔑视和无以复加的厌烦取代。她越是哭,他就越是觉得她蠢。他实在搞不懂,能摆脱那个小流氓,应该高兴才对,究竟有什么好哭的?
她叫计小萍,据调查,她是王俊生前最后一任女友,也是这辈子跟他交往最久的一个女人。据她自己说,她早在7岁那年就认识他了,听她的意思,她应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对他“另眼相看”,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是他们那片“最聪明的男孩”。他的经历似乎也印证了她的说法。虽然王俊曾经因为父母离婚休学过两年,但他后来只用一年时间就补上了所有的课程,并顺顺利利地考进了大学,还出人意料地毕了业。
从进入大学那天一直到他在火舞酒吧暴毙,计小萍始终伴随在他的左右,虽然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虽然他总是跟不同的女人搞出事情来,虽然他们也曾经分手分过几千次,但最后她还是留在了他身边,从某种方面来说,她似乎在他身边扮演了一个怨声载道的受气包老婆的角色,恨他,但离不开他,而他呢,谈不上喜欢她,但他的生活似乎也少不了她,就这样,他们假模假样地交往着,耗着,直到在最后那天。
高竞想,如果莫兰那天中午没有去跟他闲扯什么林琪的往事,他可能不会忽然醒悟到自己其实并不需要一个虚假的伴侣,他可能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顿悟吧。所以他想放她走,想永远将她逐出自己的生活,同时也换回自己的自由。换句话说,如果他没下这样的决心,也许就不会死。
根据波波咖啡馆老板娘马丽的证词,当晚五点,王俊打来电话,要她给他留一个“好位子”,他说,他要跟他“老婆”吃一顿“分手饭”。马丽说他的口吻很平常,甚至还显得挺开心,她为他在窗口留了一个位子。他是六点左右到的,计小萍晚到了五分钟,起初她的情绪不错,他们聊了20分钟后,她突然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奔了出去。而王俊呢,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泰然自若地又叫了一听冰可乐。
“趁她还没走远,你还不去追她?”马丽把可乐递给他的时候跟他说。
可他却一歪头,反问她:
“你说谁?我怎么没看见?”
后来他不仅胃口极好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套餐,连计小萍的那份也吃得精光,整个过程,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吃东西。“象个饿死鬼!”马丽说。所以,计小萍是到目前为止,在警方已知的证据中,最后一个跟王俊共同用餐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高竞会把她带到警察局讯问的原因。
可是她一直哭个没完。
她嘤嘤的哭泣声,让高竞厌烦透顶,又一筹莫展。女人哭,真是叫人无计可施。这样想着他越发觉得莫兰要可爱得多,至少伶牙俐齿地骂人要比哭个没完来得爽快。
“计小姐。要不这样,我们特别安排一个房间先让你安静一下,等你能够谈话了,我们再谈。”他终于忍不住了,说道。
“一个房间?”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有人把这个房间称之为,临时关押室。”
“关押室?”
“当然那里条件不好,你可能得跟几个三陪女、小偷或者别的罪犯暂时关在一起,委屈你了。”他冷冰冰地叫道,“小王,先帮计小姐登记一下。”
他说完站起身。
她惊恐地看着他,马上作出了反应:“不,我没什么需要安静的,我现在就可以说,我在这里就可以说,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一迭连声地说着,一边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珠。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确显得平静多了。
“好吧。”他坐回到位子上。
“请问吧,我什么都愿意说,只要你问。”她说。
他朝她点了点,表示赞许。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提前离开?”
“他总是惹我生气。那天也不例外。”
“他说了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才说。
“他问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说,我们认识20年了。”她停了下来,
他等待着她。
她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气。
“他说,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们究竟睡过几次?”她窘迫地避开高竞锐利的目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我很生气。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抓了一把薯条扔在桌上,一边用手拿着丢进嘴里,一边指着桌上剩下的薯条,问我,是10次吗?9次吗?6次?4次?还是2次?最后他把所有的薯条都丢进了他的嘴里,两手摊开,做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表情。”她的脸胀得通红,“是的,我们一次也没有,他从来就没提出来过。虽然他高兴的时候也称我为老婆,有时候还问我借钱,可是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是。”
“后来呢?”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小萍,再过50年,我们还是这样,你愿意吗?”她的眼中再度泛出泪光,“他就那么看着我,我发现他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他看上去……”
“有什么不一样?”
“他很认真。”
“然后呢?”
“他看着我问道,王俊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不过是一堆狗粪而已,小萍,踩到这堆狗屎算你倒霉,如果你不把鞋子扔掉,重新买一双,你这辈子就要跟狗粪在一起,臭烘烘的狗粪,这有多傻?换双鞋其实很容易,容易得要命,只要你肯。”说到这里,计小萍突然眼睛一亮,好像面前坐的不是高竞,而是王俊本人,“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去换双新鞋?既然那么容易,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为什么要踩在林琪那堆狗粪里,不肯拔出来?林琪究竟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她略微有些激动,但马上就控制住了情绪。
“他有什么反应?”
“他用叉子猛地叉在牛排上,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我,随后他说,她死了你很高兴,是吗?我知道你很高兴!你早就希望她死了,是吗?你以为你可以取代她吗?如果她是狗屎,你是什么?你连狗屎都不如!跟她相比,你太丑了,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这张脸。说完这些,他就低下头去吃东西,没再看我。”因为生气和绝望,计小萍红肿的眼睛有些充血,“当时我就决定了……”
高竞等她说下去。
“老实说,这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对我说。但是,那么认真地说,是第一次,所以我决定离开他,永远离开他。”计小萍的眼睛痛苦地闭上,猛然又睁开,“但是我没有杀他,天哪,我没想到他会死,没有想到。有谁会杀他?他没有钱。没有钱。他的死对谁有好处?他会自杀吗?他会吗?”
计小萍的眼中再度涌出泪来。
谁会要杀他?他的死究竟对谁有好处?高竞也想知道答案。
当然,计小萍是有嫌疑的,王俊最后的那句话够恶毒的,足以成为杀人动机,但是他们两个毕竟已经分分合合好多次,按照王俊的个性,他应该什么狠话都对她说过了,所以不管话多难听,对她来说都应该已经习以为常。按照过去的惯例,如果王俊不死的话,几天后他们就会和好,比如他突然缺钱了,又去找她,而她正等着他去求她,她知道不管他多么嘴硬,总有一天他会去找她的,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已经对他了如指掌。如果她认为他还会回来,她就不会杀他。看她的样子,高竞就知道,她仍然对他一往情深。
那么他会不会自杀?
高竞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莫兰,难道是你的那些话闯祸了?
莫兰用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摇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又推了一把身边还在打呼噜的乔纳。昨天她跟乔纳两个人在警察局的档案室泡了一夜,她的电脑维修技术本来就是三脚猫,再加上乔纳不断在一旁边指手画脚,进度就更慢,直到半夜两点,电脑才起死回生。她们又从2点开始查找档案,莫兰没想到每年居然有那么多人死于煤气中毒,好不容易从浩如烟海的旧档案中找到当年那宗煤气中毒案的资料时,已经凌晨5点的。
这时候两人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于是她们从五点多开始休息,说好只打个盹的,可是一睡就没了头,直到外面的办公室响起其它警员大声说话的声音,莫兰才被吵醒。
“喂,醒醒。”她又推了一把乔纳,
“几点了?几点了?” 乔纳猛然从桌子上抬起头,慌乱地一边抓着乱蓬蓬的头发,一边找手表。
“八点半。”
“天哪!已经八点半了?都怪你!我连澡也没洗,真是糟糕!好了好了,你先到斜对面的餐厅等我,我马上就来。”乔纳匆匆抓了几下头发,蓬头垢面地奔了出去。
莫兰知道乔纳说的餐厅就是警察局对面那家简陋的中式餐厅,这几乎是乔纳的早餐食堂,每次干完通宵,乔纳都会在那里面叫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大肠面或者大块的焖肉面,说实在的,味道的确不错,但莫兰一想那油腻腻的地板,昏暗的灯光,和永远洗不干净的碗筷,就倒胃口,所以她一走出警察局,就径直走向相隔一条马路的咖啡馆,那里面虽然只有三明治和咖啡,但至少是个安静整洁的地方,正好适合她好好整理思路。
她没想到会在警察局门口碰见高竞。
看见她,他也惊讶万分,因为他知道她爱睡懒觉,一般10点前不会起床,今天是吹得什么风,她居然已经起来,而且还在警察局门口晃悠。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满怀狐疑地看着她,。
“我陪乔纳加班。你每天都那么早上班?”莫兰说着话,不禁打了个哈欠。
“是啊。”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昨天睡在这里?”
“谁说的,我根本就没睡。有没有吃过早饭?”
“想请客?”
“我要去向岛咖啡,你去不去?”
“为什么不去对面?”
又是那家大肠面馆,莫兰朝他白了一眼,径自越过他向前走去。
高竞跟上了她。
接着,他们很快在空无一人的向岛咖啡馆找到了最好的座位。
“你们两个昨晚在搞什么鬼?”坐定之后,高竞问道。
一位神情倦怠的女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咖啡的香气立刻让莫兰感到精神一振。
“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的话吗?”她问。
他有些困惑。
“你问我,既然林琪已经找到了对方犯罪的证据,为什么没报警。你还说,只有有前科的人才会自己解决问题。”莫兰喝了一口咖啡,长舒了一口气。
“是的,我说过。”高竞看着她,“你是什么意思?”
莫兰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她打了个电话给乔纳。
“我叫乔纳一起来吃饭。她刚刚到你们的警察局的公共浴室去洗澡了,她每天早晨都要洗澡,这是她的固定节目。她昨天也累坏了。”她对高竞说。
他皱皱眉头。
莫兰看出他一脸不乐意,但她没工夫理他,老实说,对她而言,相依为命的表姐可比这个只会用刻薄话讽刺她的臭男人重要多了。
他没有表示异议,而是塞了根烟在嘴里,这回轮到莫兰皱眉头了。
“究竟有什么发现?”他再次问道。
“听说你昨天盘问过计小萍了?她怎么说?”莫兰再次避开了他的问题。
“哭得象个漏水的水龙头。她说自己没杀人。”
他点上香烟,瞄了一眼窗外,正好远远看见一头湿发的乔纳急匆匆穿过马路朝咖啡馆走来,他再度皱起眉头,他并不是不喜欢乔纳,只是讨厌舒心的两人早餐,变成嘈杂的三人聚餐,而且今天早上,他的确想跟莫兰谈点正经事,就算没有遇见她,稍晚些他也会打电话约她出来,昨晚他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细节,他需要得到莫兰的确认。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乔纳的手机。
“乔,我现在需要一年中所有跟色情网站有关的案件资料。我现在在局里,马上就过来!尽快帮我搞定!”
乔纳爽快地接受了命令。
他关上电话,故意不去看对面莫兰的表情,他知道现在她一定气得要命。
莫兰真的很气。他硬要乔纳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无用功,是真的需要吗?不过是想把她支走而已,真是太过分了!他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屁话要跟她讲,以至于还要把旁人支开?真是莫名其妙。看到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她霍地站起来,现在她再也已经没心情跟他一起吃饭了。
“坐下,坐下!我真的需要那些资料,非常需要。”他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她咬牙切齿地反问。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张被气歪的脸,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见她忽然绽开笑容重新坐了下来。
“哈罗,二位。”此时,他身后响起乔纳粗糙沙哑的声音。
他吃惊地回转头去。
乔纳神态自若地在他对面坐下。
“亲爱的,你怎么没听高探长的话去查色情网站的资料?高探长可是要得很急的呢。”莫兰欣喜地瞄了乔纳一眼,假模假样地问道。
“因为出门的时候,有人跟我说,高探长跟我表妹一起走了。”乔纳看着高竞,“我想如果他是跟别人一起走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什么色情网站的资料需要查了。”
高竞有些尴尬地吐了一口烟。
“你怎么没去吃大肠面?”他没好气地问。
“我知道你们只要一碰上,就一定会一起吃饭,你们的固定节目就是一起吃饭,然后吵一架,所以我想来看热闹。有热闹看,还吃什么大肠面?再说,看完热闹我照样可以去吃。你们吵到哪儿了?”乔纳的眼珠轱辘一转,看看高竞又看看莫兰。
随后她招手叫来了女服务生,要了一份英式早餐。
高竞假装没听出乔纳的弦外之音,问道:
“你们昨晚查到什么?”
“你没告诉他?”乔纳看看莫兰。
莫兰摇摇头。
“我们查来查去,就为了一宗他妈的8年前的煤气中毒案。”乔纳说,“妈的,累得我半死,到现在脖子还在疼呢。”
“煤气中毒?”
“1999年5月3日晚上11点半,110接到报警说,一家小吃店好像发生了煤气泄漏,店主名叫杜剑峰,他跟他老婆就住在小店后面的隔间里,等我们的人赶到时,两个人都已经翘辫子了。看上去好像是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煤气,煤气上有一壶水,已经烧干了。”乔纳转过头看着莫兰笑道,“我说得没错吧。”
乔纳对档案的记忆力很强。
“没错。”
“你干吗要查这个?”高竞十分困惑。
“我只是心里有个疑问而已。你呢,王俊究竟是怎么死的?”在没有答案前,莫兰不想多说,所以马上转换了话题。
高竞刚想卖关子,就被乔纳抢先了。
“我刚刚问过了,他死于一种最常见的杀虫剂。”乔纳表情认真地说。
“谁会杀他?”莫兰嘀咕了一句。
“还有谁?他女朋友呗。听说他刚跟女朋友吃完分手饭后就死了,虽然被那个帅哥董斌揍了两拳,但归根结底,他还是被毒死的,而且使用毒药通常是女性的杀人方法,所以他女朋友嫌疑最大。”乔纳肆无忌惮地翻开三明治,把里面的火腿捡出来丢在嘴里。
高竞没有说话,他把目光移向莫兰。
“她是唯一的嫌疑人?”莫兰问高竞。
“到目前为止。就她一个。”乔纳根本不让高竞说话。
高竞也没否认,他干脆靠在后座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两位女士狼吞虎咽。他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听她们说话,简直太傻了,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她不会杀死他的。因为他们已经分手分了N次了,今天分手了,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和好。她应该很明白这点。所以我才不信她会杀死他。虽然她对他又爱又恨,但爱的成分还是要多一点。”莫兰道。
她说的这些,高竞也想到了。那么……
“那他会不会自杀?会不会他突然心情很糟糕,不想活了。”乔纳道。
“他会自杀?算了吧,他才不会呢!”莫兰吃着三明治,口齿不清地说。
她瞄了一眼高竞,感觉他有点无聊。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她问他。
他摇了摇头,把抽了几口的烟掐灭在烟缸里。
“好,你们聊吧。”他说着站起身。
随后,也没跟两位女士道别,他便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乔纳望着他的背影问莫兰。
“谁知道。”莫兰耸了耸肩,看见他抽身离开,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她马上说,“他一向就是这样我行我素的。好了,别谈他了,你还听到什么?关于计小萍的?”
“因为破坏你们的早餐约会,他说不定回去就会给我看颜色。”乔纳透过玻璃窗看着高竞消失在路口,回头对莫兰说,“所以你要待他好一点,知道吗?”
“我还要怎么待他好?难道委身于他?”
“可以考虑啊。”乔纳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我帮了你那么多忙,也该是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你放心,他不会生你的气,他的气量没那么小。”莫兰笑着安慰道。
“我其实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乔纳正色道。
“为什么?”
“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毒药的来源,也就是说,不知道他是吃什么才中毒的,他们搜查了他的家,也搜查了他最后吃饭的那家咖啡馆,但是至今没有发现毒药残留物。听小王说,高探长烦恼得要命。”
“如果找到毒药来源,也就找到了凶手。”莫兰道,“死前王俊只去过波波咖啡馆吗?”
“是啊。之后他就出现在火舞酒吧,他叫了一杯伏特加,然后坐在吧台上跟酒保闲扯,十多分钟后,董斌进来,也坐到吧台上,两人坐得很近,酒保说,王俊一直在跟董斌说话,但董斌一直爱搭不理的,然后王俊伏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董斌一下子就火了,接着就揍了他,王俊也不还手,只是格格笑个不停,估计那时候他已经喝醉了,接着他突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然后就死了。”乔纳一边吃一边说。
“我真搞不懂,究竟谁要杀他?干吗要杀他?”莫兰自言自语道。
19.有前科的人
莫兰没有心思去考虑王俊的毒杀案,现在她脑子里想的全是8年前的那件煤气中毒案。
事情其实非常简单,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1999年,5月3日深夜11点半,杜剑峰和张丽夫妇在自己经营的“小丽饮食店”内因煤气使用不当,致使中毒身亡。报案人是居住在114号的居民王翠萍,现年65岁。王翠萍告诉警察,当天晚上11点多,她起床(当时她已经睡了)上厕所,突然闻见一股刺鼻的煤气味,起初她以为是自己没有把煤气关好,检查过厨房后,她确定煤气味来自隔壁的小吃店。于是她连忙叫醒了老伴,两人决定穿好衣服到113号去看个究竟,但来到113号门前后,无论他们把门敲得咚咚响,还是大声叫店主的名字,里面都毫无反应,他们觉得事情不妙,于是立刻报了警。
警方到达现场后,发现睡在店堂后间的杜剑峰和张丽夫妇,已经双双停止了呼吸。根据法医鉴定,两人均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警方封锁“小丽饮食店”大约半小时后,店主的女儿回到家中,经过警方盘问,这个名叫杜燕的15岁少女,整个晚上都在王顾巷23号的“东东网吧”上网,经警方核实,她的确在当晚8点至11点半在所指网吧内玩游戏,虽然她并非那里的常客,但店主对她颇为熟悉,因为她几乎每天都会送餐去网吧。至此,该煤气中毒事件圆满画上句号。
档案内还一段当年警方询问杜燕的口供记录。
问:你今年几岁?
答:15。
问: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答:家庭关系。
问:是问你跟两位死者之间的关系,是女儿吗?
答:是的。
问:你离开家的时候大约几点?
答:8点。
问:去了哪里?
答:东东网吧。这里的人都知道那儿,转弯过去就到了。
问:你到那里干吗?
答:玩电子游戏。
问:玩什么游戏?
答:什么游戏都玩,每样都玩。
问:每样游戏是指哪些?报名字给我。
答:……不记得了。我从来不看名字,只知道玩就是了。
问:平时你也经常去那里玩吗?
答:很少去。
问:为什么?
答:……店里很忙。
问:那么今天为什么你可以去?
答:今天不是很忙。
问:你离开的时候,你父母在干什么?
答:他们一个在洗脚,一个在铺被子。他们说我可以出去玩一会儿。
问:你平时也可以这么晚回来吗?
答:晚上他们不管我。
问:为什么?
答:他们有时候要打牌。
问:你在那里呆到几点?
答:11点半左右。
问:你怎么知道时间?你有手表?
答:网吧里有钟,我离开的时候看的。
问:你跟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答:很好。
问:为什么没上学?
答:店里需要帮手。
问:你想上学吗?
答:不想,我讨厌读书。
莫兰觉得这段对话相当耐人寻味。15岁的杜燕在回答警方询问时所显示出的超出年龄的成熟和冷静给她印象深刻。她似乎很懂得应付这样的局面,从头至尾,她几乎没有多说半个字,简直滴水不漏。并且,她也很懂得把隐讳的意思巧妙地传达给对方。当警方问她,你离开的时候,你的父母在干什么?她的回答是,他们一个在洗脚,一个在铺被子,他们说我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那天晚上杜剑峰夫妇打算独处,因此把她支走了,所以她想说的是,并非她自己愿意去游戏厅,而是出于无奈。
莫兰可以想象当时那位警员听到这句话后的感觉,他一定是一边问,一边又回头看一眼那个刚刚运走尸体的的店后小房间,这个闷热局促仅仅几平方的狭小空间和它上面那个低矮的阁楼就是这个三口之家的栖身之地,在这里,夫妇俩要是想说点体己话,或是干点别的,的确得把碍眼的女儿支走才行。她的话可信度很高,这让她的不在场证明显得非常自然,尽管她自己也承认她很少去网吧打电子游戏,并且也说不出电子游戏的名称。
当警方问她,“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她的回答也相当巧妙,“家庭关系”,她是这么说的,听上去好像只是答得不够准确,但莫兰却觉得这个回答恰好说明了杜燕对杜氏夫妇的真实感情。她并非听不懂对方的意思,她也知道,应该爽快地说对方是自己的父母才对,但是她没有,她这么做唯一的原因就是她不承认他们是她的父母,她不喜欢他们。
杜燕很懂得用模棱两可的语句表达自己的意思,她知道怎么做才能既让警方信服,又固守自己的原则。
莫兰仿佛能看见杜燕那张新秀甜美的脸,在这张跟林琪一模一样的年轻的脸上,那对清澈的眼睛正闪烁着机警的冷光。
莫兰拿到资料后不久,便决定按照档案中提到的地址去拜访居住在下关路114号的王翠萍夫妇,他们就是8年前那宗煤气中毒案的报案人。仔细算来两人今年都应该已经过了古稀之年,虽然两人都还健在,但莫兰起初还是有点担心,她担心他们的记忆力是否还象当年一样可靠,但见面之后她才发现,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王翠萍夫妇精神健硕,非常健谈。他们对杜剑峰一家记忆犹新,那天下午,莫兰跟他们聊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大致拼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杜家故事。
下关路位于老城区的最南端,是整个城市最糟糕的区域里最糟糕的一条路。这里的房子成年累月看不见阳光,没有卫生设备,抽水马桶的普及率极低,大部分人仍在使用木制马桶;这里的路面永远潮湿滑腻,由于附近有个中型垃圾收集站,所以这里整年整年都散发着阵阵恶气,苍蝇到处乱飞,老鼠大摇大摆地出来逛街也并不稀奇。
但肮脏还并不能完全代表下关路的全部。它全长一公里,由无数条弯弯曲曲的小支道组成,这些小支道又彼此相通,四通八达,只要走进下关路上的任何一条小支道,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城市的另一个区,这构成了相当复杂的地形特征,也成为警方眼中最好的犯罪温床,只要哪个家伙逃进下关路,要想再逮住他,就好比大海捞针,没有出动三倍以上的警力,几乎不可能。
所以,下关路上一年到头都晃悠着不同的陌生脸孔和衣衫不整的原住民,在这里,没有人打听彼此的来历,即使是邻居,互相也只谈论天气和物价,似乎没有人真正关心对方,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开口问,并不代表不知道。
1997年,杜剑峰夫妇的“小丽饮食店”就在这条污秽不堪又带点神秘色彩的小街上开张了。小店主要出售馄饨、饺子和面点,由于附近类似的小吃店并不多,所以小店的生意自从开张之日起就一直不错。
杜家一共有三口人,年过四十的杜剑峰,妻子张丽以及13岁的独生女儿杜燕。可能是因为没有余钱,他们没有另外雇小工,店里所有的事都由他们自己解决。具体的分工是,杜剑峰负责开票和偶尔下面,张丽负责包馄饨和烧面浇头,而女儿杜燕则负责端盘子和送餐。
这对夫妇在旁人眼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跟其它人一样,虽然有时候也会发生点口角,但大部分时间还算和睦。跟下关路上的大部分小店主一样,杜剑峰并不算诚实,为了节约成本,他总是以次充好,比如将醋精兑水来冒充米醋,用胡萝卜加盐来代替辣酱,顾客们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伎俩,但因为价格低廉,外加杜剑峰为人开朗,很懂得招徕生意,所以从来没有人真正计较过这些,很多人因为经常光顾后来还成了杜剑峰夫妇的牌友。
杜剑峰夫妇非常喜欢打牌,杜剑峰本人更是如此,到1999年5月,他被一氧化碳毒死的时候,杜家小店里已经成为下关路远近闻名的棋牌室,每天下午和深夜,在小店不做生意的时候,杜家几乎都有牌局,而杜家夫妇也几乎总在牌桌上。
所有人对杜家的女主人都印象深刻,那是个身材臃肿,皮肤黝黑,面带凶相的中年女人。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杜剑峰怕老婆,因为杜家的每次争吵,几乎都是由杜剑峰被赶出家门而告终的。虽然他们两人吵架的时候用的是家乡话,旁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杜剑峰仓皇逃出家门的速度和他身后震耳欲聋的关门声,邻居们就不难猜出是怎么回事。
杜剑峰跟下关路上的居民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很喜欢谈论自己的过去。因此,凡是去小店打过几次牌的人大都知道他的经历。
杜剑峰原籍贵州,6岁那年被父母送到同村一个民间杂技艺人那里学艺,从那以后他大半辈子都跟着师傅在外漂泊。通常,他们在别人的大棚里表演节目,有时候运气好,也会被请到镇上的歌厅表演一段踩钢丝或是别的什么节目。那时候,虽然他们赚的钱不多,但也足够养活自己。
师傅去世后,杜剑峰娶了村上一个铁匠的女儿,那就是张丽。他们结婚后不到一个月,杜剑峰成立了自己的小型杂技团,又找来了几个原来的师兄弟,他们开始自己拉起大棚到各地演出。后来,他们还到更穷困的山区去收过徒弟,那里有的是没人要的残疾孩子和超生的女孩,其中不乏有天分的好苗子,但杜剑峰更喜欢那些长得畸形的孩子,他和张丽都认为,让长相奇特的“怪物”表演滑稽节目远比让技艺精湛的演员表演杂技的更受欢迎。而实际上这些孩子也的确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最红火的时候,杂技团里共有25个这样的畸形孩子演员,他们有的长了特大的脑袋,有的是侏儒,有的手臂长过膝盖,还有的背弯得象个虾米。
这些孩子无怨无悔地跟着杜氏夫妇背井离乡,开始了颠沛流离的表演生涯,每个人似乎都心满意足,因为无论他们在外面吃多少苦,总比在家乡吃不饱饭,还要受歧视受欺负要好过得多。杜剑峰向外夸口说,所有他手下的孩子都对他极为崇拜和尊敬,他们不叫他团长,总是叫他爸爸,而他对他们也很有感情,否则就不会在经历要命的演出淡季和可怕的天灾后,仍然带着他们了。
杜剑峰的演员生涯是在1993年开始走下坡路的。那一年,他的妻子张丽因为在无证小医院做流产手术遭遇失败,结果不得不摘除了子宫,这宣布她从此不能再生育,从那以后她的脾气就骤然变得暴躁起来。后来,这可怕的火药桶脾气一直持续到她死。她无心打理杂技团的日常事务,对表演不再感兴趣,几乎每一句无心的话都会引发她的怒气,她对杜剑峰满含怨恨,她认为是他把那些畸形的怪物带到身边,以致让她沾染了永远摆脱不了的霉运,她开始咒骂和殴打团里的孩子,杂技团原有的家庭式的和谐气氛从此一去不复返。
那一年他们的确十分倒霉,演出市场不景气,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即使有幸可以在一个热闹的地方搭棚演出,收入也很少,人们对杂技的兴趣越来越淡,在很多地方只有露大腿的艳舞表演才能赚到吃饭的钱。不久之后,杜剑峰和他的杂技团来到安徽一个相对热闹的小镇表演,结果那段时间正好碰上水灾,杜剑峰在一次表演中被大水卷走,要不是他在漂流中紧紧抓住一棵大树的枝干,他可能真的会丢了性命。但是就算保住性命,也未必值得庆幸,命运就是命运。
那次意外后,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的腿开始溃烂,他四处求医,但看了很多医院都最终确定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因为无钱医治,他最后只好放弃了治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一个身手敏捷的壮汉变成一个不得不用拐杖才能走路的废人。杂技团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杜剑峰把剩余不多的钱分给团里那些畸形的孩子,让他们自谋出路。杜剑峰绘声绘色地告诉牌友们,分别的时候那些孩子失声痛哭,拉着他的衣服比划个不停,但大家都知道这是毫无办法的事,各奔东西是必然的。杜剑峰也承认他给孩子们的钱是那么少,根本不足以负担他们回家沿途的路费和伙食费,但是他认为他们没有哪个真的想回家,他们都是被赶出来的,没有谁等他们回去,在他们的父母把他们丢在他脚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们已经跟过去的家割断了联系。杜剑峰心里明白,这些毫无生存能力的孩子最终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不沿街乞讨,要不就饿死在街上。他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些孩子。
杜剑峰在所有的孩子中只留下了一个,那就是杜燕。
杜剑峰并不讳言杜燕是他的养女,她也是他收养的众多孩子中唯一健康的一个。他告诉牌友们,杜燕是一个私生女,他本来收养她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出色的演员,但因为张丽无法生育,所以后来不知不觉他们夫妇就把她当女儿养了。
在人们的印象中,杜燕是一个长相甜美的文静女孩,虽然不过十几岁,但做事说话却相当稳重,她几乎从来没跟店里的客人说笑过,大部分时候,她要不是静静地坐在店门口,就是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把食物端上桌。很多人认为,杜燕的沉静性格是由张丽的坏脾气一手造成的,几乎所有来店里吃过东西的人都知道张丽喜欢骂人,虽然她也骂老公,但女儿杜燕才是她最常发泄的对象。
张丽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把杜燕骂得狗血喷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邻居们还经常能从隔音设备极差的家里,听到隔壁饮食店后间传来的掌掴耳光的清脆声音。
但是,没有谁真的把这当一回事,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张丽对养女并不好,但在下关路,这种事实在太平常了,被打的孩子多的是,比张丽更暴力的后母也比比皆是。虽然张丽远远算不上是个好母亲,但她至少没有吸毒和卖淫,没有让女儿挨饿,也没有打到女儿要送医院,她只是脾气不好而已,再说杜燕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虽然她可能老早就知道,自己并非杜剑峰夫妇的亲生女儿,但在人们的印象中,杜燕从来没对外人说过一句养母的坏话,也没有因为被打或者被骂掉过一滴眼泪。她的脸始终那么平静,有时候甚至让别人感到害怕。
她很少说话,但一旦开口就让人无法忘掉。
有位邻居回忆,有天下午三点,他看见杜燕一个人坐在小店门口的台阶上想心事,他看见她的手臂上有几条淤青,脸上也有个明显的掌印,这表明她刚刚挨过打,但她还是神态自若地跟他打招呼。
“小燕,在干什么呢?”他跟她开玩笑。
“我在听。”她说。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2
“听?听什么?”
“有个声音在叫我。”
“什么?”她的回答让他迷惑。
“假装听不见也没用,它一直在叫我。”
“是你妈吗?她在叫你吗?”他以为她说的是张丽。
“不,是比她还要更凶更狠的一个东西,它叫我,我没办法不理它。而且我是听见了。”15岁的她回答道。
那位邻居至今不知道杜燕在说什么,但他记得她说的话,也记得她的眼神,“很亮,象个40瓦的电灯泡”。
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天气闷热,8点左右,同样是这个邻居看见杜燕一个人步履从容地走进东东网吧,稍后不久,他再度遇见她,那时候她从一辆公共汽车上下来,他略感吃惊,因为她换了一身衣服,刚刚她还穿着一件朴素的连衣裙,现在却换了一套干练的运动装,但脸还是那张脸,所不同的只是,她对他的态度,他跟她打招呼,她没理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在口袋里,以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轻快步伐朝前走去,她一拐弯就消失在下关路的一条支路上。
这位邻居是在当晚11点半第三次碰见杜燕的,当时她刚刚从东东网吧出来,这次她穿着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那条朴素的白色连衣裙,他问她为什么刚刚没有理她,她没有回答,只反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他们之间的提问游戏就此打住。她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他在最僻静的小道上走来走去?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天晚上他必须穿过这条小道去见一个老熟人,完成一笔异常危险的交易,如果说她不希望见到他的话,那他则更不希望看见她。他们在冷冷的夜风中相持了几秒钟,然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接着,他就谈起了前一天晚上的足球赛,而她也假装听得很认真,一直到他把她送回家,他们都没再提任何让对方不安的问题。
那天夜里,他其实比谁都先知道杜剑峰夫妇出事的消息,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向惊慌不安的父母提起。他们回来的时候,警方已经到了,但他没有留下来看热闹,转身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位邻居就住在杜剑峰的隔壁,他是114号王翠萍夫妇的儿子,2000年,因为贩卖违禁品,被判处6年徒刑,2006年年底才出狱。他告诉莫兰,虽然事隔多年,但他仍然无法忘掉,在那条漆黑的冷巷里,他跟这个15岁少女对峙的那几秒钟。
杜剑峰夫妇死后,杜燕按照传统,在自己的袖口上别了一圈黑纱,还在小店里办了一桌像样的酒席,在席间,她回绝了所有的礼金,这给所有的邻居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酒席结束后,她就关了小店,用父母留下的钱还清了所有的欠账,并整理出很多遗物分送给邻居,不知道是否出于感激,她把杜剑峰收藏的一把西藏刀送给了他。她告诉他,这是以前他们的杂技团在四川山区演出时,当地的一个藏人送的。
“刀很快,你早晚用得着。”她对他说。
他跟大部分邻居一样,都认为她会很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她自己也承认,等事情解决后,她会回父母的老家贵州谋生。但实际上,直到警方调查结束后的一年她才离开,她的定力远超出他的想象。她用父母留下的钱付房租,不慌不忙地处理养父母的后事,按部就班地生活,她在不知不觉中消灭了所有的闲言碎语和猜疑。随后有一天清晨,居住在118号的房东突然接到她留下的一张字条和一把钥匙。等他赶到113号时,她已经走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是去了贵州。
实际上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究竟去了哪里,因为这是在下关路,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杜燕留给人们的是一抹清丽甜美的印象,至今还有人记得她,说她是整个下关路最漂亮的女孩。
叮咚!叮咚!中午时分,莫兰正在家里整理煤气中毒案的复印资料,门铃突然响了。这种时候,谁会来家里?她带着满肚子的困惑,打开门,却发现表姐乔纳拎着两大袋食品站在门口。
“你?”莫兰十分意外。
乔纳把她从超级市场买来的东西统统倒在桌子上,一脸得意。
“怎么样?”
莫兰看着桌上的那堆食物,有生菜、冷冻牛排、蘑菇、猪小排、鸡肉和番茄。
“你是发奖金了?还是要回来吃晚饭?”她问乔纳。
“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吃家里的晚饭,怎么样?看你的了?”乔纳重重推了一把莫兰,“给我弄顿像样的晚饭出来!牛排!牛排!想想就流口水。”乔纳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她还得赶回警察局上班。
“你今天不加班了?”
“我干吗天天加班?我就那么贱吗?”乔纳吼了一声。
“可是你通常就是这么贱啊!而且……牛排不新鲜。你可别怪我。” 莫兰望着那块颜色不太对头的速冻牛排说道。
“不新鲜?”乔纳停下脚步,转过身,皱起了眉头。
“买的时候你没闻过味道吗?”
“还要闻味道?”乔纳的眼珠咕噜一转,“好吧,你重新去给我买一块!最好的!我要最好的!听见没有?”
“我上哪儿去买?”莫兰没好气地问,离家最近的超级市场在一公里以外,她可不愿意跑那么远的路只为乔纳去买什么牛排。
“反正你给我搞定!我6点半准时回家!”乔纳粗声粗气地说完,摔门出去。
莫兰觉得莫名其妙。乔纳是不是吃错药了,她想。
另一边,乔纳在电梯则正为自己的计划笑得前仰后合,同乘电梯的人都对她神经质的粗声怪笑侧目而视,但她全然不顾。
早晨跟莫兰在向岛咖啡馆分手后,乔纳便径自去了警察局对面的大肠面馆,刚才的咖啡面包只能算是餐前小点,现在这顿才是真正的大餐。热气腾腾、鲜美肥腻的大肠面立刻让她的大脑细胞兴奋起来。她知道高竞不见得真的会生她的气,但那种职位高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哪天突然因为心情不好,就拿她向莫兰外泄档案这件事大做文章?乔纳最怕的事莫过于自己被调职,她可不想整天跟那班只知道打字聊天和打电话的办公室警花呆在一起。
所以,吃完大肠面后乔纳便直奔二楼凶杀科办公室。
在充斥着各种嘈杂声的熙熙攘攘的办公室一角,乔纳看见高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对着一堆资料凝神思索。她走了过去。
“什么事?”她走到他桌前时,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要的资料,我掉在――家――里了。隔壁绑架科要我查点东西,我得――晚上9点后――才能回家。所以,你只能自己去拿。――6点半――家里有人。”她一字一句地说。
他抬眼看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劳驾探长跑一趟了,――我表妹――会把你需要的东西给你。”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更为明显地暗示道。
一抹比蚊子腿更细的笑意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终于对她的暗示心领神会,于是在凶杀科人来人往的嘈杂办公室里,他没有说半句话,手边还在翻阅当天的口供报告,只是抬起头快速扫了她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微微点了点头。
ok,收到。乔纳心里说。
还真他妈的含蓄!
晚上6点半,她打了个电话给莫兰。
“晚饭就绪了吗?”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按您老人家的意思做好了。”对面传来莫兰懒洋洋的声音。
“把菜单报出来听听。”
“你还真麻烦。好了,听好了,有黑椒小牛排、糖醋排骨、鸡肉番茄羹、拌生菜、奶油局蘑菇,还有你最爱吃的大葱炒猪肠,怎么样?”莫兰得意洋洋地说着,电话里还传来得得的声音,乔纳知道她在修指甲。
“你不是说牛排不新鲜吗?”
“后来我去超市买了,反正散步有助于消耗脂肪,再说,我可不想在饭桌上看见变色的牛排。对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都6点半了。”莫兰问。
“不好意思,我今天要加班,不回来吃饭了。”乔纳忍住笑说。
“什么?那这些菜怎么办?”莫兰又惊又怒。
“你吃了它。”
“你这贱人!” 莫兰火气很大。
“对不起,亲爱的,我要忙了。”乔纳扑托一声挂了电话,随后笑得前仰后合。
绑架科的警员站在门口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莫兰本来以为她不得不一个人消灭那一大桌刚刚做好的美味佳肴,却不料刚放下乔纳那恼人的电话,高竞就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他的到来让她惊喜万分。
“吃过晚饭没有?” 一打开门,她立刻笑容可掬地问他。
“没有。” 他老实地回答。
“太好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洗手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莫兰的热情让高竞有些意外,他满脸困惑地看着她忙忙碌碌地为他拿碗筷和酒杯。
“要不要来杯红葡萄酒?红葡萄酒中富含维生素P和C,里面所含的蔗糖只占1%,而且葡萄酒不加任何添加剂,酒精度也不高,还可以预防冠心病、抗氧化和消除自由基,至于牛肉,蛋白质含量特别丰富,中医认为,牛肉可以补中益气,滋养脾胃,强健筋骨。用红葡萄酒配牛肉,最棒了。”她热情洋溢地说。
“你只要说两个字,‘好吃’,就行了。”他说着坐了下来。
“别忘了我是营养师。”
“我看出来了。”他看着她满怀热情地为他倒上满满一杯红酒,再看了一眼面前的那桌中西合璧,肉多素少的佳肴,心想今晚真是没白来,乔纳这小子可真会拍马屁。
“有什么进展吗?”坐下后,莫兰问道。
“有一点,你呢?”
“我收获良多。”她心情极好地说。。
“是关于那个煤气中毒案?”他吃了一块糖醋小排,觉得味道很不错。所谓吃人的嘴短,为了不被赶下饭桌,他及时忍住了想要讽刺莫兰的欲望,和颜悦色地说,“我洗耳恭听。”
“煤气中毒案的死者杜剑峰夫妇有个养女名叫杜燕,她就是林琪的双胞胎姐姐。”她说完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关于林琪有没有双胞胎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反驳她。
“我明白了。”他道。
没有被讽刺和挖苦,莫兰一时倒觉得有点难以适应,但她马上想到,高竞可不是随便会服软的人,这说明她已经说服他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心花怒放。
“你多吃点,尽管吃,最好把它们统统都吃完。”她微笑着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排骨。
望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平日尖酸刻薄的臭警察也不是那么讨厌。
“下关路,你知道吧?”她问他。
“事情出在下关路?”他皱了皱眉头。
“就是。”
他们从美味佳肴里同时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谁报的案?”他问。
“邻居。”
“她――是叫杜燕吧?她当时在哪里?”
“她在附近一家游戏厅玩,警方后来证实那天晚上8点至11点1刻左右她的确一直在那里,没有离开过。可是那天晚上,有个认识杜燕的邻居在下关路的一条小道上曾经三次碰到杜燕,他说,有两次,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另外一次则穿着运动装。我后来问过林琪的老邻居,那段时间,为了挣钱,林琪的外婆在附近的一家幼儿园值夜班,她每晚7点出门,直到第二天清晨6点才能回家。那段时间,林琪一直一个人呆在家里。”莫兰意味深长地看着高竞。
“难道你怀疑……”他瞪大了眼睛。
“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莫兰说。
“所以你说……”
“即使知道谁是凶手,也不会求助警方,你不是说,只有有前科的人才会这么做吗?”
“你是想说,林琪跟她的双胞胎姐姐合谋杀死了杜燕的养父母。所谓的不在场证据,是两人互换身份刻意制造的。”
“是的。”莫兰喝了一口红酒,“她们趁外婆不在家,一起设计了这宗貌似意外事故的谋杀案。她们约好时间,8点杜燕到网吧报到,9点左右下关路上的人已经很稀少,这时,林琪从家里赶来接应姐姐,她们很可能在网吧的厕所见面,然后,林琪留在网吧继续玩电子游戏,杜燕溜回家把水烧上,并开了大火。干完这些后,她再穿过下关路冷僻的小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网吧,掩护妹妹林琪离开。”
红酒让莫兰脸变得绯红。
“这里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如果她回去的时候杜剑峰夫妇还没有睡着怎么办?如果他们突然醒来怎么办?”他道。
“事实上,他们就是没有醒。要不就是他们自己烧的水,杜燕回去只是关了煤气而已。”莫兰想了一想又说,“她很了解养父母的作息时间,这样设计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而且我觉得如果不是有把握,她不会贸然行事。她可是一个做事非常稳重的人。”
他考虑良久,最后承认她说得的确有点道理。
“好吧,你说得也许没错,可是林琪以前有没有前科跟这案子有什么直接关联吗?”他问道。
这下莫兰倒让他问住了。虽然她已经了解了很多关于林琪的背景资料,但老实说,究竟是谁是凶手,她仍旧是一头雾水。
“抓凶手不是你们警察的事吗?”她白了他一眼。
“谢谢你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朝她微微一笑。
“听上去,你好像有话要说。”
“不错。”他表情严肃地注视着她,“我要你好好回忆,你最后一次看见王俊,你们究竟做过什么,吃过什么。我要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节。请你千万不要遗漏。”
“细节?”
“比如,他吃东西的习惯,怎么吃的,是用牙齿直接咬,还是象别人吃花生米那样,一块一块丢在嘴里,比如他有没有剔牙的习惯,或者对食物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喂,我只跟他吃过一次饭而已。我哪记得了那么多?”
莫兰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王俊一边说话,一边嘴里咬着牙签的样子,活脱脱一副小流氓的样子。
“你也别谦虚了,我知道你有记住那些芝麻绿豆小事的特异功能。”她听到高竞在说。
“我有吗?”
“不过我没想到你的厨艺那么好,我在想……”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诙谐的光芒,“梁永胜这下可遭殃了,高洁进厨房只会摔坏盘子。”
她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他,她真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高竞,今天他怎么这么会说话?
20.一封给陌生朋友的信
高竞说的是真心话。
直到第二天白天,他还在回味前一天晚上那碟酱汁浓郁的糖醋小排。他已经好久没尝过家里厨房烧出来的饭菜的味道了。父母去世后,他们兄妹倆的伙食基本是在警察局的食堂或是附近的小饮食店解决的,妹妹结婚后,他更是从不在家吃饭,所以昨晚那顿温馨的家庭晚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突然觉得,如果每天回家可以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也不失为人生的一大享受。
更何况莫兰带给他的还不止这些。她的记忆力的确很惊人,在晚餐的后半段时间,他们两人的全部对话都围绕着王俊和她的那次午餐,她的确已经说得很全,很细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在她那番琐碎的叙述中寻找什么,但是他相信,事情不会很复杂。他的经验是,不管一开始看上去多么复杂的案子,到最后总是很简单,这就是规律。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认为莫兰对林琪的过去穷根究底完全是在浪费时间的原因。
如果要追寻往事的的话,他宁愿只回到案发那天的下午。他想知道林琪那天下午究竟还去了什么地方,她究竟想做什么。他清楚地感觉到,那天下午凡是她去过的地方,都应该曾经留下她的痕迹,一定会有人跟她说过话,就算没说过话,也一定能记得她,认出她,因为这就是她希望的。
这事很快就有了答案。
次日清晨,高竞一走进办公室,下属小王就向他报告,经过两天的走访,林琪那天下午的所有行踪已经调查清楚了。
那天下午2点半左右,林琪离开那家人烟稀少的高级百货商场后,便沿着华云路朝左走。她逛过几家时髦的路边小店,有好几位店主都清楚地记得她,他们都证明她曾经到过自己的店里,不仅试过衣服和饰品,还无一例外地跟店主聊过天。
有一位店主说,林琪在她的店里试穿了她强力推荐的最新款百褶裙和一条晚礼服,但最后她买下的却是一只很精致的男士手表和一件非常新潮的男式衬衫。手表的价格是1500元,男式衬衫的尺码是39码。
“我向她推荐兰色的,她笑着说,她的男朋友太忧郁了,不适合穿蓝色,她要一件鲜红的。我劝她买衣服最好是买适合对方的,不然他不一定肯穿,你猜她怎么回答?她说他不穿也没关系,只要能永远记住我就行了,他会永远记住我送过他一件红衬衫,这可是她的原话。她最后真的买下了那件红衬衫。我问她是什么尺码,她说她不知道,只知道他挺瘦的,我叫她打个电话问一下,她摇摇头,不肯。最后,她只是凭印象说了她男朋友的大致腰围和肩宽。”店主说。
店主告诉警方,虽然林琪很爽快地付了钱,但她却并没有当场拿走手表和衬衫,而是把东西暂时寄存在店里,她答应三天后去取,并说如果她有事来不了,她会让别人来取。但店主说,至今没有人来店里取过林琪买的东西。
这位店主还记得,离开小店时,林琪曾经站在门口回头问她,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买到漂亮的信纸,店主让她去附近一家卖印度工艺品的小店看看。于是警方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下一个落脚点,50米开外远的一家印度饰品店。店主证明林琪在她的店里买过一叠用菩提叶做成的印度纯手工信纸。
“她说她要写信给一个从没说过话的朋友,所以信纸好不好非常关键。因为这可以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所以我向她推荐了这种很有印度风情的信纸,她很喜欢。马上就买下了。她还问我,从我这里往前走一站路左右,是不是有一家露天咖啡馆。我说再过去一点好像是有一家。”
店主回忆说,
警方跟着林琪留下的线头,很快就发现她的下一站果然是一家名叫TAFEN的露天咖啡馆。不用问,店里的服务生记得她。
“她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就在那里写东西,中间好像她的笔墨水没有了,她还问我借过圆珠笔,我对她的信纸印象很深,因为很别致,所以就问她是不是在写信,她说是的。于是我就告诉她最近的邮局在哪里,她谢了我,但她说她并不想去邮局,她要去个很特别的地方。她问我,安平巷往15号往哪儿走。其实她只要问我安平巷在哪里就行了。我告诉了她。”服务生说,林琪在咖啡馆呆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才离开。
她临走的时候,再次确认了安平巷的位置。
服务生对她毫无必要地反复把15号连同安平巷三个字一起说出来感到很奇怪,但他还是很耐心地再次回答了她的问题。
到了安平巷15号,调查警员大吃一惊,原来在这个简陋的老式小院子里居然藏着一个出售防身用品的秘密小店。店主承认自己是在网上认识林琪的,林琪对防身用品很感兴趣,说要亲自来他这里挑选。
“我向她推荐一个高强度的电子防狼器,但她不喜欢,她说防狼器的质量很不稳定,在关键时刻经常会出错,要不是开关出问题,就是喷头塞住了。她说她要一种小型的,不容易被注意的武器,要最原始的,不要新科技产品,但又不是刀,刀太明显了,而且用起来不顺手。所以我就向她推荐了手刺。”店主说。
小王拿出一个不锈钢猫脸手刺,在高竞面前摆弄起来。
“这就是她买的。设计很精巧,带一个钥匙环扣,可以挂在钥匙上,尾部可以当开瓶器使用。但危急的时候,一旦套在食指和中指上,就是杀伤力很强的攻击性武器,同时隐蔽性也很高。”
高竞仔细观察这个小巧玲珑的猫脸手刺,长度不过6、7厘米,厚度可能只有3毫米左右,不锈钢材质,刺尖经过打磨,锋利异常,对女孩子来说是非常理想的防身武器,但如果挂在时髦的背包上,也不失为一个漂亮别致的装饰品。
她想攻击凶手,还是仅仅只为了防身?
“她之后去了哪里?”高竞问。
“应该是直接回家了,卖手刺的小贩说她是4点半左右离开的,林琪的邻居说5点左右曾经看见她回家。”小王答。
这么说,她的确没去邮局。那么她那封信究竟是写给谁的呢?
她做了那么多事,无非留线索给警方,那么她会不会写信给警方呢?
高竞想到这里,连忙快步向警察局一楼的接待室走去。警察局每天都会收到很多匿名信,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有具体的收信人,大部分信都是寄给“警察局长”或是“警察局”的。高竞有点怀疑林琪所说的那个“陌生的朋友”很可能就是警方,但是他马上又觉得说不通,如果收信人是警方,那么她后面做的一切都是毫无必要的,她根本没必要正面去跟凶手交手,只要寄信就好了,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她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是担心自己的这封信不足以引起警方的注意力?所以她想亲自去会会凶手,以便在现场留下蛛丝马迹?但这好像也说不通。
结果,如他所料,他没有在接待室找到林琪的来信。
莫兰一直睡到早上10点才被乔纳的电话吵醒。
“喂,是我。”乔纳若无其事地说。
“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莫兰没好气地说。
“对一个通宵工作的人民警察,能不能客气点?”
“你昨天没回来?”莫兰猛然睁开眼睛。
“是啊,昨晚我很忙。但是在百忙之中我还是帮你找到了你一直想要的那个张重义前妻的工作单位和电话,还有他的婚姻状况,要不要听听他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什么时候?”
“2004年3月1日。”
“是猫女案发生前的三个月。”莫兰好像想到了什么。
一阵沉默。
“想到了什么?”乔纳问。
“张月红说那个医生总是纠缠她。”
“她老婆一定有一肚子委屈要说。”
“好吧,我就去听听她怎么说,你把电话号码发短信给我。”莫兰干脆地说。
“没问题。”乔纳说着话,突然没了声音。
莫兰以为乔纳走开了。
“喂?喂?”
“我在。”对面又传来乔纳的声音。
“干吗不说话?”
“昨晚后来怎么样?你……不会是一个人把什么都吃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说起这件事,莫兰就禁不住有些生气,“我都倒掉了!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我接好你的电话,就出去了。”
她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乔纳的咆哮声。
“你这笨蛋!真是枉费了我的一片好心!要是早知道你这么蠢,我早就回来了!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好吧,你终于承认了。”莫兰笑着说,“你是故意请他来的?对不对?”
“是啊,最佳贿赂。”乔纳立刻转怒为喜。“他怎么说?”
“他对饭菜满意极了,说要请我到警察局的食堂当主厨,还说你反应够快,要立刻调你去毒品科当卧底。”莫兰说。
“妈的,他敢?!”乔纳吼了一声,挂断电话。
21.最后一夜的证词
“我究竟还要说几遍?”马丽不耐烦地注视着眼前的警察。
同时她快速瞄了一眼吧台上的小钟,快中午11点半了,马上就会有客人涌进来吃午餐,但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咖啡豆用完了还没订,碎冰机坏了,还得找人来修,厨房里今天缺一个人,她得去帮忙,她真是忙得要命,可是这个警察却在这里问个没完。
“他们是几点到的?”他根本不理会她的情绪,用呆板的声音问道。
“晚上6点左右。”马丽皱着眉头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们吵了一架,那个女孩气冲冲地把刀叉扔在盘子里走了,王俊就一个人把东西吃完,随后他也走了。”
她记得那个女孩,梳着马尾巴的女孩,很伤心地走出了咖啡馆。她猜想王俊肯定跟她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否则她不会那么伤心。她看见那女孩在咖啡馆门口停了一会儿,好像在等着那小子追出去,但是他动也没动,甚至都没回头去看她一眼,他就坐在那里,不慌不忙地把他自己那份牛排套餐和她的那份鸡翅套餐统统吃得精光,途中,服务生小青给他加过两次水,那份鸡翅套餐是麻辣的,他似乎不太适应。
“王俊走的时候是几点?”
“我不知道,大概7点多吧。他看上去根本没什么两样,胃口好得出奇,象个饿死鬼投胎。”
“你应该知道,王俊是中毒死的。”
“我知道,你们上次已经说过了。”
她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叫高竞的警官。
“难道你怀疑是我们下了毒?警察先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他死前最后一顿饭是在你这里吃的,我们要彻底搜查你这里的食物。所以你这里必须停业几天。”他说。
“可是你们的人前几天已经来查过了。怎么又要查?”
“我们要在你这里进一步提取样本,请你理解。”
马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早就料到他们会找上她。只要客人出点什么事,他们总会找她的麻烦,这是惯例,谁叫她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呢?好吧,停业就停业,不理解又怎么样?叫你停业你就得停业。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冷冷地问道,同时把围裙解下,扔在吧台上。
“现在。”他面无表情地说,“等技术人员会过来,他们会给你正式文件。”
他们对视了两秒钟。
“好吧,随便你们。”她愤恨地说,绕过他走进厨房。
她跟厨师和服务生简短地说明了情况,他们每个人都露出惶恐的表情。
“停业?”
他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马丽没心情加入他们的讨论,也没心情安抚他们,交代完事情后便匆匆离开闷热的厨房回到店堂。那个警察还在,不知道他究竟要在她的地盘呆多久,现在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盘问服务生小青,小青是个胆小的女孩,她神情紧张地坐在那里,脸涨得通红,马丽不难猜出,那个警察一定又是在问她那天晚上的事。天晓得她一个小小的服务生能告诉他们什么?而且小青向来迟钝,随便什么都记不住。
可这又**什么事?
马丽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走进柜台,找到那张她惯常坐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孤独再次向她袭来。独身女人就是这样,要不就象陀螺那样转个不停,要不就垮下来再也爬不起来。自从跟丈夫离婚独自撑起这个咖啡馆后,她整天都忙得团团转,虽然钱是赚到了,但却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孤独。唯一的儿子……算了吧,那个年龄的孩子,除了伸手要钱和抱怨父母还会干什么?算了吧,从来没有人理解她,从来没有。她早就知道是这样。
“马小姐。可以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吗?”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她回过头去,不出所料,又是那个警察!
真是一分钟都不肯让她安静。
“有什么可以效劳的?警察老爷?”她用讥讽的语调问道。
“我想知道你跟林琪之间的关系。”他平静地说。
林琪?又是林琪。他们究竟要为这个女人烦她到什么时候?
“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从柜台里掏出烟,点上一支。
“林琪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曾经来过你这里?”
“啊,没错。她来过。”
又是老一套。马丽都想打哈欠了。
“她几点来的?”
“晚上7点半吧,我记得那个董斌是8点正来的。反正他那种帅哥总是习惯让女人等。”马丽百无聊赖地吐了口烟。
“你当时在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在理帐,有一些账单需要处理。”
“什么账单?”
“水电费喽,煤气费喽,有家里的,也有店里的。”她厌烦地说。
“林琪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们只是在聊天,”
“都聊些什么?”
“我问她是不是对董斌有点意思?她没否认。只是笑笑,说可惜那个人已经有女朋友了。董斌跟她无意中提到过他的女朋友,她好像挺失落。”马丽的眼前浮现出林琪怅然若失的表情。
“你真的喜欢那人?”她曾经这么问林琪。
林琪的反应好像慢了好几拍,她呆呆地望着桌面上的账单,好像没在听她说话。
“可惜他有女朋友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
“不过他还没结婚不是吗?”马丽马上接口道。
林琪朝她莞尔一笑,然后微微蹙眉,目光朝窗外望去。
“结婚算什么,还有比结婚更糟的事。”
“什么?”马丽想,会不会是因为张月红?因为她曾经跟林琪说,董斌也是张月红的客人之一,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就事论事,从没想到林琪有一天会喜欢董斌。可是如果她真的喜欢他,而他真的有那种龌龊的嗜好的话,那的确很糟糕。
“我不能假装看不到他身上的污点。”
就是因为张月红。她就是这个意思。
“算了,反正也不关你的事。他有没有污点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女朋友不介意就行了。”马丽继续低头理帐。
“你说他真的跟张月红有一腿吗?”林琪眯着眼睛终于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看来她真的为此相当困扰。真是小姑娘的心态。马丽当时想,如果林琪活到她这把年纪,就会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最说不清楚的了。如果没有那事,董斌为什么三次在咖啡馆跟张月红见面?他们非亲非故,而且也绝不可能在谈恋爱,他们根本没有在一起喝咖啡的理由。三次,不是一次。
“你干吗不直接去问他?”马丽道。
可是即便她去问董斌,他会承认吗? 马丽正想着,却听到林琪在说话。
“啊,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今天一定会去问他的。”林琪说。
“他会以为你在向求爱。”
“噢,那不更好?”林琪的脸微微泛红。
随后她们两个一起格格笑起来。
“这是她的原话吗?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了……”高竞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是这么说的。”
“还有什么?”
“我们只聊了一会儿董斌就来了。然后林琪就走过去跟他坐到了一起。他们聊了大概1个小时,林琪兴致很高,夸口说自己练过几天跆拳道,手劲很大,她要跟董斌掰手腕,结果董斌输给她了。”马丽深吸了一口烟,笑着说。她仿佛又看见林琪那对透着顽皮和兴奋的黑眼睛。
其实,她无非是想握着他的手而已,这再明显不过了,完全是小姑娘的伎俩,而他肯定是故意输给她的。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里,董斌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林琪,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脸上挂着不太张扬的笑容,眼睛亮亮的,象孩子一样闪着欣喜的光芒,同时还有点不安,总是不断变换着坐姿,这跟和张月红在一起时的他完全判若两人。马丽记得,他跟张月红在一起时,从头至尾都板着脸,眼帘低垂,你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要不他就脸对着窗外,根本不看她。
所以马丽得出结论,董斌很喜欢林琪。她阅人无数,这种事逃不过她的眼睛。有时候她想,如果他们两个那时候就已经是一对,也许林琪就不会死,夜晚应该是情侣最缠绵的时候,如果他懂得爱她,她哪有心思去做那样的傻事?瞧她那身衣服!真是天晓得!
张重义用手绢擦了擦额头,刚刚对面那个人提出的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幸亏对方不是警察,只是,只是林琪的某个女朋友而已。她叫什么?莫兰,名字挺好记,他一下子就记住了。她长了一张挺聪明的小脸,皮肤很好,挺有弹性,小嘴也很可爱,但是为什么会从这张漂亮的小嘴里蹦出这么些讨厌的问题?你跟韩音以前是同学对吗?你喜欢过韩音对吗?
这算什么问题?再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叫他怎么回答才好呢?
那个女人跟林琪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些问题要轮到林琪的朋友来问他?不过还好,她不是警察,只是林琪的女友而已,幸好如此。
“很难回答吗?”那个叫莫兰的漂亮女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那什么韩,什么音……不知道,”他笑着打哈哈,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紧张的时候,他就会言辞不清,不知所云。很多人因此觉得他是个老实人,而有时候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这种看法。瞧,他多紧张,他真是老实巴交的乖小孩!
“你是1960年出生的,对吗?”他听到她在问他。
“对。”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曾经在第六中学上过学。”
“对。”
“韩音跟你同年,她还跟你同在一所中学读书。我去你们学校查过,其实你们是同班同学。”她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她去学校查他,为什么?她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她是想来问那件事的?
“我们是同学又怎么样?”他怀有戒心地看着她,这次他口齿清晰,说得很流利,而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你们很久没联络了吧?”
“噢,是啊。自从毕业后就没联系过。”
“怪不得。”她点了点头,露出体谅的表情,“怪不得,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他感到有些紧张。
有些东西他不知道?难道那事跟韩音有关?韩音瞒了他什么?
“你不知道林琪是韩音的女儿吗?”莫兰似乎觉得很有趣。
林琪是韩音的女儿?林琪是韩音的女儿?这怎么可能?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汗水再次从他的额头涌出,他赶忙又掏出了手绢。
“我不知道。”他说,说完之后,又马上补了一句,“你有什么证据?”
莫兰拿出户籍证明的复印件摆在他面前。
他清楚地看到,韩音和林琪,两人的关系是“母女”。
“这可真没想到。”他愕然道。他的确从来没想过林琪是韩音的女儿,她们两个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如果他知道林琪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他可能根本不会去招惹她。绝对不会。
“不过,这并不能代表她们真的是母女,其实林琪并不是韩音的亲生女儿。” 莫兰把复印件重新塞进包里。
这女孩难道是专门来耍弄她的吗?否则说话干吗老是急转弯?没道理啊。如果户籍上说那是韩音的女儿,那就应该是韩音的女儿,等等,她究竟想说什么?紧张的情绪再度让他结巴起来。
“这,这,怎么回事……她们,她们,是什么关系,什么……女儿”
“林琪是韩云的女儿,韩云也就是三年前在六月大楼跳楼自杀的张月红。你们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了。”莫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的目光象刺一样尖锐。
韩云!她是韩云的女儿!对啊。他蓦然想起韩音曾经告诉过他,她从来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在韩音的户籍上,她还有林琪这么一个女儿,这么说,她收养了那孩子。怪不得,那件事后,他碰见她时,她一再说,是她救了他,是她救了他,结果他只能把手头所有的钱都给了她,但其实,这一切从一开始,还不就是她的主意?
是她叫张赫民去找韩云的麻烦的。本来只是想把她绑在树上吓吓她,但不知为什么,等真的把她绑好后,一切都变了,他和张赫民两个人,两个学校的尖子学生,突然就改变了主意。那时候是傍晚5点,公园的一角没有其他人,他们慢慢靠近韩云,她看着他们,想挣扎着逃脱,但他们捆得很紧,她动弹不得,她也无法呼救,因为他们已经把她的嘴用东西堵上了,她无能为力,在那一刻,命中注定她要变成待宰的羔羊,上帝也救不了她。因为恐惧,她的眼睛睁得老大。他后来至今都记得她那时候的眼神。
韩音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从来不知道你们会带她去公园,也从来没叫你们对她怎么样。我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她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她说了谎,张赫民老早就死了,更加死无对证。那件事后不出一个月,张赫民就出车祸死了,他想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但有时候,他又反倒羡慕张赫民,至少干净利落地走,要比注定在这世上受一辈子煎熬要好,要好得多。
“对,我认识韩云。我小时候见过她。”他强打精神回答了一句,他知道对面那个女孩还在等他的回答,虽然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要问他什么,但他看出她来者不善。
“你何止认识她,她被强奸了,你很可能就是林琪的亲生父亲。”她冷冷的冲出一句话。
他的脑子象被人打了一棍,之前,他还没反应过来,如果是韩云的孩子,如果那孩子是那次事件中留下的,那么那孩子真的可能是他的。有这可能吗?
太可怕了。他从来没想过他跟林琪可能是父女,那太可怕了。现在,他脑海中一直出现的浪漫幻想突然全变了味,变成了可怕的乱伦剧。他感到他快窒息了。
然后他脑袋中的放映机飞快地向后倒带,倒到23年前,倒到那个傍晚,倒到那个公园里。是的,在那棵树下他做了他想做的事,这辈子,他唯一感到畅快的就是那一次,那是一种可以随意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韩云,漂亮的女生,向来对他不屑看一眼的女生,现在却在他面前摆出丑陋的姿势,接受他的凌辱,那一刻,向来胆小的他,突然充满了自信,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强大,……但是这快乐持续得太短暂了,就在他准备酣畅淋漓大干一番的时候,一切却在瞬间结束,不,根本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最后,所有的快感被无尽的羞耻所代替,他只能以痛打她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是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人,他还在她的身上留下无数个齿痕,只为了他没能如愿完成他的仪式。他是最失败的强奸犯。可是,这至少证明,他没有真正碰过她。
刹那间,一道灵光在他脑中闪过。毫无疑问,那孩子不是他的,是张赫民的。
于是他终于镇定了下来。他望着面前的漂亮女孩,露出久违的笑容。
“小姐,你太异想天开了,我跟林琪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的父亲绝对不是我,我只是偶尔认识她而已。”他口齿伶俐地对莫兰说。
“噢,这不重要。”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料准他会这么说。
“不重要?”他有些迷惑。
“你们有两个人,谁是林琪的父亲并不重要,反正不是你就是他。重要的是,你真的做过。你刚刚已经承认了。”
他承认了吗?她的话顿时让他惊慌失措。他立刻回想刚刚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顿时面如土色,是的,他真的承认了。
如果不是他干的。他应该在她说“她被强奸了”这句话后,就立刻作出反应,但是他却注意力全集中在“你可能是林琪的亲生父亲”这句话上了,而等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自作聪明地强调血缘关系的时候,他已经忘了前面那句关于强奸的话了,换言之,他承认了强奸,只不过否认孩子是他的。
这个狡猾的女孩!她没有说“你强奸了她,你是她的父亲”,她说的是“她被强奸了,你很可能是她的父亲”,她居然把话分开说,她知道哪句话对他更有冲击力,她知道他会忽略哪那句话,所以她用话套他。而他竟然真的上了当!近50的人,上了一个小丫头的当!该死,真是该死!他耳边仿佛又传来那天在公园里,张赫民骂他的话,“你这只会用
张赫民骂他的话,“你这只会用嘴的孬种!”可是,现在他的嘴也不行了,他倒真想把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好好咬个透,咬出她的骨头来!咬得她嗷嗷求饶,就象当年的韩云一样。他恨别人耍她,尤其是女人耍他,他更恨!
极度的愤恨和羞耻使他冷静了下来。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3
现在,他该好好对付面前的这个女孩了。
他觉得她是林琪的翻版。漂亮女孩都一个样,讨厌他,却总是来找他,当他付出真心的时候,她们却朝他脸上吐痰,还总是想尽办法出洋相。林琪在公交车站对他说什么?“你让我恶心!”我让你恶心?可是之前,你却装成一个良家妇女来勾引我,让我喜欢你。所以,林琪有那个下场,是她活该,活该。她死了真好!
“你听好了,小姐,我只是认识韩云和韩音两姐妹而已,仅此而已。我跟她们之间没有任何逾越界线的关系。无论你用什么话来套我,或者想往我身上泼脏水都没用,因为我没干过。即使我干过,你也无法证明。”他盯着莫兰,镇静地说。
她的表情仿佛在对他说,无论你怎么否认,事实已经摆在面前。
他想装作对她要说的话毫无兴趣,但是一旦她开口,他就没办法不听。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今天来问你这些。”她说。
他的确想知道。
“我只想知道韩云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生下孩子的,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后来会堕落成那个样子,我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在强暴她之后若干年,又会去纠缠她。正因为碰到张月红,你的妻子才会离开你,不是吗?你们是三年前,也就是张月红死前三个月离婚的,你跟警察说,你跟妻子离婚是因为她怀疑你跟同事有染,但我找过你的妻子,从户籍资料里找到你妻子的名字并不难,她说你是因为缠上了楼里的一个女人才跟她离婚的,你还为她付她在六月大楼居住的房租,而且离婚也是你提出来的,你说你要跟张月红结婚。”莫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后悔过,对吗?你想给她补偿,是吗?但是她却曲解了你的好心,无论你对她多好,她就是讨厌你,对吗?”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象纸片一样被她撕得粉碎,抛向空中。
莫兰说得没错,事情就是这样。多年来,他一直为那天傍晚的事而后悔,他是想补偿她,想给她一个婚姻。但是,这并非全部。他跟韩云都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她。多年前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齿痕令她印象太过深刻,她怕他,但那些齿痕也同样令他自己无法忘怀。虽然那段记忆阴暗残虐,但有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温习它,在他单调乏味的人生中,这唯一的闪光一刻常常会令他无比兴奋,不能自持,所以他想娶她,重温旧梦的因素多过赎罪。这一点,韩云也知道,尽管她假装不记得他了,但她一定知道。所以她才会一再拒绝他,嘲笑他,利用他,想尽一切办法打击他,他付出再多,她也不会看他一眼,她是想报复他。
但今时今日,韩云已经再不是当年的豆蔻少女了,他真不知道,一个象张月红这样的女人,究竟有什么资格蔑视他。她只不过是个低贱的**而已。他为她付出一切,她应该懂得感激,懂得投桃报李才对。
其实,当他再度见到她时,他就失控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硬要她搬出破旧的小屋,让她住进六月大楼,还为她付房租?为她添置衣服,为她买化妆品?要知道他不是百万富翁!但他得到的是什么呢?毫无诚意的微笑、匆匆忙忙的拥抱或者一段敷衍了事的亲热,没有更多的了。想到这些,他就恨她。止不住地恨她。
因为情绪激动,他感到脑袋有些发胀,他忍不住用手指点住他的太阳穴。
“这些都是她对你说的?”等他终于让恨意慢慢消退之后,他问道。
“是的。这事让你太太很生气。”
“我觉得现在再提这些事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究竟想干什么?”他定了定神,用略为严厉的口吻问道。她提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难道想告发他,这当然不可能。
“我想知道林琪最后一次见到你,跟你说过什么。”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难道她只是想知道这个,
“那你可以直接问我,不必绕那么大的圈子。”他有些恼怒地说。
“抱歉。”莫兰朝他微微一笑。
她在笑,难道刚刚仅仅是在跟他闲聊?当然不是,她是在试探他,她是个狡猾的丫头,要小心,他提醒自己。
“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公交车站。我已经跟警方说了,我请她吃饭,她拒绝了。”
“我说的不是那次。我说的是最后一次。”她平静地说。
他浑身一震,最后一次,她是在问最后一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跟警方说,你那天晚上下班回家后,就没再出过门,你说你早就睡觉了,而且还说你关着窗,什么都没听见。”
“是啊。”他惶恐地看着她。
“但是你太太说,那天晚上12点三刻左右,她曾经给你打过电话,但你不在。那个时候正好是林琪进入这栋楼的时间。”
她来过电话?他有种立刻冲回家查查来电显示的冲动。但他马上想到,他的前妻不可能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她通常睡得都很早,而她也不可能主动打电话给他,因为他们已经很久不来往了,自从她搬出去后,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所以,这很可能又是这个叫莫兰的女孩耍的花招,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样想着他稍稍镇定了一些。
“我不信,她才不会打电话给我。”他说。
“她打过,其实她经常给你打电话,你只是不知道,而且就这么巧,她每次打电话给你,你都不在。有人说这是没缘分,可她不甘心,还是想试试,所以那天她特意晚一点打给你,她以为你一定会在的,可是你还是不在。如果你不信,我现在马上联络她,叫她自己跟你说。”她轻描淡写地说。
他再一次产生想回去查来电显示的冲动。
但他开始有些相信她的话了,同时又觉得迷惑不解:
“她干吗打电话来?她不是结婚了?”
“你不知道她离婚了?”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我会的,如果我知道你在说谎的话……”他正打算恶狠狠地威胁她,但立刻就被她打断了。
“那天晚上你见过林琪,还跟她说过话。”她冷静地说。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同时咽了一口唾沫,努力保持镇定。
“你胡说!我根本没见过她!”他说。
“有人跟林琪同乘一部电梯上楼,他说,他到9楼离开的时候,电梯里只有林琪一个人。这个人走到家门口时突然想到有件重要的物品被遗留在底楼的车棚了,他打算拿回来,所以他又返回电梯口,按了电梯按钮,可是电梯却一直停在12楼,他在电梯口足足等了5分钟电梯才下来,这事让他印象深刻,他那时候看过表,12点三刻,差不多就是你太太打电话给你的时候。这是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的,他忘了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警察。他以为这并不重要。”莫兰注视着他,清清楚楚地说,“你就住在12楼,张医生。”
她的目光让他无处可逃。
是的,那天晚上他的确见过林琪。那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他永远无法忘掉电梯门轰然打开时,他看到的情景,还有林琪看他的表情,是惊讶还是恐惧呢,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穿得可真是带劲!带劲!就是这个词。现在想来,他还热血沸腾,浑身打颤。
“我……那天睡不着,所以想下去走走,我的心情不好,中午看见她跟那小子在一起。我的心情很不好。”他知道这事早晚警方会知道,他没办法瞒过她,所以只好承认,“我按了电梯,但是按错了,我本来是要下去,结果按了上去的按钮,电梯门在我面前打开了,我看见了她。但是我们没说什么话,我只是要求她陪我一会儿,可是她不肯,她说她还有事,我们就这样,一个在电梯里,一个在电梯外面,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她就走了,我也就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琢磨着莫兰究竟知道多少?难道她想威胁他吗?
“她怎么走的?上电梯?”
“是的。”
“上去吗?”她问。
“是,是的。”
“你在撒谎。有人证明,电梯是从12楼下来的,没有再往上去,而电梯从12楼下来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林琪是在12楼出的电梯,那时候你也在那里,在12楼的电梯口,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有点怕她了。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们只是说了会话。”他盯了她一眼,突然恼怒起来,他猛然站起身,“够了!我受够你这个不懂礼貌,不懂得尊重长辈的小丫头了!不要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滚出去!”
他怒不可遏朝她一挥手。他有什么道理来接受她的讯问,她是什么东西!
可是他好像越是生气,她就越开心。这会儿干脆笑了出来。
“你向来不善于控制自己,张医生。23年前你控制不了自己,三年前你也控制不了自己,两个星期前,你更控制了自己。那天晚上,你何止只跟林琪说过几句话。你打过她。”
他惊骇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想把她拉出电梯,想把她拉到你家去,但是她不肯,于是你们就打了起来,她不是你的对手,吃了你好几拳,于是她就攻击了你!她不可能空手去,她带着武器呢,那东西在你这儿,是吧?”她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好像要戳穿他的皮肤。
“你……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你,你为什么会……”他居然再度结巴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小。
莫兰忽然收起锐利的目光。
“其实这些都是我瞎猜的,不必紧张。”她朝他微微一笑。
现在就算她笑得再轻松,再灿烂,他也不敢轻敌了,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等着她说下去,她一定有话要说。
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我只想知道,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什么衣服。”莫兰说。
她穿什么衣服?这个问题让他很吃惊。难道这个女孩诱骗他,威胁他,打击他,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她穿什么衣服?
又是一阵沉默。
“你刚刚不是说你见到她了?”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衣,有两个黑耳朵,外面套着件白色风衣。”他的眼前再度浮现出那天夜里林琪的模样,她真是个尤物,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
莫兰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说。
他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似乎松了口气。
“其实那天晚上,你前妻没有打电话给你,我是骗你的。”她平静地说。
什么?他的胸口象被人用铁锤撞了一下,因为震惊和愤怒他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睁大眼睛瞪着她,想象着如何用双手去掐她那细细的脖子。
“你的前妻的确给你打过不少电话你都不在,但那天晚上,她没打。你想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巧的事。但我跟9楼的那个证人聊过,他说电梯在12楼停了5分钟,所以我猜是你,结果,果然是你。”她镇定自若地看着他,“那天晚上,你是打了她,她的武器就在你这里。”
他知道她说的是那个猫脸的小玩意儿,它的确在他那儿。够锋利的小东西,太厉害了!林琪居然用它来刺他的脸,幸好他避开了。想用它来攻击他?太可笑了。但是,他已经上过两次当了,可不想再第三次当,很明显,她这次又是在套他的话。这个该死的丫头!
“什么该死的武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给我滚!”他朝她咆哮道,现在他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她慢慢站起身,此刻在他看来,她象个女巨人。
“你否认也没用,你肯定打了她,那东西肯定在你这儿,肯定!”她道,“反正警方迟早会来找你的。”
那天晚上在电梯门口发生的那一幕再度浮现在他眼前。莫兰说的没错,他的确打了她,其实他并不想打她,但有时候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股怒气让他昏了头,他突然恨透了林琪那张脸,恨透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他恨不得把她打死,但是,好奇怪,那时候,她居然没叫,她可以叫的,不是吗?她可以叫的,但她没有。她只是挣扎着,愤怒地踢他,随后,灵巧地跳起来逃开,象猫一样,无声无息……
“她为什么不叫,如果我打了她的话,她为什么不叫?”他简直是脱口而出,他忽然发现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反驳了,他可以证明他根本没打过她。
但是他突然发现,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莫兰已经走了。
22.忽略的线索
当天晚上,乔纳回家的时候看见莫兰独自坐在地板上发呆。
“有收获吗?你不是去见过张医生了吗?”乔纳问道。
“是啊,他承认自己在电梯口曾经跟林琪见过面,两人说了几句话,但他不承认打过她,也不承认林琪攻击他。”
“那当然,谁会那么笨自己承认?而且,你算老几?他就算做过也没必要向你承认。你为什么肯定他打过她?”乔纳把她刚刚从信箱里拿来的一叠信和报纸丢在桌上。
“我只是瞎猜而已,我想看看他的反应。”莫兰说。
“结果呢?”
“我想他的确对张月红做过坏事,但他应该不是林琪的父亲。他的回答很沉着,是想清楚才回答的。”莫兰疲倦地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我想他应该不是凶手。”
“可昨天你还说他是头号嫌疑犯。”乔纳奇道。
“有我的信吗?”莫兰答非所问。
“没有,全是账单。”乔纳把包丢在沙发上,随后顺手从茶几的果盘里拿了一个洗干净的苹果啃起来。
“没有汇款单吗?”莫兰略带遗憾地问道。
莫兰想,眼下如果她能收到一笔不菲的稿费,或者收到老爸从法国寄来的名牌香水,也许她的心情会好起来,她已经为这案子困扰太久了。她的脑袋到现在还是一团乱麻。
“没有。”乔纳答道。
“我们的信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最近只会收到账单和广告信?”
“那你去邮局投诉吧,大概他们会帮你付账单的。”乔纳停顿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张医生不是凶手?”
“因为如果林琪的对手是他,而他如果在电梯口就打了她,那林琪应该会叫的。可是周围没人听见叫声。她为什么没叫?”
“或许他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到自己家里。也或许他把她打昏了。”
“如果她头部经过重击,那法医报告上应该有说明,但是,我记得那上面只说她身上和脸上有多处淤伤,这些伤并未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至少应该还不至于会让她昏过去。我想如果他真的打过她,她没有叫,只有一个可能,她决心继续实行自己的计划,所以她不想惊动别人,而这也证明她的对手不是张医生。”
“得了吧,他都承认自己在案发时曾经在电梯口见过林琪了,不是他还会是谁?”乔纳把苹果嚼得嘎嘎响。
“正因为他承认了,我才更觉得不是他。”莫兰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什么怪论调!”乔纳嚷道。
“知道吗?他没必要向我承认。就象你说的,我算老几?一个没有任何权威可言的无名小卒而已。他根本没必要向我承认任何东西。我骗他说他前妻半夜来过电话,他其实只要说,小姐,我把卧室的电话线拔了,我好像是听到电话在客厅里响,可我不想去接,我太困了,……你看,合情合理。我也没话好说。可是,听到这个,他居然吓坏了。”莫兰夸张地学着张重义的惊恐模样,他的神态当时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确吓坏了。
“就算他吓得屁滚尿流,又怎样?”乔纳满脸困惑。
“他其实蛮老实的。也许做过错事,但还不够狡猾,真正杀死林琪姐妹和张月红的人要狡猾的多,所以凶手应该不是他。而且,林琪要杀他易如反掌,根本不用等到夜深人静。记得吗,那天中午张医生曾经约她吃饭,他们有的是时间独处。”莫兰歪着头向假想中的张医生抛了个媚眼,“唉,亲爱的,我们去你家吧,那里很安静,我们好好聊聊。你说那个张医生会拒绝吗?前面有刀山他也会去。”
短暂的停顿。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说林琪穿着白色风衣。”莫兰道。
“那又怎么样?她本来就穿着。” 乔纳更加困惑。
“如果风衣能引起凶手的注意的话,林琪就不会穿着它去六月大楼,她一定会留下最不显眼的证据在现场。所以,凶手应该不知道有白色风衣这回事。”
“你把林琪想得太聪明了吧。她那支口红不就被发现了吗?所以风衣也很可能被发现。所以就算张医生说她穿了一件风衣也可能仍然是凶手。”
“如果他真是凶手,如果是他把风衣处理掉了,他应该也不会坦白说她穿了风衣,因为他知道林琪掉下楼的时候只穿了黑猫紧身衣,那他干吗要多事?他又不知道出租司机的证词。”莫兰道。
“我他妈的,真够复杂的!”乔纳啃着苹果的嘴停下来,痴愣愣地看着莫兰。
“所以我最近都有白头发了。”莫兰轻叹了一口气。
“等等,你说林琪要杀他易如反掌?嗯?她要杀人?”
“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找警方帮忙?当然是想自己报仇。别忘了,她是有前科的人。她习惯自己解决问题的。”这个想法在莫兰的脑海中已经盘踞很久了,现在终于说了出来。
“可是她留下那么多线索不就是给警方的吗?……你知道高竞他们找到多少线索吗。他们找到了她那天下午的整天路线。”
“是的,你说过。”莫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其实那天她做了两手准备。她准备报仇雪恨,杀死那个害死妹妹和母亲的人,这是计划A,但是她也估计到,自己有可能会失败,如果她反被对方杀死怎么办?她当然不可能放过他。于是就有了计划B。其实她后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计划B所设计的,买风衣、买小鱼摆设、写信、跟小店主攀谈,买衬衫、手表、借圆珠笔、买武器……还包括跟所爱的人共度良宵,如果知道要死,她当然不想留下遗憾,我相信她不会莫名其妙委身于人。”
“切!他们当然不可能是在聊天。”
“总而言之,林琪故意留下那么多线索,就是为了告诉警方,她是去见某个人,如果她遭遇不测的话,就是对方杀死了她。这就是她的全部潜台词”莫兰道。
“那如果林琪报仇成功呢?她杀了她的仇人。她会怎么样?”
“我想她肯定会逃走,而且做得天衣无缝,没准她已经买好了离开这个城市的飞机票。所以那对于她来说,是名副其实的最后一天。”
乔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问道:
“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要穿那身衣服去找凶手?”
“为了试探。”莫兰不假思索地说。
“凶手是谁,她其实是猜出来的,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她知道,对方也许已经不记猫女的脸是什么样子,但他一定能记得这身衣服。所以她要试探对方的反应。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她很明白这点。也许她想重演案发经过。……想想凶手的感觉,当他在黑暗中朝窗口望去,有一只黑猫停在那里,象三年前一样,而他知道,那只黑猫早就死了。”
“真恐怖。”
“还有更恐怖的!当他借着月光突然认出她来的时候,他一定吓破胆了,因为他认识这个女人,还很熟悉这个女人,搞不好,他白天还见过她,白天的她跟往常没两样,可是现在她却穿着古怪的衣服,停在他的窗口,朝他咪咪笑,她应该很会制造那种效果,也很懂得人的心理。”莫兰忽然假设,如果有一天晚上,她突然看见乔纳扮作猫女站在她的窗口朝她阴森森的微笑,她一定会当场吓昏过去。熟悉的人突然变脸才是最恐怖的。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她听到乔纳冷笑了一声:
“可惜她再耍那些恐怖电影的花招也没用,到最后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还不是只能实行计划B?”
“她的计划很周全,不过出了个岔子而已。”
“什么岔子?”
“当然是张医生喽。她没想到电梯会在12楼停下,没想到张医生会袭击她。因为跟张医生搏斗,她可能丢了武器,还受了伤,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她也许不会死。我想她乘电梯是要上顶楼,然后从顶楼爬下来。”
乔纳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这么说,你确定那个讨厌的张医生不是凶手喽?”
“八成不是他,我可以跟你打赌。”
“那么董斌呢?”
“他至少比张医生更有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跟林琪一样,是那种把一切藏在心里的人。他有足够的体力、智力和定力来完成这一切。三年前杀了人还可以继续住在那栋楼里,不就应该是这种人吗?我完全相信他可以做到这点。他是从小在耻辱中长大的,想想他心里有多少愤怒需要发泄?他掩饰得越是成功,就表示他越是压抑,也就表示他越是有发泄的需要。而且他有动机。他好像也知道张月是被谋杀的。当然,他也可能只是目击者,但出于对张月红的讨厌,他决定装聋作哑。”
“真是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他是,一会儿又说他不是!那他究竟是不是?”乔纳又不耐烦了。
“我也不知道。”莫兰也觉得自己有些前后矛盾。
“还有,如果肯定他就是杀人凶手,林琪怎么会主动跟他发生关系?”
这话可真是难听!莫兰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乔纳什么时候才能够学得文雅一点?再美好的爱情在她嘴里都成了一堆狗屎。
“所爱的人,就是自己要杀的人,也是即将杀死自己的人,这才叫最后的爱!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莫兰问道。
“百忙之中你还有空感受浪漫!”乔纳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
“她为什么不能那么做?反正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可她还给他买了手表和衬衫。红衬衫,说要他永远记住她。妈的,我看她是百分百地喜欢这个男人,简直可以拍电影了。”
“这话既可以理解为至挚不渝的爱情,也可以理解为威胁。红色,本来就是鲜血的颜色。”
但是莫兰想,不管董斌有没有杀死林琪,也不管那件红衬衫究竟代表什么,他恐怕都会永远记得她。
一天之内体验爱与死!的确太浪漫了!莫兰暗自唏嘘。
乔纳趁着啃苹果的时候想心事。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把苹果啃完了:“好吧,我现在不想再听你说废话了,我只想知道,谁是凶手?是董斌还是张医生?”她说。“还有是谁杀了王俊?”
莫兰感觉自己的舌头被钳住了,她就是不知道,王俊的死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要杀他?杀他究竟有什么好处?董斌好像不太可能杀死王俊,因为他没有时间,王俊是在被揍时突然倒地身亡的。
“我不知道。”她沮丧地说。
乔纳朝她白了一眼,把苹果芯扔进垃圾桶。
“所以,你还不是在白忙?”
乔纳说完这句后便直接进了浴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粗人!莫兰心里骂道。
不过好像是有白忙一场的感觉。
为什么找出那么多事实来,仍旧抓不到重点呢?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难道是自己找错方向了吗?不会不会不会,绝对没错,可是,究竟是谁呢?难道真的是董斌?还是张医生?
她的目光不经意朝桌子上的账单和广告信扫去。
突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
等等,账单?是账单?
电费账单?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冲到方桌前一把抓起煤气单和电费单,对了,居然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这点,完全忽略了,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难道说,是这样?
啊哈!她脑子里有个声音大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简单!我好笨呢!莫兰暗自骂自己。
就象有了一把万能锁,只要打开一道门,刹那间,其它门也统统开了。
其实,凶手老早就坦白了,只是,自己居然没注意到,居然就这么傻!
她联想到她最后一次看见林琪的时候,她注视着对面大楼的目光,她在想什么,现在,莫兰终于明白了。
她敲响了浴室的门。
“你发什么神经?我还在洗澡呢!”乔纳打开了门,她虎着脸,身上还裹着浴巾。
“我要你帮个忙,这很重要。”
等她说完后,乔纳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奇怪,高竞今天也让我查这件事。”乔纳答道。
“这么说,你已经查过了?”
“关怀家园,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23.证据
关怀家园距离距离市中心一百多公里,是一家专门收治精神病人、脑瘫患儿和老年痴呆症患者的郊区疗养院,莫兰换了三辆车,足足花了2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她刚到疗养院门口,就发现高竞的车停在那里,看来乔纳说得没错,他终于跟她走到一条道上了。按理说,是时候她该退场了,可是想到跑了那么远的路,却两手空空地回去,又有点不甘心。于是,虽然明知道会被高竞骂,她最后还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莫兰向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自报家门说是高探长的助手,对方颇有些怀疑,因为她说她没带证件,他提议领她到院长室,因为“警方的人”此刻正在那里跟院长谈话,她正想说好,背后忽然传来说话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高竞和一个白发老头,两人正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底楼的一个小办公室里走出来。
她用不着打招呼,高竞已经看到她了。而且不出所料,看到她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瞪了她一眼。
“对不起,我迟到了。”莫兰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
“院长,她没证件。” 门口的工作人员一脸不信任地看看莫兰
“她是……”院长看着高竞。
“我们是一起的。”高竞看着莫兰说道,“她是新人。”
工作人员立马松了一口气,他快速跟高竞身边的那位很可能是疗养院院长的白发老头交换了一个眼色。
“抱歉,高警官,因为我们这里有规定,不允许病人接触家属以外的人,而这位同志,又没带证件……所以还请谅解。”院长充满歉意地对高竞说。
“没关系。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看我刚刚说的那位病人吧。”高竞说。
“这边走。”院长客气地向前引路。
莫兰发现刚才那位工作人员也跟在他们后面,他手里拿了一大串黄铜钥匙。
“他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莫兰悄声问他。
“大概3年吧。”他爽快地说,现在他对她的戒心已经基本消除。
“他得了什么病?”
“想自杀。反正就是精神有问题,我也弄不清楚,我只负责开门和关门。”
他们拐过一条漆黑的小走廊,前面出现一幢气派的五层白色大楼。
“你们这里的收费一定很高吧。”莫兰望着那刷得雪白的墙面,和大楼四周绿油油的草坪问道。
“比一般的疗养院要高一些,因为我们还提供康复治疗。”
“那么那个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还那样,时不时闹一回。”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大楼门口的铁栅栏。
这是莫兰第一次进精神病院,以前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地方,因而对她来说,精神病院几乎跟原始森林一样阴森恐怖,她总觉得那一个个病房都象是幽深的洞穴,那些疯狂的野兽就躲在里面,虽然他们现在看上去很安静,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突然发狂冲出来袭击她。所以,当她一走进疗养院主楼干净明亮的走廊,她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胆战心惊地紧紧跟在高竞和院长身后,用手提包挡在胸前,作出防卫的姿势,同时不忘偷偷打量身边那些逛来逛去的身穿蓝色条子衫病人,他们都是疯子吗,他们会不会突然朝她扑过来?她忧心忡忡地想。
而病人们似乎对这位年轻女性的造访也很好奇,他们有的站在那里直直地怔怔地看着她,有的朝她奔过来做鬼脸,有的则在背后拉她的头发,有的则哇哇大哭,还有人在自言自语,所有这些都让莫兰心惊肉跳,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她真想转身逃走。这时候,正在和院长说话的高竞突然回过头来。
怎么样?要不要到外面去等?他用眼神问她。
不用了。我很好。她强自镇定地用眼神回答他。
高竞点了点头,回过头去继续跟院长说话。
正在他们说话间,莫兰突然发现那个刚刚还在不远处哇哇大哭的中年男人正朝她正面冲过来!他……他想干什么?
莫兰节节后退,虽然他离她还有段距离,但他的举动已经把她吓得浑身发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到墙边,那个中年男人越过她朝走廊的另一头奔去。她抬头一看,救她的人是高竞。高竞没有看她,继续在跟院长说话,但至此之后,他就一直站在她旁边。
“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人,他只是喜欢这么跑来跑去的,每天都是这样。”院长转过头,和蔼地朝莫兰笑笑。
莫兰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拐到楼梯口,直接上了三楼。
“三楼是我们的隔离病房。”院长介绍道。
“他一直住在隔离病房?”高竞问道。
“是啊,从3年前他来这里后,他就一直住在隔离病房。”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302隔离病房。隔离病房有两道厚厚的铁门,工作人员打开外面的那道铁门,让院长和高竞进入病房的外间后便走出病房从外面把门锁上。
“这是为了以防他突然发狂冲出去伤害别人,他很不稳定。”看到高竞和莫兰脸上同时现出困惑的表情,院长连忙解释道。
通过外间的玻璃窗,可以对病房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一个穿灰色条纹病人服,剃着平头的年轻男孩,正坐在书桌前看书。19岁,莫兰想,如果三年前他是16岁的话,他今年应该是19岁。现在看来,他的五官的确象那个人。
“他被送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浑身是伤,家属说是他自己弄的,我们也相信,因为他有自残行为,并且有严重的自杀倾向,他来的时候,整天大哭大叫摔东西,到处乱拉屎撒尿,把病房弄得臭气熏天,还无缘无故地打人,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他捆在床上,每隔一段时间给他打镇静剂。”
“除此以外呢?”高竞问道。
院长似乎不明白高竞的意思。
“除了外伤以外,他身上有没有别的病?”高竞注视着玻璃窗对面的年轻人。
院长清了清喉咙,说道:“梅毒二期。”
虽然不出所料,但莫兰还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一开始拒绝治疗,后来跟他谈过好几次才说服他。但病治好后,他就一直这个样子,其实他一直没好转过。他的家属也很少来看他,所以他恢复得更慢。”
高竞忽然转过头去看着院长:“你说服了他?他是自愿接受治疗的?”
莫兰知道高竞为什么要这么问。如果男孩能被说服,就表明他那时候还没有疯,至少他还听得进道理,跟外界的沟通也问题。
难道,他是装的?
莫兰的目光向玻璃窗内投射过去,8平方左右的小病房内,男孩正在专注地看书,他的脸沉静安详,好像根本没觉察到玻璃窗外的动静。谁知道这表面平静的海面下是否藏着可怕的暗礁?
“他有时候显得很清醒,有时候却不是。他很让人头疼。”院长显然很无奈。
“我是否可以跟他谈谈?”莫兰插嘴道。
高竞问院长:“可以的话,我们想跟他谈谈。”
“不,是我。”莫兰补充道。
高竞回头盯着她。
“我想,还是我一个人跟他谈比较好。”她对高竞说。
高竞犹豫了一会儿,才回头问院长:“他最近情况稳定吗?”
“最近还算可以。不过也说不准,要看你跟他说什么话了。”院长担忧地瞅了莫兰一眼。
“他对什么话特别敏感?”高竞问。
“他对猫很敏感。”
猫?莫兰和高竞对视了一眼。
“他总说自己看到猫,还说猫是来接他的地狱天使,所以每次有人跟他提起猫,他都要自杀一次,而且还会大哭大闹。”院长道。
他的话让高竞骤然下了决心。
“好,那么就让她试试吧。”高竞说着看了莫兰一眼。
“好吧。”院长分别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按响了铁门上的按钮,不一会儿,先前的那位工作人员就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院长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莫兰带着不安的心情独自走进病房,男孩对她的到来没什么反应,仍旧在看书。
莫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你好。”她轻声说。
男孩慢慢抬起眼睛。
“你是谁?”他问道。
莫兰发现他很瘦,捧着书的双手青筋暴突,异常苍白。
“我叫莫兰,我是――月红的朋友,你还记得月红吗?”莫兰轻声问道,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男孩没有反应。
莫兰从包里取出一张张月红的生活照递到他面前。
男孩没有接照片,只是盯着照片中的张月红发呆。
“她死了。”过了一会儿,他说。
“你们是朋友对吗?”
“嗯。”男孩应道,他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男孩看着她,沉默良久。
“她是被人扔下去的。”他说。
“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旁边――看着――她醉了,”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珠一动不动。
“那么,是谁把她扔出去的?”莫兰抑制着狂跳的心,紧张地问道。
男孩别过头来看着她,突然张开嘴格格笑起来,声音象女孩子一样悦耳,现在他完全象个精神病人了。他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眼泪都笑出来了,随后,笑声戛然而止。
“是我。”他说。
现在,莫兰可以完全肯定他没有疯了。他不仅没有疯,而且还很聪明。他的思路很清晰,他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也完全知道自己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事实上,他在保护一个人。就是那个人,把他送到这里来,为他支付昂贵的医疗费。他要用这种方法来折磨那个人一辈子,他不想把这个机会留给警方。莫兰怀疑,他早就透过玻璃窗偷看过他们,他知道她是跟警察一起来的,所以他已经暗暗做好了回答问题的准备。
莫兰也学着他的样子笑起来,男孩惊异地看着她。
“你笑什么?”他问道。
要装疯还不容易,莫兰想。
“我笑你啊。”莫兰收起笑。
“笑我?”
“真是枉费了月红对你的一片心意!原来是你!”莫兰盯着他的眼睛。
“哼。我是大力士!我是大力士!我是大力士!……”他笑着喋喋不休起来。
莫兰不想听他的疯话,所以干脆地打断了他:
“那时候你离家出走了对吗?跟月红约会后,你就走了。”
他假装没听见她说话,嘟起嘴巴发出怪声,卟八,卟八……
“她还给了你钱。”
卟八,卟八,卟八,卟八……
“你出走没多久就回来了,你突然发现你并不喜欢流浪生活,而且你身体不好,你好像得了什么病!”
怪声停止,他突然面露凶相。
“那又怎么样!”
看上去是很可怕,但莫兰现在一点都不怕他了,他很正常,也很敏锐,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也能理解她每句话背后的意思。而且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希望她继续说下去。毕竟每天被关在这小笼子里装神经病,日子并不好过,一定乏味死了,所以有人能来看他,来跟他说说话,即使对方的来意只是为了诱供,也是件难得的新鲜事。
“你回来后,约月红见面,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了,那天晚上,你们聊得正开心,突然,有人回来了,你们的好事被逮个正着,于是有个人好生气,好生气,结果他把月红从楼上扔了下去。”
他朝她龇牙。
“你为什么不帮她?”莫兰不理他的鬼脸,板起脸问道。
他停止做鬼脸。
“你为什么没帮她?你看着她死,你还算是她的朋友吗?”
他看着她,足有三秒钟。然后忽然之间,他的整个脸都扭曲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发狂地抓挠自己的头发,并痛苦地嚎叫起来,声音惨烈地象正在被宰杀的野兽。
莫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劲吓得不轻,有那么一刻,她担心他会冲过来打自己,她想要跳起来逃出去,但理智告诉她,她的问题已经触到了他的痛处,她必须保持冷静,耐心等待,才能从他嘴里挖到真相,他就快说了,他就快受不了了,所以,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忽然,莫兰听到背后传来打开铁门的声音,她回转头,看见高竞出现在门口,看来他已经通过玻璃窗看到了男孩那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表现,他一定是担心男孩会攻击她,但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莫兰不想他的到来影响男孩的情绪,于是她回转头向他一挥手,要他出去,但是他没理她,还是走了进来。
男孩蜷缩在墙边,瞪着前方,他似乎并不在意房间里突然多一个人。
“你当时在干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高竞没有看莫兰,直接向男孩走过去,用冷静而威严的口吻问道。
“啊……”男孩嚎叫道,冲到病房的另一个角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你为什么没有帮她?”高竞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男孩象个傻子似的使劲摇着头。
高竞蹲下身子,一把揪住男孩瘦弱的胳膊,猛力摇撼起来,莫兰真担心男孩的手臂会被他扯断,因为他看上去比男孩更疯狂,简直象阵可怕的龙卷风,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当时你在干什么?说!”高竞厉声道。
“你放开我,放开我!”男孩大声哭叫。
高竞放开他的手臂,却没有放过他。
“好吧,看着我!”他迫近男孩的身体,“看着我!”
男孩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告诉我,你当时在干什么!别给我装疯卖傻!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妈妈……,妈妈……”
莫兰忍不住把手按在高竞的肩膀上,她必须提醒他,他已经把男孩吓坏了,但是高竞却一点都不为所动,仍旧凶巴巴地盯着那男孩。
“你还想挨揍吗?你想我揍你吗?我可比他厉害得多。”高竞瞪着男孩问道。
难道高竞真的准备使用暴力吗,他是不是疯了?莫兰忍不住朝玻璃窗那边偷瞧了一眼,幸好关怀家园的人不在,要是他们看到这副景象,不知道会怎么想,警务人员刑讯逼供?
不过这一招还真灵。
“他打我,他我的头,”男孩终于哭哭啼啼地说出话来。
“我病了,他还打我!好痛,一下,两下,他简直想杀了我,他恨我,……我昏过去了,她醉了,我昏过去以前,她就醉了。否则月红会帮我的,不会让他打我的,她是我的朋友,我病了,他还打我,一下,两下,三下,他踢我的脸,把我的头往墙上撞,打断了我的鼻子,好多血,好多血,我说我错了,我错了,但是他就是不停手,后来,我就昏过去了……”男孩带着哭腔,眼泪汪汪地说。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3
莫兰可以想象那个人当时的心情,当他看到这个瘦弱的孩子跟一个年过40的老**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多么绝望和愤怒,刹那间,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破灭了,他的火气就象火山一样爆发了,他的恨是那么强烈,以致他会把这个孩子打昏过去,一下,两下,三下,还把他的头往墙上撞,天哪,他一定流了很多血。
而这个孩子呢,当时已经罹患梅毒,浑身不舒服,有可能还在发烧,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他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另一方面,他怕那个人,即使有力气,他也不敢反抗,那个人对他是有威严的。
“你醒来后呢?”高竞口气缓和了一点,他回头扫了一眼莫兰,她正好把手移开。
“我躺在床上发烧,他说,一切都过去了,她死了。”男孩平静了一些后,说道。
莫兰想到一个问题。
“可是你刚刚说,他把月红扔下去时你看着。你不是昏过去了吗,你怎么能看到?”莫兰柔声问道,她不想吓他。
“啊,我的眼睛还睁着呢,躺在地板上,就象死了一样,我以为我会死掉。我看见他把她扔下去,然后……”他忽然露出恐惧的眼神。
莫兰知道,现在是说到关键处了。她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然后怎么样?你看见什么?”高竞盯着男孩的脸。
男孩又格格笑起来,笑得象哭一样难听。
“有一只黑猫爬在窗上,他吓得腿发软,腿发软,刚刚还象条疯狗,突然吓得象只软脚蟹,哈哈,我说给别人听,别人都当我疯了,他们说,猫怎么可能爬得那么高,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哈哈……我想大概是地狱使者来接我了,哈哈,可是它忽然就不见了。”他笑着,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然后呢?”莫兰紧张地问道。
“他关了灯,跑到另一个房间去了。”男孩终于完全恢复了平静,他目露凶光地说,“后来我问过他,他说我疯了,从来就没什么猫。他说那个脏病把我的眼睛弄坏了,很多人都这样,可是我知道,我的眼睛没坏。于是,我就抓了他的脸,我把尿和屎弄到他身上,他哇哇乱叫,我笑,我笑得好开心……”
莫兰想,这大概就是这孩子会被送到疗养院来的原因吧。一方面,这孩子的疯狂劲让他受不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这孩子到处乱说,所以,把他关在这里是最好的了,但是他没想到,这孩子一进来,就不想出去了。
你说我疯,我就疯给你看!你甩不了我,谁叫你生了我!我要做你一辈子的负担!这就是两年多来这个孩子的心声,多么幼稚,却又多么残忍,但他真的做到了。莫兰想,对那个人来说,也许情愿没有生过这个孩子。所以,他很少来看他。
回家的路上,莫兰心情低落,丝毫也没有即将破案的兴奋感,那孩子痛苦地揪着头发蜷缩在房间一角的场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始终无法忘掉那双绝望痛苦的眼睛,还有他那信手拈来的疯狂劲,他已经习惯了,习惯失控了,也许他还在享受这种让别人心惊胆战的恐怖效果。这个孩子已经完了,莫兰想。
“你怎么了?”高竞见她一直没说话,便问道。
“我突然觉得人生很无常。”她轻轻叹了口气。
高竞开着车,回眸斜睨了她一眼。
“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今天应该高兴才对。”高竞一如既往,只要破了案,他的心情自然就是晴空万里。不过,在莫兰看来,他有点没心没肺。
“如果现在发生车祸,我们可能会死在一起,难道你不觉得有话要跟我说吗?”莫兰随口说道。
这话似乎让他很不自在,他居然突然沉默下来,而且表情凝重。
他的态度让莫兰忽然意识到这问题带有某种暗示,于是她马上改口道:“好了,算我没说。我知道你会注意交通安全的。”
但是他的表情仍然严肃,象是在认真考虑她刚才的话。
他真的误会了。这下轮到莫兰不自在了。
“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常,所以随便发发感叹而已。你不必多想。”
“其实,我是有话要对你说。”他很认真。
他想说什么?莫兰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你不想听吗?”他问。
“不想。”她忙摇头。
“可是我很想说。”
“可是我不想听。”莫兰堵上耳朵。
“不听你会后悔的。”他说。
莫兰沉默了两秒钟。
“好吧,你说,我听着。”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听听,如果他们两个发生车祸,他究竟会说什么?莫兰好奇得很,原先的阴霾情绪一扫而空。
“那我就说了。”
“好。”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找那件风衣了。”他略带得意地说。
一秒钟的沉默。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临终遗言?莫兰差点脱口而出。
“怎么样?”
“我好欣慰。”莫兰毫无热情地说。
“那么,如果我们发生车祸,你会对我说什么?”他反问道。
“我会说!”莫兰没好气地说,“真倒霉,跟猪死在一起!”
高竞望向前方,哈哈大笑了起来。
真是的,他的心情怎么这么好?莫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车行了10分钟后,高竞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把耳机塞进耳朵。
“好。打报告申请搜查令!越快越好!”他恢复了冷静的命令口吻,忽然又口气一变,“噢?知道了。”
“怎么了?”他挂上电话后,莫兰问道。
“还记得你跟我提起的牙签吗?毒物分析报告出来了,呈阳性,跟我预料的一点不差。”他平静地说,先前的兴奋劲已经烟消云散。
“还有呢?”
高竞扫了她一眼,说:“刘露快不行了。”
“啊?”莫兰的心陡然一落。
“突然恶化的。就象你说的,人生无常。”
莫兰仿佛看到刘露那张虚弱苍白的女人脸又出现在玻璃墙对面,那张脸,时而哀怨,睿智,时而绝望,又时而诙谐,他说过什么来着……
“我原来是医生,精神科医生,我曾经想用心理学挽救自己,但没有成功。所以我最终放弃了。40岁终于才改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抛弃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早就没儿子了。小姐,我看开了,我本来就不该是一个父亲,我本来应该是一个女人。”
“我相信很多女孩都喜欢他,他身上集中了很多令人心动的元素,除了英俊潇洒,有份很体面的工作外,他的性格,他那孤僻腼腆的性格也非常动人,他成年后我只见过他一次,我只看到他的侧面,但是难以忘怀。”
……
莫兰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董斌的电话。
“跟你作个交易如何?如果你去看你的父亲,我就告诉你是谁杀了林琪。”莫兰对电话那头的董斌说。
24.摊牌
两天后的傍晚时分,莫兰再度来到波波咖啡馆,她点了一杯热的卡布其诺靠窗而坐,耳边传来低低的西洋爵士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现磨咖啡的香气,马丽又为她上了一客新做的起司蛋糕,她点头道谢。
“恢复营业了?”莫兰问道。
“是啊,今天是恢复后的第一天。”马丽倦怠地长舒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你那位警官男朋友真是不讨人喜欢。”
“他确实不讨人喜欢。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可我看你们聊得挺投机。”
“还不是关于林琪的案子。”莫兰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心想高竞怎么还没来。
“哦?有结果了吗?”马丽快速地瞥了莫兰一眼,在对面坐下,“能不能透露一点消息?你肯定知道不少内幕。”
“你想听什么呢?”
“破案了吗?”
“破了。”
“谁是凶手?”马丽笑着说。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莫兰注视了马丽好一会儿,随后朝她露齿一笑。
“很简单,你。”她道。
马丽瞪着她,好像一时间没听懂她的话,随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我是实话实说。”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马丽带着轻松的口吻警告道。
“这个案子说来话长,你想不想听听?”
马丽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
“好吧,反正现在没客人,我就来听听你怎么说。”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就从风衣说起吧。”莫兰的眼睛在马丽脸上扫来扫去,“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林琪要穿着那件白色GUCCI风衣去六月大楼。”
“什么风衣?”这句开场白让马丽有些意外。
她的反应令莫兰相当满意。她果然什么不知道,这正好反映了凶手的特征。
“其实,三年前那个在六月大楼坠楼的女贼才是真正的林琪,你认识的那个林琪是她的双胞胎姐姐,名叫杜燕。”莫兰决定从头说起。
“是吗?”马丽略显惊讶。
“两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妹妹的手腕上多了一颗痣,所以她爱在手腕上挂装饰品。她死的时候手腕上有一个用塑料绳穿在一起的小玩意儿,上面刻了一个猫脸,还蛮俏皮的,是那种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后来我知道那其实是一个图章。”
“图章?”马丽皱了皱眉头。
“这类卡通图章很受小孩的青睐,几乎每家小文具店都可以买到,买图章的时候,很多老板还会同时推销永不褪色的印泥。”莫兰从包里取出一个蓝色猫脸图章,这是她刚刚来咖啡馆的路上,在沿街的小文具买的。她将图章在印泥上轻轻压了一下,然后在白色餐巾纸盖下一个图章印,“你看,就是这样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马丽瞥了一眼那图章印。
莫兰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套着玻璃封皮的便条,推到马丽的面前。那张便条就是在林琪的箱子里发现的。
马丽颇有兴趣地看着便条上的字。
“恭祝平安归来!晚上见!我会给你带礼物!是你一直想要的!”
“今天的目标,六,10。”(在后面加了一个向上的箭头。)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象,哈哈”(这行字后面盖了三个蓝色的猫脸图章)
“什么意思?”她问。
“看第二句话,我的理解是,‘今天,我会去偷六月大楼,目标,10楼以上’,她妹妹是个小偷,同时也是个顽皮的小女孩,她会偷进口巧克力和小鸭公仔。”
马丽等着她说下去,显然,她对这话题挺感兴趣。
“这张便条是最后一页,也是唯一一页,所以,那是妹妹留给林琪的最后一张便条,也就是三年前案发那个晚上,她妹妹临出门前给林琪留的便条。”莫兰指指便条上的第一行,“意思很明显,她就是说案发那天,她要去六月大楼的10楼以上。”
“也许是你理解错了。”
“我猜错的可能性不大。在警方向我提供的被盗物资清单上,我发现她之前已经光顾过六月大楼好多10楼以下的人家,按照她的性格,她一定会换换花样。而且如果她是去10楼以下偷窃,她应该不至于会被吓死,她很可能认为那不过是从天而降的一包垃圾而已。”
这主观色彩浓郁的论调立刻使马丽露出嘲讽的微笑。
“好,那就算你猜得对,那又怎么样?”
“那三个男人恰巧都在10楼以上。”
“对。”
“林琪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你告诉她的。”
“是她问我的。我也是实话实说。”马丽轻松地笑着说。
“她的妹妹是惯偷,爱冒险,喜欢刺激,同时也有高超的技术,林琪了解她的妹妹,所以她认为妹妹没那么容易被吓得双手脱把掉下来。”莫兰身体前倾盯着马丽,“她认为是有人故意把妹妹推下去的,在她目击张月红被谋杀以后。”
张月红这个名字让马丽的反应慢了半拍。
隔了几秒钟,她才提出疑问。
“她,那个小偷,为什么不可能是在偷窃张月红家准备逃跑的时候不当心自己掉下去的?我可是记得她偷了她的钱包。”
“钱包?对,张月红的钱包在她身边是不是?那不是她偷的。”莫兰轻描淡写地喝了一口咖啡说。
“你凭什么说不是她偷的?”马丽瞪圆了眼睛。
“她的双肩背包拉链拉得紧紧的,钱包不可能从里面掉出来,而如果是她偷的,她也不会把它攥在手里,一定会把它放入身后的双肩包。否则就太不方便了,一只手拿着东西她无法攀墙。”莫兰伸出双手作示范。
马丽哑然。
“钱包是你从窗口扔出来的。她爬上你的窗口时,恰巧发现你把喝得醉醺醺的张月红推出窗外,受了惊吓之后,她并没有立刻摔出去,而是选择逃跑,但她的逃生之路非常有限,她只能抓着管子爬到另一个房间的窗外,这时候,你关了灯,偷偷跑到那个房间的窗口,在黑暗中,你伸出手将她一把推了下去。所以她才会跟张月红摔在不同的地方,一个在车棚下面,一个在花坛里。在两人都坠楼后,你发现了张月红的钱包,你意识到刚刚爬在窗口的人可能是个小偷,但你无法确认,于是为了让人们认为她就是个小偷,你把张月红的钱包从猫女坠楼的地方扔了出去。所以钱包被发现在猫女的旁边。”
“纯粹是放屁!”马丽变了脸。
“林琪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她只是觉得妹妹死得很离奇,因此联想到她的死跟张月红的死有关,所以当她得知你在六月大楼对面开咖啡馆后,就主动接近你,她对你很热情,这本来就不正常,她从来不跟客人多搭讪,除了你以外。难道你没觉得奇怪吗?”
马丽蛮横地挑了挑眉毛,却没有说话。
看来,她真的从来没觉得奇怪。
“她有意无意地跟你谈起三年前的案子,也许你本来认为,她只是单纯地对咖啡馆的八卦新闻感兴趣,于是你就添油加醋地跟她提起了那三个男人。这就是为什么,林琪为什么会主动去接近那三个男人的原因。因为你跟她说,他们三个是那栋楼里唯一跟张月红触频繁的男人,他们是她的客人。所以她认为,如果张月红不是自杀的话,那她一定是被他们三个中的一个杀死的。谁会杀这样一个女人呢,她很自然会联想到跟她有感情纠葛或者经济纠葛的男人,因为张月红在我们的印象中似乎是个生活十分混乱的女人。”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马丽加重语气道。“她有很多男人,所以就算张月红不是自杀,也可能是外面的人干的。”
“六月大楼门口有监控录像,林琪知道,如果那天深夜有外人进入大楼的话,警方一定会追查下去的,但后来案子是以自杀结案的,而且报纸上也登载说她是自杀,所以她认为,在那个时间没有可疑的外人进入过六月大楼,如果张月红不是自杀的话,她一定是被楼里的某个人杀死的。”
“林琪接近他们,并主动到他们家里去,其实是想找她妹妹留下的图章标记。据我估计,那段时间,她妹妹挺迷恋这小玩意儿,所以很有可能所到之处都留下这个标记。”莫兰指了指桌上餐巾纸上的猫脸图章印。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马丽冷冷地问。
“其实开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林琪第二天会回绝董斌的邀请,你看,她已经去过王俊和张重义的家,她应该也很想去董斌家才对,而且我记得你说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还跟董斌在这里见面,董斌也承认,他们那天晚上约好第二去他家看样稿,但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她,她却冷冷的回绝了他,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马丽没好气地说。
“她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呢?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是一直在寻找她妹妹留下的标记吗?”
马丽不耐烦地瞄了她一眼。
“我的答案是,她觉得已经没必要去了,因为她已经知道谁是真凶了。”
“是吗?”马丽一挑眉毛。
“关键就是地址。”莫兰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好像对面坐的不是凶手而是跟她讨论案情的乔纳,“猫女虽然多次光顾那栋大楼,但其实她并不知道她偷的那些人家的具体地址,换句话说,即便她到过张月红家,也只知道那是10楼,却并不知道那是几室,因为她从来没有从电梯上去过,她只在外墙操作,那里可没有标明门牌号。”
“所以,林琪一开始只知道张月红住在10楼,她知道妹妹的方向是10楼以上,而那三个男人恰巧都住在10楼以上,所以她把目标牢牢地锁定在这三个男人身上。她拼命想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后来她无意中从你那儿知道了张月红的室号,1003,但那时候,这个数字对她来说还没有什么意义,她仍然在寻找她妹妹可能留在那三个男人家里的图章印。那天晚上,她跟董斌约好在这里见面,在董斌出现前,她跟你坐在一起,你说你在整理你家的账单,账单上有你的地址,她无意中看到了,她以前从来没想到过,你也住在六月大楼,你的室号是1103室,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张月红的室号,1003。你,就住在张月红的楼上。”
马丽的脸有些僵硬。
“根据六月大楼构造,如果猫女要行窃的话,有两条线路可以爬上去,要么从03室旁边的空调管子爬上去,要么从02室旁边的空调管子爬上去。我也查过盗窃清单,上面很明显地体现了一个规律,同一天,她不会通过不同的路线爬上同一幢楼,比如,18号盗窃的都是03室,14号盗窃的都是02室。当然,她也不可能从03室腾空跳到04室,除非她会飞,所以,如果她去了1003室的张月红家的话,她必然会沿着这条路线光顾这栋楼的其它03室,但是那天她留下便条说,她要去10楼以上,可她的包是空的,她没来得及偷别的人家就跌死了。所以她的偷窃必定是从你家或是张月红家开始的。”
马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莫兰故意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那天早上我在健身房碰到林琪,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高楼,我记得那里有个工人在清洁墙面,我起初以为她只是在发呆,后来才终于明白她当时在想什么了。她看着那个工人,心里在想,那个带绳子的工人都只能沿着直线上上下下,更何况是没有任保护措施的妹妹?于是她茅塞顿开,忽然意识到,你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既然她已经有了更大的目标,她自然没必要再去董斌家了,他在1001室,她的妹妹完全没可能去他家,除非她掉下去的时候,还能控制自己,并且她的技艺真的很高超,但这无从知晓。”
莫兰稍稍停顿,用轻松的口吻说道,“本来我也没想到,但那天我家的账单突然提醒了我。”
马丽沉默良久,莫兰几乎能够透视她的大脑,它一定在飞速地运转,以找到缺口。
“也不见得”过了一会儿,马丽冷笑道,现在她的样子象极了《本能》里的莎郎斯通,“就算她是沿着03室往上爬,那她也可能爬到我的楼上去,林琪凭什么认为,我就一定是那个凶手呢?”
“是不能肯定。”莫兰道,“她只是非常,非常地怀疑你。所以她才会穿着黑猫紧身衣去乘电梯。你知道她要干什么吗?”
马丽皱起了眉头。
“一方面是试探。一方面是找标记。她原计划是乘电梯至顶楼,然后从顶楼沿着03室的外窗往下爬,顺便找那个标记,结果她在你的窗外发现了标记。就是这个小猫脸。很好认。”莫兰指指餐巾纸上的图章印。
马丽冷哼了一声,但没有说话。莫兰看见她的额头上冒出星星点点的汗水。
“那天晚上,她是带着试探和复仇的双重目的去六月大楼的。她也许本来是想杀死你的,但她也意识到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为了不让你逍遥法外,她故意在凶手的房间里留下了凶手杀她的证据,那就是风衣和口红。”
“她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她故意趁你还没到家的时候,潜入你家,可是那天你可能比平时稍稍早了一点赶到家,她刚刚把东西都放好,你就回来了。我猜你猛一下子看见她的时候,一定吓得露了陷,她要的就是这最真实的第一反应。接着你们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发狂地打起人来,力气大得惊人,林琪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而且之前她可能还跟别人搏斗过,所以,最后输得只能是她。”
“哼!”马丽冷笑一声,她的脸已经因焦虑而变黑了。
莫兰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
“回到刚刚那个问题,为什么林琪要穿着那件白色GUCCI风衣去六月大楼。我一直在想,口红还可以,但风衣太大了,不容易藏。如果她是故意要留下证据的话,那不是明摆着会失败吗?凶手很快就会发现那件风衣,并且很快就会销毁它,不是妈?”
马丽的表情紧张而认真。
“那么是什么样的凶手才会看见这件风衣的时候就当作没看见呢?理由只有一个,凶手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风衣,她看见它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所以才会不注意它。”莫兰停顿了一下,“那又是什么样的人会买同样的衣服呢?当然是女人。虽然大了两号,但仍然是女装。我一开始没想到凶手会是女人,我以为林琪穿着风衣去只是因为看到那三个男人的家里也有相同的一件,但我没找到,后来我才想到,如果凶手是女人,其实更合理。那么林琪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女人有一件这样的衣服呢,很简单,她看见她穿过,也或许她们一起逛街的时候,她看着这个女人买的。我知道你们曾经一起逛街。”
“我猜她会把这件风衣放在你家比较显眼的地方,你家有衣架吗?”
马丽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莫兰,她家确实有个衣架。
“每天需要换行头的女人,衣架上通常都会层层叠叠挂很多衣服,所以你很难注意到挂在最里面的是什么,所以我猜她应该就是把风衣挂在最里面,这样你就只能看到下摆露出的一角,这会让你产生一个模糊的印象,认为那就是你的白风衣。你才没工夫去确认呢,因为现在穿风衣太热了。那么你自己的风衣在哪儿呢,我想林琪帮你收起来了,她会把它塞在你家某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你就象大多数忙于工作的人一样,没有时间每天对房间进行大扫除,所以要想在你家藏一样东西,又不引起你的注意,易如反掌。她办到了。”
“之所以你不知道她穿了风衣,是因为你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把风衣藏好了。因此你家应该有两件风衣,而你认为你看见的那件就是你的风衣。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马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没有接口。
“至于口红。你发现它了,是吗?”莫兰朝她微笑,“并且乘王俊不注意,丢在了他的口袋里,而他呢,这个糊涂虫以为是自己的女朋友放在那里的,所以又把它随手扔在盥洗室里,结果被警察查个正着。”
“这只是你的猜想。你没有证据。”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艰难地开口。
“我们去过关怀家园,见了你儿子。他退学后,你就把他送到了那里,你在家属登记簿上并没有隐藏你的真名。”莫兰平静地说。
马丽的脸骤然僵成一块。
“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一个要自杀的人何必要穿上出门的才穿的扣带凉鞋?还打扮得那么扎眼?其实她是去你家作客的,当然跟她约会的不是你,是你儿子。那天晚上,他约张月红见面,可是你回来了,你回来的时候,张月红已经醉了,你暴打了你的儿子,随后把张月红扔出了窗外……”莫兰注视着马丽结实的胳膊说道
“够了!”她怒目元睁地拍案而起,“他是一个疯子!他说的话,全是狗屁!疯话!”
“不,他不疯,他一开始还企图替你顶罪,他说是他把张月红扔下去的。”
“你说什么?”马丽的声音发抖,跌坐下来。
莫兰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毒死王俊,其实,你是最容易毒死他的人,他在你这里吃的饭,虽然他吃的那份麻辣鸡翅饭口味很重,下毒很方便,但你找到了更隐蔽的下毒方法。你了解王俊,他经常来你这里吃饭,你知道他喜欢把牙签咬在嘴里嚼来嚼去,于是你就把毒下在牙签里。这有两个好处,一,不容易引起王俊的注意,如果他对牙签上的怪味提出疑问,你只要解释说是因为消毒才会有味就行了,这很好糊弄,而且我相信,象他那么粗心的人也不会问起这种事。二,牙签不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他们一般会对碗筷饭菜更留意。三、牙签更容易销毁。王俊离开后你只要把他咬过的牙签统统扔掉就可以了,牙签太小了,谁也不会注意到的。但是,这里有一件事你不知道。”莫兰停了一下,她很高兴地发现马丽正紧张地注视着她,等她讲下去。
“你不知道王俊吃完饭后,还放了几根牙签在口袋里,他一边走,一边剔牙,这也许是他的另一个坏习惯,谁知道呢。反正它们就在他口袋里,一开始,警方也没注意到它们,但是后来当我告诉他们,王俊跟我吃饭的时候,曾经把牙签咬在嘴里后,他们就查了那牙签,结果怎么样,阳性,毒药成分跟毒死王俊的一模一样。牙签是从你这里带出去的。除了你,没有人有机会下毒。”莫兰目不转睛地看着马丽,“至于你为什么要杀她,我也知道,就是因为那天中午我在跟王俊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说他总是给张月红介绍客人,这话让你无意中听到了,于是你想到,有可能你的儿子,就是王俊介绍给张月红的,所以……”
“就是他!”马丽粗鲁地打断了莫兰的话。
莫兰不说话了,只是凝视着马丽。
她们两个都知道,这句话一出口,就代表她已经承认了。莫兰暗暗舒了一口气。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马丽久久注视着窗外,一言不发。随后,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优雅地点上,香烟的烟雾让她的脸变得模模糊糊。
过了很久她才打破沉默,
“你没有做过母亲,你不会明白!”她说,在一瞬间,她似乎老了10岁
马丽的思绪又飘回了2006年10月5日晚上。
那天她照例在12点45分准时关店回家。虽然那个家只有她一个人,又孤独又冷清,但想到可以马上洗完澡,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好好睡一觉,她就归心似箭,所以那天她走得比平时快。
她只用了10分钟就家了。象往常一样,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可就在关上房门的一刹那,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她的心猛然一阵颤抖,有人!虽然她还来不及开灯,房间里一片黑暗,但在朦胧中,她感觉有个黑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有人!难道是小偷?对于一个住在公寓里的单身女子,最不想碰到的事莫过于歹徒闯入了,谁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结果?想到这里,她感觉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她问。
没人回答她。
难道是她的错觉?
但是她确实感到有人!她驻足屏息了一会儿,但是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声和墙上钟摆的笃笃声,她什么都没听见。也许是她眼花了,她想。
而且,如果是歹徒的话,他应该会躲在门背后袭击她才对,他应该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了,但是门背后并没有人,所以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错觉,也许是因为太累了才产生的错觉。
她不住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她打开灯,客厅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她顿时放松了下来。的确是错觉,毫无疑问。
她放下包,走到客厅的沙发边,打开电视机,按照惯例,她每天在这个时候,都要看一会儿电视,放松神经。这几天播的午夜电视剧她很喜欢。她坐到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好好看那个女主角是怎么被男主角抛弃的,忽然,电灯灭了,她的心倏地一下收紧了,刚才那种感觉又上来了,她站起身想去开灯,忽然,后脖子一热,有人!有人朝她的后脖颈吹了一口气。
她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她慢慢转过头去……
却发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站在身后,正朝她做鬼脸。那是一只黑猫,人的脸,猫的身体,脑袋上晃着两只大耳朵……
天哪!是不是在做梦!难道说,难道说,她又回来了?忽然之间,她感到自己就象跌进了时空隧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不可能,不可能。极度的恐惧让她快窒息了,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那只猫复生了?
她浑身发抖地瞪着眼前的怪物,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慌乱中,她的鞋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
“三年前,我们见过面!”怪物说道。
“你……你是……你没死?”她听到自己在说话,她感觉好像在做梦,有那么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身处幻境。但是这怎么可能?三年前她明明已经死了。
“果然是你!”她听到怪物冷笑道。
“不可能,你已经死了!”她尖声叫道,恐惧让她的血管都凝固了,她觉得骨头在发疼,神智也有些不清楚了,这时候,一道寒光反射过来,她蓦然看见怪物手里竟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她立刻从形状上认出它那是她前几天刚从超市买来的冷冻刀。
不对,鬼是不会用刀的!她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于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骤然冷静了下来。奇怪的是,人一旦冷静下来,眼睛和耳朵都会变得灵敏起来。
那不是鬼,是人。
她坐在地板上抬眼望过去,那人的脸模糊不清,但是那声音,那身材,她曾经听到过,见到过,她飞快地在记忆里搜索着,忽然,她想起来了,是林琪的声音。
是林琪!
刹那间,她的心因为震惊都快爆炸了!为什么,为什么是林琪?!她跟三年前的人是什么关系?她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几个月来林琪的一笑一颦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还有前一天晚上,她硬要跟自己掰手腕的情景,难道林琪是要试探她的力量?
难道之前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今天?此刻?
她躺在地板上仰头望着一身黑色的林琪,忽然感到周身发冷,在10月,在仍然闷热的夏天的夜晚,她感到寒冷,彻骨的寒冷,冷得她牙齿打战。
“你是林琪!”她喘着粗气叫道。
对方没有答话,猛然朝她的胸口踢来,她痛得差点昏过去,林琪说过她练过跆拳道,啊,她有两下子,曾经练过几手,她捧着胸口还来不及喊疼,林琪就再度朝她踢来,跆拳道!一下,两下,三下!她的下手可真重,她在踩她的右手,这个死丫头!是想致她于死地!她感到自己的骨头快断了,啊,天哪,她究竟想干什么?这只是个游戏吗?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她完全糊涂了。
“林琪,求你!林琪!快住手……”
她只知道自己痛得快招架不住了,她想求饶,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这样,她实在有太多问题要问了。她抬起头,试图用手臂抵挡林琪那雨点般密集的袭击,试图解释什么,可是当林琪眼中那道野兽般的冷光扫过她的眼睛时,她的心顿时往下一沉,难道林琪是想杀了她?难道她打算先把她打昏,然后再用刀捅了她?于是,她忘记了疼痛,冷静了下来。她忽然想到,对方只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象林琪这样的瘦女人。
她对付这样的女人其实并不难。
林琪是学过跆拳道,也是有那么点力气,但是比起她,还差得远!
她知道林琪就在等她倒下去,因为要杀死躺在地上的她,林琪必须俯下身来,而这样姿势有可能会让她自己陷入险境,所以除非她马丽真的被打倒,否则林琪就不会停,这时候,她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
她捂着被痛打的地方,低喊了一声,假装昏了过去。果然,就在她彻底倒下去的那一刻,暴风雨般的殴打终于停止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她可以听到林琪粗重的喘息声,她累了,累得不轻,好吧,气也出了,现在也该干正经事了,现在她肯定林琪是来杀她的,她估计那把刀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林琪俯下身凑近她,她的呼吸喷在她裸露的腿上,随后,突然,那把刀垂直落下,一下子刺进她的大腿,一阵钻心的疼痛差点让她真的昏过去,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了,理智告诉她,虽然林琪真的干了,但伤口并不深,那只是刺探,林琪要看她的反应,要看她是否还有还手之力,所以而她也在等着林琪向她的要害袭击。
她们等待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时钟在嘀嗒嘀嗒响。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林琪究竟在干什么?在等什么?她的耐心怎么会那么好?如果再这么等下去,她恐怕真的会坚持不住,可是如果她现在贸然跳起来,处于劣势又受了伤的她很可能真的会被杀死。所以,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同时慢慢地积聚力量。
正当她以为自己真的快晕过去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寒光一闪,林琪动了!
她看见那把等待已久的刀终于向她的要害,胸口刺来,这时候,她忽然坐起,闪电一般伸出左手猛然擒住林琪拿着刀的手腕,向后一拗,林琪叫了一声,重心不稳坐到了地上,那把刀当啷一声掉了下来,还没等林琪反应过来,她就用腾出来的右手肘朝林琪的脸部重重砸去。
她趁林琪还没完全从第一击中缓过神来,又左手朝林琪的胸口猛锤了一拳,这拳的力量究竟有多少磅,没人知道,但她是下了死力打的,她知道这一击足够让她痛一阵子的了,果然,林琪抱着胸口仰头倒下去,痛苦地呻吟起来。
很明显,林琪完全没料到她还能还击,而她的左手能使出如此大的力量也令林琪措手不及!
昨天她们掰手腕时,她用的可是右手!而她输了,所以林琪以为只要把她的右手打伤就可以稳操胜券了。对,她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你错了!死丫头!
她望着林琪那张惊恐的脸,忽然觉得无比愤怒,为什么,为什么林琪要来杀她?她跟三年前的人是什么关系?她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几个月来林琪的一笑一颦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还有前一天晚上,她硬要跟自己掰手腕的情景,难道林琪是要试探她的力量?
难道之前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今天?此刻?
她躺在地板上仰头望着一身黑色的林琪,忽然感到周身发冷,在10月,在仍然闷热的夏天的夜晚,她感到寒冷,彻骨的寒冷,冷得她牙齿打战。
“你是林琪!”她喘着粗气叫道。
对方没有答话,猛然朝她的胸口踢来,她痛得差点昏过去,林琪说过她练过跆拳道,啊,她有两下子,曾经练过几手,她捧着胸口还来不及喊疼,林琪就再度朝她踢来,跆拳道!一下,两下,三下!她的下手可真重,她在踩她的右手,这个死丫头!是想致她于死地!她感到自己的骨头快断了,啊,天哪,她究竟想干什么?这只是个游戏吗?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她完全糊涂了。
“林琪,求你!林琪!快住手……”
她只知道自己痛得快招架不住了,她想求饶,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这样,她实在有太多问题要问了。她抬起头,试图用手臂抵挡林琪那雨点般密集的袭击,试图解释什么,可是当林琪眼中那道野兽般的冷光扫过她的眼睛时,她的心顿时往下一沉,难道林琪是想杀了她?难道她打算先把她打昏,然后再用刀捅了她?于是,她忘记了疼痛,冷静了下来。她忽然想到,对方只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象林琪这样的瘦女人。
她对付这样的女人其实并不难。
林琪是学过跆拳道,也是有那么点力气,但是比起她,还差得远!
她知道林琪就在等她倒下去,因为要杀死躺在地上的她,林琪必须俯下身来,而这样姿势有可能会让她自己陷入险境,所以除非她马丽真的被打倒,否则林琪就不会停,这时候,她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
她捂着被痛打的地方,低喊了一声,假装昏了过去。果然,就在她彻底倒下去的那一刻,暴风雨般的殴打终于停止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她可以听到林琪粗重的喘息声,她累了,累得不轻,好吧,气也出了,现在也该干正经事了,现在她肯定林琪是来杀她的,她估计那把刀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林琪俯下身凑近她,她的呼吸喷在她裸露的腿上,随后,突然,那把刀垂直落下,一下子刺进她的大腿,一阵钻心的疼痛差点让她真的昏过去,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了,理智告诉她,虽然林琪真的干了,但伤口并不深,那只是刺探,林琪要看她的反应,要看她是否还有还手之力,所以而她也在等着林琪向她的要害袭击。
她们等待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时钟在嘀嗒嘀嗒响。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林琪究竟在干什么?在等什么?她的耐心怎么会那么好?如果再这么等下去,她恐怕真的会坚持不住,可是如果她现在贸然跳起来,处于劣势又受了伤的她很可能真的会被杀死。所以,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同时慢慢地积聚力量。
正当她以为自己真的快晕过去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寒光一闪,林琪动了!
她看见那把等待已久的刀终于向她的要害,胸口刺来,这时候,她忽然坐起,闪电一般伸出左手猛然擒住林琪拿着刀的手腕,向后一拗,林琪叫了一声,重心不稳坐到了地上,那把刀当啷一声掉了下来,还没等林琪反应过来,她就用腾出来的右手肘朝林琪的脸部重重砸去。
她趁林琪还没完全从第一击中缓过神来,又左手朝林琪的胸口猛锤了一拳,这拳的力量究竟有多少磅,没人知道,但她是下了死力打的,她知道这一击足够让她痛一阵子的了,果然,林琪抱着胸口仰头倒下去,痛苦地呻吟起来。
很明显,林琪完全没料到她还能还击,而她的左手能使出如此大的力量也令林琪措手不及!
昨天她们掰手腕时,她用的可是右手!而她输了,所以林琪以为只要把她的右手打伤就可以稳操胜券了。对,她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你错了!死丫头!
她望着林琪那张惊恐的脸,忽然觉得无比愤怒,为什么,为什么林琪要来杀她?她跟三年前的死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她真的想好好问问,但是,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明摆着,只要林琪知道三年前的事,就不能让她活着出去!所以,当她看见林琪踉跄地倒地时,她迅速做出了决定。
以牙还牙!
作者:
高西
时间:
2011-7-7 09:03
林琪还在呻吟,但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只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把她扔出去!就象三年前你做的那样,把她扔出去!一了百了……
窗户本来就开着,她只要戴上手套就行。
马丽深深吸了一口烟,露出一抹苦笑。
“你知道吗,就在前一天晚上,就在他跟董斌掰了手腕之前,她跟我也掰过,她说那是新游戏,我都输给她了,我其实只是怕掰伤她而已,她的手腕好细,她说她练过几天跆拳道,但是她太瘦了,而且她好像受过伤,使不上力,……”
如果她知道你是如此难对付,她一定会好好考虑是否要用如此冒险的方法,至少也该选择一件更管用的武器,莫兰想,假如是男人的话,林琪大概就不会如此轻敌了,她哪里想到,她要对付的女杀手,其实是个女兰搏呢。
过了很久,马丽问:“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我在等我那个警察朋友。”莫兰淡淡地说,“他去拿搜查令了,他今天就会去你家。”
马丽轻轻吐着烟圈。
“我想问个问题。”她道。
“请说。”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月红是林琪的妈妈。”莫兰道。
马丽的脸上出现吃惊的表情。
“原来如此。” 随后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林琪什么没跟你说吗?”
马丽茫然地摇摇头。
“我们忙着杀死对方,没空说话。”马丽平静地说。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莫兰道。
马丽作了一个“请”的表情。
“她用什么武器攻击你?是一把精致的猫脸手刺吗?”
“不,是我新买的厨房冷冻刀。”马丽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她原本买了猫脸手刺来对付你的,这种东西可以牢牢地扣在手指上,即使你拗住她的手腕,她仍可以攻击你,它不会那么容易被击落,可惜,她在来你家的途中把武器掉了,张医生在电梯口先袭击了她。”莫兰道。
“是吗?那她可真倒霉!”马丽忽然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
莫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刹住笑。
接着,她起身走到柜台的咖啡机边忙碌起来,就象她往常一样。
“我的人生真是个恶梦。莫兰,真是个恶梦。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要结婚生孩子。一个人生活多好。”
她笑着说,“要不要再来杯咖啡?我亲自为你煮。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煮的最后一杯咖啡。”
莫兰起初有点担心,绝望的马丽会不会趁高竞不在,象毒死王俊那样毒死自己?但当她迎向马丽那坦然的目光时,她丧失了拒绝的勇气。
“好吧,来一杯。”她微笑着说。
当天下午,高竞在马丽的住所搜获两件一模一样的白色风衣,其中一件带有林琪的指纹和没有扯掉的吊牌,在客厅的玻璃柜里有一个水晶的小鱼摆设,风衣口袋里留有两张案发当日的购物发票,另外在客厅、盥洗室等多处地方他们还发现林琪的指纹,在沙发上还发现林琪的三处牙印,很明显这是她故意留在那里的,另外在窗户外侧的角落里发现一个猫脸图章印,同样的图章印也出现在张月红居住过的1003室的同一位置。
13.另一个结局
这天晚上,莫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乔纳兴冲冲地从外面奔进来,她满脸兴奋地对莫兰说:“你猜得没错,那张张月红的猫女照片果然是王俊拍的,上面有他的指纹!”
莫兰朝她挤挤眼。
“我就说嘛。他就象是那种会光顾‘莎莎’这类色情小店的人,而且既然他要做色情网站,他肯定需要搜集很多照片,什么猫女郎啦,兔女郎啦,就算那时候他还没做这行,他对这兴趣也很浓。”莫兰笑着说。
“他把照片给林琪是不是表明他知道张月红是谁?”乔纳心情很好地问道。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否则他不会那么尽心尽力地帮她。”莫兰肯定地点了点头,“以前他经常去林琪家,他一定见过张月红的照片,或者见过她本人。他也许不知道韩云是林琪的母亲,但他知道那是林琪的亲戚。他把照片交给林琪,姐妹俩把它贴进家庭照相簿里,并找裁缝做了一模一样的衣服,林琪留给杜燕的纸条是怎么说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一个样。所以说,她们就要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尽管如此,三年前猫女穿上那衣服去偷窃还是太夸张了吧?难道就因为她老妈在那里,她偷起东西来也得穿着那件鬼衣服?”乔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问题莫兰早就想过。
“我猜偷窃只是顺带的行为。那天她本来是想会会张月红的,她穿那衣服可能是想以此唤醒张月红,也是韩云的记忆。还记得张月红口袋里的纸条吗?这与其说是张月红的遗书,倒不如说是林琪对母亲的呼唤。林琪姐妹,从来没跟自己的母亲真正相处过,她们不会象电视上那样抱头痛哭地相认,张月红也不会认她们,要知道,张月红自以为只有17岁,她很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有过孩子了,所以她们只有在旁边偷偷地观察她,暗暗地提醒她。回去吧,回去吧,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还找得到回家的路吗?翻译一下,意思就是,回来吧,妈妈。结果猫女没在张月红的房间碰见母亲,她只好留下字条,接着往上爬,去干一票。”
“总之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林琪是去找妈妈的。她留条子给姐姐杜燕,说要带一件杜燕一直想要的礼物给姐姐,所谓的礼物,大概就是关于韩云的消息吧。我粗略比对过笔迹,是一个人写的。”莫兰很有信心地说。
“你还会对笔迹?”乔纳一脸不信任。
“反正我觉得一模一样,当然你也可以拿去找什么笔迹鉴定专家鉴定一下,我敢肯定就是一个人写的。”莫兰有些心虚地说。
“算了算了,笔迹鉴定专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相信你好了。”乔纳朝她摆摆手。“照你这么说,难道林琪的妹妹是因为发现张月红住在六月大楼,才去六月大楼的吗?”
“谁知道,不过我想是小猫女偶然在偷窃的过程中发现张月红的可能性更大吧。如果她们在别的地方发现她……”
“可能就不会出那么多鸟事!”乔纳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可乐,欢快地喝了一口。
“可不是?”莫兰笑着答道。
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
“张医生怎么说?高竞又找他谈过吗?”
“痛哭流涕地承认自己打过人呗,还乖乖交出了那个手刺,他可真没用,高竞只不过瞪了他两眼,他就完全垮了,象一摊烂泥似的在那里哼哼唧唧。”乔纳轻蔑地撇了撇嘴,随后又瞪大眼睛,粗声嚷道,“不过,你绝对猜不到,他前妻那个矮女人居然到警察局来接他!”
“真的?真的?”莫兰也大吃一惊,俗话说青菜萝卜,各有喜欢,真是一点都不假。
乔纳笑道:“我的妈,真是太受鼓舞了!连张医生这种人都有人对他念念不忘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莫兰,我对你有信心!虽然你又懒、又馋,又没有正当工作,吹起牛来从来不打草稿,从来没有金钱观念,只会花钱不会挣钱,但总算你还有几分姿色,所以我坚信你绝对嫁得出去,绝对!”
“我尽力而为!”莫兰朝乔纳做了个鬼脸。
马丽被捕三天后,高竞终于收到了林琪的来信。他这才知道,林琪是把信塞到了一位邻居的信箱里,由于这位邻居正好出差一个月,所以这封信才姗姗来迟。
信纸由菩提叶手工制成,非常精致,共有两页,内容却十分简单。
第一页是写给邻居的,她显然不知道他姓什么。
邻居先生:
我是住在你隔壁的林琪,你见过我,我叫林琪,住在103室,一个月前,你曾经把我故意扔在地上的钱包还给了我,因此我判断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有一事拜托,明天早晨8点,请你敲响我家的房门,如果我没出来开门,就说明我不在家,请把我以下这封信转交给警方。如果我在家,请不要拆开,直接把信还给我。万分感谢。
林琪
信中还包含另一封信,它被封得严严实实,林琪这样写道:
警察先生:
我是2006年10月5日晚上的遇害者林琪。我的真名叫杜燕,但我讨厌这个名字。我的职业是TSS健身中心的健身教练,今年23岁。在此我想说明,杀害我的凶手是居住在六月大楼1103室的马丽,她是六月大楼对面波波咖啡馆的老板。
她杀害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了她的秘密。三年前是她谋杀了六月大楼1003室的张月红和跟她一起坠楼的另一名女子。这名女子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黑猫紧身服,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真正的林琪是她,户籍上有她的名字。
我的亲生母亲是被马丽杀害的张月红,她本名韩云,这一点有据可查。以上我说的都是事实,在A县妇产科医院可以查到我们的出生纪录。
我跟妹妹于8年前合谋毒杀了我的养父母,警方没能抓到我们,所以我对警方的办案能力十分怀疑,我想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我会在马丽的沙发上留下了我的齿印,我的风衣、口红和一个水晶小鱼摆设。
希望这些对你们有所帮助。
就叫我林琪吧
董斌望着那只精致的手表有些发呆。
“她说跟男朋友掰手腕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表很旧。”店主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董斌手腕上的旧手表。
那天晚上她说,我们来掰手腕吧,我力气很大。
他记得她手上的皮肤好滑,她笑得又那么美,握着她的手他就失去了力量,他输了,但输得那么甘心情愿。
但是,无论她多聪明,无论他多么愿意输给她,结果还是他赢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那天她为什么要不断问他关于张月红的事了,他明白她为什么要接近他了,他也知道三年前的小猫女贼跟她是什么关系了,他也终于听懂了她那句话的意思了。
“我多么想爱你,多么想……”
这句话,指的是她自己。可是,如果她知道真相,她还会那么说吗?
如果她知道真相,她还会为他买手表和衬衫吗?她还会爱他吗?她还会让自己的手落在他的身上不肯移开吗?她会原谅他吗?
有时候他想,如果不是他三年前那个无意却残忍的举动,也许她就不会死。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看见有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他以为那是个垃圾包,事后他知道那是张月红被人扔了出去,他知道是楼上的某个人干的,但他没对任何人提起。他并不想惹麻烦。
他也没有告诉别人,那堆垃圾把他弄醒后不到五分钟,他忽然听到卧室的窗外传来声音,他走到那个房间,窗户半开半关,他透过狭小的缝隙,看见窗沿外两只黑乎乎的爪子似的东西正死命抓着窗沿,他本来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拉上来,但是那两只摇动的黑耳朵让他胆战心惊,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个落难的小偷,也许是从楼上某个地方掉下来的,却正好掉在他的窗户下,抓住了窗沿。
后来,听说那个小女贼是从1103室的窗口掉下来的,他起初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从03室的窗口跳到01室的窗外呢,除非她会飞,但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也许她真的会飞,她是练体操的,她很可能早就习惯了在高空跳来跳去,而且,在那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活下去的路,她也不得不那么做。
其实,被人从03室的窗户推下来后,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控制,情急之下,她抓住了02室的阳台沿,然后又从那里,以匪夷所思的胆量和细心顺着不过几公分的墙沿快速向他那里移动,经过惊吓和冒险,她一定已经精疲力竭,她有好久没有动,她是在喘息,而他那扇窗正好是整个楼最突出的部分,她大概准备抓住他的窗沿,慢慢向下爬去,这扇窗户下面虽然没有空调管,但如果她技艺高超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她以为只要抓住他的窗沿,就可以活命。但是她错了。
也许他从来没意识到小偷也是人,也许只是本能地对小偷有种无法遏制的厌恶,想致之于死地,总之他没有迟疑,他利索地从窗户的缝隙伸出手去,向那两只耳朵下面的脑袋重重打去。
他住在10楼。
他没有听到叫声,只知道,忽然间,那两只耳朵消失了……
一切就结束了。
“衬衫的尺寸她有点吃不准,你要不要试试看?”店主又从纸袋里拿出林琪挑选的红衬衫问董斌。
“不用了。”他说。
她一定是对的,那天,她已经用感觉量出了他的尺寸。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腰间的温热感还在。
他轻轻触碰那件鲜红的条纹衬衫上的铜纽扣,不知不觉,那种感觉又上来了,那种无法抑制的想要醉上去的感觉又上来了,随后,渐渐地,又象潮水一般退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莫名地酸痛起来。
他想念她。可是他还有什么脸见她?
她那么爱她的妹妹,即使是死也要为她报仇。如果知道他做过什么,她可能原谅他吗?
有时候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以割舍她,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忘掉她,忘掉那个中午,忘掉她带给他那令人窒息的快感,忘掉这段不该有的艳遇,完全忘掉,但是,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的,当你越是想忘记一件事的时候,你就越是难以忘掉。
他只是个平凡的人。终有一天,他会跟另一个女人恋爱,结婚、生孩子,然后过完平凡的一生。但是,他知道终其一生他都将面对自己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和无法填补的空虚而束手无策,他知道生命中有什么东西已经离他而去,永难追回。
他知道,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将永远无法摆脱她,他将永远无法摆脱这感觉、这气息、这声音、这轻轻抚摸带来的心痛,以及那日日夜夜的痛苦和愧疚,永不停息……
但有时候他想,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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