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束缚[三部全 东宫、左手、黄泉] 作者:Erus 耽美经典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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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14
标题:
束缚[三部全 东宫、左手、黄泉] 作者:Erus 耽美经典BL
束缚 作者:Erus
颜御的第一份记忆开始于二岁,黑白的灵堂中,父亲熟悉而陌生的容颜被裱在相框之中,母亲哭红了眼,哥哥抱着颜御无声地流泪,而颜御只是睁大眼看着父亲的灵柩,似乎还什么都不懂。
母亲一直很坚强,她带着两个孩子开创自己的事业。哥哥很懂事,从小就会帮忙做家务,上高中时就能帮母亲处理公司的问题。颜御依然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然后颜御六岁了,母亲告诉两兄弟她要去看父亲,于是母亲也走了。病床前,哥哥没有哭,指甲却深深扣入掌心,温热的血像泪一样滑落。颜御始终天真地笑着。
天真的笑,纯洁的笑,青涩的笑,羞恼的笑,温和的笑,颜御一直笑着。
“哥哥,祝你们幸福。”颜御看着笑容满面的新婚哥哥,发自内心的微笑。
优秀的哥哥,稳重的哥哥,温柔的哥哥……你可知道,你是御心中至高无上的生命烙印啊……这个烙印会陪御一直走下去,可御却没有办法陪着哥哥了……
颜御有些哀伤地想,心头一痛,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吞下几粒药丸。
一名女子走来,看到颜御痛苦地皱着眉头却又强装无事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颜御,你还要这样忍下去?真的不打算让你哥哥知道吗?你还能瞒多久!”
颜御等待心痛渐渐过去,才露出一抹笑容,道:“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起码不应该现在让他知道不是?大喜的日子……”颜御的目光落在人群中那个伟岸的背影上,眼中透露出无限的敬慕。
“你!”雅娟哑口无言,作为颜御的私人医生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颜御的身体状况,明明已经……
颜御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哥哥,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哥哥十二岁的时候吧,我才两岁,父亲走了,哥哥都哭得很伤心。我却没有哭,周围人都以为我还不懂事,其实我一岁半的时候就已经记事。我只是不想哭,哥哥抱着我渴望汲取力量的样子,我唯一能给他的一点东西我不愿意让它崩塌……
“母亲努力工作,开公司,她很辛苦,我知道,哥哥更知道,为了这个他失去了童年,才十五岁的高中生却每天埋首于文件之中。我才五岁,就算已经懂得人情世故也无法理解那些复杂地算计,我能做的只有当一个天真地孩童,才能给哥哥为数不多的乐趣……
“然后是妈妈,她一直努力伪装健康,我却知道在那年秋天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果然,春天还未完全来到她就走了。她直到死也只对我说些骗人的话。我知道她是不愿意让我伤心,她最后那段日子很痛苦,其他大人告诉我们不能哭,哭声会把母亲吵醒,她就又要痛苦很久……哥哥就站在我身后,没有哭,血却一直流……
“哥哥不希望我哭,所以我从来都是笑着的……他失去了很多,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你明白吗?雅娟,从六岁那天起我就发誓,绝对不要让哥哥为我哭泣。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我能活得比哥哥长,哪怕一秒也好,只要他不会为死亡伤心就好……”
颜御垂下长睫掩住眼中波光。
雅娟叹道:“最多三年,三年之后你要怎么办?还是不告诉他?”
“三年?不,他最起码会到三十年之后才会知道……”
颜御一如既往地露出温和笑容,雅娟却觉得她一点也不了解眼前的人。
五年后——
“……生日快乐。”
打上最后一个句号,将邮件发送出去,颜御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五年里他一直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静养,却用电子邮件成功地打造出一个正在周游世界的弟弟。他做了很多准备,即使在今天——他的心脏已经脆弱得几乎不足以负荷任何一个动作——的时候,他也安排好了接下去几年里自己的“动向”。“颜御”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用这个邮箱告诉哥哥,让他相信,他还有一个生龙活虎的弟弟存在于地球的某个角落上……
颜御露出笑容,安然地躺在舒适的长椅上,轻轻阖上眼,沉寂在永恒的黑暗之中……
新生
华丽的宫殿中各种妇女忙碌地进进出出,金红的帐子中女人的哀叫声不住传来。
“娘娘,用力!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出来了!”
中年宫女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焦急地催促着。
“皇、皇上……”女子呻吟着叫出这个至尊的称呼。
床前的妇人却微微一滞,随即马上说:“娘娘,请用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不知道其他母亲分娩时是什么感觉,锦云只觉得自己痛极了,那个孩子在她肚子中始终不肯出来,她对着尚未出生的骨肉突然多了几分厌恶和痛苦。这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与那个男人血脉相承。
锦云在痛苦中惨笑,自己这般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伤害自己的男人吗?
下体下意识地用力,然而锦云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恍然间,灵魂似乎回到几年前那个山花摇曳的下午,金色的阳光下黄衣女子与月白青年的凝视……
“啊!是皇子!是皇子!”
稳婆惊喜地叫声中大淼的第四位皇子终于出生了,然而伴随他出生的却是另一声凄迷的哭喊:“娘娘!娘娘!坚持住啊!娘娘!”
屋外传来人声的高喊:“皇上!”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黑色华服的男子迈着从容的步调踱到窗前,看看床上狼狈不堪的虚弱女子,又看看宫妇手中的婴孩,道:“四皇子?”
宫妇抱着婴孩仍不忘行礼:“回皇上,正是四皇子。”
皇上顺手接过婴孩。婴孩和其他刚刚出生的孩子没太多不同,粉红色的肌肤有些发皱,闭着眼睛,明明没有眉毛却让人觉得他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皇上盯了片刻,冒出一句:“这孩子……怎么这么安静?怎么没哭?”
宫妇忙道:“回皇上,皇子殿下已经哭过了,很响亮的,现在可能是累了。”
皇上应了一声,又用手戳戳婴儿的脸颊,面上没什么表情,说不出是喜爱还是其他什么。周围的人看的都有些忐忑,若是这孩子一出生就不得喜爱那以后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被皇上戳痛了,婴儿突然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瞪着眼前人,似乎在述说他的不满。
皇上一愣,随即大笑:“好孩子!”说着他将孩子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周围的人吓得跪下去,先前抓住娘娘手的宫妇顾不得其他连声叫道:“皇上!殿下还太弱小禁不得、禁不得……”
所有人都为出声的宫妇捏了一把汗,皇上却好像不甚在意,听了宫妇的话真的将手收回胸前,再看那孩子,虽然孩子的眉心又皱起来了,但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没有恐惧。皇上笑道:“这个孩子有意思,朕喜欢!锦妃辛苦了!”
躺在床上喘息的锦云朦胧中清醒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得苦笑,微弱的声音从口中冒出:“皇上……名、名字……”
皇上抬眼看一眼自己的妃子。大淼的规矩是孩子满月后才会有大名,锦妃逾越了,但她仍然坚持,挣扎着说:“皇上,能、能让臣妾听……听听他的、他的……名字么……”
皇上垂目思忖片刻后道:“澈,玄澈。”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妃子,又说,“从今天起,他就是我大淼的太子!”
锦云嘴角勾起,在身边宫妇的哭喊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水德173年,匀帝之妃锦诞太子澈,遂薨。
玄澈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立为太子,这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私生活糜烂的玄沐羽——也就是当今圣上,玄澈他老爸——不过是偶而临幸了锦妃,不巧得了龙子,谁能想到他会突然立一个并不宠爱的妃子之子为太子呢?想那大皇子出生五年也未得其青睐。
日子悠悠地过着,太子玄澈还是有些特别之处,还在襁褓中时就特别安静,不哭不闹,渴了饿了想上厕所了就会哭两声,好带得很。渐渐长大了,太子不似普通孩子那般爱闹,话少,表情也少。
夜深了,连宫仆都睡下了,三岁的颜御——或者说是玄澈,他坐在东宫的台阶上抬头望天,大大的明月将他映得银白发光,精致的小脸上却露出孩子少有的忧郁和迷茫。
一片枫叶幽幽飘落在眼前,玄澈伸出稚嫩的小手拈起,似血枫叶在银色月光下幻化出妖异的红光,玄澈看的有些痴了。前世生命最后日子里所见的便是这样红的枫树,漫山遍野,若是在傍晚,万丈霞光之下整个山野就像着了火一般,心似乎也能随之燃烧了。
哥哥,你现在可好?
不知道“颜御”现在游玩到了哪里……你可看到了那些信?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当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哥哥,我为你做的红枫书笺你有留着么?只是很简单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这或许是我能送给你最后一份礼物了……
玄澈松开手指,看着枫叶随风而去露出一抹微笑。
该去了,不论是前世的孽缘,还是今世的迷惘。
“小朋友,刚才的词是你做的?”
玄澈回头,一个男人站在拐角。他的面目隐藏在黑暗之中,借着月光只能看到一袭深色衣物,长摆曳地,光暗之间勒出窄细的腰身,身材挺拔,虽然一切只是个轮廓,却让人隐约觉得不凡。
玄澈疑惑地打量着来人。大淼国以水为德,黑色为尊,只有皇族才能身着黑色,其他人衣服颜色越深则地位越高,虽然民间对此管的不严,但在宫中颜色等级是绝对不能乱的,眼前人如果不是皇族也起码是当朝大臣或禁军统领。只是普通大臣怎么会半夜出现在东宫?说是统领,且不说怎么不穿劲装铠甲,单说半夜三更的不好好守卫却到处乱跑,就很难解释。
难道是“特殊职业者”?太子这个名头总是会吸引一些阴暗里的人冒出来。不过眼前人不像刺客或梁上君子。
玄澈心中警惕,右手悄悄摸上藏在腰间的匕首,冷冷道:“你是谁?”
来者不答却往前走了一步,阴暗落在他的身后,月光下这张脸俊美无比,雕刻出的五官深邃迷人,那双黑色的眸子像是藏了一汪清水,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挡住了这波秋水,却更添几分欲语还休的动人,这双眼睛看你一眼,你便好像要被他勾引了,哪怕这人说要你下地狱只怕你也会顺从了。
玄澈看清了来人心下却是一跳,这个人他认识——玄沐羽!那个在出生之时封自己为太子,却从此三年不见的男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玄澈从未忘记这张脸,初生时一张眼就被自己血缘上的父亲震撼到了,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皇家血脉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现在玄澈想到的却是,只在出生第一天见过对方的“太子玄澈”应该是认不出他的父皇的。玄澈并不把手从腰间拿开,依旧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玄沐羽的目光似乎在玄澈的右手上遛了一圈,展开一抹微笑,霎那间天地失色,月色也为之羞愧。玄沐羽道:“你是太子吧?朕——真是可爱!”玄沐羽硬生生把差点说漏嘴的自称拐了过去,见玄澈面色不善,又道,“我是你父皇身边的人。”
玄澈假装没听出玄沐羽的漏嘴,心中猜测着玄沐雨隐藏身份的用意。玄澈思考着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眼前人,应该冷傲一点还是假装纯真?心念流转,玄澈假作狐疑地看看玄沐羽,问道:“那你不在父皇身边跑孤这儿做什么?”
合理的怀疑,刻意的架子,就像一个有些早熟的贵族孩子对于陌生人的表现。
玄沐羽微笑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在下随意走走不小心就走到这人了。”
见鬼了你的不小心!玄澈在心中腹诽,这里离东宫门口离了十万八千里,回廊长长,庭院深深,能“不小心”走进来真是了不起!
玄澈道:“孤要休息了,阁下若无事还请离开。”
玄沐羽微笑着走到玄澈面前蹲下,让自己与孩子的目光齐平,道:“等会儿我就走,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首词是你做的?”
这家伙究竟在角落里站了多久?玄澈心下微惊,摇头道:“不是,是听宫人们说的。”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红笺为无色……”玄沐羽拈起一片红叶,神色凄惘。
玄澈想起宫中传闻:玄沐羽本非糜烂之徒,只是在皇后去世之后才沉迷于温柔乡之中。或许他与那位皇后的感情远比旁人想的更加深厚?想到这里,玄澈对这位血缘上父亲多了几分好感。
玄沐羽很快就从词的意境中回神,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的水晶眸子,那双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里全是一个孩子不该有的沉静。玄沐羽有些怀疑莫非这就是皇家的孩子?自己三岁时是否也是这样看着那个男人?
玄沐羽道:“太子殿下每日都这么迟还不休息吗?”
玄澈不作声,定定地看着对方,片刻后说:“请阁下早回。”说罢玄澈径直走回房中,甩门。
就这么被自己的儿子关在门外,玄沐羽呆滞片刻,然后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第二日入夜,玄澈似乎突然有什么感应,推门而出,果然看到那个俊美无双的男人嘴角含笑地站在房前的院子里,一身深色衣物却凝聚了月华所有的光彩,炫目的令人移不开眼。
玄澈并不讨厌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不过这家伙现在作为一个皇帝身边的“陌生人”老往太子宫里跑似乎不太合适吧?
玄澈冷声道:“阁下不在父皇身边,来孤这做什么。”
玄沐羽笑得很妖娆:“我来看看你不好吗?”
玄澈一冷,小脸垮下来,说不出的可爱但说的话却极为生冷:“你看好我的父皇就好了。让人看到阁下深夜在太子东宫游荡恐怕不妥吧!”
玄沐羽一愣,片刻后道:“你喜欢你的父皇吗?”
玄澈淡然道:“我从记事起就不曾见过父皇,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这是玄澈的真心话,从父子的角度上说玄澈对玄沐羽没有半点感觉。顿了顿,玄澈又说,“再说我是否喜欢对于父皇来说应该不重要吧?”
三年来玄沐羽从未过过问自己。为什么当年为什么会把自己自己封为太子?玄澈不止一次地思考这个问题,自己既不是皇后嫡出,不是皇长子,母妃也非宠冠六宫,让人难以理解那时的决定。
玄沐羽默然。
从第三者的身份听自己的孩子说出如此淡漠的话,作为父亲的他会是何种想法?玄澈并没有流露出悲伤,眼神沉静,神情漠然,口气平淡,就好像在讲一件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可越平静却越让人觉得痛心。
他用这种口气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啊!
玄沐羽此刻有一种走上去将这个孩子拥入怀中的冲动,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说:“我教你弹琴吧!”
玄澈愕然,他不否认自己说那么一番话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但没想到的是玄沐羽居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想了想,玄澈又恢复了那个冷傲的面具:“阁下难道要每天夜里到孤这儿践踏花草吗?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玄沐羽看看脚下青草,不禁展颜,回避了玄澈的问题,只是笑道:“太子殿下不愿意跟在下学琴吗?”
玄澈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学琴呢?”
玄沐羽笑了笑:“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学?”
“太子学些四书五经治国大道更合适吧?”
“琴……能安抚你的心灵。”玄沐羽淡淡地笑,看起来有些悲伤。
玄澈咬咬下唇,忽而又抿起嘴角露出嘲弄的微笑,右手缓缓抬起。玄沐羽还没想明白玄澈抬手是为了什么,就看到稚童面色一冷猛地将房门甩上。玄沐羽看着紧闭的房门发愣,半天才噗呲一声笑出来。
第三日晚,玄沐羽又来了。玄澈简直要佩服这个无良父皇的夜游癖好了,心里更加不明白这个从来不关心太子的皇帝究竟打什么主意。
玄沐羽抱着一具古琴坐在床边,笑眯眯的像只倾国倾城的狐狸——玄澈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吓了他好大一跳。
“你!”玄澈从床上跳起来,指着面前的玄沐羽惊叫,叫了一声突然觉得不对,冷声道,“你把那些宫人怎么了?”房间的小室里就睡着他的贴身太监,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有反应。
玄沐羽大概没想到玄澈开口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关心身边的仆人,稍稍一愣才道:“他们没事,我只是放了一些迷烟,天亮了他们就会醒来了。”
玄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堂堂皇帝,竟然用迷烟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古人不是都鄙视这些么?!
玄沐羽自顾自地说:“今晚开始我教你弹琴。”说着他便抱着琴走到一边书桌前,轻轻拨撩琴弦,注视着琴身的目光温柔得好像在看情人。
玄澈觉得此时此刻的玄沐羽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没有夺目的光彩,深深幽幽的,有一个漩涡让人沦陷,忍不住想探究琴上隐藏着这个男人什么样的秘密,什么样的柔情。
或许是烛光太温柔,月光太缥缈了吧?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玄澈起身和衣走到玄沐羽身边,静静地听他讲诉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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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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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19 15:14
师傅(小改)
玄澈前世是学过音乐的,虽然算不上很有天赋,不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浸淫了二十多年,多少有点成果。或许是因为音乐总是相通的,玄澈学琴甚快,让玄沐羽惊喜不已,欣喜之余又教起棋书画。玄澈惊讶地发现玄沐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晓,无一不精,竟是一聪明至极的人物!
玄沐羽就好像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拿出来卖弄,好让大家都一起喜欢。晚上来的时间是越来越早,走的却是越来越迟,仿佛巴不得一天之内将其所学一股脑灌到玄澈脑袋里似的。可怜玄澈一个三岁大的小孩,每晚睡眠不足,只能白天补眠,急得贴身太监年锦团团转,还以为主子病了。
看到玄沐羽比昨天来的更早,玄澈忍不住翻出一个白眼,问:“你知道我白天都在做什么吗?”
玄沐羽不知其意,一脸茫然。
玄澈咬牙道:“睡觉!”
玄沐羽一怔,顿悟,面露愧疚。
玄澈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晚上来?因为你是皇帝——身边的护卫,所以白天没空?!”玄澈差点就要揭穿他的身份了,还好转口快,接的还很顺溜。
玄沐羽自己也是一愣,想了想,竟然摇摇头。
玄澈咬牙道:“你这样害我睡眠不足,会长不大的!”十二点之前睡眠才是发育的最好时机。
玄沐羽哑然,点点头:“好,下次我白天来。”
玄澈倒奇怪玄沐羽怎么答应地这么快,谁知接下去几天玄沐羽都没来,玄澈几乎以为玄沐羽反悔的时候,玄沐羽又出现了——准确地说是玄沐羽的诏书到了。
“……太子澈自小聪慧……兹事体大……着其不日入太学院……指山子落为师……钦赐!”
太监尖细的声音让玄澈的耳膜接受了一场严峻的考验,晕晕乎乎地听了一遍,才发现玄沐羽那家伙竟然把自己赶到太学院里去读书了!
太学院是给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一般皇子们年满四岁才送到太学院读书,每位皇子上午跟着专门的老师学习文化课,下午和其它的孩子们一起习武。某种意义上说是皇子们从小培养自己势力的舞台。
大淼国很少这么早就立太子,玄澈的情况特殊,玄沐羽找了个什么“太子责任重大要早日教导”的借口把三岁的玄澈给扔了进去。
玄澈一边猜测那人打的什么主意,一边去了太学院。
太学院里有许多独立的院落和房间,其中最大的自然属于太子。玄澈的老师叫山子落,乃中书侍郎领“参知机要”衔,据说是极有名的博学者。
玄澈进门时只看到一个灰衣青年坐在那儿。青年正低着头,如此看过去十分平凡,哪想到那青年抬头与玄澈目光交接的一霎那,玄澈仿佛坠入了一口幽深的古井,那双眼睛竟黑得让人看不到底,眼前青年没有特色的五官此刻显出了脱离世俗的超然,幽远得不似凡人。
山子落?!
玄澈惊讶的同时山子落也不平静,他没想到一个三岁的小孩与自己目光相触之后也只是挑挑眉尖,虽面露惊讶之色,但那双眼睛却还是沉静的很!
两人的第一眼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山子落上课就是纯粹的“放羊”,说了句“不懂来问”,又扔了声“看完背下来”,最后把一叠书甩到玄澈面前。玄澈一看:四书五经。
来这个世界三年,玄澈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似乎在东汉之前和前世都是一样的,文化基调相同,经典论著相同,来上课之前玄澈就猜测这里的书生是不是也要读四书五经。如今一瞅,果不其然。
四书五经玄澈前世是看过的,他一直认为作为中国人不能把老祖宗的东西给扔了,不过现代人的“看”和古人的“看”差太远了!
古人看书是很可怕的,看一本背一本,特别是这种经典。可怕的是这些古人是真的可以把所有书都背下来,而且终生不忘——虽然古时候书籍不如后代丰富,但玄澈始终认为古人在语言方面和后世人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后世那些家伙们不要说出口成章,不出口成“脏”就万幸了。
而现在,玄澈万分佩服的“语言能力”终于落到自己身上了,他只觉得头疼。不论是颜御还是玄澈,都只是一个有点聪明但绝对称不上天才的人物,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是没有的。难道真要一本一本背下来?
浑浑噩噩看了一上午书,玄澈郁闷地回到东宫。
下午习武。
皇宫里有一个校场专门供皇子们习武,骑剑射是基础,一般由禁军统领教授,不过那些大家族里选出来的精英子弟们往往在进宫之前就接受过专门训练,到这里之后并不一定接受统领的教导,反倒是陪各位皇子的任务更重些。
玄澈一到校场便受到了众人的瞩目,原本的“头头”——皇长子顿时受了冷落。
皇长子玄沃排行第二,上面有个姐姐。玄沃是过世的容羽皇后的孩子,嫡出的皇长子,母后又是皇帝最爱的女人,按理来说太子非他莫属,可惜玄澈的出现打破了很多东西。
跟在玄沃身边的还有一个孩子,那是三皇子玄涣。玄涣的母妃只是个不起眼的美人,没权没势的他成了大皇子的跟屁虫,以寻求庇护。玄涣也看着一进门就被众人围住的弟弟,眼中透露出的却是羡慕和怯弱。
众星拱月之中,玄澈看到站在一边的玄沃对着自己露出怨毒的神色,看来自己和这个哥哥日后是不会善了了。玄澈颇觉无奈。对于“哥哥”这个身份他有着别样的感情,如果可以,他绝对不希望和“哥哥”反目。
学院里约有二十来名的孩子,那些贵族高官子弟多是在六岁之后才进入太学,在场的孩子都比玄澈大了两岁以上,一个个锦衣华服,围绕在玄澈身边喳喳地介绍自己、寻找话题。
玄澈虽有些嫌吵,但仍然是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直到统领到来。
禁军统领卫青兰身高足有一米九,这在古代是相当惊人的高度,站在一群小孩子里跟塔似的,投下的阴影就能把玄澈完全盖掉。偏生这巨塔长的颇为眉清目秀,小麦色的肌肤,细长的眉毛,细长的丹凤眼,鼻子小巧而坚挺,两片薄唇呈现出少女的粉红,这么大块头的人皱起眉头时竟有些哀怨。
卫青兰皱眉的时候玄澈刚好在拉弓。玄澈才三岁,平日也没怎么锻炼,哪怕他已经挑了武场里最小的弓也很难拉开,所以卫青兰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卫青兰若是眉头紧拧也就算了,偏偏就是那么若有似无、欲迎还休的来了一下,哀怨之气顿生。不巧玄澈余光瞄到——
一只大熊面露哀怨?!
玄澈惊得手一抖,弓弦便不受控制地弹出去,那只箭射出去飘飘忽忽地落在玄澈身前不足三米的地方。
一片静默。
一个比玄澈高出一个头多的大孩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悲痛地附在耳边说:“殿下,我理解你!”
其他孩子也都在沉重地点头,连随统领而来的多名侍卫也是面色怪异。
禁军统领的杀伤力果然不同凡响……
卫大统领大概也很明白自己的杀伤力,露出很无奈的表情,告诉玄澈先不用练箭,去做基础训练——扎马步。
初次扎马步的人往往连五分钟都坚持不住,玄澈一个头还没有人家巴掌大的小屁孩不要说五分钟,单是站了一分多钟大腿就开始晃,到了三分钟的时候已经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一般三四岁的小孩到这里不晕过去也求饶了,但玄澈心理年龄都二十五了,性子内敛又倔强还死要面子,咬着牙不啃声挺了半个小时,等那只哀怨的大熊想起这边的时候他连伸腿都不会了。到了回去的时候脚都抬不起来,但他硬是不要旁人搀扶,咬着牙摇摇晃晃地摸回东宫,晚上仆人给他按摩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后来昏昏睡死过去,连玄沐羽来了都没感觉。
床上的小人儿侧躺着,秀眉微皱,手边还散落着一本《大学》。
玄沐羽轻轻为玄澈拨开落在脸上的青丝。玄沐羽知道这个要强的儿子今天是真的累坏了,平时自己来时只要往床前一站,不消片刻这孩子就会惊醒,而今天自己都已经抚上脸庞了却还没有反应。
玄沐羽将书放到一边桌子上,为玄澈掐好被子才悄悄走了,心想如果明天玄澈请假他一定准。
不过玄澈第二天并没有请假,一瘸一拐地去上课。
进了书房发现等待他的居然不是山子落而是玄沐羽!
玄澈诧异:“你怎么在这儿?山……先生呢?”差点直接叫出山子落的名字,对老师,那是大不敬的。
“我和子落轮流来教你。”玄沐羽笑着说,看向玄澈的目光又爱又怜,“腿还痛吗?下午就不要去了吧?”
“不。”玄澈淡淡地说,却满是坚决。
玄沐羽叹息着无奈摇头,不再说什么,开始继续他的音乐课。
下午扎着马步看其他孩子骑马,回去时玄澈依旧要强。
晚上惨叫声不见了,用力倾听,只能听到背书声——虽然其中不时夹杂着闷哼。
半夜玄沐羽来时依旧看到玄澈微皱着眉头沉沉睡去,手边依旧是那本《大学》。
第三天,山子落出现,让玄澈背书。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清脆的童音在房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似珠玉点地,玄澈咬字清晰,流畅自如,更没有错误。
山子落有些惊讶,眼中异彩一闪而过,随后就让玄澈自己再去看书。
下午还是扎马步,晚上依然背书连闷哼。
每逢山子落上课都不忘让玄澈背书。
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玄澈渐渐适应了扎马步带来的不适。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开头痛苦,熬过去了,就是苦尽甘来。也不知是不是小孩子脑袋好用,背书也轻松很多,读两三遍就能背下,离过目不忘的伟大本事又靠近了一点。
半夜玄沐羽又偷偷来看玄澈,却在走近床榻的时候意外地看到床上的人睁开眼睛,被这么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定定看着,玄沐羽不自在地笑了笑。
玄澈慢慢坐起身,眼帘低垂,拢拢衣裳,将长发撩到身后。明明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做出如此动作竟透出一股妩媚。玄沐羽一滞,心中有些怪异。玄澈盘腿坐在床榻上,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掌托住脸颊,道:“每天替我把书拿到一边就是你?”
玄沐羽在玄澈身边坐下,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道:“每天那么累了就不要读了。”
玄澈偏头避开对方的抚摸,淡淡地说:“山先生要求的不是吗?”他用天经地义的口气说着看似天经地义的事,忽而又展开一抹笑,“他那么喜欢听我背书,我怎么好意思辜负他的期望?!”
听出玄澈这话中怨念,玄沐羽不禁笑起来,道:“他是为你好。”
“唔,我知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他在传道!”
玄澈阴阳怪气地说,肉肉的小脸鼓起腮帮子,好不可爱。
玄沐羽笑得更开心了,心里却想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这句话说的精炼。
看玄沐羽笑得差不多了,玄澈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今天换成晚上了吗?”
“不。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想到吵醒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也好,我确实累了。”
玄澈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扭了扭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像猫一样微微翘起屁股展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细腰。
玄沐羽不经意看到这一幕,失神地伸手抚上雪缎般的腰身。玄澈身子一缩,抬头露出疑惑的眼睛。玄沐羽一时尴尬,却还是强作自然,说:“小心别着凉。”玄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睡过去。
玄沐羽此时下身已经有了反应,连忙缩手起身,让宽松的袍子挡住自己的尴尬,脸上却不自然地留下一片潮红。
玄澈太困了,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不妥,被子一扯蒙头睡过去。
玄沐羽盯着这张精致的小脸看了又看,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悄然离去。
他喜欢男人,但那是自己的儿子,而且他只有三岁!
三岁小孩带来的冲动很严重地打击了玄沐羽,他心神不宁地回到寝宫,打发了下人转进里室却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差点就要高喊刺客了却发现这个身影熟悉至极。
玄沐羽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面目,有些惊诧地叫出声:“子落?”
山子落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行礼。
玄沐羽不易觉察地皱眉又在没人发现前舒展开,再开口时惊讶已经不见,只剩下欢喜:“你怎么来了?”
山子落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道:“皇帝陛下想来国事繁忙,太疲倦了吧,进来时连微臣的存在都没看到,不知是不是微臣太渺小了?”
山子落的目光在玄沐羽两腿之间扫过,玄沐羽大窘。
“朕……”
山子落嘴角嘲讽之意更浓:“敢问皇帝陛下这是刚从哪宫哪院回来?那美人没将陛下伺候好吗?怎么一副余火未消,精神不济的模样?”
玄沐羽脸色变了变,最后叹出一口气,颇为羞恼地说:“朕刚从东宫回来!”
山子落面色一僵,双唇颤了颤,最后迸出四个字:“乱伦!恋童?”
“山子落!你给朕滚出去!”玄沐羽大怒。
山子落自知失言,躬身行了一礼,正了神色,道:“微臣失言了。”
玄沐羽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没吼出来,只能泄气地一拍茶几,神色甚是懊恼。
房间一度陷入沉默,最后还是玄沐羽开口:“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山子落淡淡道:“本来是想说说你家太子。”
“他怎么了?”
“没什么,好孩子一个,来称赞一下。”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父亲不都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孩子吗?”山子落的嘴角再次微微吊起,“哦,不过也许有些父亲不喜欢。”
玄沐羽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竟只能啜啜道:“朕不是……朕不是不喜欢……”
“哦,是吗?微臣还真的不了解陛下呢!”又是那种充满讽刺的语气。
玄沐羽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山子落。
山子落面色微沉,闭了嘴。
沉默半晌,玄沐羽道:“你可知朕第一次看到澈时是什么样子?”不等山子落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拈着一片红枫叶,念了一首词:‘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当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一脸的落寞,可突然又笑了,手中枫叶随风飘走,那一刻的他跟十年前的枫儿一模一样……”
竹取(小改)
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像一场梦,不期然地闯入玄沐羽的世界。
满天红枫之中,白衣猎猎,黑发飞扬,少年手拈一抹火红立于风中,阳光是他的披风,白云是他的短靴,风儿为他歌唱,花儿为他舞蹈,然而这一切都无法融去黑眸中的寂寞。忽而少年又笑了,葱白的手指松开,红枫化为精灵在他身周徘徊,似乎他就是自然的宠儿,天地间所有的荣光都凝聚成那抹笑容,永远地占据了玄沐羽的心。
玄沐羽知道自己完了,沦陷了,无法放手了,放任自流十六年的感情全部灌注在了这片刻的笑容之上。
玄沐羽以为自己要为天下之大不韪封一名男子为后,却没想到上天给了他一份天大的礼物:“少年”竟是一女子,江南世族之女,碧玉年华,待字闺中,玄沐羽从未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封后大典之上,凤冠霞披的少女就像那日的漫山枫叶,红的似火,美的惊心。玄沐羽牵起那双玉手的时候从未想过,枫叶燃烧之时也是它要凋零之际……
山子落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起十年前同样看到的笑颜,却不觉得那人与眼前这人有何处相似。那个人是那样火热的性格,是红枫,是烈焰,而这人却是沉静如水,竹子的清幽,寒潭的寂寞,两个人根本没有相似之处。
山子落叹出一口气。
玄澈终于烦了,将目光从书移到山子落脸上,注视着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缓缓开口:“先生今日为何如此烦躁?”
山子落又想到那人决不会这样说话,她一定会跑上来拍着自己肩膀笑嘻嘻地说:“皱什么眉头呢,有事说呀!”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山子落陷在自己的记忆里不可自拔时,玄澈声音又响起,仍然是那清脆的却也冷清的嗓音:“先生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山子落一惊,抬头对上玄澈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外人面前失态了,而且还被对方看出来了!然而最让他吃惊的却是,眼前这人还只有三岁!
玄澈本不想说什么,但山子落的情绪大大影响到他看书了,他不得不提醒一下对方。
玄澈索性合上书,在山子落面前站定,道:“先生为何这般烦恼?若是想到什么人了,不妨说出来,一些事情压在心中就了就会变硬变沉,我们的心——”玄澈指指自己的心脏,“——很小,负担不起那么多东西。”
山子落愕然地瞪大眼。
“我现在只是三岁小儿,不懂很多东西,却能听很多东西。当我长大了,懂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能听的东西就越来越少。”玄澈顿了顿,对上山子落的目光,“先生,你愿意让我听听吗?”
书房里很安静,炉中的火炭偶尔爆出一声“噼啪”,山子落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山子落也不知道这样和对方对视了多久,再开口时他却知道自己被一个三岁小孩说服了: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
山子落听到自己这样说,幽幽的口气,带着落寞和思念。
“她并不是最美的,但当她笑的时候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枫字,她也特别喜欢枫叶,特别是秋日里红色的枫叶,像火一样的颜色,灼得人眼睛发烫……”
玄澈突然想到那天夜里飘落在自己面前的火红。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男人,结婚那天凤冠霞披,女人最美的日子里,她就像一团烈焰……那个男人很爱她,总是尽量满足她的要求,给她所有他有的东西,除了一个——自由……”
玄澈突然开口,声音沉沉的:“后来你姐姐死了对吗?”
山子落的神情定格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盯着玄澈,眼中似乎写着不可思议。
很好猜的结局,关在笼里的山鸟,最后抑郁而死。
玄澈看向庭院,那里只有一株松柏,翠绿的色泽在金秋里特别突兀。
玄澈回眸道:“山太傅,或者我也可以叫您国舅?”
东宫里种着几株枫树,秋天来时,便是满天的红叶。
玄澈回到东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满地红叶,下人已经将落叶打扫干净。
宫里要种什么树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东宫里的几株枫树都集中在庭院的东南角里,又零零散散,杂乱无章。
中国古典艺术虽不像西方那样要求规则的几何美感,但“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是需要雕琢的。东宫中的枫树却好像是随意种上的,与宫中严谨的人工美感完全不同。
“琼姨,这些枫树是宫人种的吗?”
玄澈问身后的中年女人。
琼姨道:“应该是吧,听说是当年陛下亲自派人种下的。”
“那怎么这么散乱?”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本来整个东宫都要种上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停止了,因为东宫一直空着就没人打理,最后就变成现在这么模样了。殿下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红枫很美。”玄澈说了一句,又问,“是几年的事情了?”
“八九年前吧。”琼姨随口说。
玄澈看看眼前的枫树,想起刚才山子落说的话,又记起第一次见到玄沐羽的那一刻。
枫啊……
“琼姨,你知道皇后娘娘叫什么名字吗?”
琼姨笑道:“殿下怎么突然对娘娘感兴趣了?娘娘走了都快九年了吧,那时姨还没有进宫呢,怎么会知道娘娘的名讳?而且,皇后娘娘的名讳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称呼的。”
“哦……”
过了些时日,东宫里的枫树倒了几株,上了些竹子。宫里对这小小的变化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皇帝看了也只是淡淡地问一句太子是否是不喜欢枫树。太子只说:
枫树太红了,看人让人迷醉。
不出半年,东宫里的枫树就只剩下一两棵,其余的地方都换上了竹子,淡雅沉静的墨紫色看起来与太子像极了。
离夜
水德178年,太子五岁,这年即将入春之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很轻易地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刺客夜闯东宫,太子被俘得救。
侍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手中的火把将整个东宫照得通亮,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因为那个黑衣人手中抓着用匕首顶着的正是当今太子!
玄沐羽被护在侍卫之中,看着陷入危险之中的孩子,脸上闪过愧疚、惊愕、尴尬,最后被焦急和忧虑替换。
玄澈曾想过各种父子相见的场景,或许是在大殿之上,或许会在彼此一个漏口之下,却万万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此刻他只觉得命运真像撒哈拉沙漠里的抽水马桶,是个奇妙的东西。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玄澈突然开口了:“我说,抓着我的这位,麻烦你把手下移一寸。你再这样紧紧勒着我的话,我的肋骨会断的,到时候断骨插入心脏让我死掉的话,我就失去人质的意义了。”
玄澈露出一个风清云淡的笑容,当然身后人看不到,但是面前的侍卫看到了。玄澈安定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每个人的心都安定不少。
黑衣人稍稍犹豫之后将手移到腰部,但顶在咽喉上的匕首却没有移动半分。
玄澈似乎是满意地点点头,说:“事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我们不妨谈谈?”
“你想做什么!”黑衣人将匕首往前一送,玄澈白皙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一个红点。
玄澈虽然吃痛但依然从容,安抚道:“我能做什么,一个五岁的小孩而已。宫里的侍卫都在这里了,我就算拖延时间也等不来什么后援,而且你手上有我,他们暂时不敢动。你不要这么紧张。”
感觉到身后人僵硬的身子似乎略有放松,玄澈道:“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吧?杀人?还是偷东西?”黑衣人不出声,玄澈便说:“说出来,说不定能有你意想不到的解决方式呢?”
黑衣人冷冷一哼,充满鄙视:“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玄澈淡淡提醒黑衣人这个事实,在黑衣人发狂前又说,“说说缘由吧,我想我这短短五年的生命应该惹不到你,不知道我的父皇或者母妃做错了什么?”
黑衣人微微沉默后,道:“你的母妃是林锦云?”
看似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玄澈大方地点头:“是的,不知她与阁下有何瓜葛?”
“她进宫之前曾在悠云庵随柔安师太修行……”
“这我不知,但曾听闻母妃好佛学。”玄澈实话实说。
“他有一个师妹,竹怜,但她在林锦云下山之年死了……”
玄澈没听过这件事,不接话,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竹怜是我妹妹!”
玄澈被黑衣人暴涨的声音给震得耳朵生疼,却没明白这之间有何关系,不得不出声问:“请问我母妃和那姑娘……”
“是她,是林锦云那个贱人杀了我妹妹!”
黑衣人手臂骤然收紧,围着的侍卫一紧张忍不住上前要抢人,却被狂暴中的黑衣人用匕首在玄澈脖子上一划,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留下妖异非常。众人吓得不敢动。玄澈只觉得脖子上有些凉,倒不觉得有多痛,只是他的腰被黑衣人手臂死死箍着几乎要被勒断,一口气上不来小脸唰的惨白,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阁、阁下……稍、少安毋躁!”玄澈好不容易挤出话,“阁下,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母妃杀了令妹?”
“我妹……竹怜……”
黑衣人一时神情恍惚,玄澈当机立断,一手扣住黑衣人手上麻,一手屈肘撞在黑衣人肋下。黑衣人措手不及肋下吃痛,不由得松了手,但过于逼近的匕首却在玄澈锁骨上狠狠划了一道。玄澈顾不得疼痛,一记手刀劈在黑衣人颈部。黑衣人眼前一花禁不住后退一步,等他伸手想再抓人的时候玄澈已经滚出两步远,周围的侍卫早已将他牢牢护住,当即将黑衣人擒下。
玄澈被黑衣人抓出来的时候就只着一件里衣,此刻白色的里衣混合着血迹和灰土皱烂不堪,看起来好不狼狈,但饶是如此,这小小的玉样人儿仍然没有放弃他的骄傲,他强忍的疼痛缓缓站起,理一下衣裳,抚一下长发,眉头微拧,长睫低垂,眼中却光华灼灼,站在火光之中竟华贵得让人无法直视。
周围的侍卫这时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不只是一个五岁孩童,更是大淼国的太子!
玄沐羽本要上前,却在迈出一步后生生止住,注视着玄澈的眼中除了担心还有惶恐和茫然。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父子静静地对视着,他们之间似乎有一股气流将不相关的人都排挤出去,在他们身周形成一道真空地带,那侍卫长在擒获刺客之后本想上来报告却被这诡异的气氛逼得不敢上前,刚才还喧闹的东宫此刻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眼神交汇在瞬间或者是永恒,没有人知道这两人之间是怎么了,但还是有人仍不住上前打破寂静,玄沐羽的贴身太监——大内总管宝德不得不站出来提醒:“陛下,殿下的伤……”
话轻轻地响起,重重地炸响,众人才意识到玄澈受伤了,锁骨上的刀伤涌出鲜血,将半身白衣染的暗红,狰狞可怖!孩子的气度竟然人忘记了重伤!
玄澈似乎也是这时才想起自己受了伤,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失去了和皇帝的对视,神经一松,身子再也撑不住微微一晃眼看就要倒下,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冰冷坚硬,一个温暖的怀抱将自己的紧紧搂住,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快传御医!澈儿,澈儿……”
玄沐羽的声音在远去,玄澈陷入一片黑暗,等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
醒来时没有看到玄沐羽,玄澈松出一口气,说实话他还没做好和自己父亲相认的准备。
终于揭开面具的两个人将要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初识”父亲的孩子要有什么反应?
不等玄澈想好这些问题,一个噩耗传来——
琼姨不行了!
林锦云死于难产,是乳娘琼姨将玄澈一手带大,她把自己对孩子所有的爱都倾注在玄澈身上,百般疼爱,细心呵护,用一个女人特有的爱心在宫廷里为玄澈营造出一个没有伤害的纯净的感情世界。
就是这么一个慈爱的长辈命却不好,她辛苦将玄澈拉扯长大,还没能享受到太子带给她的荣誉就病了。前段时间她的病情一直时好时坏,几日前又不小心受了寒,身子更是虚弱。昨夜刺客进入东宫后第一个看到的是起夜的琼姨,琼姨呼救却被刺客打了一掌倒在房内。后来刺客抓住玄澈,情况紧张之下众人无暇旁顾,等刺客被抓、玄澈脱险,下人才发现琼姨已经奄奄一息,虽然也让太医医治了,但已无力回天,能撑到第二天中午已经是奇迹。
玄澈听到宫人来报,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死。玄澈性子沉静但并不冷情,他不是无知稚童,琼姨为他做的他看的清清楚楚。顾不得身体虚弱,玄澈推开阻碍的众人闯入琼姨所在的偏房中。
床上的琼姨气若游丝,三十不到的脸苍白无色,她本不是绝代佳人,但在玄澈眼中她眉目中特有的温柔却让这张脸比任何人都要美丽。
“琼姨。”
玄澈轻轻唤一声,琼姨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孩子微微笑了。
“孩子……殿下,我能这样叫你吗?”琼姨虚弱地说。谁能拒绝这样一个要求,玄澈连忙点头。琼姨欣慰地展开笑颜,手指艰难地攀上玄澈精致的小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嫩触感,说:“孩子……姨不行了……”
“琼姨!”
玄澈已经惊叫打断琼姨的话却被后者制止。
“孩子,你叫我一声姨能听姨说句话吗?”玄澈忙不迭地点头。琼姨说:“你不希望别人知道,但姨仍然看得出你不是凡人,别否认,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眼睛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你日后是要站立在万万人之上的大人物,琼姨觉得很光荣,竟然能成为这样一个人的乳娘……”琼姨的眼神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玄澈现在还不能明白这种光彩,但他知道琼姨是真的在以自己为荣。
“孩子,琼姨照顾了你四年……不敢说无微不至,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孩子,你能为琼姨做件事吗?”
皇宫里任何承诺都是危险的,但玄澈现在愿意付出这个承诺。
“琼姨,我答应你!”
“好孩子……”琼姨笑得很美,“澈儿记得泠弟弟吗?”
“泠?”玄澈稍稍一想便想起了这个弟弟。玄泠是五皇子,比玄澈小了两岁,他的母妃本是锦妃身边的宫女,被玄沐羽临幸后封为美人并产下皇子,前两年抑郁而死,现在玄泠由一个宫里指派的乳娘抚养着。
印象中玄泠的母亲郁美人和琼姨关系很好,当初郁美人还在的时候曾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玄泠到过东宫一次。刚好那天玄澈不在,回来时和这对母子擦肩而过,隐约记得玄泠很是个瘦弱的婴孩。过了不久郁美人死了,那段时间里琼姨看起来很悲伤。
琼姨道:“泠儿的母亲和我多有交情,只可惜……澈儿,我、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泠儿,他没有母亲,宫外也没有势力,更不是太子,他很可怜的……澈儿,我本想自己在宫里的一天也要好好照顾这个故人的孩子,只是我……澈儿,澈儿,你能帮我照顾他吗?好好保护他,不要让任何人欺负他、伤害他,好不好,好不好……”
玄澈一时愣住。
琼姨见玄澈不答,以为是不肯,急忙又说:“澈儿,答应姨好吗……他是个可怜孩子,可……可澈儿你……你也寂寞啊……”
寂寞?自己寂寞吗?
这个世界没有人了解自己,自己也不了解这个世界。可是自己真的寂寞吗?
寂寞的生活很好,前世的最后五年已经让他习惯了寂寞,学会了享受寂寞。
玄澈对上琼姨那双被病痛蒙上灰气的双眸,恍然间点了头,听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声音说:“我答应你,琼姨。我会照顾他,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伤害他。”
琼姨笑了,美得像是雪天里怒放的红梅,然而这点残红却等不到春天的来临。
琼姨渐渐合上眼,嘴角还残留着满足的微笑。
手中的体温渐渐冰凉,玄澈只觉得一只无形的手将心中的什么东西猛然抽出来,心脏被暴力扭成一团,扭曲的痛苦,拧出的心血酸楚不堪,可明明心头剧痛,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玄澈无法放任自己沉醉于悲伤,从容招来下人吩咐他们将琼姨好生葬了。
回到房中倒在床上,满心的悲痛发泄不出来,很久之前他就忘记了哭的滋味,愁肠百结,神情恍惚中似乎又看到琼姨温淳的笑,听到她用温润的嗓音对自己说话,琼姨的脸又与前世母亲的脸重合,那个女人也曾柔柔地对自己笑,用软软的嗓音叫自己——
御儿……
澈儿……
妈妈要走了……
孩子……姨不行了……
梦回
“御儿,妈妈要走了……”
“妈妈要去哪里?”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妈妈为什么要去那儿?妈妈不要哥哥和御儿了吗?”
“御儿这么乖妈妈怎么会不要御儿了呢?但是爸爸想念妈妈了,妈妈要去陪陪他呀。”
“那妈妈带哥哥和御儿一起去好不好?哥哥和御儿都很想念爸爸,哥哥和御儿也都不舍得妈妈。”
“不可以哦,御儿,妈妈答应爸爸要一个人去,御儿乖乖地听哥哥的话,以后爸爸和妈妈还会来找御儿的哦。”
“以后?以后是多久呢?上次妈妈说以后带御儿去见爸爸,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带人家去!”
“呵呵,以后……以后……也许会很久很久,也许会很快很快……”
美丽少妇抚摸着琉璃少年柔软的头发轻声地说,如果不是她憔悴的脸色,如果不是入目苍白的床单,如果不是空气中刺鼻的消毒药水,这幅画将美不胜收,然而,现在,站在少年身后的大男孩只能默默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只有肉体上的疼痛才能缓解他此刻的心痛,只有让血从掌心落下才能代替他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琉璃少年歪着头,大眼睛里黑多白少,纯真而美丽。
“那,妈妈,你和爸爸去的地方好玩吗?”
少妇笑了,苍白的脸带上些许红晕,比冬日里怒放的红梅还要眩目,或许他们都是知道自己等不到春天的来临,便要将所有的风华都在此刻释放。
“那里……有一个很美的,能在一瞬间夺取所有光芒的漂亮哥哥,他叫路西法,他有一片花园,里面种着一种极美的花,曼珠沙华,彼岸花,绝望的花,却只有这种花才配得上他……”
少妇长而浓密的睫毛盖在下睑上,留下一片阴影,似乎还会轻轻颤动,两颊红晕未退,让人怀疑她只是睡去,而非离开了这个世界。
琉璃少年握着少妇的手,静静地注视着母亲的容颜,似乎还在听她说着那个叫魔界的地方的故事。
“妈妈……”
琉璃少年轻轻吐出两个字,身后的男孩忍不住伸手搂他,道:“御,我们不要吵妈妈睡觉好吗……”然而话未说话,男孩却看到转过头的琉璃少年嘴角噙笑,然而眼睛泄漏了他的悲哀,却没有泪。
“御,你……”
琉璃少年的手不曾放开过,目光落在掌中,那双手修长白皙,掌心带着余温,一如往日的柔软。然而琉璃少年却知道这双美丽的手再不会轻抚自己的脸庞,再不会搓揉自己的头发,更不会在那黑白键上为自己弹奏美妙的乐曲。
“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御……”
“妈妈只是去看爸爸了,只是去看爸爸了,那里有一个叫路西法的漂亮哥哥,还有一种叫曼珠沙华的美丽花朵……哥哥……我们还会看到爸爸和妈妈的,我们还会的,哥哥……”
琉璃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着说话。
“不要说了,御!”
“我们还会看到……”
玄澈醒来时发现手脚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了,他不会哭,泪往心里流,将整个心都淹没了,心在冰凉的泪里冷却,心寒了,身子自然无法热起来。
玄澈不喜欢梅花,特别是皑皑白雪之中那刺目的红梅,那会让自己想起那转瞬即逝的眩目容颜。因为琼姨的离去,记忆中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重新清晰起来。
妈妈一向是温柔的人,似杨柳,动人而温婉,似百合,优雅高贵,似雏菊,素洁淡然,然而那一刻她却化身红梅,绽尽生命的光彩,夺目,短暂,不可挽留。
玄澈不敢哭,他甚至不敢在那张容颜前大声说话,他怕会吵醒她,会让本已经安心离开的母亲醒来,他不想让母亲担心,他甚至不敢让自己露出悲伤,伪装的坚强,伪装的无知,如果这是她所希望的,就像哥哥,让血替他哭泣。
玄澈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罗帐,直到玄沐羽来了。
玄澈猜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没有了沉静,没有了安宁,没有了精致,有的只是一脸木讷——这就是他在玄沐羽眼中看到的自己。
被玄沐羽搂在怀里,玄澈想起了前世的哥哥,曾几何时自己曾陷入一个温暖坚强的怀抱,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给自己一道阳光?哪怕那道阳光最后化为利剑刺穿心膛……
“父皇……”
玄澈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颤了颤,拥抱的手臂收的更紧了。
“澈儿,澈儿,你太坚强了,不要忍着,哭出来……”
玄澈哭不出来,从前世哥哥抱着自己汲取力量的时候起他就忘记了哭,更没有眼泪。丧父之哀,丧母之痛,他都忍了,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如今他又如何能落泪?鬼使神差地,他轻轻吐出一句话:
“父皇,就这样抱着我,好不好?”
孩子精致的小脸上似乎还带着笑,玄沐羽却觉得自己要被悲伤的洪流冲走了。
玄沐羽就这样抱着玄澈,直到玄澈再次沉沉睡去他仍然不愿放开,就这么抱着陶瓷娃娃一样精致的人,叹息。
也不知什么时候,玄澈在玄沐羽怀中醒来的,抬眼便对上一双饱含心疼的美目,恍然间似乎回到前世自己六岁那年,笑着看着母亲离去,笑着对哥哥说连自己都骗不了的天真谎话,却在笑中昏死过去,醒来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然后自己稚嫩的双手抚上那双眼睛,说:
“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依旧是双稚嫩的手,依旧是那句话,依旧是那个人说,只是听的人换了一个。
玄沐羽的心更加疼,玄澈的话像麻绳一样将他的心狠狠绞在一块。
呵,果然是这个神色……玄澈真的要沦陷在六岁那年的记忆中了。
也好,就让自己再放纵一次,就这么一次,最后一次,以后再没有了。
玄澈双手撑在玄沐羽宽厚的胸膛上,支撑起身体,失去血色的双唇在玄沐羽脸颊上轻点,还是那句话:
“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这次他没有再看玄沐羽的反应,刚才的动作让他晕眩不已,手一软倒在玄沐羽怀中,眼前一片花色,人有些难受,心中一些执念缠得心脏烦闷,耳边听着身下人咚咚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玄澈不知道,如果再抬头,就会看到玄沐羽的眼中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换上了一抹火色。
之后几天玄澈都是昏昏沉沉的,那夜的惊吓加上后来淤积在心中无法渲泄的悲痛,击垮了他幼小的身子,连续几日低烧,睡的也不踏实,神志游离在恍惚之间,琼姨和母亲的容颜交替出现,她们笑得很温柔却离得很远。
每每清醒之时总能看到玄沐羽守在身侧,或一勺一勺地喂药喂粥,或搂着他轻声安抚,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意外地令人平静。玄澈觉得自己把他当成哥哥,但不可否认在玄沐羽怀中却能睡的很安心。玄澈有时觉得可笑,自己心理年龄也快三十了,竟然要抱着一个大男人才能睡着。
无妨,反正现在自己只是个五岁小孩,也让他们看一看自己的“童真”吧。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去,等玄澈痊愈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那个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来行刺的黑衣人被关押在天牢里,只会说“还我妹妹”这么一句话,玄澈虽然恨他,但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也实在不知怎么恨。
其实这事蹊跷的很,起码玄澈就不相信林锦云——传闻中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会杀人,且不说林锦云是否有杀人动机,重要的是,凭林家的势力杀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可能留下把柄。更何况黑衣人武功卓绝,皇宫守卫都视若无物,这样的人的妹妹就这么简单的死了?更要命的是,自己一个半大小孩居然能把他敲晕。
玄澈心有不解,但几日来心力憔悴不愿多想。又过了几日就听到黑衣人死亡的消息,想想觉得烦闷便不欲多想。
等玄澈有力气下床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琼姨临终前的嘱托。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15
玄泠
不受重视的主子居住的地方也不好。所住的临淄宫相当偏僻,说是宫,其实不过是个四合院似的小院,院中满是落叶,花草乱糟糟的无人打理。再看楼前匾额,金漆斑驳,居然还在角落发现一张蜘蛛网。走入屋中,不说那陈旧的家具,连布制品都出现了破损。
整个临淄宫里好不冷清,竟不像有人居住。
玄澈心中恻然,他是从小就长在东宫的太子,又得玄沐羽疼爱,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竟没有想到自己的庶出弟弟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沿路只看到两个小宫女,两个宫女看到一个男孩穿着黑色长袍、腰中系着金龙宽腰带,心知是太子,竟吓得连礼都行不清楚了。玄澈当然不会计较,只是心中压抑。主子尊不尊贵,看下人就知道了,尊贵得宠的主子能分到受过高等训练的好奴才,眼前这两个相貌一般举止卑微的奴婢都是大主子们挑剩的“残品”。
推开老旧的房门,迎面扑来一股子药味,刺鼻腥臭。呵,连太医都区别对人了。东宫里绝不会有这样难闻的药味。
玄澈寒着脸走入房中。
一个妇女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眼前这诚惶诚恐的妇女正是玄泠的乳娘,和琼姨熟识,这三年来即使玄泠的一点地位也没有,她仍然尽心照顾,是个好人。
“免礼。”
玄澈应了一声,目光已经飘到床榻上。被褥拱起一个小小的人形,一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眉头紧皱,喘着粗气,似乎很不舒服。
“他怎么了?”
玄澈以目光示意,妇女忙说:“泠……六殿下他前日受了凉,高烧不止。”玄澈一时没作声,那妇女双唇一咬,扑通一声跪在玄澈面前,哭喊道:“求太子殿下救救殿下吧!泠、六殿下快不行,他已经烧了一日了!”
“怎么不叫太医。”
“那些人……”妇女咬着唇不说,年锦却附上耳朵轻声说:“主子忘了,六殿下是庶出……”
“所以连太医也不愿意来?”
在玄澈冰寒的目光,年锦低头默认。
玄澈不欲多说,坐到床边。年锦知趣地退了出去叫人去找太医。
床上的人只有三岁,本应该是粉嫩嫩的小脸却瘦得不成人形,眼眶发青,两颊塌陷,露在外面脖子清楚地突出青筋。似乎感觉到什么,玄泠吃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前,那双黑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柔和的目光让他心中酸酸的,直想让那人抱住自己。
干裂的嘴唇轻颤一下发不出声音,玄澈却好像听到了他想说的话,轻轻抚上他的额头,道:“我是玄澈,你的四哥。”
澈……玄泠在模糊的意识里记下这个名字。
泠,从今天起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伤害你……
泠,你要好起来……
玄泠昏迷之前似乎听到有人用轻柔的嗓音附在耳边对他这样说。
玄泠醒来时发现头顶的罗帐崭新而华丽,他虽年幼却懂事极早,立刻知道这里决不是自己的临淄宫,挣扎着要坐起来却看到一个黑衣孩子和一个青衣少年走了进来,突然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声音,一时惊讶叫出声:“太子?”
黑衣孩子淡淡地点头在床边坐下,那青衣少年立刻端上一碗药,黑衣孩子接过药碗用汤匙缓缓搅拌,道:“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玄泠怔怔地被青衣少年扶起来靠在床头,犹豫着吐出一个字:“……澈……”
玄澈点头,说:“这是东宫,你这段时间就在这儿住吧,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再让你搬出去。”说着他舀了一勺温度刚好的药汁送到玄泠口边。
玄泠心中微酸,含下药,道:“太子……”
“你可以叫我哥。”玄澈打断他。
玄泠心中更酸,咬着唇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玄澈微微皱眉,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又舀一勺药汁,道:“我让年锦跟着你,你有什么需要就和他说。年锦,过来见过泠殿下。”
那青衣少年便从玄澈身后走出,对玄泠深深一躬,道:“泠殿下。”
玄澈对年锦说:“今天起泠殿下就事你的主子,你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是。”年锦恭顺地说,转而又对玄泠躬身,“主子。”
玄泠说不出话,只能看着玄澈,后者依然是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然而他接下去说的话却让玄泠的心顿时冰冻:“我乳娘琼姨昨天去了,临死前她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
接下去玄澈说了什么玄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看到他的双唇一歙一合,满心中充斥着只有一个念头:只是交待,只是交待而已……
当晚玄澈躺在床上假寐,果然等来了玄沐羽。
自从“太子受伤,皇帝彻夜照料”之后,玄沐羽就开始堂而皇之地出入东宫,将一个宠爱儿子的父亲形象表露无遗,引得宫人猜测纷纷。这几日玄沐羽夜夜前来探望,玄澈不是不知道,只是前几日身体虚弱又知道对方不会有恶意便没有清醒,只是在朦胧中感受玄沐羽的安抚。
看到玄沐羽光明正大地推门进来玄澈从床上坐起,虽然面具揭开了,但有些东西玄澈却没有改的打算,慵懒地道了声:“父皇。”
作为太子这算是失礼了,但玄沐羽明显没有计较的意思,道:“没睡吗?”
玄澈半真半假地说:“父皇要来儿臣怎么敢睡?”
玄沐羽略微尴尬地笑了笑,说:“朕本来没打算进来,不过……你的东宫怎么多了一个人?”
玄澈怀疑玄沐羽是否见过房中人,如果见过他是否知道那是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玄澈道:“父皇将他也迷晕了?”
玄沐羽“嗯”了一声,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里面是谁?”
“父皇进去过?”
“是……”不知为什么玄沐羽似乎有种罪恶感,自己并没有作什么不对的事吧?!
对于玄沐羽的吞吞吐吐玄澈有些疑惑,似乎从某天起他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奇怪。玄澈当然不想到,玄沐羽的奇怪来自于前几个晚上不小心又被引起的欲望,比起两年前似乎更加炙热。一个伦理观念正常的父亲对于这种事情都不会太坦然吧!
玄澈眉毛微抬,道:“父皇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见玄沐羽居然低头思考,玄澈不禁嘲笑道:“呵。他是你的孩子,我的五弟——玄泠呀!”
“五……泠?”
玄沐羽的神情简直是茫然,玄澈几乎要怀疑他是否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好半天玄沐羽才再次出声:“他怎么在你这儿?”
“他病了,留在那种地方我不放心。”
“那种地方?”
玄澈真的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从师徒的角度上说他很喜欢眼前这个才华横溢的男人,但如果从父子的角度上说,他简直要恨他了——替玄泠恨他!
“父皇,我的陛下,您真的应该去临淄宫看看!”
武奴
玄澈告诉玄沐羽他要让玄泠搬出临淄宫,玄沐羽当然不会说什么,他听得出昨晚的玄澈有些动气了,认识到这点玄沐羽心中惶恐。
玄澈将玄泠安排在融水宫,离太子宫不算很近,吃穿用度吩咐下去认真办理,又挑了几个细心机灵的太监宫女送过去,还让年锦跟在玄泠身边做了贴身太监好生照顾。
对于玄澈这番作为很多人对此都不以为然,一个没有外戚势力又体弱多病的幼童,一个还懵懵懂懂的太子,能起什么风浪?
确实没有什么风浪,太子和五皇子都很平淡的过日子。但随之而来的圣旨却掀起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玄沐羽下旨让太子进秋宫任选贴身侍卫。
皇宫里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大多是孤儿,被宫中收养加以训练,日后则成为皇室守卫力量的一员。这些孩子在结束训练之前都聚集在秋宫之中,宫里人将这些孩子成为“武奴”。每个皇子年满六岁之时都有资格挑选一到两名武奴随身伺候。太子选武奴本算不上大事,不过在这敏感时期,皇帝提前来的选奴圣旨却让一些有心人揣测起来。
玄澈管不了那些没事找事的人说什么,他只知道圣旨了自己接了就是,武奴什么的早选晚选都差不多。况且这时候送两个人过来倒合了他心中的想法,自从那也惊魂之后,他意识到有些事情自己要去做了。
一进秋宫就是个足球场大的操场,操场的另一端有一月门,透过月门隐约能看到一排屋子,大概就是武奴们的住所。
操场上聚集着从四岁到十七八岁年龄不等的各色男童,这些男孩有的身着粗糙武装,有的身着太监服饰,很容易看出他们中哪些是净过身的。一般皇子都是挑选未净身和净身武奴各一名,未净身武奴出外办事更方便,也能走在人前,才能高的甚至能进入朝堂成为将军,而净身的武奴更容易驾驭,练的功夫多是阴柔一派,用于暗中行动更为合适。像玄沃就是如此挑了两个人,而玄涣只要了一名净身武奴。
玄澈阻止了通报的太监,悄声在角落里看了片刻,又现身在场中转了一圈,在几个出色的人中挑了两个未净身的孩童。在他看来这些孩童身手都差不多,性格一时也看不出端倪,能力也好培养,不如带两个未净身的回去也算救了他们,毕竟宫刑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天大的耻辱。
那两个男孩一个黑且高瘦,叫戎席,另一个叫严锦飞,是个凤眼汪汪的玲珑小子。
玄澈看这二人身手出众,性格也呈互补之势,便定下来。吩咐了管事太监办理手续,转身离开之际被一人撞上,一时天旋地转,等定睛时入目已是湛蓝的天空和几张惶恐的脸。周围侍从太监们吵吵嚷嚷,各种叱责之声四起。
被太监们扶起来,玄澈觉得身上并不疼痛,想起来刚才冲撞之人似乎在临摔前拉自己一把。
一个人被两个强壮的太监扭到在地,看不见面目,但看身形大概也只有十三四岁。
玄澈问:“怎么回事?”
秋宫管事的太监连忙上前回话:“回太子殿下,这畜牲不长眼睛冲撞了殿下,小的这就给您教训他!——来人啊!将这不长眼的东西拖下去!”
“且慢!”玄澈冷喝一声阻止了上前的人,“我要看看他。”
管事太监稍一犹豫却对上玄澈冰冷的目光,想起宫里的传闻,心下一抖,忙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快松手,让太子看清!”
扭压的两个太监放松了力道,那孩子倔强仰起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目光与玄澈相接毫不躲闪。
玄澈在秋宫中转了半个下午见了各种目光,却没有任何一道能比眼前这人更摄人,心下起了兴趣,便问:“你叫什么?”
孩子咬着唇不说话,倒是严锦飞上前道:“太子殿下,他叫林默言,也是我们这儿的武奴……”说着锦飞突然跪下去,叩地道,“请太子殿下饶他一命,他绝不是故意冲撞殿下的!”
玄澈挑挑眉,道:“理由?”
“他……”锦飞偷偷瞄一眼管事太监,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猛地一叩首道,“孟公公(秋宫管事)要将他带去净身,默言大哥不愿意才会挣脱不小心冲撞殿下的!殿下!默言大哥是我们这里功夫最好的,求殿下收下他吧!”
说完锦飞又是几叩首,然后就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林默言挣扎了两下喊道:“严锦飞你说什么浑话!要你跟太子走你赶快给我滚!”
锦飞又是叩首却不再说话
玄澈看看面色铁青的林默言,又看看锦飞,最后目光落在惶恐的孟公公身上,许久才开口道:“孟公公,为什么要将林默言带去净身?”
管事忙道:“太子有所不知。林默言乃罪臣之子,按惯例送入宫中作奴本就是要净身的,只是前几日送来时身上带伤,小的怕他身子弱受不住刑才拖到今日……刚才行事太监来将他带走,却不想被他挣脱这才冲撞了殿下……”
林默言寒声道:“我宁死也不受辱!”
玄澈淡淡应了一声又不作声。
周围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太子动怒大家都要遭殃。
林默言本睁着一双星目与玄澈对视,但片刻之后他神色一软,垂目道:“太子殿下要怎么样说就是了,我不惧,严锦飞孩子心性一时冲动乱说话,还请殿下千万不要怪罪!”
伏在地上的锦飞身子一震,抬头看那默言,颤声道:“默言大哥!”
林默言不理会锦飞,仍对玄澈道:“太子殿下带着挑好的人走就是了!”
玄澈忽然明白了先前锦飞的决心和林默言此刻的服软。
武奴若是不能得到上位者的赏识最后都要送去净身。如今锦飞被自己挑中了算是摆脱成为太监的厄运,但按惯例一个皇子只能挑两个武奴,如果按照锦飞说的那样带走林默言,那么锦飞和戎席之间必然舍去一个,眼前形势看来舍去的多半是锦飞。现在锦飞碍了管事太监的面子,如果被太子舍去的话那日后必然不好过,也许原本属于默言的命运就要降落在他身上。
玄澈思忖片刻,对管事太监道:“这人能带走吗?”他指着林默言。
管事迟疑道:“恐怕与惯例不合……”
言下之意还是只能带走两个。
玄澈想想觉得不可能为了林默言放弃锦飞或戎席,但若不帮默言又会伤了锦飞的心,日后君臣之间必有间隙。虽然玄澈没有什么鸿图霸业,但也不希望看到祸起萧墙之类的惨剧。想想,对管事道:“孟公公,孤回去请示父皇,明日再来。若可,我希望我明天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林默言,若不可,过了明日他自随你处置。”
玄澈话音轻缓却带着不可违背的冷峻,孟公公顿觉空气扎人,忙道:“一定一定。”
多要一个武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并没有明文规定皇子只能选取两个武奴,只是惯例而已。很多事情就是人习惯了就懒得去更改了。玄澈无意多生事端,按照程序上报给玄沐羽,玄沐羽对玄澈疼到骨子里了,怎么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反驳他,大笔一挥“太子位尊,特赐武奴三名”就完事了,却不想此举给人多大联想。
自然,林默言就这么到了玄澈身边。锦飞跪在玄澈面前起誓效忠。
对于古人一点小事就能痛哭流涕发誓效忠的行为玄澈还是第一次见到,感慨之外也惊奇严锦飞和林默言关系如此之好。
至于当事人林默言,他却没有什么反应,而一直置身事外的戎席更是保持沉默。两个人眼神虽发生了一点改变,不过玄澈知道要让这两个人完全成为自己的心腹,现在还远远不够。
太子做事总是出人意料,前段日子因为身体不适而停止的太学院课程再次开始时,太子身边多了三个人:正是几日前入住东宫的武奴。
知识向来掌握在贵族手中,做奴才的懂得擦颜观色侍奉人就够了——这就是这个时代普通主子的想法。但玄澈并不这么认为。
林严戎三人对于玄澈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威风时的陪衬,危急时的肉盾”那么简单。“太子”两个字意味着无上的荣耀,更意味着无尽的争斗。
玄澈不习惯主动攻击,但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那一夜的惊魂让他明白自己是“太子”,皇帝百年后最有可能登上那个宝座的人。他可以视荣华富贵为粪土,但别人不可以。他可以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但他身边的人不可以。
政治斗争无非两样东西:武力和金钱。
说这武力。国家三位手握重兵的三个人:燎原将军郑志铎,领十万大军守着大淼的西北门户;安王,他不是将军,但他手下将八万,占据西南;还有一位烈阳将军傅曙,领着两万禁军守住皇城。
除了安王似乎有割据之心外,另两位将军都忠于皇帝。皇子之间的争斗远没有到白热化的地步,这些人也无立场可谈。只是在外人看来,已经懂得积极造势的皇长子玄沃更让人看好。
论钱,玄澈的外公——林锦云的父亲——一族倒是名门大族,不过……
人么,总是要抓点什么在手上才能安心。
邓老大说得好啊:科技就是生产力。玄澈决不认为自己比这些“古人”聪明多少,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曾在一个名为“现代”的未来世界活了二十年,算比“古人”多了些见识,但那些见识却不可能让两个半的文盲来化为生产力。
所以玄澈找到了山子落——
“你要让他们三个一起上课?”山子落很是诧异。
“正是。”
“随便。”
玄澈不想废话,山子落也干脆利落。自从《江城子》一鸣惊人之后,他与山子落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山子落似乎将玄澈放到了一个与自己平等的地位上,对于玄澈的决定给予了充分的重视和尊重。
于是林严戎三人便跟着太子一起读书了。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15
夜宴
时年太子八岁。
除夕——
宫中凉薄,虽同为皇室成员却难得见面,更不要说团聚。一般过年皇室中多有举办宴席,表现一下天伦之乐,顺便同大臣们联络一下感情。但玄沐羽自从皇后死后就不好这口,平日里只和太子或宠妃吃吃饭,一家人一起聚餐是从没有过。
却说这年安王奉旨进京,邻国雄单和成国分别派遣高规格使团前来进行友好访问,于是玄沐羽下旨举办国宴。说起来皇室成员还是沾了这些外来人的光,才有机会齐聚一堂。
夜宴设在太极西大殿内。帝位空着,皇帝还没来,几个身份显赫的贵妃坐在凤座之后,三三两两地轻声说着悄悄话,安王和太子则坐在帝位坐下手第一,往下一桌才是皇子皇女,再往外去则是大臣们,他们多携带者家眷,其中不乏青年俊才和美貌女子。
帝位的另一边坐着两拨人,一拨人身着草原服饰,五官硬挺,为首的那人面目刚强,有着一双浅褐色眸子,看着他便能感受到一股杀气。此二人正是雄单正使:萨朗耶。另一拨人服装款式与大淼并无太大不同,为首那人似乎是个武将,身着半身轻铠,怀里竟揽着个红衣少年,看那少年五官精致,穿着阔领长裳,露出精致的锁骨,又是言笑晏晏,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分明是个男妾。这等场合竟携男妾对大淼已是侮辱。这揽红衣少年之人正是与大淼分江而治的成国的使臣:顾隆。
大臣中有不忿着,一个青年到顾隆面前敬酒,一杯下肚却说:“顾大人好兴致,竟携娈童来此大宴之上!”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青年与顾隆身上。但见顾隆坦然处之,反倒是青年见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倒别扭起来。
顾隆泰然道:“想人生,良辰美景堪惜。大淼人皆如你这般不识乐趣么?”又挑起红衣少年的下颚,笑,“还是我的绛莲惹人疼爱。”红衣少年听闻咯咯笑起来,媚态横生。
听对方把自己同一个娈童相比,青年面色铁青,转而冷笑:“原来成国的一品大将就是这般德行,难怪当年会被我大淼皇祖打的仓皇而逃!”说着对着东方一拱手,似乎是在对那战绩显赫的开国皇帝致意。
顾隆也不急不恼,瞄了一眼旁边,悠悠道:“想当年将我们赶出临澹的人如今也只能传下这等玩偶。”
众人顺着目光看去,终点竟是玄澈。但见他身着黑色礼服,更衬的粉雕玉琢,长睫下波光粼粼,双颊艳若桃李,唇不点而红,真好似一不识人间烟火的水晶娃娃端坐于此。
玄澈苦笑,心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但眼下情景容不得他超脱事外,虽不愿惹事但皇室的颜面不能不顾,便回眸道了句:“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玄澈借孔子之言说顾隆以貌取人,谦和得体,为大淼讨回一个大面子。大淼大臣无不欢喜,再看顾隆的目光也不同了,充满了挑衅,似乎在说:我国一个八岁小儿也能让你哑口无言。
顾隆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愣神眼中泄出一道精光,虽然立刻就敛去了换上懒洋洋的模样,却没能逃出玄澈眼睛。玄澈心想此人意欲拌猪吃老虎,不简单。
顾隆拱手笑道:“真想不到太子殿下还有如此才学!”他将几个字咬得极重,让人一听便觉得他实在讽刺。
玄澈淡然道:“不及顾大人,见笑了。”
这话若由其他人说来只会显得理屈词穷,但玄澈一派雍容淡定,反让人觉得他一个八岁小儿比一国大将更有气度,顾隆先前的讽刺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两度交锋,顾隆竟然都输了。但不待他另行反攻,就听外面太监唱声道:“皇上驾到!”
大淼诸人纷纷起身深躬,整齐一划的声音响彻大堂:“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沐羽款款而来,宽阔的黑色礼袍在腰间用金色绣五爪九龙丝带束起,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烛火摇曳,光影错乱,他似从天上而来,沐月光之姿,清冷绝美,高不可攀,他的出场没有人可以移开目光,直到玄沐羽在帝位坐下说了声:“免礼平身。”众人才如梦初醒。
雄单和成国使臣同时起身,一改刚才或桀骜不驯或刁钻散漫的样子,按本国的礼仪行礼道:
“淼国皇帝长生。”
“见过陛下。”
“两国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
玄沐羽说了几句客套话宣布夜宴开始。
宫廷宴会不见得比寻常家里的家宴更有意思,只是请的优伶更有名,歌舞更精致,场面更豪华而已。
安王看一眼身边的太子,他还充满稚气的漂亮脸蛋上却是不可思议的沉静,淡然地看着厅中的歌舞,偶尔夹一口眼前的饭菜,举止优雅到无懈可击。
安王低声道:“太子殿下,你刚才的表现可是精彩极了。”
玄澈对上安王的目光,颔首道:“皇叔过奖了。”
安王笑道:“怎么会,我想现在全场的臣子们都以有你这样的太子感到欣慰!”
噢?玄澈不动声色地低头吃菜,心中却道:只怕你不这么想。
安王算是见识别人口中“性子淡漠,处变不惊”的太子,这漂亮又聪慧的孩子很让他的喜欢,只可惜是那个人的孩子,将来……
歌舞进行到一半,突然听顾隆怀中的红衣少年说:“大人,这里的歌舞好无趣!”
绛莲一改柔柔低语,声音甚大,不要说坐的近的王公大臣,靠的远些的臣子家眷都听到了。大堂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在绛莲身上,当事人却好像无知幼儿还在将军的怀里撒娇。
顾隆宠溺地捏捏绛莲的琼鼻,道:“那你说要怎么才有趣?”
绛莲噘起红唇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故作天真地拍手叫道:“刚才那个孩子好漂亮,又那么聪明,他一定很有趣!”转而又对玄澈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小弟弟,你说好不好?”
说的正是太子玄澈!
玄澈身为太子怎么能与优伶同台献艺,此举分明是挑衅。
玄沐羽沉下脸来,冷声道:“大淼太子之姿岂是凡夫俗子所能见识?”
另一边玄沃也站出来扮演起一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来,只可惜语言过于苍白:“大胆!来人将这刁民带出去!”
果真有侍卫作势上前,却没有真将人绑出去。顾隆也顺势将绛莲护在怀里,眯眼看看玄沃,道:“沃殿下,绛莲乃我成国之人,若有过错我自会惩戒,有劳殿下关心了。”
安王在一边淡淡道:“绛莲公子既然他上我大淼的土地,自当遵守我大淼的刑律。”
顾隆道:“那敢问安亲王,不知我的绛莲犯了何罪?”
“以下犯上之罪!”
安亲王眼中射出寒光,顾隆毫不畏惧与之对视,口中道:“绛莲年幼,说话有不妥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只是这以下犯上之说太过牵强,他可是见猎心喜,诚心请教而已!”
玄沃接口道:“既是请教,必然先‘情’再‘教’,我怎不见他请!”
玄澈听到这里骂了一声笨蛋,果然听到绛莲高兴地拍手而起,笑道:“那我请了殿下就可以教吗?”说罢又三两步跳到玄澈面前,居然拉起玄澈手,道,“殿下,殿下,我向你请教可好?”
玄澈一时未答,就听安王说:“你是什么身份,请得动我大淼太子!”
玄沐羽此时见绛莲拉起玄澈的手,心中极度不快,怒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对皇儿无礼!”
绛莲连忙松了手,却是小嘴一瘪,泫然欲泣,水蒙蒙的一双勾魂眼在几个主要人物身上转来转去。
这时顾隆道:“想不到大淼君臣定要和个孩子计较,只有这般度量么?”
看那绛莲果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又作一派纯真,说是孩子也没人能否认。大淼君臣明知是激将法,但有时候被激的人却不得不应。
玄澈看戏也演够了,自己不得不出场了,便抖抖袖子,起身对皇帝和众人一拱手,淡然道:“既然将军兴致如此高涨,孤也不便扫兴,就让孤即兴奏一曲,算是献丑了。”
玄沐羽本想阻止,却收到玄澈一个安抚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便改成了:“将琴奉上。”只是这口气实在不善。
玄澈并不离座,将琴置于腿上起手拨弦三两声,未先成调先有情,只是这情却显得深沉。
顾隆心中咯噔一声,顿觉预感不好。
果然只听玄澈清清脆脆的声音在几声琴音中缓缓吟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薰得游人醉,
直把淮央作中州。”
虽只有四句七言,但顾隆已经失了常态,面色青白。
今时今日成国与大淼分江而治,淼在北,成在南,但当年这中原却是成国的天下,定都中州,也就是现在的临澹,却不想冒出了淼太宗玄清君,把成国君主赶到了长江以南,被迫定都淮央。短短四句诗由敌国太子作来更是讽尽了成国现状,也难怪老成如顾隆也不得不变脸了。
今日成国使臣只能说是作茧自缚了。
“太子好文采!”顾隆不愧是一品大将军,这种情况下虽然面目依然狰狞,仪态却不失半分。
玄澈悠悠然撤了琴,道了声:“雕虫小技,让将军笑话了。”
第三次交锋,顾隆大败。
交锋
夜宴继续,只是成国使臣这边偃了声息,大淼那边却是君臣同欢,当然,也有不高兴的,比如玄沃,还记着自己那句没人响应的命令,比如玄沐羽,对于绛莲拉住玄澈之事念念不忘。
酒水下肚,众人也渐渐放开手脚,不单是欣赏歌舞,更多的人离位与他人聚在一边聊天,
角落里汇聚了不少才男才女,彼此暗送秋波,皇家年夜饭成了牵线搭桥的好场所。
以前宫廷夜宴年年举办,处理了不少旷男痴女,可惜这十年来皇帝头子心情不好,不搞晚宴,直接导致了京城内单身贵族数量的上升。今年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哪里能轻易放过,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眉目传情,足以想见春日来临之时又会有多少新婚燕尔。
另一边是脸比枯树发如蛛丝的老臣们,他们大多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致力于充当幕后黑手的伟大事业。平日里碍于舆论不敢你来我往,现在难得凑到一起了,一时间臭气相投,狼狈为奸,有什么能告人不能告人的心思都挤到一块、拧成一团、搓成一条使劲往对方那儿扔,似乎至此一夜就要把天下大事尽握其中一般。
再一堆则是现今政坛上的中坚力量,名曰君子朋而不党,三五个人站在一块还要保持着距离,捻胡须,眨眼睛,尽做仙风道骨之态,故作高深地讲着谁也听不懂的玄机话,偶尔和另外一群人对视,眼神在空气中产生激烈的碰撞,顿时火花四溅。可转眼又收回目光,泰然处之,吟诗作对,好象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至于存在于全场的半大孩子们,鉴于大人们彼此的关系也被生生分作了几堆,虽然他们未必明白现在分堆的意义,不过有人可以和自己吵闹也是乐趣。
玄澈身为太子不能随便离席,只能与安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安王说:“澈儿小小年纪已是才思敏捷,一首七言将成国讽得体无完肤,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玄澈不敢独占林升之名,谦道:“前人之功,不敢妄居。”
“不知这诗作何名?”
玄澈不好说是《题临安邸》,只能说:“兴起之作,无题。”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妨请皇叔赐名。”
安王很受用地摸摸下巴,做思索状,道:“《夜宴讽成王》可好?”
“谢皇叔赐名。”玄澈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反正今晚之事传出去他注定成为成国杀之而后快的目标,也不怕再招惹一些。
正说着,突觉光线变暗,抬头一看,正是林功站在面前。
玄澈起身行礼:“外公。”
这声外公叫得林功浑身舒坦,伸手虚托,笑呵呵地说:“太子殿下请勿多礼。见过安亲王。”最后一句是对安王说的。
安王颔首致意。林功转而对玄澈说:“殿下的诗做得好!不知可有诗名?”
玄澈道:“安皇叔赐的名,《夜宴讽成王》。”
林功不易觉察地皱皱眉,继而笑道:“好名,好名,有我大淼之威!”安王笑得很得意,林功拱手又道:“我与孙儿许久不见,这会儿只好给安王告个罪,借太子殿下一叙了。”
安王拱手笑道:“自然,自然,本王怎好打扰你祖孙二人共享天伦。请。”
安王看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身影,低头抿酒,却说:“皇兄生了个好儿子。”
玄沐羽就坐在安王旁边,本来听安王取那么一个诗名心中不快,只是玄澈答应的快他才没有插嘴,然而现在玄沐羽却在听到安王的赞美后露出笑容,骄傲道:“我的皇儿嘛!”
安王瞥一眼自家兄弟,见玄沐羽满是怜爱自豪的目光落在那个背影上久久不肯离开,不由得微诧,却不表现出来,只轻笑说:“只可惜皇兄却不是一个好父皇。”
玄沐羽面色一冷,压抑着怒气沉声道:“此话怎讲!”
“呵呵,皇兄以为呢?”
玄澈随林功出了大殿,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大厅中人声鼎沸所带来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
守在门外的森耶和林默言、戎席立刻跟上。森耶捧上一件裘披:“殿下,外面冷。”
“唔。”玄澈应了一声接过裘披抖开,却是为林功罩上,道:“外公,天寒。”
玄澈虽口气淡淡,但手中动作已经让林功感慨万分,退下裘披又罩在玄澈身上,道:“殿下有心就好了,殿下年幼,受不得寒。”话音落下,旁边一林府小厮送上外衣,玄澈见林功自有准备便不再多言。
又想起大殿上玄澈的表现,林功不由感慨道:“有子如此,我复何求啊!”
玄澈默然,脸色微红。
二人行于御花园中,林功道:“今日之事传出去,必然引起轰动,届时又将有大批才子俊杰会聚于太子座下。如此一来,太子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了!”
林功说的“武”正是三年前的惊魂一夜。玄澈后来才知道,那晚之事辗转流传之后,自己成了拥有“谈笑间,灰飞烟灭”之气度的人物,不少壮士豪杰前来投奔,朝中更是赞誉有加,一时间太子党形势大好。
而今日之事又会被传什么模样?一诗挡千钧?
玄澈苦笑着摇头,道:“外公高估澈儿了。”
“殿下太过谦虚了。”林功认真地说,又皱了皱眉头,“只是那安王不安好心,那样的诗名传出去,只怕成国上下皆要视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玄澈淡然:“算了,不论有没有这么一个题目,我都不能安生。”
“殿下……”
玄澈却打断他:“再说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
林功还要说什么,却看到玄澈展颜一笑,美则美矣,却也锐利非常。林功知自己这个外孙非一般黄口小儿可比,也不再说什么。
祖孙俩漫步于小径上,且行且谈,待到暖亭,见傅曙与一青年坐于亭中,两人便上前寒暄。介绍一番,才知那青年乃兵部侍郎、燎原将军郑志铎之子,郑关。
郑关常年随其父镇守边关,今年因妹妹出阁特请旨回来祝贺,正好赶上难得的宴席,就代表燎原将军出席。他见到玄澈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曾听闻太子殿下五岁已有大将之风,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郑关年约二十七八,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说这话时比之故作单纯的绛莲更显得率真,很容易引人好感。玄澈友好地微微一笑,拱手自谦。
傅曙说:“殿下有陛下当年之姿。”
玄澈或淡漠或微笑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眉尖微挑,瞪大眼看着傅曙,一脸的好奇。
难得见到露出孩子气的玄澈,大家也都颇有兴致。林功在一边接上话:“当年陛下也不过八九岁,当时先皇攻下后虞,俘虞主归京,陛下作诗一首暗讽,不日虞主饮鸠自尽,此事可是轰动一时。”
玄澈听得发愣。
且听林功吟道:“国破山河今犹在,朝为君王暮成虏。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后庭花》。”
玄澈暗自惊讶,当年意气风发的玄沐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莫非真的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玄澈不信。
傅曙又说:“陛下曾于军前七步成诗,后又领五万大军破后燕、收多罗,引多少豪杰折腰,只可惜……”
大淼臣子皆叹出一口气,似在惋惜什么。玄澈依然睁着大眼期待下文,这些人却不说了,突觉亭中气氛沉默,回头一看,又见几人行来,衣饰奇特,正是雄单使臣。
“萨朗耶大人。”以林功为首的大人们拱手致意。
萨朗耶笑容满面,却站到玄澈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玄澈完全笼罩在里面,周身杀气腾腾,道:“太子殿下!”
林功在一旁脸色微变,但他城府极深,和傅曙交换一个眼神,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玄澈在萨朗耶的压迫下很不舒服,他虽然淡泊镇定,但真正面对杀气却是头一遭。
没上过战场的人永远没办法想像在面对血肉横飞时是一种什么状态,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眼里看见的只有红色,耳朵里听见的只有杀声,鼻子里闻到的只有铁锈的腥臭,空气咸湿粘稠,你感觉似乎每一个毛孔都被血垢堵塞了。更令人胆寒的却是,这种场景之下一把利刃就横在你的喉头,随时能把你化为无头尸身。
玄澈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可他不能退缩。林功和傅曙就站在一边,他们可以化解这种逼迫却不上前,他们要看,看这年幼太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
玄澈缓缓抬头,众人眼中只有只剩一朵似在幽然绽放的牡丹,绽放之初还显得羞涩,却已经有了王的凤姿,他在盛开,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中渐渐露出的淳淳花心,他美得雍容华贵,他傲得芳华绝代,他矗立于百花之中,无愧于王者的称呼。
玄澈不再是温和轻缓的颜御,而是那个临危不惧、笑退敌意的大淼太子!只见他微微一笑,天地间冰消雪融,寂静之间众人屏息凝视。
“萨朗耶大人。”
玄澈明亮的嗓音平稳响起,话音落下,萨朗耶的杀气随之退去,林傅二人相视而笑,只有郑关还在一头雾水。
郑关抓着脑袋喃喃自语:“怎么回事?”
众人笑起来,连看似凶恶的萨朗耶也笑了,这时的他五官柔和不少,转眼成了个成熟俊朗的男人,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更显光华四溢。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好风采。”
盛开的牡丹陡然闭合,玄澈又成了淡漠的孩子,平静道:“大人过誉了。”
“太子殿下不必过谦。我在雄单便听闻太子的威名,此次特地请旨前来,便是要看看传闻是否属实。太子殿下果真非同一般,比之陛下当年有过之也无不及。”萨朗耶笑说。
玄澈微微皱眉,这人话说的好听,却实在挑拨君臣,自己要应了落在皇帝耳中,治个谋反也叫你怨不得。这厮刚才看大淼与成国勾心斗角好不高兴却只言不发,又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还以为草原部落会比中原人来的鲁直,如今看来做高位的都是肚子里千回百转的家伙。
心中念头转过不过是一瞬间,玄澈接着萨朗耶的话说:“父皇当年一曲催命,在下自忖无可企及。”
暖亭中几人谈笑风生,却不知其中多少明枪暗箭。玄澈面上应对着心中却觉得烦闷。他本不是热衷权利的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周种种都逼迫他陷于勾心斗角的沼泽之中。
玄澈正考虑要用何种借口脱身之时,一边森耶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只见玄澈面色微凝,起身施礼:“诸位大人告罪了,皇弟身体偶有不适,在下先行告退。”说罢便转身离去,看他身形虽稳脚下却是匆匆,看来情况并不怎么乐观。
萨朗耶看玄澈远去,转而也对其它人说:“几位大人还请见谅,团中还有些事,萨某这也先行一步。”说罢也和玄澈往一个方向去。留下两只狐狸高深莫测,一个愣头青满脸纳闷。
玄澈急急赶回大殿,却在御花园门口碰上了玄泠,见他虽面色略白,但也不见虚弱之色,心中微异,摸摸玄泠额头,道:“我听森耶说你不舒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玄泠拉下玄澈的手,笑道:“我没事。”
“那……”
玄泠低头垂目轻声道:“看太子哥哥坐在那儿很是烦闷的样子,就找了个理由将哥哥拉了出来,还请太子哥哥不要怪泠弟自作主张。”
玄澈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为玄泠扯紧领口,柔声道:
“我的好弟弟。”
萨朗耶追上时看见玄澈与一瘦弱少年轻声细语,虽不知其说什么,但见玄澈眼中少有的温柔和少年脸上的幸福,这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馨足以将人感染,任石人也要露出会心一笑。
萨朗耶有些羡慕的想,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破这幅美丽的画之时,玄澈看了过来。
“萨朗耶大人,你也出来了?”
玄澈眼中的温柔还未逝去,这一眼绵得让人沉溺。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都离开了,在下在那儿也甚是无趣。”
玄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他已换上一贯的漠然,萨朗耶在心中喊了声可惜,对于再见那道温柔产生了些许期盼
萨朗耶索性上前,笑道:“在下见太子殿下钟灵毓秀,若非身属雄单,倒真想与太子殿下作一对忘年之交。”
玄澈道:“异国之交有何不可?更何况雄单与大淼之间乃是臣属关系,你我皆一国之民。”
萨朗耶眼中寒光一闪,笑道:“好一张利嘴!只是不知太子的剑是否也同这张嘴这般犀利。”
玄澈道:“孤想大淼的军剑会让大人明白什么是犀利。”
萨朗耶脸色阴沉,收敛的杀气又释放开,玄澈不惧但玄泠却受不住,脸色青白地软在玄澈怀中。玄澈冷声道:“大人这等威风不妨等上了战场再耍开,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时间似乎产生了一个短暂的定格,当指针再启动之时,大殿的钟声响起。
敬酒的时间到了,一场无形的交锋终于落下帷幕。
身份
第二日,也不知萨朗耶是如何对玄沐羽说的,玄沐羽竟答应让玄澈随雄单使臣逛临澹。
临澹旧称中州,是大淼定都之后应五行之命才改的名,乃是三朝古都。街市繁荣且充满了特色。
玄澈带着林默言,萨朗耶带着一名年轻侍卫,四人走在路上,玄澈与萨朗耶齐肩并行,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这二人昨天晚上还是剑拔弩张。
萨朗耶换了一身中原服饰,宽袍大袖,头发束髻,杀气收敛,笑容款款,也有几分儒雅的味道。他道:“殿下,你可知这临澹哪里的美食最妙?”
玄澈道:“听说‘太和’美食天下为最。”
“以太和公为名的酒楼么?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大人也知太和公?”
“中原典故我略有知晓。”
“大人博学。”
“过奖。但我听闻临澹城内有多座太和酒楼,不知哪家为最?”
“这我不知,只是听人说临江的太和酒楼最为风雅。”
两人说着来到澹江边上,一座三层小楼立于江边,不见得华丽,却犹如青松苍柏,卓立于世。
“见这楼便知其味定然不凡。”
萨朗耶说着走到酒楼门前。酒楼大门上方匾额以小篆横书“太和”,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行大字写得刚劲清瘦,意在疏朗俊逸,形如屈铁断金,正是两年前风靡大淼为无数才子临摹的瘦金体。这瘦金体书法大家多有赞誉,却不知是何人所创,众家摹写往往不得其精髓。但这太和楼前的对联却写的舒展、遒丽,工整而不板滞,劲健而有弹性,露其精而不失其神。
萨朗耶见此字不由大呼:“漂亮!真乃大家之作!”
玄澈心中诧异,却不动声色。门口一小二听到萨朗耶的赞誉,迎上前自豪地说:“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幅字可是许侑许先生也赞不绝口的好字!几位客官可要上来小坐?”
萨朗耶道:“不知这字是谁写的?太和楼倒是好大的面子,能请得动这方大家留笔。”
小二笑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我们太和楼不论哪家分店,门前的字都是我们东家自己写的,许侑大人与我们东家可是神交已久呢!”
几人随小二上二楼入座。这太和酒楼的二层宽广,角落里放着翠竹盆景,周围四面皆是大门。料峭春风二月寒,虽已入春,但临江的风依旧有些刺骨,四边大门大多关着,透过一扇开着的门看出去,外面是一圈走廊,能看见一江澹水滚滚东去。
“这太和楼也无太大不同。”萨朗耶道。
小二却说:“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太和楼在临澹分为春夏秋冬四楼,此处为夏楼,故名思义,就是夏天来的楼。现在正是冬末春初,无法领略着太和夏楼的精妙呀!”
萨朗耶奇道:“这有何区别?”
小二道:“客官不是见了门前题字?‘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说的就是我太和夏楼的极致之景。”
“呵。这倒有意思。不知春楼的极致之景是?”
“飒飒东风细雨来,FR塘外有轻雷。”
“那秋楼又如何?”
小二笑道:“太和楼只有春夏冬三楼有题字,本来东家只是兴起为夏楼题了一幅,谁知写的好,那些看官便纷纷要求他在其它三楼也题上。我们东家熬不过,就又给冬楼题了一联,却不肯再写。东家说了,谁能以春秋二楼景致为题写一好联,他便亲自提笔给那两楼写上。到如今也只有春楼让人做了一联,秋楼却是无人能道出其中精妙。”
萨朗耶道:“哦?这倒稀奇,你东家究竟为何人,他的字竟受到如此追捧。”
“这我不知。只是听少东家称呼他做主子,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但也有一些好事之人称其隐公子。”小二老实答道。
萨朗耶想想却想不出这号人物是谁,便问:“那你说说冬楼的题字又是什么?”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小二答。
“好意境。”萨朗耶笑道,转而对玄澈说,“这东家非凡人,小二也不简单。”
小二在一边接话:“大人这话可折煞小人了,小人哪称得上这等评价呀!”说是这么说,但小二早已笑得满脸开花。
萨朗耶道:“怎么够不上?我倒不知道哪家小二像你知道这么多,是读过书吗?”
小二害羞道:“小人哪读过什么书啊。只是东家规定了,要在这儿做小二就要把太和楼的各种情况都记清楚了,若是有客人问绝不能含糊,不然要扣工钱的。”
萨朗耶抚掌道:“这东家有趣。”
玄澈淡淡一笑,不作答。
小二在一边适时问:“几位客官可要点什么?”
“你这儿有什么?”
“这位客官可为难小的了,我们这儿东西多的数不过来,您让小的怎么给您说呀!”小二突然一拍脑子,说,“哎,瞧我这记性!我这不是有菜谱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递到萨朗耶面前,道,“这里面记的都是我们这儿的好菜,您尽管选。”
萨朗耶打开册子,里面以楷书工工整整写着各色菜名,菜名后还跟着价格。荤菜、素菜,蒸、煮、烹、调、炒、拌、爆、烧、熘、烩、炸,饭、粥、菜、汤各自分开,一目了然。萨朗耶赞了声妙,转而问:“这‘炸’是什么?”
小二道:“这‘炸’是我们东家新发明的一种煮法。热上一大锅油,把食物裹了面粉放进去滚一滚,出来时就是金黄酥脆、鲜香热辣,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客官要不也来一份?”
萨朗耶合上菜谱道:“你自己看着办吧,特色的上一份就好了。”
“好叻,客官稍等。”
小二带着菜谱下去。萨朗耶对玄澈说:“这太和楼妙得很。”
玄澈抿一口清茶,道:“大人来临澹也有数日,不曾来过么?”
“在下初到临澹就病了,躺了两天才好,毫无胃口,怎么会来这里。”
玄澈听了这话神情怪异地看了萨朗耶好半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萨朗耶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玄澈说:“我以为大人是不会生病的。”
“这是什么话,在下生病又有什么奇怪。”
玄澈歪头道:“阁下健壮如牛,凶猛似虎,气势磅礴,中气十足,真不像会生病的模样。”
萨朗耶这话听了不是滋味,说是夸奖偏偏不是那么个味道,说是贬损可又都是好词。萨朗耶只能闷闷坐那儿不开口。
小二端着菜上来,两人各吃了几口。短暂安静之后,玄澈放下筷子认真道:“说实话,你真不像会生病的人。”
被这双水晶雕成的眼睛定定看住,萨朗耶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不等他想清楚,身体已经开始辩解:“我也不是生病,就是……”说到这里萨朗耶猛然清醒,住口不讲。
玄澈却很奇怪,追问道:“就是什么?”
萨朗耶稍稍犹豫后,缓出一口气,淡然道:“就是被人追杀。”
玄澈盯着萨朗耶静静看了片刻,道:“你兄弟?”
“是……你怎么知道?!”
萨朗耶从椅子上弹起来,他身后的侍卫立马握住剑柄,但却被林默言按住了动弹不得。萨朗耶意识到不妥,又坐下来,声音却压得很低:“你知道了什么?!”
玄澈端着茶杯目光落在杯中那片上下沉浮的茶叶,淡淡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雄单王年迈体衰,又听说他有三个儿子,同时也听说雄单有一种易容术可以改变人的瞳色。”玄澈又看向萨朗耶,似笑非笑,“当然,我还听说那三个儿子中有一个特别坏,爱欺负小孩。”
萨朗耶本是阴沉着脸,听到最后一句却哑然失笑。
“你真是……”萨朗耶哭笑不得,平复了情绪,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
“破绽?”
“没有。”见萨朗耶不信,玄澈很认真地说,“只是听?说。”
玄澈将“听说”二字咬得极重,萨朗耶一愣随即明白,露出一脸不可思议,要说什么却被玄澈打断:“你带我去另一个地方可好?”
“什么地方?”
“月露坊。”
萨朗耶正要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了:
“咦?太子殿下!”
霎时间,整层楼的客人们都将目光投到了玄澈这张桌子上。
佳人
玄澈无奈回头,这个声音,这种语调,这么不知收敛——
“郑大人。”玄澈对一脸灿烂的郑关颔首,目光落在郑关身后的青年身上,视线交错,玄澈微微点头致意。
那青年显然想不到当今太子会主动和他打招呼,面露惊异,但神色倨傲,只是拱手道:“殿下。”
郑关便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吴耀。”
萨朗耶也转过头来,郑关脸色一沉,闷闷地道了声:“萨大人。”
玄澈觉得郑关这脸变的有趣,将爱恨情仇表现得这么明显的,即使是武将也是少见。
玄澈道:“一道过来坐么?”
郑关看看青年,见后者淡然,想了想便摇头道:“不了,在下和友人约好……”
“哦!这不是太子殿下么!”
一声高呼打断了郑关的话。
寻声望去,但见一美貌少年打着扇子从楼上徐徐走来,不过十三四岁,却是秀眉飞扬,一双桃花眼弯成一轮玄月,秋波荡漾,鼻梁英挺,薄唇呈现出诱人的桃红,完美的脸部线条在下颚勾出一个尖角,引得人想伸手去挑逗。
美貌少年一拢扇子拱拱手,道:“太子殿下,小人真是失礼了,竟没认出您,这会儿才来见礼,真是多有得罪!”
美貌少年吐字若珠,却是句句带刺,听得旁人都皱起了眉头。
玄澈不温不火地点点头:“好久不见,锦飞。”
来人正是严锦飞,几年前的小男孩如今长成少年,小小璞玉已成和氏璧,其间变化之大令人惊叹。
严锦飞似笑非笑:“确实是好久不见,这几年小人可是度日如年,日日夜夜不敢忘记太子殿下当年的恩德呢!”
玄澈微微蹙眉,并不接话。
萨朗耶听出这美貌少年似乎与玄澈认识,便问站在一边的林默言:“这少年与你家主子熟识?怎么好像来者不善?”
林默言瞥一眼玄澈,见主子没有阻拦的意思,便道:“严锦飞当年也是东宫的侍从,因为犯了错,被殿下赶出了宫。”
嫉恨?萨朗耶看一眼美貌少年。
桃花一般的人物,美的带上了妖气。
萨朗耶想起大淼的那位皇帝,天人一般的人物,相比之下,眼前少年美则美矣,但眉眼带笑,内敛不足,轻佻太多,远不及那位来得雍容华贵。萨朗耶忍不住朝身边人看去,虽是孩童,但眉目间已有那位天人的八分凤姿,少一段高不可攀,多一分淡漠缥缈,长大之后又是一名绝色。
可惜是太子,不然……不过这孩子聪颖非常,也不容易驾驭。
萨朗耶胡思乱想间,锦飞又说了一句什么,玄澈仍旧面无表情毫无反应,锦飞不悦,撇撇嘴,道:“既然太子殿下喜欢我家公子的美食,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还请太子殿下好好享用。”说罢便转身下楼,离去前只看了一眼林默言,竟完全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萨朗耶皱眉道:“这人怎么这样无礼?他家公子是谁?”
“他家公子应该就是太和酒楼的东家隐公子了。至于他,大概是跟了一位好主子,打磨成器了。”
这话是玄澈说的,口气淡淡,却让人觉得他的心情未必如此淡淡。
冷冽的气息蔓延开,二楼陷入一片压抑之中,没人敢大口喘气。
郑关似有觉察,抓耳挠腮,迟疑片刻,道:“殿下……不如和我们一同游湖?”
临澹有一山一江一水,枫山秀美,澹江壮阔,秦湖妩媚。
开春时节,京城贵族皆以游湖为乐,此时虽说时节尚早,但为了一个月后就要返回边疆的郑关,出来体验一次料峭春风的滋味也不错。
玄澈的玲珑,萨朗耶的伟岸,林默言的冷漠,郑关的明亮,吴耀的沉稳,五般模样,五种风情,竟引来不少风流人士青睐,不时有游舫靠来似乎是想结识。
玄澈的脸色并不怎么好,他有些晕船。
“郑关,你的理想是什么?”玄澈随意地问,只是想找个话题缓解晕船的痛苦。
“我?”
郑关立于船头,闭目展臂,任凉风将他衣袂吹得猎猎作响,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能化身为鸟,在这风中自由翱翔。
“我要做大将军,像我父亲一样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玄澈挑挑眉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有些感怀地说:“将军征战百战死呢……”他不希望这个难得的纯粹消失在某片黄土之上。
郑关笑道:“那又如何?我父亲告诉我:虽千万人,吾往矣!”
玄澈怔怔:“吾往矣吗?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郑关拧起眉头思索片刻,忽然笑道:“殿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怎么说?”
“‘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会这么想,就一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穷兵黩武了。”
“哦?是吗?”玄澈淡淡地笑,“可是对于大淼来说,成国还在呢。”
郑关认真道:“没关系,殿下等我,等我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将军的时候,我会用最小的代价为殿下拿下成国!”
一直不表态的吴耀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玄澈一愣,随即大笑。这家伙真可爱,这样的话怎么能乱说,放在别人耳中他这可是在发誓效忠呢。但玄澈却知道郑关只是有口无心而已,他喜欢的正是这份有口无心。
郑关啜啜道:“殿下应该多笑笑,殿下笑起来很好看……”
“是吗?”玄澈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关的脸慢慢涨红,连耳根都红得发烫,好可爱的人。玄澈忍不住逗他,道:“郑关笑起来也很好看。”
郑关害羞地笑了笑,却说:“可是我不喜欢好看,我希望能像父亲那样英武。”
玄澈又笑,笑声引来其他人,萨朗耶好奇道:“不知道殿下为了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玄澈笑而不答,一脸“你猜”的神情好不可爱。
一行人说说笑笑,待到游船开到南岸时玄澈却说要下船。
看一眼南岸上的莺红柳绿,郑关尴尬道:“殿下要在这儿下船?”
玄澈忍耐着胃中翻腾,道:“真是抱歉,在下有点……晕船!”
众人一看果然,玄澈面色灰暗,一双琉璃大眼也失去了神采,显然是忍耐晕眩已久。林默言连忙上前扶住玄澈,低声问道:“殿下,你……”
“没事……下船就好了。”玄澈摆摆手扯出一个笑容让其他人不要担心,转而又问萨朗耶,“萨朗耶大人可要随在下一同下船?”
萨朗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这种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潜意识里对水就没有好感,听到玄澈这么也点头:“好,在下送殿下回去。”
无奈,游船只能在南岸停靠。玄澈和萨朗耶四人下了船,郑关和朋友有约便开走了。
一下船便是扑鼻的脂粉气。
萨朗耶微微皱眉:“这里……”
玄澈道:“你可知这条街叫什么?”他指着由北向南的道路,自问自答:“这条街叫小秦淮,是临澹的红灯区。”
“红灯区?”萨朗耶不解。
“就是勾栏院。”玄澈露出一丝自责解释道。
萨朗耶举目看去,莺花队、罗绮丛;玉软香娇、翠翠红红,入目皆是滑脂凝肤、朱砂绛唇,一条街里美色浮动,女香蠢蠢,不时有穿着袒露的年轻女子抛来媚眼。
不等萨朗耶发问,玄澈又说:“萨朗耶大人可记得在下在太和楼时曾和大人说过什么?”
“什么?”萨朗耶灵光一闪,“月露坊?”
“正是。”
玄澈笑得很狐狸。
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
萨朗耶看看月露坊门前的联子,笑道:“这话真是直白。”
“若是来的人能做到这个境界,这月露坊就算成功了。”玄澈说。
一名龟公看见二人,虽然惊奇玄澈的年龄,却还是尽职地迎上来:“二位公子第一次来么?可有相好的姑娘?”
萨朗耶看向玄澈,玄澈微微一笑,林默言便递上一物,道:“我家公子来看弄影姑娘。”
“哎哟,这位公子可说笑了,弄影姑娘今儿休息,不待客呀……”龟公一边接过那物一边招呼,然而他一嘴的说词却在看清手上那物之后全吞回了肚子里。
这只是一方琉璃板,比掌心略小,边角圆润,通体透明犹如水晶,却又缠绕着丝丝幽绿,最奇特的是绿丝纠缠之间构成了一个秦篆的“颜”字。
龟公瞪大了眼将手中之物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终于确认了,将琉璃板交还给林默言,谄媚笑道:“不过弄影姑娘的事小的做不了主……”
“你带我们上去便可。”
“那二位公子请。”
玄澈对有些发愣的萨朗耶做一个请。
萨朗耶疑惑地随玄澈跟着龟公往里走,穿过前庭,又过了后堂,顺着回廊曲曲折折,行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不知怎的绕到一座小楼后院里。将二人领到院门前那龟公就匆匆退了下去。
眼前是座二层的精致小楼,后园内藏有一波清池,两只鸳鸯在上缓缓游动,池边是一株桃树,风过之际暗香浮动,如同楼中幽幽传来的琴音,通过飘荡的苏幕隐隐传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玄澈上前逗弄其屋檐下的一串挂物,指尖拨过叮咚作响,也不知有什么韵律,里面的琴声戛然而止,只等了片刻就有一红衣少女来开门。
红衣少女开门先是看到玄澈,面露疑色,紧接着看到林默言,面上一喜,笑道:“默言哥哥今儿怎么来了?还带了人来?”
林默言道:“我家公子来看弄影。”
红衣少女显然是一惊,看看玄澈,又看像萨朗耶和那名年轻侍卫,疑色更重,但仍然对二人一福,恭敬道:“二位公子请。”
萨朗耶随玄澈进入二楼暖阁中,那名年轻侍卫却被林默言拦在外面,红衣女子也不知去了哪儿。
房内摆设很简单,一道白纱苏幕将房间隔作两半,纱帘那边一个窈窕身子影影绰绰,酒香弥漫,氤氲寥寥。听到人进来的身影,沙帘那边的人影似乎是站起来福了一福,道了声:“颜公子。”
“弄影姑娘。”玄澈淡淡地回了一声。
萨朗耶怔了怔,道:“想不到临澹最大的青楼竟是……颜公子的产业。”
玄澈看他一眼,道:“大人不必改变称呼,我的身分她知道,只是习惯了‘颜公子’这个称呼而已。至于这产业——雕虫小技而已。”
“殿下的雕虫小技很不少。”
“虫子多,没办法。”
萨朗耶哑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不过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八岁的小孩。
沙帘后的女子轻笑出声,玄澈也笑笑,说:“技多不压身,我若没有这些小技如何帮大人您?”
萨朗耶不动声色:“此话怎讲?”
玄澈道:“莫非大人想一辈子游荡在雄单之外吗?”
萨朗耶警惕地看看玄澈,又瞄了一眼隔着纱帘温酒的女子。玄澈笑道:“大人尽可放心,没有她今日之事还不好谈下去。”看萨朗耶疑惑,玄澈便问:“你可知月露坊管事的是谁?”
“不是老鸨吗?”
“这么说也没错。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坊里的闲杂琐事自然是她管着,然而真正重要的事却是由这位——”玄澈对白纱后绰绰身子努嘴,“弄影姑娘管着。弄影,你来。”
萨朗耶这才认真注意看向那层纱帘。
只见一只玉白的手从帘中伸出,纱帘缓缓撩开,一抹雪色身影随之出现,一步一莲步之间,罗裙轻动,摇曳生态,仅是这么一个身姿已然让人留恋不肯离去,目光落在裙摆之上便似陷入了柔情绵意之中无法自拔。再看一缕青丝滑落,随着腰肢盈盈舞动,慢慢地,轻轻地,风过似乎有幽香袭来,那发便化作了雾化作了青丝,将人身子连着心一起纠缠在了一起。
看到这里,萨朗耶有些不愿去看那张可能倾国倾城的脸蛋。裙摆已如此缠绵,乌丝已如此动人,又有如何一张面容能配得上?
弄影露出真容,凝脂滑肤自不必说,明眸善睐只是普通,唇不点而红也不过是年轻女子的通貌,说是美丽却非祸水之色,眉宇间从容娟秀,如同春日里的碧螺春,幽香淡雅又令人酣然沉醉。
弄影款款而来,行至玄澈面前,福了一福,声若出谷黄莺:“见过公子,见过大人。”
萨朗萨看的呆了、听的痴了,直到玄澈轻咳连连才猛然惊醒,对上玄澈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得红了脸。
“弄影,你过来坐。”玄澈招呼弄影坐下,又对萨朗耶说,“殿下,耽于美色可不好。”
萨朗耶居然一扫羞愧,理直气壮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玄澈算是服了他的厚脸皮,也不逗他,说:“弄影姑娘虽然名义上是月露坊的花魁,但她更是我的得力助手——大人可明白?”
萨朗耶知道这是玄澈在警告他:不要对弄影玩什么手段。
萨朗耶收敛心神,正色道:“明白。”
“两位公子请。这是月露坊有名的‘佳人’,温润不伤,小公子也可尝一点。”弄影为二人斟上酒,盈盈笑语缓解了稍有凝固的气氛。
玄澈举杯:“大人请。”
“请。”
萨朗耶抿了一口,道:“好酒,不过比不上我草原佳酿的浓烈。”
玄澈道:“家乡酒再好,回不去又有何用?”
萨朗耶肃然道:“公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在下助大人回去,甚至可以帮大人掌权。”
“你能帮我什么?”
“人,钱,情报。”
萨朗耶沉默不语,似在思忖,又似在打量眼前人是不是有能力做到这三点。
玄澈挑挑眉毛:“我相信,在下是大人最好的选择。”
萨朗耶大笑:“殿下口气真大,真要选择,我不可以选择大殿下吗?!他的势力并不比殿下小吧!”
玄澈淡淡道:“我相信大人不会那么愚蠢。我与二哥孰优孰劣大人应该看的很清楚。”
萨朗耶默然。
“条件?”
“三个。”玄澈展颜,举起他白嫩的小手,漂亮的指头一根根竖起来,“停战,通商,通婚。”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16
三侑
玄澈回到宫中已是掌灯时分,森耶为玄澈换下衣物,待他出去后,林默言问:“殿下,今天夜鹞……”
“我知道。”玄澈知道他想说什么。
林默言便不再多言,但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道:“殿下,属下有一点不明白。”
“关于萨朗耶?”
“正是。就算他是雄单的王子,殿下这样做……”
玄澈玩弄着手中茶杯,看杯中清茶映照出因为心机而狰狞的脸,自嘲地笑笑,道:“你觉得如果我帮他,雄单这场纷争最后结果会怎么样?”
林默言不解。
“大王子心狠手辣,二王子……呵,”说到这里玄澈轻蔑一笑,又说,“不过二王子有‘小狼’帮忙倒是略胜一筹。父皇没有赶尽杀绝的心,雄单经过小小混乱后又是一只骁勇的恶狼,到时只怕大淼边境要告急了。”
“殿下……”
“萨朗耶虽然才智过人,论手段和心机还是差了点,不过我们可以帮他。让他胜出不难,不过难的是不能让另外两只老虎都死了……”
林默言打了一个寒颤。
玄澈垂下长睫,又有些黯然:“战争还是少点好,那个人,还不想让他走……”
林默言想了想:“所以要提那三个要求?”
“你明白那三件事的意义吗?”
“……不明白。”
“以后你就明白了。”玄澈轻轻一笑,“这是后人的智慧。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林默言还想再问,却听到窗外发出几声轻响,告了罪出去一趟再进来手上一多出一卷小纸。看一眼纸上落痕,道:“是夜鹞。”
“哦?我看看。”
玄澈结果纸条看了一眼便勾起嘴角,将纸条送入火烛中,道:“夜鹞来哭诉了。”
“嗯?”林默言只发出一声简短的回应,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他的好奇和谨慎。
“说是他不要再演今天的戏码。”玄澈轻轻地笑,孩子气地歪歪脑袋,“就如他的愿,下次换个戏码。默言,你帮我回信。”
翌日,山子落入宫看望玄澈。
“山先生。”玄澈睡眼惺忪,小孩的身体需要比较长的睡眠,昨夜睡的晚了,山子落来的早了,他还没起床。
说起来也奇怪,山子落怎么突然就跑来了。
“太子昨晚没睡好吗?”山子落笑眯眯地说,“看来我来早了。”
玄澈道:“山先生有事吗?学生记得这几天不用上课。”
“和上课无关。”山子落还是笑笑的。
玄澈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劳动这位传说中的国舅大人前来,不过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山先生那天怎么没来赴宴?”
“你说除夕?有事就没去了。”山子落说的轻描淡写。
玄澈笑道:“山先生不来,学生可被人欺负了。”
山子落大笑:“殿下不欺负人就不错了,怎么轮得到别人欺负殿下?殿下的《夜宴讽成王》早已传遍京城,殿下还要抵赖吗?”
“哦?一天就传遍了啊……”玄澈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前人的智慧而已。”
山子落微微眯起眼睛,道:“我还不知道前人有这等智慧。”
“先生今天是来和学生论史的?”
“呵呵,当然不是。”山子落笑笑,道,“昨日殿下和锦飞发生冲突了?”
玄澈面色微沉,淡淡道:“算不上冲突。”
“呵,我知道,他挑衅,殿下没回应就是了。”
“所以?”
山子落眯着眼似乎在回忆什么,摇摇头道:“当年竟没看出他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玄澈冷冷一哼。
“不过当年的事确实闹得挺大的……”山子落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他那位新主子隐公子似乎不简单。”
玄澈垂目沉默片刻,抬眼时愤愤之色已去,又是一片清亮的黑眸,道:“学生知道了。”
山子落微笑道:“哦?知道了什么?”
“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哦,我的学生很聪明。”
山子落笑着说,但玄澈却从这双深不可测的目光中看出一些不满足。不待玄澈再说什么,山子落又开口道:“殿下见过许侑先生吗?”
“书家许侑?不曾见过。”
山子落道:“我曾拜师许先生门下学习书法,过几日就是老师的六十大寿,殿下愿意和在下一起去么?也让老师看看我的得意弟子。”
玄澈看他一眼,却道:“在下算什么得意弟子。”
山子落但笑不语,一双眸黑的眸子盯着玄澈瞬也不瞬,像是要从中看出个窟窿。
玄澈道:“先生这般看我又如何?”
山子落道:“你当然是我的得意弟子,三岁便能写一手漂亮的正楷,四岁习得草行书,六岁能识大小篆,不久前似乎还对鸟虫文也多有涉猎。我相信这些陛下是不曾教过的……”
玄澈一愣,随即垂下眼帘,掩住眼中异芒。
此刻玄澈脑中转过无数念头,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竟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诸多破绽,其次便想到这山子落城府如此之深,三岁所见之事竟然忍到现在,而且若不是他主动说出,自己至今未觉,最后玄澈心中竟动起一丝杀念,只是立马就被他给摒弃了。
空气陷入一种奇怪的泥沼中,粘稠得不能动弹。
千万思绪转过只是一瞬间,玄澈缓缓抬头,眼中异芒已逝,空气也恢复了流动。
玄澈面色如常,淡笑道:“先生缪赞了。”
山子落盯着玄澈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过,见玄澈如此只是微微一笑:“好说,好说。那许侑先生的寿筵……”
玄澈勾起嘴角:“先生不怕学生献丑,学生去便是了。”
山子落点点头:“好,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先生慢走。”
玄澈送山子落出了东宫,回头只看到森耶和戎席,便问:“默言呢?”
森耶回话:“刚才林大人来了,见主子在和山先生说话,就和默言说话去了。”
森耶正说着,就看到林默言从拐角走出来。林默言看到玄澈也是一愣,随即上前行礼:“殿下……”
玄澈只问:“林大人呢?”
“在偏厅。”
玄澈应了一声往偏厅去,进偏厅看林功坐在那边便施礼道:“外公。”
林功连忙起身不敢受礼,笑道:“哦,殿下回来了。山先生可好?”
玄澈道:“还好。先生邀请孙儿后天参加许侑先生的寿宴。”
“咦?许侑先生?”林功很是惊奇,“许先生邀请的?”
“不知道,只是山先生说要孙儿去。”
林功捋着胡子思忖一二,道:“也好,许侑先生可是书学派的领袖人物之一,若是能得到他的认可,也是一桩美事。不过这许侑先生向来认字不认人……”
玄澈道:“外公多虑了,在下只是一介孩童,凑个热闹罢了。”
林功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张口却是问:“殿下……昨天去了小秦淮?”
“月露坊。”玄澈干脆点名了准确去处。
林功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殿下你这是!唉!”
玄澈道:“萨朗耶大人要去,孙儿只能奉陪。”
“这……话是这么说……但你要知道昨日一事引来不少非议啊!”
“外公放心,孩子自有分寸。”
好容易打法了因为逛妓院一事而来说教的外公,还不等玄澈缓个一缓,森耶就来通报玄泠来了。这边森耶话音刚落,那边又是一个尖细的唱声:“皇上驾到——”
玄澈心说今个儿怎么都赶一块了。出门接驾就看到院子里站着玄泠,另一边玄沐羽大步而来,面上表情说不出是急还是怒。
“玄澈!”
还没等玄澈行礼玄沐羽就是一声大喝,真把玄澈吓了一跳。听出话音中饱含的怒气,玄澈只觉一头雾水,不等他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引来玄沐羽这么大怒气,就感到身子一轻,再看已经被玄沐羽抱着进了书房。
可怜的大门被大力甩上,声音之大几乎要让人以为它要丧生在玄沐羽的怒气之下了。
门外三宫人马战战兢兢,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门内一片寂静,玄沐羽与玄澈大眼瞪小眼。玄澈是不知要说什么,玄沐羽却好像是不知该如何说。最后还是玄澈打破了沉默,他被困在玄沐羽怀中,勉强整了整被拉扯歪斜的衣物,道:“父皇,可是儿臣做错什么了?”
玄沐羽像是强压着怒气说:“你昨天去了月露坊!”
肯定的语气。玄澈略为惊奇: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传到宫里了啊,这消息传播速度比之前世也无不及啊。
“正是。”
“弄影姑娘好看?”
“好看。”
“你!”
面对玄澈的直言不讳玄沐羽神色复杂。
玄澈揣测着玄沐羽为何如此生气:恨铁不成钢?怕儿子骄奢淫逸?
玄澈便说:“父皇请放心,儿臣对风月之事并无兴趣。”见玄沐羽依然面色不豫,又说,“昨日只是陪萨朗耶大人去,听了一段曲子喝了几杯茶就回来了。”
玄沐羽听了似乎有所消气:“当真?”
“当真。”
玄澈坦荡荡:就算有什么非份之想,一个八岁小孩的身体管什么用?
玄沐羽盯着瞅了半天,终于叹出一口气,搂紧了玄澈,想说什么又没说。玄澈心知此刻不宜招惹他,虽然不愿被人这么抱着,但还是顺从地伏在身后人怀中。其实玄沐羽怀抱还是挺舒服的,玄澈这么安慰自己。
玄沐羽靠在玄澈耳边轻轻说:“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
说话间热气呵在耳垂上痒痒的,玄澈不禁飞起两道红霞,像只可爱的小苹果,美味诱人。
玄沐羽心里一跳,忍不住在小苹果上轻轻啄了一口,鼻尖埋在雪白的脖颈间轻轻磨蹭,很是惬意的模样。
三十一岁的男人亲昵一个八岁的男孩会奇怪吗?理论上是不奇怪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八岁男孩身体里住了一个三十三岁的灵魂。
玄澈唰地从脸红到脖子,连锁骨都泛起了粉红,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似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玄沐羽。
“怎么了?”玄沐羽捏捏玄澈的鼻子,失笑道,“眼睛瞪得这么大,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玄澈连忙埋下头,扭捏地动动,心说:两个大男人的哪能乱亲呀!就算我现在看起来是个小孩也不成啊!
看到刚才气势汹汹闯进东宫的玄沐羽在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后就言笑晏晏走出书房,三宫人马都对太子殿下露出了高山仰止的钦佩。
目送玄沐羽离去,玄澈一抹因为害羞而热出的细汗,余光却看到玄泠垂首立于廊柱下,黯然失色。
“怎么了?不舒服?”
“不……”
玄澈不解地看着玄泠,忽见后者低头掰弄着手指眼睛不时往宫门方向飘,心下登时雪然。
玄沐羽啊玄沐羽,你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玄澈望着那抹俊美背影消失的方向,幽幽叹出一口气。
寿筵
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多是当世大儒或书画大家,自诩清流,美名曰不干政,却在政坛之外用自己的声望聚拢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政坛走向,更在士子中产生广泛的影响。于是就有人称这些人为“书学派”。
书家许侑就是书学派中领袖人物之一。
雄单使臣走的那天许侑过六十大寿,玄澈上午参加完送别使臣的仪式,下午就参加宴席。
许府寿筵请人不多,基本就是书学派中的名人及他本人的得意学生,但送礼来的人却不少。玄澈与山子落到达许府时,许府外已经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相比那些拎这大包小包礼物的客人们,手上拿着一方锦盒的玄澈显得很不起眼。
“老师!”
山子落上前行大礼,玄澈也跟着深深一揖。
许侑是个瘦瘦小小的老者,留着一撮小白胡子,看到山子落立刻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哦,子落,你来啦!呵呵,来了就好,好久不见,为师很是想你。”
山子落介绍道:“老师,这是我的学生,玄澈——也就是太子殿下。”
玄澈再次行礼道:“晚辈拜见许先生。”
许侑细长的眼睛里露出一道精光,悠悠道:“太子殿下光临寒舍,令敝府蓬荜生辉啊。”
玄澈不理会许侑话中的刺,只说:“先生称呼晚辈澈便可。”说着奉上锦盒,道,“听闻许先生对秦皇刻石很感兴趣,特找来一本先秦刻石拓本献与先生为贺,区区薄礼还请先生笑纳。”
许侑面有疑色地接过锦盒打开,柔软的丝绸上平坦着一纸卷轴。许侑展开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峄山刻石!”
众人大吃一惊,大堂内数十双眼睛都落在了许侑手中的卷轴上。
峄山刻石又称峄山秦篆碑,乃秦皇时李斯以小篆所书。原碑立于峄山书门,但因李斯小篆闻名于世,慕名前来摹拓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导致当地官民常疲于奔命送往迎来。后世南国立国皇帝便将其焚毁,从此不可摹拓。
峄山刻石在焚毁前的完整拓本如今仅存三份,其中大淼皇室藏有两份,其价值不可估计。
玄澈这份心意岂是“区区薄礼”!
这礼太过贵重,玄澈身份又敏感得很,许侑收也不是,可不收心里又实在痒痒,还是山子落在一旁说:“先生尽管收下,只是徒儿心意而已。”山子落将“徒儿”二字咬得颇重。
许侑还是有些犹豫。玄澈便笑道:“前辈若是觉得太过贵重,不妨改日也送晚辈一幅手书,百年之后其价值比之这拓本也不遑多让,我皇室更多一份珍品。”
许侑听玄澈这么一说就笑了,想想也觉得是,他本就是随性的人,坦荡不拘,便笑呵呵地收下拓本,再看玄澈更觉得这小子可爱得紧。
大堂突然安静下来,玄澈回头看去,不期然看到严锦飞翩然而来。
锦飞换了一身青色衣物,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少了外露的妖娆,他更像一块真正的美玉,光华内敛,秀美卓然。他姗姗行来,引得人移不开眼。
锦飞一路与旁人微笑致意,却看也不看太子,径直走到许侑面前,深深一揖,道:“我家公子行动不便,无法亲自前来贺寿,特遣锦飞前来拜见,还请许先生见谅。”
“无妨,无妨。”许侑捋着胡子笑说,眼中透出一抹关切,道,“你家公子身子可好?”
“家中公子……”
锦飞并不把话说完,只是露出些许悲戚与无奈之色。旁人见了都不禁扼腕,都想好好一个才华横溢的公子却不知身患何疾命运多舛,便都不再多问那位隐公子的消息。
许侑一直想看看究竟是何等钟灵毓秀的人物能写出那样一手好字,他虽与着隐公子神交已久,也时有书信来往,却始终不得一见。此次亲下请帖本想结识一番,却不像听到如此噩耗,心中不免惭愧。
许侑道:“可惜,可惜……老夫唐突了……”
严锦飞道:“许先生切勿自责,并非什么大事,我家公子自小如此,早已习惯了。只是锦飞见公子平日出门多有不便,不免疼惜而已。”
许侑点点头道:“是了,是了,你家公子胸怀宽广非一般人可比,倒是老夫世俗了。”
锦飞微微一笑,双手送上一幅字画,道:“公子说,许先生高傲自洁,一般金石玉器只能是污了先生的眼,可传世至宝公子又拿不出来,只好自书一幅字画聊表心意,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怪他小气。”
许侑大笑:“怎么会,你家公子的字现在可是奇货可居!”说罢展开画卷,但见其中竹枝迎风而立,工笔精妙,栩栩如生,清高韵味流卷而出,果非凡品。又见画中题字——
淡烟古墨纵横,
写出此君半面。
不须日报平安,
高节清风曾见。
诗书之以狂草,洒脱自然,飘逸不羁,自有风骨,恰如诗中意境,又似写出了许侑的为人。
“好字!”
“这诗正如许先生!”
旁人纷纷抚掌叫好。许侑乐不可支,捻着胡子直说:“你家公子有心了!”
锦飞道:“先生喜欢就好,先生喜欢锦飞这趟也算不辱使命了。只是锦飞俗事缠身,这便要离去,还请先生恕罪。”
“呵,锦飞无需这般客气。”许侑道,“锦飞这就去吧,代老夫向你家公子问好。”
“锦飞一定带到。”
锦飞拱手退下,经过玄澈身边时却停住,敛去笑容平平道:“太子殿下。”
玄澈微微颔首算是受了锦飞的礼。
锦飞冷冷道:“太子殿下,前日锦飞多有得罪,还望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无妨。”玄澈回以同样冷淡的声音。
锦飞又说:“那日回去我家公子便责怪小人,说小人不应该小心眼挠了太子的虎须,小人心想也是,给公子添了麻烦甚是不妥,几日来心中惶恐,今日特向太子殿下告罪。”
“无妨。”玄澈还是这两个字。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错,嘴上怎么说都可以,眼神却骗不了人,傻子都看得出这两人间气氛不对,想起这几日的传闻,更加肯定了太子与隐公子得力助手不和的消息。
许侑看这二人,锦飞桃花眼被怨恨蒙上了灰色,反倒不美,而太子虽冷漠却也淡然,神色坦然无畏。不论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谁对谁错,就此刻看来心境上锦飞差之太多。
这太子倒也不凡……许侑心想。
名人办寿筵就跟演戏一样,许府成了一个大舞台,你方唱罢我方唱。
锦飞才走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先后有人来报安王和大皇子到。
安王只是派人将礼物送来,送礼的人进来拜见了一番便匆匆离去。看来这安王也知自己在书学派上下再大功夫也没用,干脆做个表面人情就算了。
另一边玄沃富丽堂皇地就进来了,在看到玄澈时只是微笑点头。他给许侑作揖,一旁有人捧上一盆玉雕的竹子盆景。比巴掌略大的竹子以墨玉雕琢而成,通体灵光流动,雕琢精巧,纤毫毕现,竹下又以黄玉作土,红玉为盆,当真是稀世珍品。然而这份礼比之拓本不显其贵重,比之字画又输了风雅,加之许侑虽爱竹却不爱这等金玉之物,玄沃这份礼送的真是不讨人心。
玄沃才亮出礼物就听到旁人议论,他是特意来讨好许侑了,却不想精心准备的礼物竟然落了下乘,恨得咬牙切齿,怪玄澈出来搅场,又怨玄沐羽偏心,居然把仅存的大内藏品给了玄澈送礼,却也不想根本不是玄沐羽不给他,而是他没这么心思而已。
不过人发怒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玄沃是不请自到,按照计划只是来送个礼表个态就走人了,他才走到堂门口,那边成国使者又到。
顾隆与玄沃迎面撞上,二人颔首致意擦肩而过。顾隆进了大堂也看到玄澈,眼中光芒闪了闪,仍然是微笑拱手。玄澈自然也回以善意。
这次顾隆没带着绛莲,他倒也知道这种场合带个男宠是要坏事。顾隆送上名家张芝的手书,没想到许侑竟连字也没展开一口拒绝,正色道:
“老夫身在淼国,不便受大人的礼物。”
玄澈听了悄声问身边的山子落:“许先生一向如此刚正?”山子落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不然你以为呢?”
玄澈知山子落心中想什么,轻轻摇头,道:“太过刚直反倒不好。”
又听顾隆道:“在下今日便要回国,仅送一幅字画以表心意,请先生千万不要推托。”
许侑道:“顾大人乃是成国的一品大将军,位极人臣,哪怕是私人的礼物在下也不便收取。”
“这……”顾隆面露难色。
这时玄澈起身道:“许先生,可愿听晚辈一言?”
许侑看看玄澈,吃不准这小孩要说什么,迟疑着点点头。
玄澈微微一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举座皆惊,嗡声迭起。
顾隆惊异且不解地看向玄澈,许侑却是若有所思。其时佛教早已传入中原,只是尚未普及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顾隆身为武将就算知晓文学也不能理解其中禅意,许侑却是书家和杂学大家,对于佛教不说精通起码也是粗通。此时听到玄澈吟出这四句诗,心中明悟,霎时一片雪然。
看一眼玄澈,许侑对顾隆拱手道:“老夫执着了。顾大人的心意老夫在此心领,字画老夫收下了,日后定当日日挂于堂前,时时提醒老夫,还有半壁江山沦于大淼之外!”
许侑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只听得顾隆瞠目结舌,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很多年后,当真实被时间冲刷了无数遍只剩下一个个闪着光辉的形象,太子澈和许侑的这段话仍为文人所传颂,人们记住的便是一个少年的智慧和一名老者的风骨。
“主子,您怎么知道许侑大人会作出那番反应?”
“呵,你主子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不过他若不那样反应,日后我也没有必要和他来往了。铮铮铁骨并非不好,不过竹子么,无心才无伤,能弯才不倒。”
迷夜
玄澈卖弄的结果就是被许侑拖住直到深夜才脱身回宫,困得他哈欠连连。森耶提着风灯为主子照亮道路,林默言和戎席跟在玄澈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行到某处御花园外时,林默言的脚步突然顿了顿,他与戎席交换一个眼色。
玄澈看了一眼林默言,道:“怎么了?”
林默言犹豫了一下,道:“在下好像听到哭声。”戎席也在一边缓缓点头:“似乎是从御花园中传出。”
玄澈停下脚步,看一眼黑乎乎的御花园洞门,垂目不语,似在倾听。
森耶紧张地看着主子,又看看御花园,又对着林默言抽抽嘴角。
玄澈注意到森耶的小动作,便道:“森耶,你在干什么?”
森耶身子打抖,颤声道:“我、我……我怕……”
“怕什么?”
“怕、怕……鬼!”
玄澈看着森耶,微微一笑,白皙的脸蛋在摇动的烛火下明明暗暗,十分诡异。森耶吓得腿软,差点就要坐到地上。还是玄澈扶了一把才没摔。玄澈说:“怕什么。我们过去看看。”
“殿、殿下要过去看?”森耶似惊似怕。
“你不走就留在这儿,灯笼给我。”
玄澈说罢便往御花园里走,森耶连忙跟上,
静谧之中,嘤嘤泣声随风飘来,让人毛孔悚然。玄澈没什么表情往前走,饶过假山,只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蜷在一株桃树下轻轻颤动。
玄澈静静看了片刻,周围人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哭泣的黑影似乎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借着烛光玄澈看清了黑影的模样。一个小家伙,只有三四岁,瘦小的身躯包裹在不合适的宽大衣物下显得更加孱弱。摇晃的烛火照不亮他的样貌,但那双眼睛却比繁星还要璀璨!世间万物此时此刻竟抵不过这双眼睛的光芒!
玄澈微微一滞,暗暗吸一口气,好容易回神突然意识到黑衣是皇族才能穿的服色,眼前这孩子……
“你叫什么?”
小家伙的身子一颤,神色畏惧不敢说话。
玄澈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让视线与小家伙持平,轻声道:“我没有恶意,你叫什么,为什么在这儿哭?”
小家伙璀璨的星眸定定看着玄澈,又慢慢将头低下去,几乎要埋到胸膛里了,才从嘴里低低溜出一个声音,“我叫玄浩……”
“玄浩?”玄澈微微皱眉。玄沐羽好男色,所以子嗣不多,据玄澈所知只有五男二女,淑、沃、涣、澈、泠、浩、洛……
“六弟?”玄澈试探地唤一声,看到小家伙身子一顿心知自己猜的不错,便问,“你什么在这儿哭?”
“我、我……”
玄浩声音哽咽地说不出话,似乎也不愿意说。玄澈不忍看到这双美丽的眼睛再被泪水蒙上,掏出丝绢为他拭去眼泪,安抚道:“来,不哭了,你住哪个宫,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谁知玄浩慌张地摇晃起脑袋:“不不不,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说着他伸手要推开玄澈。此时玄澈已借着森耶手中靠近的烛火看清小家伙的唇角、眼角分明带着瘀青,心中一紧,连忙将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
“好,好,我不送你回去,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好不好?”
玄浩还是摇头,隐约听到他呜咽:“我没有地方去……我要在这儿……”
玄澈听到这里不禁心疼,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其裹紧,道:“那你去哥哥那儿好不好?”
好不容安定一点的玄浩听了这话却是很惊恐地大叫,手脚并用大挣:“我不要!我不要!”
玄澈一时不察被玄浩抓了一下,脖子上留下四道红血印,冷风吹在上面呲呲生疼。
森耶在后边看的真切,吓了一跳,忙上前说:“他……主子将这孩子交给小人吧!”说着他就要伸手将玄浩抱过去。玄澈看森耶一眼,屈指点了玄浩的昏睡,任森耶将小家伙接过去。
“森耶,将他带回去。默言,你去查查这小家伙怎么回事。”
玄澈又看一眼森耶怀中已经昏过去的小家伙,无奈地摇摇头。
回到寝宫,森耶为玄澈换下出宫的衣物,看到主人脖子上的四道血痕,眼神不禁闪了闪,偷看一眼太子,见对方似乎没发现什么,连忙低下头整理手边的衣服。
森耶忐忑地做完一切,正要退出去时却突然听到玄澈叫了一声:“森耶……”
森耶吓得整个人都是一跳,见玄澈背对着他,心稍稍回位,连忙应道:“主子!”
玄澈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森耶变幻不定的脸上,微微一笑却是寒气浮动,轻声道:“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
森耶腿一软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得连话也说不清了:“主、主子……”
玄澈道:“你起来吧,今天我不怪你,不过——没有下次。”
森耶连忙叩头:“谢主子!谢主子!”
“你退下吧。”
森耶几乎是爬着出了房间。玄澈看他仓皇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可怕。笑容稍展即逝,坐在床榻之上,他对角落无人处道:“愿意说了吗?”
林默言鬼魂一般从角落里转出来,跪在玄澈面前,低头道:“对不起,殿下……”
玄澈摆摆手:“直接说原因吧。”
林默言这才道出原委。
玄浩,六皇子,今年三岁,生母只是一个小宫女,被皇帝临幸一次之后就彻底遗忘了,没想到生下玄浩,不过后来死了。玄浩的出生对于整个宫廷就好像一片枯叶落在水面上,荡出轻微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以至于玄澈对这位弟弟一点印象都没有。
玄浩的身世和玄泠有些像,不同的是郁美人认识了一个善良的女人,那女人又不巧正是太子敬爱的乳娘。而玄浩的存在比当年的玄泠还要卑微,在潇雨宫倍受欺辱,不但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欺负他,连那些太监嬷嬷也看不起他,只有一个名叫绿尘的小宫女护着他。但绿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使唤丫头,玄浩还是逃不出被欺负的命运。
前几日夜宴,按旨三岁以上的皇子都要出席,绿尘好容易挑出一套最上得了台面的皇子礼服希望主子能把握这次机会翻身,却没想到在路上遇到玄沃和玄涣。这二人极尽冷嘲热讽只能将玄浩弄哭,又弄花了他的礼服,玄浩不愿再去跑回了潇雨宫。这几天潇雨宫的太监就着这件事明里暗里地说玄浩无用,玄浩又委屈又气愤。
至于玄浩怎么到了御花园,又引来了玄澈几人,却是森耶和林默言的主意。
绿尘心疼主子,听说过玄泠和玄澈之间的事,就抱着一线希望来找太子。但那天玄澈和萨朗耶出去了,绿尘只找到森耶。森耶年纪不大,还带着几分热心和童心,听绿尘说了事就拍胸脯说给他解决这事。
森耶找到林默言,林默言本是不同意的,但森耶又说多一个皇子也是多一份力量,林默言想想算是默认了森耶的意见。于是森耶一边让绿尘将玄浩引到御花园,一边演了一出“夜半哭声”的戏码。没想到森耶心中忐忑,神情漏了底,让玄澈猜出端倪。
至于戎席则完全不知情,只是身怀武艺也听到了哭声而已。
林默言说完这一切,一伏到地,道:“属下擅作主张,请殿下责罚。”
“为何不直接和我说?”
“属下怕……”
“怕我不答应,所以合起来骗我?”
玄澈冷冷地说,林默言不敢抬头。房间里静默到了极点,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一长一短。
如此的安静让林默言想起三年前,第一次遇见太子,也曾有过这种或许只是一瞬间却在每个人心中映射了宛若百年之长的沉默。
三年来太子不曾发过怒,也不曾无故责罚过下人,而自己敬畏之心却越来越重,也许是被他的手段震慑住了,更也许是慑于他那双始终不离淡漠的眼睛吧……
林默言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快,手心也变得湿冷。
就在林默言以为心跳激烈的要停止的时候,玄澈开口了,清亮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那个孩子……还挺可爱的。”
林默言惊讶地抬头,却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第一次染上温暖颜色,不同于看向玄泠时淡淡的温柔,而是让人会跟着微笑的陶然笑意,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装在那颗心里,幸福和富足满满的要溢出来。
林默言看呆了。
玄澈看他一眼,难得见到这个冰山男孩露出呆傻的表情,甚是有趣,忍不住一阵笑,笑够了道:“那个小家伙就留下吧,已经有一个玄泠了,再多一个玄浩也无所谓了。我这东宫都快成了孤儿院了。”
林默言回过神:“那潇雨宫……”
玄澈便道:“明天我去请示父皇,让他搬到巍明宫吧。”
巍明宫是离东宫最近的宫殿。
林默言心中高兴,但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叩首拜谢。
“不过——”
一个转折让林默言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玄澈声色一冷:“我不希望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你和森耶自己去领罚。”
“是!”林默言舒出一大口气,匆匆退了出去。
看着林默言退出去,玄澈又想起那个小家伙,那双眼睛啊……
立威
潇雨宫环境比临淄宫好一些,同样是一个一进小院落,各处建筑用器都显陈旧,但打扫得还算干净。
玄澈进去就看到两个太监拿着扫把站在一边聊天。看到有人进来他们先是一愣,又看清来人是太子,也不惧怕,一前一后山来谄媚:“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玄澈停在院子中央,不语不动。两个太监不知太子是什么意思,跪在那儿不敢动。
里面的人大概是听到声音,一阵响动后一个中年嬷嬷和一个年轻宫女走出来,看到玄澈同样是一愣,然后跪拜行礼。
玄澈依旧不动。潇雨宫的人不明白这太子是什么意思,以前也见过其他主子前来,不是前来耀武扬威就是来冷嘲热讽,心想这太子估计差不多,心中也不在意,跪在那儿反倒想起要怎么讨好太子来。
过了一会儿南厢的门打开,一个小小的身躯从中走出,正是玄浩。玄浩才跨出门槛就看到玄澈,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他黑色的太子服饰上,身子一个哆嗦就要退回屋里却被一双手推出来。紧接着一个小宫女也从屋中走出。
小宫女硬拉着玄浩走到太子面前,带着小家伙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玄浩也跟着行礼,啜啜道:“太、太子……”
玄澈多看了一眼举止不亢不卑的小宫女,见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一身半旧宫衣,双手略显粗糙,心知这就是林默言口中的绿尘。想到绿尘一直护着玄浩的好,便特别说了声:“你起来吧。”而其他人还跪着不让起。
玄澈上前抚上玄浩还带着淡青的脸颊,柔声道:“还疼吗?”
玄浩只觉得太子哥哥的手指轻轻拂过伤口,凉凉的很是舒服,忍不住说:“不疼,哥哥的手凉凉的,很舒服……”
玄澈笑起来,道:“以后浩儿受伤了,哥哥都给你这样摸摸好不好?”
“真的吗?”玄浩扬起小脸,睁大了眼,“可是、可是……受伤疼……”说着玄浩眼神又黯淡下来。
玄澈道:“浩儿到哥哥那儿住,以后没人会欺负浩儿。”
潇雨宫的下人们纷纷吸气,这才意识到太子这次不是来欺负人的。
玄浩歪着头不相信地问:“真的吗?可是那些大哥哥……”
“以后他们不敢欺负你。”玄澈淡淡地说,却听得旁人直冒冷汗。
玄浩不说话,似乎还在想什么。但绿尘已经忍不住跪下来,道:“谢太子美意,但……”
玄澈抬手,一边一个中年太监上前,尖声道:“六皇子玄浩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六皇子玄浩即日迁入巍明宫,具体事宜由太子玄澈办理。钦此!”
一道圣旨让一院子的人都愣住了。玄澈就站在宣旨公公身边,顺手拿过圣旨,道:“麻烦公公了。”
那太监连忙回礼,笑道:“算不得麻烦,看诸位殿下感情这样好,咱家心中也舒坦。”
玄澈但笑不语。那太监立刻知趣地退下去,剩下一群奴才面面相觑。
玄澈抱起玄浩,道:“浩儿以后和绿尘去哥哥那儿住,这些人就不要跟过去了好不好?”
玄浩立马用力点头。
玄澈微笑不改,但当目光落在还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时已经冷冽如冰:“你们有谁知道昨夜浩殿下去了哪儿?”
无人回答。玄澈笑容渐敛,又问:“那昨夜可曾有人出去找过?”
仍旧沉默。玄澈道:“主子不见了,做奴才的一点表示都没有?好,很好,”玄澈冷笑,“既然你们跟在主子身边也没什么用——默言,将他们带下去,我不要再看到这些人。”
“是。”
“饶命啊,殿下!”“奴才在也不敢了,饶命啊!”
默言与随同前来的两名侍卫依言上前将他们扭出去。那些太监宫女们哭喊着挣扎着,周围的人只能漠然地看着。森耶和戎席是知道自家主子从不责罚下人,但若是开口了,则必死无疑。绿尘被吓到了,玄浩却是不太能理解眼前这一幕,但他还是知道那些平常欺负他的人必定没有好下场。
犹豫一下,玄浩拉拉玄澈的衣角:“哥哥……”
“怎么了?”玄澈看过来的目光已经是温柔带笑。
“他们……”玄浩看看那些马上就要被拖出院门的奴才们,轻声道,“哥哥是不是要罚他们?”
“他们没有照顾好浩儿,要受罚。”玄澈简单地说。
玄浩面色犹豫:“可是,哥哥……惩罚很痛……”玄澈看着玄浩不语。玄浩被看得窘迫,又说:“他们欺负浩儿,浩儿会痛,可是哥哥罚他们,他们也会很痛……那、那……”
玄澈微笑道:“浩儿要替他们求情吗?”
“嗯……”
玄澈顿了顿,对外面喊了一声“慢着”,又对玄浩说:“这些人对浩儿不好,浩儿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求情?”
玄浩歪着头想了想,掰出手指很认真地说:“沈嬷嬷替浩儿补过衣服,秋水姐姐把每张桌子、椅子都擦的很干净,大宝和来财每天都在扫院子,他们都替浩儿做了很多事。绿尘姐姐说如果没有他们,这里就会变得又脏又乱。”
玄澈沉默,手臂紧了紧,将玄浩揉入怀中,他没想到玄浩会记得这些小事——在皇子眼里根本不需要在意、也根本就是下人应该做的小事。虽然在他这个现代灵魂看来并没有谁就比谁低等、谁一定要为谁做什么,但玄浩毕竟是封建王朝的皇子啊!可想而知这位庶出皇子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边的绿尘早已红了眼眶。那边被按在地的奴才们听了玄浩这番话也忍不住落泪,羞愧不已。
玄浩被玄澈抱的有些难过,心有不安,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哥?”
玄澈摸摸怀中人的小脸,道:“既然浩儿替他们求情,那哥哥就饶他们这么一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们玩忽职守还是要受到惩罚。浩儿不需要再为他们说话了,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以后浩儿要是做错了事哥哥也会罚你,知道吗?”
玄浩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多大的人情,只是单纯地认为那些人还要被惩罚,不禁神色微黯,但哥哥的抚摸又让他觉得很舒服。玄浩这两天都在哭,精神疲惫,靠在玄澈怀里觉得暖暖的很是舒服,就像是记忆中少有的温暖床榻,不禁渐渐睡了过去。
玄澈抱着玄浩回宫,远远看到水榭中玄沐羽正和郑关说着什么。
俊美非常的人物坐在碧水金亭之中,阳光洒落,宛若神仙画卷。玄澈不禁多看了一眼,玄沐羽感应到什么般回头看来,刚好对上玄澈的目光。
玄沐羽看清来人神色一喜,立刻招手示意玄澈过去。玄澈本没有过去的打算,但人家皇帝都招手了他也不能拒绝,想了想,便抱着玄浩过去了,路上走过水廊时唤醒玄浩。
玄浩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听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说:“浩儿,醒醒,见父皇了。”
玄浩一抬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那双黑眸深邃流光溢彩,玄浩一时看的呆了,直到玄澈捏捏他的小手才回神过来。玄澈在耳边说:“浩儿,见过父皇。”
玄浩这才知眼前这伟岸的美男子竟是自己的父亲,惊愕之下竟说不出话。
玄澈戳戳他的小脸,笑道:“父皇太好看,浩儿看傻了吗?”
玄浩脸红红窝在玄澈怀里扭捏。玄沐羽本见玄澈与玄浩如此亲昵,心中不快,却听到玄澈说自己好看,心下顿时愉悦,也就不计较玄浩的失礼了。
玄沐羽对玄澈笑说:“你怎么又捡了个孩子回来。”
玄澈撇撇嘴:“还不是父皇做的好事!”
玄沐羽尴尬地说不出话。还是难得精细一回的郑关上来打破了僵局,他道:“陛下,太子殿下,微臣明日启程,今日就不多作打扰了。”
玄沐羽忙说:“好,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郑关退下,临去之前对玄澈眨眨眼。玄澈莞尔一笑,惊艳了另外两人,他自己却没有自觉,还对玄沐羽说:“父皇,郑关明天就要回边关了?”
玄沐羽还沉醉在刚才昙花一现的倾城一笑中,有些愣愣地说:“呃,是。”
“父皇?”玄澈心生疑惑,“郑关明年还回来吗?”
玄沐羽刚回神就听到玄澈在关心其他人,不快道:“没事他自然就不会回来。”
“哦,可惜了。”玄澈还没注意到玄沐羽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这人很可爱。”
玄沐羽心下一慌,试探问道:“澈儿喜欢他?”
玄澈一怔,随即笑道:“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眼前绝美的笑容却是为他人绽放。想到这里玄沐羽顿时黯然,心似乎被扯了一下,又痛又酸,疲惫道:“父皇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玄澈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带着玄浩离去,但一个巨大的疑问却盘旋在心中挥之不去。
玄浩不住回望,直到看不见玄沐羽了,才扯着玄澈的衣角兴奋地说:“哥哥,哥哥,那就是我们的父皇吗?”
玄澈被他小猴子的模样逗笑,道:“玄浩喜不喜欢父皇?”
“喜欢!喜欢!”玄浩用力点头,“父皇好好看!是个大美人!”小脑袋一歪,瞅着玄澈又说,“哥哥也好好看,哥哥刚才笑起来好漂亮,哥哥也是个大美人!”
玄澈笑:“我们的浩儿以后也很好看!”
“真的么?”
“当然,浩儿现在就已经很可爱了。”
“那浩儿会像父皇和哥哥一样好看吗?”
“会比我们更好看!”
……
清朗的笑声回荡在皇宫中,为这层层叠叠的红墙金瓦添上一抹难得的暖意,周围的下人看到这对兄弟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将自己困在一个名为淡薄的笼子里太久了,天空也变得没有了颜色。
偶尔放纵一回吧。
暖意(小改)
转眼五年过去,五年间大大小小的事情交错而过。
入夏之际,太子落水一次,幸得护卫及时相救,有惊无险。为此玄沐羽大怒责罚上下近五十人,太子多加劝阻方免去众人责罚。
水德182年,平阳公主玄淑出嫁,非嫡出的她破例封为长公主,加封户八百,荣及一时。婚后玄淑与尚书公子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同年,玄浩长及四岁,安排太学院读书。六皇子顽劣,竟气走了三位少傅,唯有武学一样稍得人意。太子殿下怒极,训之未果,乃亲自教导。待到六皇子六岁,选武奴苏行之随侍。
后宫有了诸多变化,成国送来西凤公主和亲,封为和贵妃,在贵妃位子上做了十年的德贵妃却因惹恼了皇帝而关入冷宫,不起眼的侍昭张桐封为雅君(见注)。
京城内的变化也不大不小,商行多了几家,勾栏更加繁华,新鲜事物出了不少,但在世人眼中这些不过是平常事件。
春末难得阳光大好,满地青草悠悠让人忍不住就想出屋看看。
俊秀少年走在花园之中,风撩起他的碎发,玉砌的面容笼罩在淡漠之下,一袭黑衣更将此人衬得沉静非常。少年身后站着一名青衣侍卫,神色冰冷却也秀丽非常,一路行来都引得下人忍不住抬眼偷瞄。
不远处翠衣少女端着茶盘缓缓走来,到了少年面前微微一福。
少年问道:“绿尘,六殿下呢?”
绿尘听了苦笑,道:“回太子,殿下去毓秀园了,说是要和苏行之比试。”
玄澈淡淡地应了一声,但站在他身边的林默言却感觉到自己主子气息骤然一敛,这正是玄澈隐有怒气的征兆,林默言不禁替六殿下祷告起来,不过又想到太子极宠弟弟,估计最后又是不了了之。
毓秀园里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正在舞刀弄枪,你来我往,光影交错,看似激烈,但二人神色之间却充满了戏耍。
玄澈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藏在衣袖中的右手向下微扣,几粒小石子吸入手中,翻腕一弹,石子夹带着历历风声直飞玄浩与苏行之要,玄澈又出声喝道:“浩儿!”
清清朗朗的一声唤却让场中少年猛然停了手脚,同时听到石子奔袭而来的风声,只觉得周身要都在石子笼罩之下,避无可避一时间竟愣在当场。那几粒石子似乎长了眼睛,擦着两人的皮肤飞过钉入树干。
玄浩偷偷回看一眼,只见身后树干上多了几个小洞,均有半指多深。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门口来人的脸色,更是一个激灵。
“四、四哥……”玄浩心虚地唤上一声。苏行之也赶紧行礼:“太子殿下!”
玄澈面无表情道:“玩的开心?”
玄浩一听心道坏了,赶忙屁颠屁颠地跑到玄澈面前,抱上玄澈的腰撒娇道:“四哥,我只是和行之比划比划,你不是也说要多经历实战吗?”
“所以就连功课都不上了?”
玄澈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明丽动人。但玄浩心里可是打了个突,咽下一口口水心虚道:“没呀,我只是……马上……马上就回去了……”
玄澈在弟弟脑袋上一敲:“哼!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难怪当初会把三个师傅都给气走了!”
“四哥,人家只是……”
玄澈不理他,又将目光投向苏行之,道:“苏行之,六殿下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
刚才还笑得灿烂的少年立刻苦下脸来,脸皱得跟黄花菜似的说:“太子殿下,六殿下说小人不陪他打一场他就把我送到蚕室去!”
(蚕室是太监净身的地方,取意破茧化蝶)
玄澈瞪了一眼还抱着自己撒娇的弟弟,又是责备又是无奈地叹道:“你啊!”
玄浩眨眨眼睛讨好道:“四哥不生气,浩儿这不就跟你回去读书了?四哥最好了,四哥不生气!”
玄澈搓揉着弟弟额前的碎发哭笑不得。站在身后的林默言看看躲在一边不出声的苏行之,果然看到那家伙吐吐舌尖做出一个鬼脸。苏行之也发现林默言看着自己,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林默言不由得摇头:你真当太子是好欺负的?!
果然就听到玄澈一边带着玄浩离去一边淡淡地抛下话:“苏行之,你纵容殿下胡闹也是有错,自己去卫统领那里领罚。”
这回苏行之的脸真的垮了。
太子书房里,宽大的躺椅上,玄澈半倚着,一手持书,一手书将玄浩揽在怀中。玄浩也很惬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哥哥怀中,听哥哥给他讲解经书。两个人一个清冷妍丽,一个玲珑钟秀,连阳光都偏爱地为他们披上金纱,美得让人离不开眼。
窝在最疼爱自己的太子哥哥怀里,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耳边是轻缓的话语,玄浩觉得每次听四哥上课都是一天里最美的时光——当然,前提是自己有认真完成功课。
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光突然一转,一只手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就听到温柔的话语中带上几分嗔怪说:“小家伙,又走神了?”
虽然不疼,但玄浩还是伸出小手捂住脑袋,脸却蹭到哥哥怀里撒娇:“四哥这么漂亮人家不小心看呆了嘛!”每次走神被发现玄浩就会这么说。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傻瓜!”
玄澈揉揉玄浩的头发,玄浩知道这是哥哥心情好的表现,呵呵,每次这么说四哥就会很高兴,玄浩也乐得说些看似天真实则有些肉麻的话让哥哥高兴。
玄澈在与弟弟玩笑间听到外面窗棂轻响了三声,片刻后果然是林默言进来。
“太子殿下,六殿下。”
玄澈心中有数,拍拍玄浩的肩膀,慢慢坐直了身子让弟弟从自己怀中脱出,说:“你去柔音那儿拿盘点心好不好?”
玄浩心里明白是林默言要对玄澈说什么自己不方便听的话,稍稍有些憋气,但还是很乖巧地出去了。
确定玄浩走远了,林默言上前低声道:“西南来消息,说是他们和禁军有联系……”
“有具体人名吗?”
“没有完整的。西南的人还不完全信任灰鸽。”
“没关系。”玄澈神色不动,端起茶水抿上一口润润嗓子,道,“小狼最近有说什么吗?”
“没。农夫已经稳固政权,这一年来对果子穷追不舍,不过小狼一直护着果子,没让他出事。”
“……让农夫别逼太紧了,别人的果子要落到我们园子里就不好了……”
“让白眼去?”
“红扣也去。”玄澈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农夫好像很迷红扣?”不等林默言说什么,他话锋一转又问,“戎席回来没?”
“没……”林默言迟疑片刻,忍不住道,“殿下,戎席他……”
“没关系。他还有用……”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玄澈停下话,使了个眼色,林默言立刻退了出去。就听到林默言走到门外时玄浩的大嗓门传来:“默言大哥,你也尝尝啊,柔音说这是御厨们新作的糕点,很好吃哦!”
玄澈听到这里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又听林默言应了一声谢谢,也不知道有没有吃,然后玄浩就端着糕点盒子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叫嚷着:“四哥,四哥,你吃你吃,柔音说是最新的糕点,非常好吃哦!”
玄澈含笑着拿起一块粉红的软糕放入口中。
“嗯。很好吃。”
玄浩眼珠子骨碌碌转上一转,道:“大姐今天是不是也会来?”
玄澈垂目道:“今天十五了?大概吧。”
玄浩点点头,一边将几块糕点挑到另一个小碟子上,一边说:“那我要把这桃花糕留下,大姐最爱吃桃花糕了,可是尚书府里没有,上次大姐还说想念宫里的糕点呢!”
“嗯,浩儿真乖。”
注1:提一下文中的嫔妃等级,第一是皇后,第二是贵妃,第三是比贵妃低半等的君,第四妃比君再低半等,第五美人,第六待昭。其中君就是男妃,侍昭包括男和女。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17
救赎
夜晚的皇宫黑影绰绰,很是可怖,然而一个少年却飞奔于长廊之上,晶莹玉润的小脸上写满了焦虑。
“四哥!四哥!”
玄浩完全不顾宫女太监的阻拦乓地直直撞进太子寝宫,进门看见玄澈只着单衣披着长发坐在床上,神色还有朦胧,但明显不是太痛快。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最讨厌别人打扰他睡眠。
但此刻玄浩顾不了那么多,哭喊着就扑了上去:“四哥!四哥!快救救行之!四哥!”
玄浩还没进门就大喊大叫早把玄澈吵醒了,本来有些恼小家伙慌慌张张吵人休息,但现在看他眼眶红肿,嗓子都哑了,心下一惊,什么怨气没了,连忙将小家伙抱到怀中安抚:“怎么了?行之怎么了,慢慢说。”
“他、他被大皇、皇兄带走了!”玄浩喘得厉害话都说不出来,还是随即跟来的绿尘说清了由来。
原来今天下午玄浩被玄澈带走读书后苏行之就遵命找卫统领领罚,被统领折腾了一个下午准备去东宫找自家主子的时候却碰到了玄沃和玄涣。先是玄涣看到苏行之长得眉清目秀楚楚动人就动了邪念,然后玄沃又想起此人乃玄浩的跟班,而玄浩又是太子的跟班,再想起往日里被太子压过的威风,顿时恶向胆边生。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强行将苏行之带走了。
玄沃和玄涣两人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押着苏行之回自家地盘的路上竟然没碰到太子的人。
话说着头玄浩读完书,他回巍明宫后并没有马上询问苏行之的去向,因为苏行之时常因为练武而不跟在玄浩身边。直到天黑了仍不见人,玄浩才觉得有些怪异,问绿尘,绿尘也不清楚。玄浩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问了一句就没放在心上,还以为苏行之去哪玩了忘了时辰。还好绿尘心细,差人去找才得知苏行之竟然被二皇子和三皇子带走了,这下玄浩才知大不妙,顾不得苏行之带走究竟会发生什么,立马来找太子救人了。
如此一折腾,从苏行之被带走到玄浩求救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玄澈心知如果有什么苏行之大概已经逃不过去了。
合了一件外套玄澈就带着玄浩和林默言匆匆赶往二皇子所在的黎晚宫。才踏入前院就有四五个宫仆上来行礼。几个人跪拜在走廊两侧,其中一人见玄澈要进内院,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忙道:“太子殿下,二殿下已经休息了,您……”
玄澈脚下顿了一顿,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那太监顿觉背上如有利刀刮过,冰寒刺骨,身子一颤,准备好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带头的尚且如此,其他的更不敢出声。玄澈三人就这么视如无物地走了进去。
一路上多有太监婢女阻拦,但都在太子冷眼照顾之下闭了嘴。三人行到玄沃寝宫前,两个守门太监慌忙冲上来行礼,说是行礼实则阻拦,两个人竟直挺挺地跪拜在路中央,挡住三人去路。
“太子殿下!二皇子已休息了!”
“让开。”
玄澈冷声道。
这两个太监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身边的心腹,冷眼注视下虽然抖得厉害但也不敢让开。
玄澈沉默地盯着二人。林默言上前一步拉住其中一个太监,那太监挣扎不断,林默言耽搁了片刻将他拉到一边。玄澈心下不快,抬脚朝另一人身上踩去。
旁人没想到向来以温和谦逊著称的太子竟然会直接采用暴力方式,完全没有准备地被这带上了内力的一脚踏在背上,那太监硬生生地喷一口血,软倒在地上,看背部不正常的扭曲看来脊柱是断了。另一个太监吓到不敢再动,任林默言将他推到一边。
玄澈神情淡漠,好象刚才踩到的是一只蚂蚁。玄浩被完全陌生的哥哥吓到了,僵在原地,还是林默言将他拉扯着跟上太子的步伐。林默言知道自家主子是真的发怒了,隐藏在淡然外表下的戾气喷发了。
玄澈耳力极好,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糜烂的喘息声,心里对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了数,犹豫着该不该让玄浩进去,脚下步伐慢了半拍。就是这么一慢,玄浩已经迫不及待破门而入,然而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呆立在门口。
苏行之浑身赤裸地跪伏在床榻上,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粉红,粘满了白浊和血液。而玄沃和玄涣则一前一后地操弄着他,玄沃在身后的每一次撞击都让玄涣的炙热更加深入苏行之的咽喉,苏行之神情迷离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玄浩破门而入并没有打断这场活春宫。玄沃鄙夷地斜睨一眼玄浩,身下律动得更加激烈。
紧接着玄澈也进来了,看到这一幕冷然道:“二位哥哥玩得可开心?”
玄澈声音好似刮骨冰刀,玄涣身子一僵放在苏行之口中的分身顿时射了出去,抓住苏行之头的手也软了,苏行之上半身无力地落在床榻上。玄沃对太子之位旁落的怨气减轻了他对玄澈的畏惧,听到玄澈如此说竟然还用力冲撞了两下释放了体内的热流才退出来,随手将苏行之甩在床上,为自己扯过一件外套批上,不慌不忙地说:“太子殿下别来无恙,连六皇帝也来了,看来这具身子很吸引人嘛!”
玄浩气得满脸通红,如果不是玄澈拉住恐怕早已扑上去拼命了。
玄澈看起来很平淡,但眼神却愈发冷冽。他示意林默言上去将苏行之带回来,对玄沃说:“二皇兄看起来很高兴?”
玄沃猥亵地舔舔嘴唇,道:“他——很销魂啊!”
玄澈居然顺着点头,口里却说:“既然二皇兄已经完事了,看来也可以跟四弟走一趟了。”
玄沃心中警觉,但嘴上却还是淫笑着说:“走?去东宫和四弟玩吗?”
玄沃说的放荡,玄澈不气不恼,淡淡道:“自然不是去东宫,不过宗正府却等着你们。”
“宗正府!?”玄涣惊叫起来。
“自然。罪名——淫乱如何?来人!将二位皇子带去宗正府!”
不顾呆立的玄沃和瘫软的玄涣,玄澈带着玄浩拂袖而去,林默言横抱着昏迷的苏行之紧随其后,只留下一群侍卫将二位皇子团团围住。
将苏行之带回东宫,给他清洗、上药,玄浩哭红了眼守在床边,玄澈默然地站在他身后。
苏行之很快就苏醒了,身体无大碍,只是经此一夜精神大受打击,此刻睁着眼却是一片茫然无神,盯住床幔瞬也不瞬,好似木头人。
玄浩抓住苏行之的手臂哭道:“行之,行之,你说话好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呜……”
玄浩哭得不行,嗓子都哑了。苏行之才有了动静,他轻轻按住玄浩的手,道:“殿下无需自责,行之,行之……”
“行之!”玄浩哭得更厉害了。
玄澈揽过弟弟,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尽情哭泣,对苏行之说:“行之,你还愿意留在宫中吗?”
苏行之默然,眼神晃动。
玄浩又扑到苏行之身上大哭:“行之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行之!行之……”
苏行之不答。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本事,不能保护你,行之你怪我好不好,你不要不说话……”
玄浩哭着呢喃,声音一顿竟昏了过去。一个八岁的孩子彻夜未眠,身心俱疲,此刻一口气上不来就昏了。玄澈招来绿尘将他扶到隔壁房间休息,自己在床榻边坐下。
苏行之下意识地往里挪了一点,避开和他人的身体接触。
玄澈没有忽略这个细微的动作,不易觉察地叹出一口气,又站起身,道:“今夜你就在这休息吧。”
“太子殿下……”苏行之欲言又止。
玄澈知道苏行之想说什么,道:“去留你自己决定,先休息吧,想清楚来找我就是了。”
苏行之再次默然。
玄澈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今天这件事我现在没办法为你做什么,但那两个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玄澈说的平淡,但苏行之知道那两个人完了。
出了房门,玄泠和林默言站在门口。今天晚上事情闹大了,连住的比较远的玄泠也被吵醒了,听到事情缘由就马上赶来东宫。
看到玄澈出来玄泠连忙上前:“皇兄,行之他……”
玄澈道:“身体修养几日就好了,但这里——”玄澈指着心口,“恐怕要留伤了。”
玄泠黯然,请了礼进到房中看望。
玄澈为房中人带上门,缓步踱到花园中,林默言亦步亦趋地跟着。
“戎席回来没?”
“没有,他请了两天的假,要到明天才回来。”
“又是去绿园?”玄澈见默言默认,冷冷道:“既然要收网了,就不要再放任他了。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留或去,我不想再废话了。”
“是……殿下是要——”林默言突然意识到玄澈说了什么,猛然抬头,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玄澈抚摸着眼前的竹子,像是询问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以前我太放纵他们……”
林默言不敢答话,但心里是赞同的。
“或许我们该早点动手。”玄澈似乎很留恋竹子光滑的手感,“有些人存在太久没有意义。默言。”
“在。”
“让灰鸽和燕子们准备行动吧。”
“是!”
林默言的声音依旧很平淡,但却让人感觉得到他心中压抑的喜悦和愤怒。
玄澈难得笑了,在面对玄浩以外的时候露出直达眼底的笑,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明明是板起来还无法掩饰稚嫩的脸,此刻稚气却荡然无存,只让人看到嗜血的冷酷。他手下刚才还轻柔抚摸的竹子也化作粉末随风而逝,似乎预示了某些人的命运。
战争(小改)
那夜的事不知是谁透露到皇帝耳边,玄沐羽大发雷霆,玄沃和玄涣在宗正府各领了十五大棒,同时黎晚殿和华雨殿的下人换了一批。
苏行之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但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已经不见了,透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玄浩因为自责笑容也少了,时常呆立发愣。
太子似乎也就此作罢,只有林默言能感觉得出自己的殿下越来越深沉了。戎席在第三天负伤回宫,不日身亡。
过了几日,林功进宫。
水榭之中琴声悠扬,黑衣少年背对着林功俯身弄琴,另有两名小小少年坐于身侧倾听,一个清瘦淡雅,一个玲珑毓秀,皆是非凡之貌。本该是一幅完美的画卷,可明明阳光大好,园中却清冷异常,那琴声落在耳里便让心冷上一分,眼前的神仙画卷也化作了冰雕,清冷的黑色背影凝固在微风之中,看的人寒气直冒。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来了,琴声戛然而止,两名小小少年同时抬头看向园门。被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才步入园中的林功忍不住打了寒战。
玄澈并不回身,只是对玄浩和玄泠说:“你们先下去。”
玄浩和玄泠不敢多言,对林功微微一礼便退了下去。林功在玄澈对面坐下,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桌面上已经多了一杯热茶。林功连忙喝上一口,似乎想要借着热气化解五脏内的冰寒。
“殿下……”
林功的话连头都没有完全打开就被玄澈打断:“外功无需多虑,澈儿自有分寸。”
玄澈淡淡地说。林功不由得语塞。
“可是……”
林功忍不住想要开口,对上玄澈澄空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太子十三岁了,皇家子弟十三岁也不能说是小孩了!那边二皇子一党拉人拉得大张旗鼓,这边太子却始终没有动作,对子自己在外面替他张罗势力的反应很太过平淡了,好像完全不热衷于权力。林功虽然一直认为自己这个外孙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但这次这么严重的事玄澈居然也没半点表示,说是隐忍也忍过了吧!
玄澈敛目道:“外公,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现在和他们闹开可有什么好处?”
林功张张嘴,又听玄澈说:“面子吗?面子固然重要,这个耳光我当然不能白挨,但现在有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外公可知道是什么?”
林功看看自己的外孙,明明还是孩子的脸却写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冷静。
“安。”林功轻声吐出一个字。
玄澈点头说:“老鼠多了一只只捉起来麻烦,倒不如赶到一起一网打尽。”玄澈低头喝一口茶,“您说对吗,外公?”
“可是……”你有实力一网打尽他们吗?林功面露疑惑。
玄澈淡淡一笑,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阳光下这个笑容却让人发冷。
林功突然想到,一个拥有如此笑容的人怎么可能把一切都摆在人前,他一直是看不懂这个外孙的。
玄澈让林默言送林功出去。快到皇门时林功问道:“太子殿下最近生活可好?”
默言道:“宫中一切俱全,殿下生活无忧。”
林功捋捋胡子,又道:“高位者切记亲贤臣远小人。”
林默言听了忽而诡异一笑,对着东宫的方向道:“尚书大人多虑了。主子自有分寸,下人说不得。”
林功一愣,将眼前人看了又看,又看一眼东宫隐约可见的屋顶,心中悚然,道了声:“老夫多虑了!”说罢便快步离开了皇宫。
林默言回到花园,黑衣少年换了一支笛子靠在樱花树下,悠扬的笛声并不悲伤却冷得厉害。待林默言出现,玄澈停了吹息,轻轻道:“外公又唠叨了?”
林默言道:“说了一点可有可无的话。”
“外公才五十几吧,怎么话就多了?”玄澈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林默言顿了顿,道:“林大人还没老——应该。”
玄澈微微一笑,笛声再次飘荡,直到玄泠和玄浩出现。
看到吹笛人的一瞬间玄泠的眉头不易觉察地微微皱起,玄浩没注意到哥哥的异样,一路急跑冲到玄澈面前,一把抓住太子哥哥的衣襟大叫:“四哥!为什么!为什么?”
笛声又停了,玄澈的目光落在趴在自己胸前大声叫嚷的少年身上,面色淡然。
玄泠心下一跳,连忙上前拉开玄浩,道:“六弟,不要这样。”
玄浩眼眶微红,道:“不要拉我!行之他、行之他那样你们却……林大人来四哥也说那样的话!我……”
玄泠瞄了一眼太子,见后者面无表情不作声,猜不出是什么想法,只得道:“皇兄他自有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玄浩叫起来,“四哥,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他们那样对行之,他们该死……呜呜!”玄浩口不择言,玄泠连忙将他的嘴巴捂起来:“这样的话能乱说吗?!”
玄浩挣扎着要脱出玄泠的压制,玄泠身体孱弱,哪里是练武的玄浩的对手,两下就被挣脱了。玄浩张口又要叫嚷却没想到玄澈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手掌和脸猛然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整个院子立刻安静,每个人都惊呆了。
玄浩仿佛还没反应过来,脸侧着呆滞地看着草地。
“闹够了没有?”玄澈的声音冷冷响起,割得每个人心底发颤,“要谁死的话是能乱说的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那两个人是谁?说话前动过脑子没有?这四年我白教你了是不是!”
玄澈的语调没有起伏,但每一下都砸得玄浩心头直痛,看着眼前不再温柔的哥哥眼睛一红马上又要哭出来。
玄澈这次却没有再纵容他,声色俱厉:“又要哭了?一个男孩子只知道哭?我说过什么?”
“男、男儿有泪不轻弹……”
“还有呢?”
“哭泣不能解决问题……”
“那你哭什么!”玄澈说完轻叹一声,将玄浩揽在怀中,为他擦去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发生这种事没人会高兴,可是难过又能如何?能让这件事不发生,还是能让人忘了这件事?浩,你想清楚你此刻想要的是什么,你现在所做的又能让你得到什么?”
玄浩埋首于哥哥的衣襟中:“可是……我……四哥你,你什么都没做……”
玄澈抚摸着玄浩的背部让他安定情绪,目光却落在不可知的远方。
“相信四哥好不好?你这样,四哥也很难过……”
日子还是这么过下去,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相敬如“冰”,朝廷里两党之间平静的匪夷所思。
这时传来南雄单掠城的消息。
雄单作为草原部落有着一种游牧民族特有的杀掠天性,逢春夏就会骚扰边境城市。二十年前郑志铎率两万兵民挡住雄单的侵略,又反守为攻,一把燎原大火烧了雄单最优良的草场,最后集结兵力深入草原将雄单大军杀的片甲不留,雄单从此一蹶不振,闻郑军之名而丧胆,郑志铎也因此被封为“燎原大将军”。
慑于燎原将军的威名,同时也因为内部的权力争夺,雄单安分了好些日子。但五年前雄单三王子萨朗耶在消失两个月后重返草原,并一举夺得汗位,杀了大哥夫都。但二王子果多礼侥幸不死,率领残部西迁,雄单就此分裂成以萨朗耶为汗的北雄单和以果多礼为汗的南雄单。
北雄单占据前世所说的大小兴安岭—东北平原一带,生存环境较优良,又因和大淼通商往来,故而民生恢复较快。
但南雄单就不同,根据萨朗耶和玄澈的攻守同盟协定,大淼对南雄单形成了封锁政策,后有北雄单,前有大淼,南雄单的日子过得惨兮兮的,这几年竟打起战争的主意。
再说今年郑志铎回京述职,留其独子郑关守备。本来忌惮燎原大将军的南雄单立刻坐不住了前来掠城。郑关虽从小受郑志铎教育,文武双全,但终究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了,中了南雄单的诱敌之计,致使两万大军全军覆没,他也战死沙场。同时南雄单一路突进杀到西北边关最后一道屏障——斜阳城下。
独子的死让郑氏夫妇悲痛欲绝。只是一天,郑志铎便如同老了十岁,不到五十岁的人却两鬓斑白,形容憔悴,郑夫人更是一病不起。
玄澈想起那个笑起来灿如明日的青年,记得那日游船之上,青年迎风而立、展臂欲飞之态,一字一言犹在耳边——
“我要做大将军,像我父亲一样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虽千万人,吾往矣!”
“殿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会这么想,就一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穷兵黩武了。”
“没关系,殿下等我,等我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将军的时候,我会用最小的代价为殿下拿下成国!”
“殿下应该多笑笑,殿下笑起来很好看……”
“可是我不喜欢好看,我希望能像父亲那样英武。”
……
多可爱的人,如今也只能埋入黄土之中,朝廷中难得的天真烂漫也只能随风而去。
想到这里,玄澈黯然失神。
大殿之上,众大臣低头不语,只因皇帝问了一句:“谁愿带兵抗敌?”
皇帝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每个人都低垂着头。
死寂之中一个人站出来。
“我愿。”
毫无起伏的语调,清冷的声音,漠然的语气——太子!
玄澈直视宝座上的帝王,似乎没有看到后者铁青的脸。
“你、你……去?”玄沐羽第一次在大殿上失态,他拍案而起,“朕不准!”
“为何?”玄澈毫不示弱。
玄沐羽气结:“你是太子!”
“对,我是太子,所以我更不能退缩!”玄澈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震慑着群臣的心,“我吃百姓种的粮食,穿百姓织的衣物,百姓遭受灾难的时候我却躲在百姓用血汗修建的宫殿里,我情何以堪!请父皇准许儿臣为国效力、为民除害!”
玄澈跪在殿前,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父子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玄沐羽又急又气,玄澈毫不动摇。
最后玄沐羽还是妥协了。
水德186年,太子北征。
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大部分人都嗤之以鼻,太子党内部流露出的更多是担忧。
东宫——
“四哥,你要去战场?!”
玄浩一听消息就跑来了,他拉着玄澈的衣袖不肯放手。
玄澈只是看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玄浩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四哥为什么要去战场,那里很危险啊!有郑将军在,大淼不会有事的不是吗?四哥不要去!”
玄澈要怎样解释:为了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纯粹,为了一时悲愤?为了建立一个军功在朝中立威,为了紧握权力?
玄澈抚上玄浩的脸,感受手中的温度,轻轻道:“浩,这是四哥必须去承担的责任。”
玄浩不甘心:“为什么是四哥的责任?其他哥哥不行吗?不是还有那些将军吗?”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太子。”
玄泠来迟一步,只听到玄澈用悠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一刻似乎有一缕名为哀伤的情绪从那张精致无双的脸上滑落,化作一声叹息碎在空气中。
离京那日皇帝亲自来送。玄澈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披银色铠甲,精致的面容笼罩着肃杀之气,举手投足之间竟已像一名军人。
“陛下请放心,老臣纵死也会护得太子周全!”
“陛下请勿忧心,太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臣子在一旁劝,玄沐羽却始终无法下令让大军出发。
最后玄澈下马单膝跪在他面前,朗声道:“父皇请回,儿臣定会奉上果多礼的人头为父皇庆生!”
对上玄澈灼灼目光,玄沐羽终于吐出那两个字:“出发!”
皇帝的话落下,玄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而玄浩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银色的身影渐渐消失,无语也无泪,只有紧咬的双唇泄露了他的心思。
玄澈银枪白马十里欢送的威风让玄沃后悔了,他后悔自己那时候怎么没有勇气上前一步,否则这时在这里接受欢呼的就是他,而不是那个讨厌的太子弟弟!
夜火
郑志铎回京述职带了两千兵马,后面玄沐羽又拨了一万五的步兵,玄澈便是率这一万七千人的步骑混军前往边境。因为玄澈和郑志铎是统帅,故而和那两千骑兵先行赶往边关。
且不说玄澈一路上与将士如何同甘共苦,只道他们一众一路急行在出发后第十天到达了边关一小镇——山鹿镇。谁知这时遇上了敌人。
山鹿镇离真正的前线边塞斜阳城还有百里距离,此时郑氏骑兵并未做好战争准备,却没想到在入镇时与雄单孤军深入的游骑撞了个正着。这股三千余人的雄单骑兵本是奉令从关隘的另一边绕入中原,企图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却没想到和玄澈的先头部队撞到了一起。
黑灯瞎火的,一个不足百户的空镇南北两方各有千余骑进入,乍一见面都傻了眼,打了个招呼才知竟然是敌军,惊愕之间雄单骑兵首先发难,双方乱成一团,各自为战,毫无章法可言。
草原民族在马背上长大,本就善马战,中原军队向来是靠精妙的军阵将其克制,但此时上令不通的情况下,要将军队集合列阵也是极为困难。饶是郑志铎骁勇沉着一时间也无办法。
此刻双方打的都是无准备的战,谁能先行整好部队谁就能占领先机。
玄澈与郑志铎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焦虑。中原骑兵比之草原骑兵在单兵素质上是远远不及,单打独斗的打法本就适合雄单,更不要说此刻对方数量还多于己方了,如此下去大淼必败无疑。
先前郑关已大败,此次乃援军出征首战,若是战败对士气的打击不可估量,更何况这是玄澈首次出战,胜败对他个人的影响也极为巨大。
于公于私此战都不可败!
想及此,玄澈夺过一个火把点燃,又对郑志铎说了一句:“请将军抓好时机!”郑志铎还没反应出玄澈是什么意思,就见一抹银色冲出安全地带,林默言紧随其后,一银一暗先后杀入战场,火把的光芒突兀地出现在黑夜之中,成为敌我双方最大的目标。
只听玄澈以内力将声音远远传出:“大淼军士以火把为准——列阵!”
众人皆是一愣,雄单首领首先反应过来:“射!给我射!那是敌军首领!”呼声一出,雄单骑兵立刻挽弓射箭。郑志铎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万箭齐发,黑夜中白弧飞纵,幽光闪闪,银色铠甲穿梭其中,火焰的光芒忽闪忽现却始终不倒。
玄澈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白马银衣,在火光下金纱披身,似有护体金光,万千箭矢擦身而过却不伤其半分!
大淼将士无不撼动!雄单骑兵也心生畏惧!
这时郑志铎才明白玄澈那句话的意思,心中触动之余立刻传令:“海潮阵!”
大淼军士顿时醒悟,按着火把的方向摆出阵势,将陷入军阵的雄单骑兵绞杀殆尽,又转入反攻。
当夜一战,大淼以死伤一百大败雄单三千骑兵,太子玄澈之名响彻西北大军,人称“夜火少将军”。
消息传回朝廷,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边太子党们自然欢喜非常,顿觉自己跟对了明主,个个喜笑颜开,意气风发,似乎就等太子掌权便可一展宏图。当然,作为亲近的林功、玄泠、玄浩等人,担忧之情也形于言表,而未能跟去的森耶被吓得血压忽高忽低,又哭又笑。
另一方面皇长子派的人则忧虑非常,玄沃此次没能抓住领兵的机会已经让他们痛心疾首,本还指望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说不定干不出什么,没想到玄澈比他们所能想到的还要出色。一时间皇长子派中愁云密布,墙头迅速长草。
玄沃当初还嫉妒玄澈出征时白马银铠十里欢送的威风,现在听到消息是既惊且怒却又无奈万分,惊玄澈的胆识,怒权势的衰退,无奈自己就算抓住此次机会上了战场也决计做不出玄澈这般壮举。玄沃虽不甘却也无可反驳。
再看玄沐羽,一听捷报喜笑颜开,二听波折焦虑万分,后又听了玄澈的作为就只剩一脸呆滞。他此刻是万分后悔怎么会让玄澈上战场,若是当夜有半点损伤又该如何是好,可转念又想这是太子抓住权柄的大好时机,一味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反倒不好。种种心情交错而来,最后只剩茫然。
朝堂上好像打翻了颜料盘一般,各种脸色纷纷登场,红的,白的,黑的,紫的,绿的,当真是精彩万分。
战报上传只说大捷,太子英武非常,明火执仗笑傲箭雨,旁人只道其中光彩,却不见军营中另一幕。
斜阳城内,将军府——
太子居所的房门紧闭着。
“咝!嗯!”
纱布拉开扯下一块皮肉,玄澈痛得皱起眉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闷哼。
林默言手上动作加快,只希望能赶快处理好伤口。
山鹿镇一夜玄澈并非没有受伤,战事即将结束时一道迅猛至极的箭光袭来,玄澈躲避不及被射入肩头。玄澈借避让的姿势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将箭生生拔出,又用着披风将伤口挡住才未被人发现。
战事结束后玄澈露出伤口,带着倒钩的箭头拔出时将伤口拉大,后又被衣物铠甲碰磨,伤口血肉模糊,鲜血将内衣浸透,精致的漂亮人儿成了破损的布娃娃,惨不忍睹。
玄澈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受伤的事,只用简单的药物处理,以至于从受伤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才慢慢收口。
一边包扎林默一边说:“殿下,今天青峰来消息。”
玄澈大异:“青峰?他来消息做什么?”
“西善与南雄单联盟。”
“什么!”
玄澈惊得猛然站起来,伤口再次被扯裂,疼得玄澈又是一阵抽气。
“殿下小心!”林默言连忙扶玄澈坐下,道,“西善纠结了八万大军在前日出发,再过两日就会到达这里了。”
“没想到竟养了一只狼……”玄澈咬咬唇懊恼之色一闪而过,再看时已是面沉似水,冰冷冷的声音响起,“他要战,我便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过了两日果然有前方探子来报:有八万西善大军前来,并与南雄单持有联系。
东北、西北少数民族众多,其中最大的就是雄单,现分裂成南北两大派,而这西善是由原先散居于西北的少数民族统一而成,西北芝山—天山山脉下二十六个大小部族聚集在骨禄王麾下,形成了一股新生的大的少数民族势力。
其实西善的统一在半年多前就完成,这些年他们的动态玄澈都有所知晓。只是刚刚完成统一的西善无力侵略,玄沐羽统治下的大淼也无心找他们麻烦,玄澈才一再地忽略了,没想到今天竟让南雄单和西善狼狈为奸联合起来了!
军帐内,所有高级将领都被召集起来商讨军策。
“我就想为什么这次雄单掠城后没有马上离去,原来是找来帮手,想要大捞一票!他奶奶的当我们大淼好欺负么!”一个武将听完情况骂骂咧咧地说。
“雄单五万,西善八万,都是骑兵,我们只有不到四万的骑兵,这次不好办了。”
另一个武将拍案叫道:“不就是八万人,怕什么!将军给我三万兵马我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听这位仁兄一说,其他武将也纷纷请战,郑志铎只是坐在上位不吭声。
玄澈坐在郑志铎旁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郑志铎注意到玄澈的沉默,便问:“殿下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帐内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都盯着玄澈看。
虽然山鹿镇一战改变了不少人对玄澈的看法,不过要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妙计,这些自负的将军们还真不相信。
果然,玄澈缓缓摇头,说:“西善军来势汹汹,不容易对付。”
废话!不少武将眼中都透露出这个讯息,帐内再次喧哗,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个个争论不休。
玄澈无奈地勾勾嘴角。现在什么情报都没有,叫他能拿出什么主意?
看郑志铎忧虑甚深,玄澈安慰道:“郑将军不必过于烦恼,我方乃守方,又是本土作战,军队士气正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必定不会失败。”
郑志铎看一眼玄澈,忧虑不减:“但……”
玄澈微微一笑:“将军暂且舒心,有什么事也等前方探子回来了再说。”
器物
一天后,西善—南雄单联军发动了第一次攻城。
战争从上午持续到傍晚,中间十分默契地停了两个时辰用于吃饭,其他时候打得中规中矩。联军来攻,大淼出城迎战,一个回合后龟缩入城,联军展开攻城战。
联军缺少攻城设备,骑兵也不适合攻城,加之双方都在试探,所以整场战事不算很惨烈,双方伤亡都不大。
不知道联军那边情况如何,只知道停战后大淼这边将军帐里是愁云一片。
“他奶奶的难对付!”
“人太多了!”
“不利,不利……”
每个人发出的声音都很简单,情绪有些低落。敌军的强大稍稍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联军已经在砍伐树木,明天攻城武器造出来后,战事会更激烈。”司苍在一边非常冷静地分析,“将军,我们不能龟缩。”
郑志铎还是沉默,脸色不怎么好看。
玄澈也保持沉默,他还不太理解这个时代的战争,也不太理解这些人的战争理念比如为什么对方来攻己方就要出城迎战,比如为什么对方没有动静的时候自己不主动出击。玄澈只是单纯的相信郑志铎燎原将军的称号并非虚名。
第二天联军继续攻城,出现了部分诸如投石器的攻城设备,不过显然工艺简陋,射程不远,虽然给大淼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麻烦,但在大淼也推出投石器后大局稳定。
站在城头上看着下面血流成河,玄澈发现自己心境上并没有太多波动。
玄澈看了半天,道:“将军,在下想请教几个问题。”
“殿下请说。”
“这是我们最好的投石器吗?”玄澈指着身边的投石器,“为什么不用设陷马坑,也不用铁蒺藜和拒马等物?”
郑志铎一愣,道:“这是最好的了,投石距离可达一百五十步。敢问殿下,何为铁蒺藜和据马?”
没有铁蒺藜和据马?!玄澈一惊,不可能啊,这二者在《墨子》中已有记载,现在按时间换算也差不多是南北朝的年份了,早该有了……
玄澈略一思忖,道:“拒马……就是锐镵。蒺藜一铁铸造,有四角,可伤马匹。”
郑志铎摇头:“不曾听闻。”
玄澈想了想道:“将军,在下想到一法可稍阻对方骑兵,不知城内会打铁的有多少人?”
“可是你刚才说的铁蒺藜等物?”
“正是。”
郑志铎面有疑色,这不能怪他,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说有退敌之计谁都不可能轻易相信。郑志铎转念想了想,叫来司苍,吩咐他召集全城铁匠,按太子的要求制做铁蒺藜。
玄澈给铁匠们说明了铁蒺藜的制作方法,又招来百名士兵,说了拒马的制作方法。
一切交待完玄澈散去众人,回到将军府写了两卷小纸分别交于林默言,道:“你将这封信传给冰岚和通川,用飞鹰传送。”
林默言得令下去,片刻之后两只黑鹰冲天而去。
铁蒺藜有4根伸出的铁刺,长数寸,随意撒在地上均会有一刺朝上,刺尖如草木植物“蒺藜”,能有效地阻碍军队的前进,为了方便携带还会在中间穿空。按前世的中国军事发展进程上,铁蒺藜在秦汉之后就普及应用了,却不知为何这个世界到了现在还不闻其名。
至于拒马,本应始于三代,早期的拒马大概是《墨子》中的“锐镵”。后来发展到唐代,拒马用周径二尺的圆木为干,在圆木上安上长一丈的横木树根,将上端削尖,设在城门、巷口和要路,阻绝人马通行。唐代以后拒马又分大小,大型的叫“近守拒马鹿角枪”,是用一根圆木,在上面凿孔,上安铁枪,前面设四根斜木制成,使用时将其打开用铁链固定在地上,行军时用牲畜驮载,可随军移动。玄澈教给士兵们的就是唐代之后的大型拒马。
这二者打造起来都很简单,又恰逢两天大雨,联军停止了攻城,待到日出已是第五日,城内已聚集了足够多的铁蒺藜和拒马。玄澈让人将铁蒺藜每十个用细绳连成一串,挂在士兵身边。
第二日双方出战,大淼在交战片刻之后退入城内,走在最后的士兵将挂在腰间的铁蒺藜撒于地上。后面追击的联军一时不察踏中铁蒺藜。这里的马匹没有钉马掌的习惯,顿时整场上战马凄厉的嘶叫声此起彼伏,十之踣七八,前面突然停住人立的人马更是冲乱了后面的军队,一时间联军骑兵一片混乱。待到这些人好不容易冲出的二三杀到城门前,大淼士兵早已进城,拒马推出,弓兵藏于拒马后防御工事之中,射得联军死伤惨重!
联军统帅也看出情况不妙,立马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战事仅持续了半日便结束,大淼以七十三人轻重伤大胜联军,联军单残废的马匹就过了两千,死伤超过前几天的总合。
斜阳城内一片欢腾,和联军那边阴云密布形成鲜明对比。
翌日联军再次来攻,这次他们学乖了,派两千人穿着软底木屐前来开道,使铁蒺藜全着于屐上。玄澈也有些惊讶,这招正是当年司马懿对付诸葛亮的铁蒺藜时所使用的招数。不过这种方法愚笨了一些,郑志铎当下下令以投石器攻之,行动缓慢的木屐士兵根本躲不开。在前锋死伤过半后联军鸣金撤军,大淼再次获胜。
停战一天,第四日联军又来。
玄澈更加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用草木将马掌包起以减少铁蒺藜的伤害,不过看起来是临时赶制的,虽然有效果,但并没占到太大便宜。联军将领估计也是抱着尝试的心态而来,见这招有效却还有待改进,便在攻城一个时辰后招回了军队。
下了城墙,玄澈看到郑志铎面带忧虑。
郑志铎道:“对方似乎已经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唔,是啊。”玄澈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郑志铎有些急:“殿下,你这是……”
玄澈看了郑志铎一眼。
虽然先进的科技可以占到很大便宜,不过在没有领先的技术前大淼不是也和雄单打得好好的?玄澈并不担心大淼在失去科技优势之后会战败,不过现在看来,郑志铎在依靠技术取得胜利两次后心态似乎产生了一点问题。
玄澈自问虽然懂得一些军事科技,读过兵书,战略战术知一二,出其不意耍点花枪还可以,但论真的硬碰硬来场会战只怕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日后领兵打战靠的还是郑志铎,若是郑志铎以这种心态领军恐怕大大不妙。
想到这里,玄澈便道:“郑将军在玄澈来之前可曾怕过雄单、西善?”
“当然不曾!殿下……”
事关军人的荣誉,郑志铎反应剧烈,话刚出口就看见玄澈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顿时明白了玄澈这个问题的用意,神志一片清明,暗道一声糊涂了!
想明白了,郑志铎立刻拱手道:“谢殿下提醒!”
“郑将军只是一时糊涂了。”玄澈微微一笑,“不过接下去不能轻易取胜确实有些遗憾……”
话正说着,林默言突然上来附耳道:“冰岚的人到了。”
玄澈心中一喜,面上却平静得很,对林默言点点头,转而对郑志铎说:“郑将军,在下请朋友带了一点礼物来,将军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玄澈话虽是询问,但郑志铎却听出其中不可抗拒的邀请,心中也好奇是什么朋友会在这个送礼物过来,该不会是什么珍宝吧?郑志铎看玄澈不似那般骄奢淫逸的人,心下疑惑,便跟了上去。
军营前被及时两大马车所挤占,若不是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士兵们早把这些马车赶走了。
“这是……”
郑志铎疑惑地从覆盖的毡毯下摸出一截约摸一掌长、直径比镯子略大的竹筒,一头削尖,另一头去了竹节露出空心,而竹筒旁边还放着一堆半米来长一头削尖的竹竿。
“竹筒。”玄澈的解释惹来郑志铎的白眼。玄澈好像在自言自语,有些含糊地说:“以前看到过的一种方法,应该会有效……”
“那这位是……”郑志铎看看站在一边的几个中年男人,“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碍于太子的面子他没有将话完全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玄澈笑笑:“这几位先生将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惊喜,请将军不必担心。”
联军似乎有着不屈不饶的蜘蛛精神,休整了一天后又来攻城,马蹄翻腾之间还能看见金属马掌的反光。玄澈暗道想:“……不简单,只是今天的马掌只能让你们陷得更深了。”
联军奔至城下,却不见有大淼军队出战。联军还在疑惑,就听到前方再次传来人马的惨叫声,其凄厉直逼几日前铁蒺藜刚出现的盛况。后有兵士来报才知,不知何时城门前竟埋下了无数竹筒,马蹄踏在竹筒上就会被卡住,惯性之下根本来不及应变,眼睁睁地就看着马骨折断,马上的骑士也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当自由落体运动结束时他很不幸地被静候在一旁的竹签戳成了糖葫芦。
大淼守军就这样不花一兵一卒弄残了联军三千多匹马,晚上加餐马肉。
西善将军帐内——
骨碌王暴躁地在帐内走来走去,伸手所及之物都被扫落在地,帐内一片凌乱。旁边一名年轻男子完全不顾跪在地上的大胡子男人的颜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似乎不打算劝阻。
骨碌王突然从暴怒中清醒,道:“古里曼达,你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那青年男子道:“王心中不快,适当地宣泄也有好处。”
“哼!”骨碌王不满地冷哼一声,但破坏的动作却停止下来,看一眼跪在下面的大胡子,道,“普利善,你起来吧!”
大胡子连连叩首道:“普利善无能,请王责罚!”
“汉人狡猾,我不怪你。”骨碌王叹出一口气,“骨里曼达。”
“臣在。”
“这种情况没有解决的方法吗?”
“竹筒……”骨里曼达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方法巧妙,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这边正说着,外面一阵沸腾,门口侍卫才叫了一声:“不可……”话音还未落下,就有一人揭帐闯了进来。来人进门便咆哮道:
“妥罗木达,你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南雄单去送死吗?!”
帐内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南雄单可汗果多礼。
面对惨重的损失果多礼再也坐不住了,每次冲锋冲在最前面的都是他们,损失最惨重的自然也是他们。今天他终于忍不住纵马奔入西善军营,前来兴师问罪。
骨碌王本来因为战况不佳心情就不好,现在又看到这个白痴前来脑场,顿觉颜面扫地,心中不快,冷声道:“汗王难不成还要说我西善和汉人联手欺负你们吗?”
“我!”
果多礼不善言辞,被挤兑得说不出话。还是外面一个南雄单将领随之追进来解了围,他一掀帘子立马对骨碌王赔礼道:“大王还请息怒,可汗只是心急了。”
骨碌王冷冷一哼,道:“汗王急难道本王就不急了!我军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军资耗费巨大,到现在可向汗王抱怨过半分?汉王不领情就算了,还说这样伤感情的话,实在让本王心寒!”
果多礼语塞,又是那将领说:“骨碌王还请不要说气话,王的心意可汗怎么会不了解?可汗乃纯厚之人,焦躁之下一时失言还请王不要计较。但这几日本国的损失实在太大,可汗是心急了,也请骨碌王多多见谅。”
这番话说出来,骨里曼达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将领,对方长的并不完全像雄单人,似乎是混血,深褐色的眸子,卷曲的头发,面部线条却有着汉人的柔和。
骨里曼达想了想,站出来说话:“王请息怒。”同时对骨碌王使了一个眼色。
骨碌王心领神会,强压怒气,沉声道:“汗王心意本王明白,这位小将无须如此多礼。”
果多礼冷哼一声,对自己的属下说:“骨碌王都发话了,你就起来吧!”
骨碌王与骨里曼达交换一个眼色,骨里曼达说:“王其实也十分忧心汗王的处境,本打算明日攻城由我们充当先锋……”
果多礼眼色一亮,道:“骨碌王好气量,本汗小人了。”
骨碌王摆摆手,故作无奈地说:“汗王的心情本王也很理解。不如明日就请汗王稍息片刻,让我们西善表演一番。”
果多礼气闷地回到南雄单军营中,不快地说:“那骨碌王算什么东西!我果多礼在草原上称霸的时侯他还在山沟里打转!”
先前为他解围的侍从说:“汗王刚才冲动了。骨碌王老奸巨滑,他身边那个人不像善于之辈,现在我方军力远逊于他,又有大淼在旁威胁,此时不宜和他起冲动啊。”
果多礼叹气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不是一时忍不住了,这几天死伤惨重,萨朗耶那家伙还在后面盯着……”说着他神色渐渐阴狠起来,“若让我的了势,定叫这些人不得好死!”
那侍从应了一声,却不答话,低头垂目,嘴角带出一抹微笑,只是没人看得到。
入夜——
两只小小的黑色身影飞入斜阳城,倒挂在将军府太子房前的屋檐下。
“内讧,西善攻城。”
“内讧,果不满。”
玄澈看看手中纸条,照例将它烧掉。看着火苗舔食纸条,玄澈道:
“默言,让工匠们放缓组装速度,明天不需要那么多献血。”
神临
第二天西善来攻,这次他们做足了准备,将马掌进行改造,使之即使踏在竹筒上也不会陷落。而大淼这边竹筒虽然起的作用不大了,但却多了漫天箭雨迎接敌军。战况看起来虽然十分激烈,但当西善退兵的时候却发现,大部分人都只是受伤,真正的死亡并不多,一般都是马匹被射死后,骑兵不得不放弃攻击。果多礼显然也发现这个情况,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冲入西善军营。
第三天西善与南雄单同时来攻,两国军队的攻势都谈不上激烈,但死伤却十分惨重。
看着两百多步外就被利箭射穿的敌军,郑志铎开心地笑了,佩服地对玄澈说:“太子殿下,在下实在没想到天下还有这般神兵利器!”
是时普通弓箭有效射程不过百步,但玄澈现在让士兵将各种看似奇怪的零件拼装后形成的弓,却能在射出二百四十余步后仍能入榆木半笴,不可不谓之骇人!
玄澈微微一笑。宋朝神臂弓,即使没有经过韩世忠的改进也威势慑人。
战况一边倒,玄澈和郑志铎下了城墙,玄澈道:“大人有想过反攻吗?”
“怎么不想呢!”郑志铎感慨道,“但现在我们骑兵太少,正面对上十分不利啊!”
“骑兵太少吗……”玄澈自言自语,回头看了一眼,忽道,“不知道如果敌军只剩下一半,大人有没有把握将他们赶回草原呢?”
郑志铎一怔,看玄澈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像在开玩笑,不由得苦笑:“殿下这是什么话,怎么……怎么可能突然只剩下一半?”
玄澈莞尔一笑,光彩夺目,却也令人不寒而栗。
接下去几天里斜阳城城门紧闭,军营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斜阳城周围的树木被砍秃了一大片。联军也不来攻,大概是前几天的惨败让他们十分心寒。
风平浪静地过了五天,终究还是联军最先忍不住了。
出乎意料地,大淼这次出城迎战,但是出城的只有两百多人,每人手里拎着一把斧头,他们面前摆着一排长3米,宽、高皆达1.5米的推车,这些推车模样的东西在前面有一块厚实的木挡板,后面则密密麻麻的紧绷着近百根绳索,除此之外,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全密封的木箱。这些木箱在城墙上也摆满了,令人搞不明白用处。
不等郑志铎发出疑问,联军的冲锋号响起,大地传来隐隐的震动。
联军的冲锋一如既往的凶悍,但大淼始终没有动静,直到联军大军行到距离城下八百米的地方,才听到玄澈特有的让人平心静气的冷清的声音响起:“卸下防护板,全体准备——”
城上城下的军士们同时动手,经过无数次训练的他们迅速侧下推车前的挡板,露出了木箱千端九九八十一个密密麻麻的洞口,里面隐隐闪烁着箭头的寒光。
再看前方联军已经从到不足六百米的地方,玄澈厉声喝道:“城下注意——射!”
话音落下,两百多把斧头齐刷刷抬起落下,推车后面紧绷的绳索应声而断,手推木箱裂成碎片。寒光晃花了郑志铎的眼,而接下去的景象却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天空变黑了,几万只长达两米的巨大弩箭划破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集体迁徙的乌鸦,遮天蔽日,用尖锐的叫声欢唱着死亡之歌。所有有幸见到着一幕的人都呆住了,甚至连本应按照计划退入城中的城外士兵也只剩下一脸呆滞,傻傻地看着自己亲手造就的阴云,久久不能回神。
两万多支利箭汇成一片阴云将联军完全笼罩。时间仿佛突然停止了,联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云笼罩,看着黑云又幻化成一支支长箭将自己贯穿,他们看到红色液体满满地染红草地,感到身体的温度渐渐丧失,一股成为死亡的疼痛缓缓地蔓延,低头只能看到一杆乌黑的箭柄露在自己身子外面,他们甚至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一生的各种场景在脑海中飞速闪现,生命的最后一刻变成了一组慢镜头,直到黑色的屏幕上打出一个“End”,世界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
可怖的寂静中,一声叹息轻轻滑落。
又是一声冰冷的“射”,天空再次阴云密布。
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数万条人命散落在斜阳城外不到六百米的土地,黄土化为黑土。
“收兵吧。”
依旧是那清冷的声音,带着匪夷所思的平静。
不久后前方传来统计数据,对方兵马死伤过两万,而己方,分毫未损。
消息传入城中,太子所过之处皆是诡秘的沉寂,目光中有敬慕有惊奇,但更多的是恐惧。
无人处,林默言无声地奉上一卷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神临。
玄澈一手玩弄着纸条,且行至小院中,忽道:“默言,你怎么看今天的战斗?”
林默言身子轻微一颤,顿了顿,才说:“大淼胜了。”
“呵呵,是啊,大淼胜了。”玄澈低头轻笑,垂下的长睫挡住了他目中华彩,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大淼胜了,究竟是天神降临,还是恶魔复苏呢?”
林默言一惊连忙跪下:“殿下……”
玄澈笑了笑,衣袖轻拂,一阵风将林默言温柔地卷起来。
轻轻一握,再摊开手掌时,任手中的灰烬随风而去。
“默言,让听风和通川的人把握好风向,我可不希望大淼的胜利将太子推入地狱,你明白么?”
林默言怔了怔,方道:“属下知道。”
“默言,给青峰和小浪去信,要他们烧点竹子准备好。”
看着西天绯红的晚霞,玄澈勾起一抹微笑。
神临么,前奏才刚结束呢……
当天晚上联军营地里气息低迷,连骨碌王也只能颓然地坐在裘毯中发愣。果多礼却是暴躁极了,如果不是属下拦着他恐怕会将整个军帐都破坏得无法居住。
忽闻军营中出现喧哗,骨碌王和果多礼都冲出军帐,正要训斥,却被一道冷光晃花了眼,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到一边。一阵剧痛让他从突变中回神,伸手一摸,满手是血,手臂多出了一杆长箭,其长度比之今日早上所见也毫不逊色。
“王……”
微弱的呻吟声从身边传来,骨碌王才发现刚才那股大力是侍卫将自己推开造成的,而那侍卫却被数只长箭贯穿,如同一只刺猬。若不是侍卫舍命相救,只怕现在做刺猬的就是他了!
“王、王进帐!”
侍卫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就断了声息。
骨碌王左右环顾,零星有箭矢飞来,还携带了一些小陶罐。那些陶罐落在地上碎开,流了一地液体。骨碌王心中疑惑,就发现那液体竟散发出白色的浓烟,风吹过更是带来一阵刺鼻的恶臭。
骨碌王才刚刚皱起眉头,那边骨里曼达和几位高位将领以布捂嘴跑了过来。
一个将领扶起骨碌王,骨里曼达递上一块用水弄湿的帕子,又为骨碌王草草包扎了伤口。
另一个将领说:“王!淼国夜袭!”
骨里曼达说:“请王快跟属下离开!淼国不知用了什么,这种白烟让很多士兵都倒下了!”
骨碌王一惊,才发现白烟笼罩之下西善士兵都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整个军营一片混乱。南雄单那边更是火光摇曳杀声阵阵,显然是大淼军队已经冲进了军营。
骨里曼达拉过马匹道:“我们的军营比较靠后,淼国还没有过来,请王速速离开!”
骨碌王还要忧郁,那边将领已经说:“王快走吧!我们断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骨里曼达又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王,您若殒身于此,你让小王子如何自处?没了王,那些族长的狼子野心迟早会吞了小王子的!”
骨碌王心一狠,跨上马,道:“骨里曼达,你跟本王一起走!”
“王请先走,普利善已经在外接应!”骨里曼达道,“在下和诸位将领断后,随后就跟上!”
骨碌王一咬牙拍马而去。
再说南雄单。
大淼在以强攻射入毒气罐之后,率军从北边袭营。这次大淼不单是夜袭,更是压上了所有的骑兵,准备一举摧毁联军,他们首先接触的就是南雄单的大营。
南雄单这几日损失惨重,五万人只剩下不到两万,又被白烟毒倒了一片,大淼军队所过之处锐不可当。果多礼一看形势不对,早在侍从的护卫下突围而去,但除去断后人马,跟在他身边的仅剩五千多人。
果多礼带人往西北方向逃窜,路上遇到骨碌王的人马。
骨碌王本有八万人,虽然几次攻城死伤大大超出预料,但因为阵线靠后,而玄澈为了离间联军又特意放了水,今夜袭营西善的损失也不如南雄单来的严重,因此他此时分了兵马断后还剩下三万多人跟在身边。
果多礼看到骨碌王竟然还剩三万多人,再看看自己身边只有五千人,心中惊疑更甚。但他还算有点脑子的人,五千对三万绝对没有胜算,更何况大淼的军队还在后面追击。只得委曲求全靠上骨碌王的队伍,道:
“骨碌王!这下可怎么办?”
骨碌王被这声喝问弄得心情烦闷,但他毕竟是统一了大西北的枭雄,冷静了一下,道:“如今只有先走再说!只要入了西北大地,我骨碌王何尝怕他区区五万人马!”
果多礼无法,若是想回南雄单的领地就必须从东北行走,势必对上大淼追兵,不要说五千对五万有没有突围的可能,但说今日那片阴云就吓破了他的胆,要他回头那是万万不可能。虽心有不甘,果多礼也只能跟上骨碌王往西北去。
骨碌王却是另一番心思,他被骨里曼达的那番话触动了心弦,想起后方还有虎视眈眈的族长们,那些人当年被自己兼并心中或多或少心存不满,这些年各种小矛盾层出不穷,都是自己以强硬手段镇压着。自己若是不能赶回去,只怕家中幼子命有不保!
骨碌王虽一手完成了兼并战争,创造出一个庞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却在生死之间对自己以往疏忽了亲情感到懊悔。此刻他只想快点摆脱后面的追兵,快点回家拥抱心爱的孩子。
骨碌王瞄一眼身边六神无主的果多礼,心想:“果多礼,不要怪我不仁不义,只是我若不带着这三万人回去,就算回去了救不了爱子,反正你这五千人就算回到草原上也只能被你兄弟吃掉,倒不如成全我!”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18
无间(改)
过了一天,骨里曼达和两位高级将领带着几十人追上了骨碌王的大部队。
骨里曼达浴血而来,腰间被利刃划开一个口子,好在不伤及性命。他武艺出众,机智镇定,以近侍的身份呆在骨碌王身边尽参谋之职,面对群狼也能谈笑风生的他何曾这样狼狈过。
骨碌王担忧地看这骨里曼达的伤口:“你的伤……”
“不碍事!太子玄澈和郑志铎带兵五万追击。”骨里曼达一下马就急着汇报军情,“距离我们不到半天的路程!”
骨碌王皱起了眉头,看看自己的残部,又看看太阳升起的方向,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没想到我妥罗木达也会有今天。”
连续三天,大淼军队都不紧不慢地缀在逃军后面不足半天的距离上,也不紧追,可每当逃军停下时大淼军队就上来骚扰,几天下来弄得逃军人心惶惶,一个个筋疲力尽。
大淼赶鸭子一般驱使着逃军向边境行去。
如此折磨着逃军到了第五天,逃军进了一个山谷。
山谷中,漫天星辰注视着缓慢行军的西善和南雄单残军。
骨碌王坐在马背上,面色青中发白,他的伤口时好时坏,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和精神力。身体状况直接影响了他的判断力,行在山谷中,难得的微风让他舒适得直想休息,却忽略了山谷中不正常的安静。
谁能想到,传说中一直缀在逃军身后的五万大军已经静立在山头上了呢?
玄澈与郑志铎并立。看着谷中晃荡而过的一长串黑点,郑志铎露出一个微笑。
“殿下,下令攻击吧。”
虽然最开始在旁人看来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作主帅只是挂名,不过几日来的表现已经没有人敢轻视它了。郑志铎也愿意听取眼前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孩子的意见。
玄澈沉吟片刻,道:“郑将军,等会儿您率军攻击的时候请让南雄单的人马逃出去,特别是果多礼和他身边的近侍。”
郑志铎奇道:“这是为何?”
玄澈微微一笑,轻声道:“对于战后的大淼来说,有只虫子消耗一下北雄单的精力是件幸事。”
郑志铎一顿,将目光落在下面的小蚂蚁身上,道了一句:“五年前殿下不过八岁,关儿就与我说要将来做个大将军辅佐殿下,我只道他年少轻狂不懂事,如今看来,他竟是独具慧眼……”
玄澈一时错愣,郑志铎已抬手向下一挥,喝道:“断绳!”
落雷的轰轰声中,逃军惊恐地看到无数巨石和原木从天而降,发愣之际身边的战友已经被砸成了一堆肉酱,鲜血和肉泥溅在身上,粘稠得让人动弹不得。山谷里顿时乱成一团。
郑志铎见时机大好,挥刀大吼一声:“冲啊!杀了他们!为我们的兄弟报仇!”
“杀——”
大淼军士冲下山谷,势如破竹,本来就混乱的逃军更是溃不成军。
看着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果多礼脸色发青,心中一片灰暗,看到刀砍来甚至连反抗都懒得反抗。还是他身边的侍卫拉了他一把才把他从鬼门关前救回来。那侍卫看一眼周围的敌军又看一眼山上,顾不得尊卑之分,一巴掌扇在果多礼脸上,吼道:“王清醒点!逃出这里!逃出这里我们就可以回草原了!”
“可能么,可能么……”果多礼此刻是万分绝望,只剩下苦笑和呢喃,“乔,你不需要安慰我……”
乔用力摇晃果多礼的身子,喝道:“王!我们还有士兵,你还有我!回到草原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果多礼慢慢凝聚了视线,注视着眼前俊朗的年轻侍卫,冷笑道:“我真的还有你吗?乔……呵呵,还是我应该叫‘狼’?”
乔的脸色唰的惨白。
果多礼惨笑道:“你对我倒一直很忠心,帮我出谋划策,帮我逃出生天,呵,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是大淼的奸细……”
乔颤颤唇说不出话。
“乔,你帮我护我是因为那个人的命令吧?”
“王,我……”
“呵,你什么都不必说,是或不是现在都没有意义了。你只告诉我,今天你要护我回草原也是那个人的命令是不是?!”
“我……”
“你只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乔咬咬唇,最后还是点了头:“是!”
果多礼猛地一把推开乔,喊道:“既然这样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人要什么,我偏不给他!我不给他!”
“王!”
乔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看到果多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架上自己的脖子,狠狠地割下去!像是一个被挤爆的橘子,鲜血从血管中飞溅而出,尽数喷在乔身上,染红了那片乌亮的铠甲,绘出凄楚的绝笔。
“呵,我、我……不给他!”
果多礼愤然喷出一口血沫,看乔的眼睛也被自己染成了红色,缓缓勾起嘴角,终于怒张着双眼死去了。
“不——”
乔迸发迸发凄厉的喊声,他冲上前一把抱起果多礼,连身周的刀光剑影也顾不得了。若不是一个军士上前护着他,只怕他也要随果多礼而去了。那军士喝道:“狼牙,你不要命了吗?!”
乔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对那军士的喝问不闻不问。
那军士见状只能将他与尸体分开,强拉他上马,道:“狼牙,不要忘了殿下的命令!”
乔身子一震,涣散的目光终于慢慢凝聚,却流连在果多礼的尸身上不肯离去。那军士无法,吹了几声节奏奇特的尖锐哨音,就有大淼士兵靠上来,又有几个手臂上绑着绿色绸带的雄单兵跟上。军士稳住乔的身子强行将其带走,临走前对部分大淼士兵吩咐道:“南雄单,杀无赦!
果多礼与骨碌王离的并不远,那边突然发生的一切骨碌王看得一清二楚,虽不知果多礼和乔最后说了什么,但看果多礼的自杀和那军士的出现,心中多少猜到了什么。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身边的人,却突然觉得后心一凉,低头竟看到一柄冰寒的剑透胸而出,那剑身上的鸟兽图腾异常眼熟,分明是年前自己赏赐给骨里曼达的那把。
只听骨里曼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平稳,愉快地从背后传来,热气喷在脖子却让人从心底发起寒:
“抱歉了,王。”
随着话音的飘散剑也从后心迅速抽出,带出一泊血。骨碌王不可置信地慢慢扭身对上身后人幽深的双眼,向来素净的骨里曼达胸口晕着一朵巨大的血玫瑰,那鲜艳地色彩灼烧者骨碌王的眼睛。
“你……背叛我……?!”
骨里曼达轻笑道:“呵呵,王错了。骨里曼达可没有背叛您,骨里曼达的心从来不在王这里,而在——”骨里曼达看向山顶,在那里似乎有一个俯视着苍生的无上身影,骨里曼达的眼睛里亮起少有的崇敬光彩,像是看到了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偶像。
骨碌王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在您如此赏识我的份上,不妨再告诉您一个秘密。”
骨里曼达缓缓抬手伸入自己的衣领里,片刻摸索后似乎找到了什么,轻轻一揭,一张肉色的皮落在地上。骨里曼达露出一张纯正的汉人的面容,清秀俊雅,和他那双眼睛浑然天成。
骨碌王终于完全软倒在在地,视线投向漆黑的夜空,漫天星辰似乎化作了爱子的笑容,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那边娇声呼唤:阿塔,阿塔……
看看死去的骨碌王,骨里曼达摸摸腰间的伤口,微微一笑:妥罗木达,你一定不知道,这伤不是大淼士兵带来的,而是你那些敬爱的将军给我的——杀他们可不容易呢!
不再理会地上的尸体,骨里曼达跳上身边一名士兵备好的马,同时也掏出一个哨子吹出另一种节奏的哨声,一路斩杀西善士兵,朝那带走乔的军士离去的方向追去,陆续有绑着绿绸带的西善士兵跟上,前后约摸二十多人朝着山谷外冲去。
玄澈站在山上看着下面的乱局,这样的高度只能看到不同服色的人混成一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山谷里,熏得人发闷。
天上落下一只蝙蝠,林默言伸手取下它身上的小管,从中倒出一卷小纸,展开一看,上面竟写着:庭争,神器,疑谋反!林默言一惊,连忙将它递给玄澈。
玄澈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凝固,思忖片刻,方道:“告诉他,翰林院的藏书阁里有一本书叫《诸葛藏器》,大概有点旧,里面写着一些兵器。若是看不懂,可以问冰岚司徒。”
林默言点点头,退到一边准备回信。
玄澈看看残酷的山谷。
下面大局已定。
这功劳就全留给山谷里的人吧,前几日自己的风头太劲了,出现了不好的风向……玄澈暗暗苦笑着想。人心啊,果然是微妙的东西。
“走吧……”
“殿下!”
玄澈转身离去之际突然感到背后寒毛倒耸,下意识地回头察看,却听到周围侍从的惊呼。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声势惊人。玄澈心头一凛,这羽箭、这威势——正是山鹿镇那夜将自己射伤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玄澈几乎是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抬手握向箭柄!
时间在这一刻产生片刻的暂停。
嘀嗒。
时间再次启动。泛着蓝光的箭头停在离咽喉不过一指宽的地方,粘稠的液体顺着箭杆滑落,落在泥土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声音,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觉得那血是滴在了自己心头,砸出一声声的巨响。
或许匿藏在黑暗中的偷袭者也被这惊鸿一握震住了,竟没有发动第二轮攻击。
“保护殿下!”
林默言高喊一声挡到玄澈身前,周围的士兵也反应过来,立马将太子护得水泄不通。
玄澈缓缓松开握箭的手,带起一片模糊的皮肉,他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不理会手伤,反而从身边侍从那儿取过一张弓。
“殿下,你这是!”
林默言看到玄澈竟然挽弓搭箭不免惊呼出言,却被玄澈漠然的目光封住了嘴。
玄澈只是看了一眼林默言,就将目光投入树林之中,拉到满的弓箭指向一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咻——
箭矢激射而出,弹回的弓弦又一次带出鲜血。
玄澈射箭之后就只是低头垂目,像在倾听什么。
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一声心脏破裂的声音崩塌在黑暗中,落在耳里格外清脆。
林默言微微变了颜色,玄澈依旧淡然。
不多时,有侍卫从林子中拖出一具尸体,若是有西善士兵再次便会认得,这人便是西善有名的大力神箭手、骨碌王的得力战将——普利善。箭矢穿过心脏将他狠狠钉在树干上,双眼圆睁,似乎想要看清究竟上天赋予了那个对手什么样的恩泽。只可惜他的长生天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山谷一役,大淼大获全胜,为整场战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世界的另一边,南雄单在坚持了两个月后终于被北雄单吞并,而西善政权也在成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崩溃,天山一脉纷争再起。自然,这些对于现在的大淼来说都是题外话,此间按下不表。
将军府的小院中,太子盯着那被平淡无奇的清茶暗暗出神,直到林默言在一旁出声提醒才回神:
“殿下,狼牙和青峰回来了。”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走在后面正是乔,而走在前面的不是撕了韧皮面具的骨里曼达又是谁?!
“属下青峰(狼牙)参见殿下。”
二人并不行跪礼,而是微微躬身,右手在胸前比出一个奇特的手势。
玄澈看看二人,道:“你们辛苦了。”
骨里曼达——也就是青峰微微一笑,道:“辛苦倒不至于,只是殿下的神器实在太厉害,害属下半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了。”
玄澈道:“你也给我找了不少麻烦,那些木屐、马掌的是你想出来的吧?”
青峰笑道:“终于要和殿下见面了,总要表现一下才不至于让殿下小瞧了属下不是?只可惜小智慧上不了台面。”
“单凭你在西善的作为我就不敢小瞧你。”玄澈轻笑道,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狼牙,见后者面色凄哀,想起那日属下所报之事,便使了个眼色给林默言。林默言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引青峰退下,青峰也知情识趣,随林默言去了后院。
玄澈看着狼牙,千言万语在喉间转了又转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只道了一声:“对不起。”
狼牙连忙跪下道:“殿下请勿自责,属下……属下实在没有怪罪殿下的意思。两军交战他本来、本来就……”说到这里,狼牙却哽咽得说不下去,那句“罪有应得”终究是说不出口。处了近六年,那人对自己却始终照顾有加,说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如今却……
玄澈托起狼牙,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沉默后,狼牙再次开口:“殿下,我……以后……”
狼牙颤着唇吐不出声音,说不出口的话却是玄澈替他说出:“你这样的状态,就算你要坚持我也不愿让你再去做那些违心的事。你虽不可能完全脱出‘听风’,但日后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我让默言替你安排,如此可好?”
狼牙只有再次跪拜:“殿下日后若有驱策,狼牙定当效命!”
“起来吧。不论以后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段时间你就当去散心吧。”
“谢殿下。属下……先行告退。”
狼牙退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上前道:“殿下,有一件事……关于郑关的。”
玄澈心下一跳,陡然抬头:“什么?”
狼牙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一个叫吴耀的人?”
“吴耀?吴耀!”玄澈想起了太和楼上那个倨傲青年。
“正是。他是……果多礼的奸细!”
“什么!”玄澈第一次失态地打翻了茶杯,茶水晕湿了前襟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满心满眼只剩下一张灿烂的笑容和一抹倨傲的笑,“怎么会,怎么会……”
狼牙道:“我本来也一直不知道。但那日郑关在辉水河畔……当夜我就看到吴耀来找果多礼,他们庆祝,果多礼还将吴耀介绍给属下,属下才知道……”
“可恶!”
玄澈一掌拍裂了石桌。
狼牙吃了一惊,愣了愣,又道:“后来属下就再没有见吴耀来找过果多礼,也不知他的去向……”
前院的巨响惊动了后院的两个人,林默言与青峰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心思:难道狼牙心怀怨恨……
林默言担心主子立马飞奔而出,青峰也是紧追而上,只是与其说他担心太子,倒不如说他更担心那挑衅太子的人。
二人飞入前院,却只看到一地残骸和正准备回房的太子,太子前襟湿了一片,但看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至于狼牙早已不见人影。
林默言立马上前:“殿下,属下听到声音……”
玄澈只淡淡说:“不小心弄坏了桌子,你让人换一张,钱从太子府里扣。”
林默言应一声表示知道了,却忍不住又问:“刚才……”
“没什么,一时情绪失控而已,和旁人没有关系。”
玄澈说的轻描淡写,林默言却震惊非常。他跟在玄澈身边八年的时光里,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太子从未失态过,更未因情绪对身边物、人施加过暴力,唯一算得上宣泄的,恐怕还只能想出苏行之事发当晚东宫里那株可怜的竹子。究竟狼牙说了什么竟然让玄澈失态到以内力震裂了石桌?
林默言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太子的右手,果然,纱布上又渗出了血迹。
察觉林默言的视线,玄澈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纱布上的红色花骨朵在迅速绽放,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盯着那朵血花愣愣出神。
林默言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
玄澈的目光穿过了血花,落在不知名的时空中,许久才放下手,轻声道:“没什么。”
注:阿塔,少数民族语言,即“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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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改)
太子归朝那日,沸腾的百姓一路从内城延续到城外一里外,百官夹道迎接,皇帝更是亲自出城迎接。皇帝下令当夜取消宵禁,举城狂欢,为一个新神话的诞生而庆祝。
欢腾属于大淼的,属于太子的,却未必属于玄澈。
玄澈淡然地看着一切,波澜不惊。只有在玄沐羽亲手将他抱下马背,既苦又喜地说“你瘦了!”的一瞬间,心脏不期然地狂跳了起来。玄澈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然而在这一刻他却无法抗拒玄沐羽温暖的拥抱。
太子午时归朝,下午皇帝将其召入御书房听其回报具体战况,直至夜宴方出得门来。
玄澈是不知道自己讲了一下午的战况玄沐羽听进去了多少,他只知道玄沐羽这样紧紧地抱着他实在很热,忍不住拉松一点衣领却被玄沐羽搂得更紧,唇瓣轻滑过脸颊,鼻尖在脖子上轻轻的摩挲,弄得他麻痒难当,当傍晚从御书房里出来时已经是一头热汗,双颊都闷得绯红。
玄澈第一次这么怀念有空调的世界。
回到东宫就被玄浩挂上,这小家伙树懒一样抱上来,弄得玄澈只能对站在两步开外的玄泠微笑颔首表示问好。
玄澈拍拍玄浩的小脑袋,说:“快下来,晚宴快开始了,哥要沐浴更衣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四哥一走就是两个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玄浩这么说着但还是放开了手,却跟着玄澈进了浴室。玄澈脱衣下水,露出光洁无瑕的后背,脊柱在象牙色的肌肤上画出一条完美的曲线,雾气凝结成细密的小水珠反射出夕阳金中带红的光泽,迷蒙而绯糜。
玄浩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四哥~”他粘粘地叫一声,换来玄澈一个微笑,“四哥,我好想你!”
玄澈莞尔一笑。
玄浩说:“四哥,我帮你按按!”说着他就把魔爪放在了玄澈肩膀上,一边轻轻重重揉按起来,一边问:“四哥,你有没有想我?”
玄澈笑道:“有。”
“真的?”玄浩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露出甜甜的笑容,又说,“那四哥每天想浩几次呢?”
“浩又想四哥几次呢?”
玄浩双手环抱着玄澈的脖子,整个人都趴到了玄澈背上,如果不是玄澈支撑着他就要落到水里了。玄浩甜甜腻腻的嗓音靠在耳边说:“浩无时不刻都在想哦!”
玄澈扶他起来在池边坐好,笑道:“那浩岂不是都没有心思放在读书上了?”
玄浩小脸一垮,撅嘴嗔道:“四哥!”
玄澈轻轻地笑,从池子里出来裹上一块大羊毛布,戳戳玄浩鼓起的腮帮子,道:“哥若也像你这样无时不刻地想人,那浩现在就见不到四哥了。”
玄浩大眼睛眨了眨,从地上跳起来,扯过准备好的亚麻布,说:“四哥的头发好漂亮,浩给你擦头发!”
玄浩小心地擦拭着湿发,似乎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乌黑的长发从羊毛布上轻轻滑过,像是最顶级的丝绸,柔顺得让人抓不住。玄浩突然说:“四哥这么厉害,即使每时每刻都想着浩也能打退那帮野蛮人的!”
镜子反射出玄浩无比认真的脸蛋,玄澈不禁笑了起来,雾气朦胧间美得缺乏真实。
从浴室出来,玄泠还站在外面等。玄澈歉意一笑,带着两个人匆匆赶往太极西大殿。
今夜太子是主角,没有人可以遮盖他的光辉。两个月结束战争,大败敌军十三万,伤亡不足三千,完全摧毁南雄单势力,让西善再次陷入分裂,这样的功绩将太子完全推上神位。即使玄沃的目光再阴毒也只能埋没在觥筹之中。
阿谀奉承的,真心祝贺的,将玄澈围得水泄不通,赞美的话汹涌而来。若不是玄沐羽前来解围,玄澈真要死于“看杀”了。
玄澈与玄沐羽避开众人,往御花园走。
玄沐羽道:“澈儿,这次仗打得很漂亮。”
玄澈道:“全仗器物之利而已。”
玄沐羽看他一眼,道:“那些器物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玄澈摇头,“一本古书上记载的。”
玄沐羽停下脚步,看着玄澈:“山太傅给你的书?”
“不,藏书阁里偶然看到的。开始还以为是异想天开,不过这次看来……先人的智慧果然很了不起!”玄澈微微一笑,清淡悠远。
玄沐羽也笑了,带着某种舒缓。
“父皇,生日快乐。”玄澈突然说。
玄沐羽一愣,又听玄澈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父皇,没能遵守约定,还是错过了父皇的生日……”
玄沐羽笑起来,抱着玄澈的小脸蛋亲了一口,道:“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了!”
玄澈顿时红了脸。
二人行到花园,玄浩和两个小女孩在那儿说什么。
“那当然,四哥是天下最漂亮最温柔最最最好的哥哥!”
“哼!我大哥才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呢,太子殿下一定打不过我大哥!”
“会武功算什么!我四哥动动脑子就能杀死敌军十三万才厉害呢!四哥最聪明了!”
“才不是!云姐姐才聪明!她能过目不忘,看过好多好书,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鸢儿!”
玄澈走近了,就听到玄浩与其中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争吵什么,而那年长的少女只有在最后才拉扯一下同伴的衣袖,轻声细语,看起来很害羞。
玄浩不屑地哼气,头扭到一边,刚好看到玄沐羽和玄澈走来,蹭蹭蹭跑过去,行礼道:“拜见父皇、太子哥哥!”
那两个女孩也注意到了来人,先后行礼:“臣女云昭(傅鸢)见过陛下、太子殿下。”
“都免礼吧。”玄沐羽没什么表情地说。他对玄澈以外的孩子都差不多模样,像一个威严的君王。
玄浩偷瞄一眼父皇,随即钻到玄澈手边,拉着哥哥的衣袖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声地撒娇。玄澈好笑地捏捏他的小鼻子,道:“说什么呢,争的面红耳赤的。”
玄浩骄傲地说:“我再说四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那自称傅鸢粉衣女孩一步冲上来,大声道:“才不是!我大哥才是!”
玄澈笑笑不说话。玄沐羽在一边突然问:“你大哥又是谁?”
傅鸢一点也不怕皇帝,大刺刺地说:“我哥哥是傅清川。”
玄沐羽想了想,说:“傅曙的孩子?”
傅鸢点头:“是啊!陛下也认识大哥吗?”
“有点印象。”玄沐羽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居然和小女孩对话,“你大哥现在在哪里?好像很久没有听傅曙提起他了。”
傅鸢瞪大眼睛,说:“大哥去青云山跟着无云道长学武啊!都走了快八年了呢!不过大哥明年就要回来了呢!”傅鸢高兴地说。
玄沐羽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傅鸢瞪着眼睛将玄澈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呼呼气说:“太子殿下果然很好看呢!难怪昭姐姐老说你呢!殿下这次打了胜仗回来昭姐姐更……哎呀,昭姐姐你干吗老扯我呀?”
云昭早在一边羞红了脸,一个劲地拉扯傅鸢的衣角让她别再说,谁知傅鸢的神经比她的辫子还粗,居然大大咧咧地就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玄浩在一边得意地扬起嘴角。玄澈看云昭脸红得跟番茄似的,头都埋到领子里了,就差没当场挖个洞钻下去,虽然知道这时代的人都早熟,十三四岁做妈的都不少,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在玄澈眼中实在只能归到孩子那一类去。玄澈看她窘迫,便解围道:“云姑娘谬赞了。”
傅鸢叫起来:“才没有呢!我也听说了呢,殿下制作的弓箭和那个什么木箱都很厉害呢!不费一兵一卒就把那些蛮族打得屁滚尿流,太精彩了!”说这她还挥动着小拳头,剑眉微挑,仿佛上战场的就是她一般,还说,“以后我也要以殿下为目标!”
玄澈大感兴趣:“小妹妹要做巾帼英雄、女将军吗?”
“怎么不可以!?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学武,我还看兵书,我也很厉害的!”傅鸢瞪大了眼睛瞅着玄澈,似乎只要对方说不可以她就要扑上来吃人一样。
玄沐羽说:“小姑娘家就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傅鸢却说:“那有什么关系!如果嫁不出去……陛下,以后让我和昭姐姐一起嫁给太子殿下好不好?”
玄沐羽奇道:“为什么要嫁给太子呢?”
傅鸢道:“因为我和昭姐姐一起嫁给太子,那我就可以出去给太子打战,而太子就可以天天和昭姐姐在家里吃好吃的,然后每天弹琴做诗啊!多好对不对?!”
玄澈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说法,几乎是前世女子独立意识和这里夫纲制度的完美结合,看傅鸢年幼天真可说话一点也不含糊,还一脸认真,不由得轻笑出声。
玄浩看到玄澈因为傅鸢的话而心情愉悦,大感不快,跳出来喊道:“四哥才不会天天和这女人弹琴做诗呢!”
傅鸢挑眉:“你说什么?”
玄浩护住自家宝贝一样抱住玄澈,嚷道:“四哥要天天和我在一起读书练剑!才不会陪你们呢!女孩家家到处嚷嚷着嫁人!丢人,丢人!”
傅鸢大怒,张牙舞爪地就扑上来:“你胡说!”
玄浩躲到玄澈后面扮鬼脸,玄澈身边就是玄沐羽,傅鸢虽然年幼还不止分寸但起码皇帝不能冒犯的概念还有,一时不敢冲上去,只能冲玄浩龇牙咧嘴。两个小孩这边闹得欢,玄澈无奈地叹一口气,再看云昭,却发现后者眼眶红红的几乎要哭出来了,这才想起玄浩刚才说的对傅鸢可能只是斗气的话,对这神经娟细的少女却是致命的打击。
玄澈看看玄沐羽,见他没什么表示,只得对云昭说:“六弟不懂事,还请云姑娘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云昭连忙掩去泪光,说:“太子殿下请不要这么说,云昭、云昭……”她支吾了两声,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坚定地说,“云昭确实很仰慕太子殿下!从小就听父亲说太子殿下谦和有礼,也听闻殿下五岁那年的作为,当时只以为是世人误传。但五年前那场夜宴,云昭看着殿下谈笑间震慑敌国,才知道天下间真有这样的王子可能像传说一样不可思议!自那时起,云昭就深深地爱慕着殿下,每日习诗书鼓琴瑟。云昭不敢妄想能让殿下钟情于此,只希望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机会摆在所有人的面前时,云昭能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殿下眼中,哪怕殿下并不喜欢云昭,云昭到时也能心甘情愿地退出这场追逐!”
云昭的声音不大,但抑扬顿挫之间每一分感情都表达得淋漓尽致却又进退得宜,不失分毫。傅鸢和玄浩早已停止的哄闹。傅鸢呆呆地看着云昭,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会脸红的云姐姐。
玄澈看看玄沐羽,带着微笑,温和地说:“云姑娘,我想你这段话最足以证明了你的优秀。”
云昭惊喜地睁大了眼,双颊飞上两道红霞,让她在强韧之外更添娇柔。
玄沐羽说:“澈儿意下如何?”
玄澈道:“如果一定要选,儿臣当然选择云姑娘这样聪慧而有勇气的女子。”
玄沐羽在片刻沉默之后,缓缓道:“那云姑娘还要再等五年,澈儿成年之时再举行立妃大典吧。”
玄澈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他这种人的婚姻很少能超脱于政治之外,既然如此,倒不如选择一个自己欣赏的女子。
傅鸢兴奋地大叫起来,云昭再次变成熟番茄。玄浩却咬住下唇,拳头紧紧握住,连指甲刺进肉里也不觉得痛。
傅鸢笑够了叫够了,又扑上来说:“陛下,陛下,那我呢?我也要嫁给太子!”
玄沐羽看向玄澈。玄澈笑笑,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女将军吧。”
傅鸢眨眨眼,道:“不嫁给太子也可以做将军吗?”
玄澈笑道:“如果你真的能指挥千军万马的话。”
傅鸢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能力,大声欢呼:“太好啦,可以不用嫁给太子喽!”
玄澈只能看着玄沐羽苦笑,听起来,嫁给自己似乎是件很让傅鸢为难的事情。
斗角
除了皇帝,任何人私藏军工都可能是谋反大罪,即使是太子也一样。
御书房宽大的御座上玄沐羽面无表情,但谁都感觉得出他心情不好。大淼国里举足轻重的大臣分列两排:尚书令及吏、户、礼、兵、邢、工六部尚书,御史台左右御史大夫和两位御史监察,身在京城的燎原、烈阳两位将军,还有几位中书省里的“中书侍郎”,其中就包括太子太傅山子落。(详见下一章“政府组织与军事制度”的解说)
宝德太监将一本奏折送到玄澈面前,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色,又垂手退回玄沐羽身后。
玄澈看到今天的阵势已经猜到将要发生什么,打开奏折一看,果然是有人弹劾自己私藏武装力量,意图谋反。再看一眼署名的地方涂了一个墨块,心中冷笑两声,想到刚才宝德太监的眼神和昨天玄沐羽的话,当下了然,并不慌张。
合了折子,玄澈目光在几位大臣身上走一遭,最后落在玄沐羽身上,缓缓开口道:“父皇,儿臣冒昧相问,如果在一个月前有人和您说,有弓箭在射两百米后仍能将人洞穿,又或者是有一种武器可以在瞬间歼灭两万大军,您会信吗?”
玄沐羽明白玄澈的意思,很自然地摇头,压抑地气氛似乎有所减缓。
玄澈又看向大臣:“那敢问诸位大臣,你们相信吗?”
有人迟疑,但更多的是摇头。
玄澈道:“诸位大人皆是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之人,你们听了都不会相信,那么一个孩子乍一看到这些骇人听闻的东西又怎么会相信?”玄澈对皇帝拱手道,“这些武器不过是儿臣几年前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了,当时只做笑闻,如果不是战事胶着,儿臣也不会贸然尝试。”
玄沐羽没有作声。工部尚书班万站出来,说:“陛下,在下以为太子殿下所说有理。但是,能不能请太子殿下将这本古书借臣一览?”
玄澈道:“当然可以。书在翰林院的藏书阁中,书名好像是《诸葛藏器》。”
宝德太监立马下去吩咐。
工部尚书又问:“不知书名中的‘诸葛’寓意为何?”
玄澈道:“似乎是说,书里的器物多出自一个姓诸葛的人手里,所以以此命名。”
兵部尚书冯宗元站出来问:“不知这本书中除了殿下拿出的铁蒺藜等物,还记载了什么?
“还有一些攻城器具。”玄澈看兵部尚书眼睛大亮,便说,“大人等书来了一看便知,孤在这里也难以一一形容清楚。”
一时无话。玄澈将目光投向玄沐羽,这场争辩中最关键还是皇帝的意志如何,虽然有把握玄沐羽是偏向自己的,但皇帝的心思向来多边,一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父皇,其实儿臣若真有谋反之心,完全可以不必使用这些武器。这场战争输了儿臣只是折损一些名声,赢了却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和野心。既然如此,还不如藏起来以待逆谋。若真是如此,试问到时又有哪支军队能在仓促之间与儿臣相持?如此想来,今日儿臣所做岂不是愚蠢?”说罢,玄澈俯首道,“还请父皇明鉴。”
众臣都将目光集中在皇帝身上。
玄沐羽顿了顿,才淡淡道:“朕当然相信澈儿,只是有些人一定要听个解释,就让澈儿多费点口舌吧。”
玄澈对上玄沐羽的眼睛,断然道:“澈儿只需要父皇的信任!”
轰地一声巨雷在脑中炸响,玄沐羽只觉得心脏疯了一样叫嚣着要跳出来,世界似乎是从末日突然恢复到了开天辟地,第一道阳光落下照亮全世界,那种万物复苏的激动,日月星辰光滑骤现的震撼,难以言喻的美妙心情充斥了整个身体,左冲右突拼命地寻找宣泄!
所有人感觉到了皇帝情绪上的陡然变化,虽然微妙得很,却带动了整个书房都明亮起来。
不少支持太子的大臣们都暗暗抹了一把汗。谋反啊,任何皇帝的逆鳞,再多的疼爱都无法掩盖的大罪。刚才下朝时皇帝面色阴沉地把大臣叫进御书房,问的居然是关于太子谋反,这些人的心全提到了嗓子眼里,就怕皇帝一个变脸什么都毁了。如今见皇帝心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还没表示什么,但已足以让人舒心了。
皇帝还是喜爱太子的。
这场闹剧本应该在这里结束,等书来了再说一些武器打造的问题就可以皆大欢喜地收场,但偏偏就是有人不甘心。
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些许尖锐,让人听了就觉得不舒服:“敢问太子,既然殿下已经证实了武器的威力,为什么一举摧毁西善甚至是雄单势力呢?!”
勾结敌国?这个罪名可不比谋反小。
书房里气氛再一次凝结。
玄澈扫了一眼说话的人,不慌不忙地说:“如果宋御史说的武器是那种木车型弩器的话,那么孤得说,这种武器并非没有弱点:一是它结构复杂,从采料到成品需要三天的时间,二来过于笨重,不便移动,每次都需要一马一人才能顺利推动,完全不能随军行动;三者,这种弩器使用后会自动碎裂,无法再次使用,虽然杜绝了被敌军拾获而泄漏技术的危险,但同时也使得我军每使用一次就要再造一批,大大增加了攻击时间。因此,这种木车只能用于守城,并非无敌。”
宋剀又说:“听说殿下让所有参与武器制造的工匠都离开了?”
大家的耳朵再次支起来。
玄澈道:“大人多虑了,大人完全可以去问问参与制造的工匠,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制造了什么?孤相信,就算有人在里面制作一辈子都不可能学会如何制造武器。”
宋剀不甘心地说:“殿下何以有如此信心?”
玄澈抬眼盯着他看了片刻,看得宋剀全身毛孔倒耸几乎后退才收回目光,淡淡而不容置喙地说:“宋大人完全可以进去试上一个月,看看大人能不能依样画葫芦造一个出来。”宋剀还想分辩,却被玄澈一句反问给封了嘴:“还是说,大人认为自己不如那些工匠?”
封建士大夫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不如一个目不识丁的工匠。
宋剀没话说。玄澈又对玄沐羽说:“关于制造方法是否会泄露的问题,父皇完全可以放心。多孔弩车(就是那个可怕的木推车)一共由一百多个零件组成,形状用途各不相同,儿臣让每个人专门负责制作其中一个零件,一来可以提高速度,二来当战争结束后这些人也只会制作其中一个零件而已,根本无法制作完整的武器。”
“若是有人将这一百多人都抓走了呢?”山子落突然开口。
玄澈知道这人有时候爱和自己唱反调,但并没有恶意,便耐心道:“山先生请放心。即使零件全部制作出来,他们也无法完成组装。每辆弩车的零件制成后,前后共需要三十一个人进行拼装,最后形成两个大零件,至于这最后一步的拼合,乃是由学生、郑将军以及将军帐下可靠的亲兵完成的。若他们抓走亲兵,孤想这些忠勇的士兵自然会以身殉国。如若有人能抓走学生或者将军——那学生想这场战争也没什么好打了。”
玄澈又转向工、兵两部尚书,道,“至于日后,两位尚书完全可以安排少量的人从事最后一部拼合工作,并加以保护和隔离。”
工部尚书想了想,点头道:“果然是个好办法!”
这时去藏书阁的小太监回来,看他一头汗的样子,看来不容易找。
书只有薄薄地几十页,书页泛黄脆弱,边角卷曲,部分还有破损,看起来果然是放了很久的书。打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两行字:“古有诸葛氏,妙意无穷,今人不及,故集此书,以振器纲。”再看里面,前几页写都是书中所提到的度量衡标准如何计算,又解释一些术语,这才进入真正的器物描绘。每件器物都配有多副插图,一边是细致的说明,包括应如何制作,注意事项,器物的优缺点,适合哪些情况等,很是详细。但也正因为足够细致,因此整本书只介绍了有限的十几种攻防器物,除去部分攻城器具和玄澈已经用过的,剩下的大淼大多已经拥有类似的设备,虽然细节不太一样,但造成效果并没有太大差别。
工、兵两位尚书粗粗浏览下来,发现与自己的期望差得有些远,不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但总的说来还是有了不少惊喜。
接着几人就着书说了些武器制造的话题,玄沐羽对此没有兴趣,吩咐尚书令领工、兵、户三部酌情办理,便将大臣们赶出了御书房,独留太子一人。
政府组织与军事制度
关于大淼的官制,主要是中央部分,地方部分因为文章还为涉及,不做多说。
大家有兴趣就看,不了解也不妨碍对故事的理解。独立出一章,免得说我混点击骗积分……
大淼的中央政府类似唐代的三省六部一台制,但不完全一样。
先说唐代的三省六部一台。
三省乃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六部是尚书省下的吏、户、礼、兵、邢、工(六部的次序多有变化,这里所列的顺序其实是王安石变法时的顺序,我自己好记而已,无须多计较),一台则是御史台。
作用。
按照我的理解:中书省就是皇帝的参谋班子,对国事提出意见进行规划(或者是按皇帝的思路做出具体方案),他们写折子、提策划,然后给皇帝签名,那么就成为命令(唐代称“敕”),然后这个命令要下发门下省审核。
命令给门下省这种情况,类似于现在的人大代表向大会提请议案,而门下省就是一个这个议案的审核部门,具有驳回权。门下省不同意就驳回中书省,同意了才转给尚书省执行。换句话说,一道命令理论上要由中书、皇帝和门下三者都同意才能执行(当然制度总是会被人破坏的,唐代也有不走寻常路的命令,但这不是重点)。
至于尚书省,这最庞大的机构只具有执行命令的权力,而没有参与规划的权力。只不过尚书省的长官左、右仆射经常会领“参知机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有这个帽子就可以参与国事制定。
(三省的实质就是把宰相的权利一分为三,以加强皇权)
御史台没什么好说,就是监察机构。
再说官官设置。
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设置都比较简单,从高到低,前者是“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后者是“侍中”+“侍中侍郎”+“给事中”。
尚书省就比较复杂,本来应该是最大的“尚书令”,但因为唐太宗曾担任过这个职务,所以唐代的尚书令一职都是空位,尚书令的副手“左仆射”和“右仆射” 成为最高官职。为什么分左右呢?因为尚书省的办公厅是双子星大楼,分为左右两厢,吏互礼三部在左,他们的顶头上司就叫“左仆射”,兵刑工在右,自然就由 “右仆射”管着。至于六部下面的二十四司我就不多说了。
御史台的长官是左、右御史,分别监管中央和地方,中央的监察官员叫御史监察,而地方上的叫监察使。
再说文中大淼的官制。
中书省保留,毕竟皇帝需要一个参谋班子,但官员只设中书侍郎,官位不大,但领“参知机要”衔即可参与国事制定。
没有门下省,也就是没有了驳回机关,相权三分变为了两分。
执行机关仍然是尚书省,但因为没有了唐太宗所以尚书令还在,六部次序暂且不提,其功能和唐代基本没有区别(有的话以后文中再说)。
如此看来命令只要皇帝和中书同意就可以了,但是因为玄沐羽撒手不管事,所以特别得到信任而且拥有“参知机要”的尚书令理所当然地成为命令的制定者之一,而且由于他人老、官大、抓着所有的执行权力,因此这时候尚书令的权力变得无比庞大。
御史台的长官改作左、右御史大夫(这是汉代副宰相兼检察长官的名称,我喜欢,所以这里沿用),至于中央和地方御史的官职名称不变。
以上是文职,再说军事制度。
汉代是全民皆兵,每个人都要服三种兵役,一是到中央作“卫”兵,二是到边境作“戍”卒,三是在原地方服兵“役”。前两种从二十三岁开始,第三种从二十岁开始,这种年龄的安排有着中国社会传统理念和社会环境的必然因素,这里不说了。
汉代中央军分南、北军,南军保护皇宫,北军保护京城,换成现在的说法,南军是中南海保镖,北军是首都武装部队。
边境的“戍”,每人只要服三天即可。现在听起来一定觉得很荒谬,但这是沿袭古制。还没统一的时候,每个国家的国土都比较小,去边境可能来回只要两天,加上戍边的三天,一个人只要带上五天的干粮就搞定了,很轻松。但秦统一了,却没改制度,一个人来回在路上花去的时间可能就要半年,所以就爆发了陈吴起义。到了汉代就变化了,还是三天的兵役,但是你可以通过交钱免疫,这些钱就由政府发给另外的人,由那个人代服兵役。
至于在原地服的“役”,则是每年秋天的时候由当地的军事长官集合,统一操练,根据当地的地理环境,训练不同兵种,凡壮丁皆要参加。
除了兵役之外每个壮丁还要去服力役(就是去为国家义务搞建设),以及不论有没有收入,都要缴纳人口税。这些制度造成的后果就是汉代有两多:穷人多和奴隶多。
再说唐代。
众所周知唐代行府兵制(后来崩溃了,变成了募兵制,这和大淼没有关系,我们不说)。
先说什么是“府”。府是在地方行政区域之外的另一种军事区域的名称,比如北京市的“市”是地方行政区域,那么整个北京市作为一个军事区域的话就叫做 “府”,府差不多就等于我们现在的军区。那时候所有的“府”都叫“折冲府”,按人口规模分为上中下三等。朝廷觉得哪里重要就在哪里设府,越重要就设越多的府,不重要的甚至没有府。
再说军人的来源。当时户口本按财富多少分九等(就好像现在分农和非农),只有上等和中等的人可以当兵,这些人自愿当兵的就去报名,然后由政府挑选。当兵人家的租庸调(唐代的税)都豁免了,此外不发饷给,一切武装须由军人自办。不过这不是问题,因为这些军人出身都比较好,家境殷实,完全可以负担。这些军人集合上一千二百家,就组成一个上府。少一点一千人就是中府,再少一点八百人就是下府。
好了,你成为府兵了,你平常都在自己的“府”里耕田为生,于农隙操练。然后根据政府的安排,你要到中央宿卫一年,其间更番数次(具体不说了,很复杂),或者是去边境守卫,时间到了就可以复员。
这是士兵,再说军官。
中央直辖十六个“卫”,各“卫”都有一个大将军,打仗了就由大将军统领出征。战争结束,兵归于府,将归于卫。(平时在本府的军事长官“折冲都尉”仅仅是负责日常训练)。这些军官立功以“勋”奖励(比如封你作子爵、男爵之类的)。军官其实是有勋无职,除了最高的在朝作大将军,其他的都回家种田,并不参与政治。回家种田的带勋军官自然有他的荣耀和优惠,所以大家也愿意当军官。
至于后来府兵制的崩溃则源于士兵地位的下降(没有皇帝陪着训练了,还要被贵族拉去免费盖房子)、戍边的漫长而无法复员(参见杜甫的《兵车行》)以及人口统计上的人事怠慢(死了不出名,新生不登记),此间暂且不提。
文中的大淼兵制则取汉与唐两者相结合。
基本上下层士兵的来源与府兵相同,设府,但全民征兵,农闲时在本府训练,他们轮番上中央和边境“卫”“戍”。至于保卫皇宫里的“禁军”,一部分是京城的大家子弟、一部分是武奴,还有一部则是军队中的佼佼者。
军官的设置,则是皇宫的“禁军”长官为“禁军统领”,京城的守卫军成为“大将军”,比如傅曙的烈阳大将军(一般平日都只是称“将军”)。而地方上,有带领日常训练的折冲都尉,也有守边的“大将军”和“将军”,比如“燎原大将军”郑志铎,和他手下的将军们。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20
勾心
班万走在出宫的路上,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书,对他来说,书房里的那些纠纷远没有这本书来的宝贵。冯宗元和他并排走着,两个人商讨着关于新型武器的分配问题。两个人说得眉开眼笑,似乎那可怕的武器已经成百上千地出现在了面前。
宋剀从后面追上来,叫道:“二位大人请留步!”
班冯二人停下脚步,疑惑地互看一眼。因为怕这些尖酸刻薄的御史弹劾,所以朝中官员与御史的关系大多不好,见到御史也是能避就避,生怕被抓到把柄。班冯二人与宋剀都不熟悉,不知此时宋剀叫住他们为了何事。
宋剀走到二人面前施礼之后,压低了声音道:“二位大人可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班万还以为自己听错。冯宗元则皱眉道:“宋御史此话怎讲?”
宋剀沉声道:“御座之下你二人驳了太子的面子,太子声势日大,二位大人以为自己今后还可以平安度日吗?”
班万听得一愣,道:“在下……”
宋剀打断他的话:“尤其是班大人您!班大人今日质问太子古书一事,不但要求太子将书拿出,还问得那么详尽,这分明是在说太子殿下不曾看过这本书,是大大得罪了太子啊!还好太子拿出了书,若是拿不出大人又要太子怎么下台?”
“我……”班万只说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要书之时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地对新技术感到强烈好奇。
班万本来是司天监的小官,偶然被尚书令大人看中调入工部,又得了提拔。坐在尚书的位子上才半年,埋头做事之外就是醉心器物之术,加之上面有人护着没怎么碰到波澜,以至于他对一些权谋之事还看不清楚,算得上官场里少有的“蠢人”。
这下他听宋剀这么一说,想起前不久听人说起过的宫中琐事,再配合战争中太子的表现,如果真得罪了他,只怕……
想到这里,班万顿觉冷汗直下。
冯宗元本在一旁不作声,他在官场打滚二十多年,从七品芝麻官慢慢爬上来,对这种纷争看得太多了。他对宋剀这番话不敢说完全不信,但要冯宗元就此认定自己身处危地也是绝不可能。现在看宋剀在这耍花枪说的班万还真得怕了,便道:“宋大人多虑了。且不说太子是不是这等心胸狭隘之人,但说太子真对在下等人有异,我堂堂从一品大员也不是轻易就能贬剥的。”
宋剀冷笑道:“单凭大人现在说的话,太子就有一万个理由将您发配!”
“能为国效力乃是下官毕生的荣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冯大人果然乃是大淼的栋梁!”
“不过冯大人要失望了,太子的气量稍微大了点,大人若要发配边疆,还须多多努力啊!”
冯宗元的话引来两声喝彩,前一声浑厚有力,后一声沙哑苍老,虽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却杂糅了不可抗拒的威严。三人看去,竟是尚书令和燎原、烈阳两位将军走在一起,出言调侃的正是尚书令晏子期。
尚书令统领六部,乃是文臣中的最高长官。虽然从制度上说,尚书令仅仅是执行皇帝的命令,并没有参议政事的全力,但这执行官的权利在皇权衰弱的时候就会膨胀。比如现在——
晏子期是从玄沐羽当太子时就跟着的老人了,本以为跟着当年意气风发的太子登基之后可以有一番大作为,没想到天纵英才竟然因为一个女人成了蔫白菜,对政事整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重要的事情过问一下,其他东西全扔给了大臣,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尚书令,于是尚书令的权利迅速膨胀。
晏子期今年六十有余,在尚书令上做了十七年,深得皇帝信任,说权倾天下也不为过。这时候他开口说太子的好话,其影响不言而喻。
班万连忙施礼:“晏大人!”
冯宗元拱手道:“大人说笑了,以太子的为人,像今天这样的得罪只怕再多都不够让我发配。”
晏子期哈哈大笑。郑志铎说:“冯大人我可很期待这么一天,到时我一定要向陛下请旨,让大人到我那儿去陪我喝喝西北风。”傅曙却说:“冯大人这样的人才到西北岂不是屈才了?倒不如干脆辞官,到我身边做个幕僚吧!”
冯宗元佯怒道:“好哇,你们两个,都希望我被贬是吧!”
几人说说笑笑,班万也因为晏子期的出现而忘记了宋剀威胁的言论,一时间宋剀竟被晾在一边。宋剀在一边铁青了脸,就算是二位将军对自己也要多有顾忌,可尚书令却不是他这小小御史所能撼动的,且不说晏子期自身如何高尚,单说他深得圣眷十七年而不衰,整个朝廷被整合得如同铁桶一般,就是左、右御史大夫站到他也只能矮半截说话。
宋剀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诸位大人好兴致,在下就不多做打扰了。”说罢便要离去,却不想被晏子期叫住。晏子期捋着他短小的胡子,说:“还请宋大人代老夫给平王问个好。”
宋剀一怔,干笑道:“晏大人此话怎讲,下官怎么能进得拿平王府。”
晏子期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精光闪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那真是麻烦宋大人特意跑一趟了!”
宋剀咬着牙道一声:“不麻烦!”便疾步而去。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傅曙和郑志铎忍不住对视一眼。
冯宗元虽然对宋剀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掺合到太子这边的意思,便拱手道:“晏大人,下官也在此告辞了。”晏子期点点头不说什么。班万也要开口,却被晏子期留下:“班万,你随我走一段如何?”
班万受宠若惊:“大人有意,学生自当跟从。”
晏子期微小地点点头,看向郑傅二人,傅曙当下便说:“我与郑大人还有军事商讨,不便久留,这就称罪告辞了。”
晏子期道:“好,好,傅将军与郑将军慢走。”
“大人,学生刚才……”
班万偷偷瞄一眼晏子期的脸色,不知该如何说话。
晏子期拍拍他的肩膀,道:“班万啊,我也算得上你的老师,这里说你一声蠢笨,你可接受?”
“这……”班万红了脸,支吾道,“大人这样说学生自然……只是,学生不明白,这……”
晏子期道:“你啊,老夫就知道不该这么快让你坐在这个位子上,风大浪高啊!”
班万似明白又似疑惑。
晏子期摇摇头,无奈道:“为师只告诫你一句,任何人的话都别轻信,连自己的眼睛都不要轻易相信。千万别掺合到这纷争里,太子……唉,老夫未必保得住你!”
旧尘
宋剀坐在马车里越想越不甘心,也越想越是心惊,便对外面马夫吩咐道:“去平王府——后门!”
平王府便是玄沃的王府,他今年一满十八岁,就迫不及待地在玄澈出征期间搬出了皇宫,对他来讲,在皇宫中妄图以博得玄沐羽欢心而上位的道路已经完全行不通了,那倒不如搬出去另谋出路。
玄沃搬出来之后顿感天地无比宽阔,玄沐羽对他不管不问,他也乐得轻松自由,虽然在谋士的规劝和自己的克制下还没做出什么“大事”,但寻欢作乐却是少不了。宋剀到了平王府却听说平王去了小秦淮,他看看时辰还不到午尚时分,心想殿下此时也做不了什么,便回府换了再普通不过的软轿,顺便带了些点心一路吃点,改道去了小秦淮。
小秦淮有两处地方最为出名,一是青楼月露,二是南馆菊苑。玄沃自开府以来就常常流连其中,最近更是迷上了菊苑中的小倌九雏。
宋剀进到菊苑的客房中,看到玄沃正以嘴对嘴给九雏灌酒,九雏单薄的衣物斜斜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冰肌玉骨,房内一片春光灿烂。
宋剀干咳一声提醒还在嬉闹的主子,低眉垂目地行礼道:“王爷。”
玄沃不满地看他一眼,道:“坐吧。”
宋剀在玄沃对面坐下,看看面色微红的九雏。
九雏确实是个美人,有着少女的柔美又不失少年的俊秀,细长的丹凤眼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勾去你的魂魄,那片红唇总是水润饱满,总让人想起他无限柔软的身子,雌伏在身下时能紧紧地缠绕住你,又从唇齿间发出媚人的呻吟。
似乎是感觉到宋剀的目光,九雏若有似无地抛去一个媚眼,弄得宋剀心里一阵痒痒。
玄沃一边在九雏身上抚弄,弄得九雏娇喘连连,一边对宋剀说:“有什么快说。”
宋剀虽然有欲火上身的趋势,但还有理智,为难道:“这九公子……”
玄沃不在意道:“没关系,说。”
九雏伏在玄沃怀里娇声道:“殿下,九雏可不要听,无聊死了。九雏给王爷去拿郁娘新酿的雪花酒来,王爷可是第一个品尝的人噢!”
玄沃在九雏的翘臀上捏了一把,拍拍他说:“那你快去快回,别让本王等急了!”
待九雏出去合了门,宋剀才今日之事说了出来,又忧虑地说:“连尚书令大人都替太子说话了,不好办!”
“哼,有什么不好办!”玄沃愤愤道,“父皇、傅将军、郑将军,还有那班老家伙,一个个都喜欢太子喜欢到骨子里了!多一个尚书令也不多。什么谦和大度,呸!他真以为他那点手段别人看不透?小小年纪心思毒辣的很!”
宋剀第一次听玄沃说出这种话,不由得眯了眼,道:“王爷此话怎讲?”
玄沃看他一眼,道:“告诉你也没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只听玄沃说:“母后逝世之后,父皇宠幸的娈童虽然更换频繁,但一直就只有德、锦、元三位贵妃。后来锦妃生太子的事后因为难产死了,就只剩下两位贵妃。”
宋剀听得郁闷,心道这宫廷琐事说了做什么,又想了想没想出个源头来。
玄沃突然问:“知道严锦飞么?”
宋剀道:“哦,隐公子手下那个?听闻他和太子闹得很不愉快。难道这里有什么矛盾?”
“哼,矛盾大着呢!”玄沃道,“当年太子带着那个人回去后大约半年,严锦飞和元妃发生了矛盾。元妃来理论,说严锦飞因为一点小过错击杀了她的太监。恃宠而骄这种事让太子很生气,就将严锦飞狠狠责罚一通后赶出了宫。于是严锦飞就怨恨上了太子。”
宋剀听罢便道:“严锦飞似乎太不知好歹了。”
玄沃说:“你是不知道,当时严锦飞以掌力击杀了太监,太子怕他出去之后仗着武艺胡作非为,便在赶出宫之前被破了他的气海。严锦飞一身武艺毁于一旦,以后也再不能练武!你说他能不怨恨吗?”
“这……倒也难怪了。”宋剀顿了顿,又问,“可这……”和太子心狠手辣有什么关系?
“严锦飞出宫约半年……”
玄沃正要说,门却被敲响,进来的是九雏。他手上抱着一小个酒坛,看到房中两人都沉默地看着他,九雏放下酒坛轻笑道:“唉,瞧我,都忘了吩咐石榴给王爷做几个下酒小菜了。”说着他又要出去,却被玄沃一把拉入怀里。玄沃在他身上又捏又揉,说:“别出去了,你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九雏为难地看一眼宋剀,宋剀不出声,算是默认了九雏的存在。九雏只得在一边坐下奉酒。
玄沃逗弄两下九雏,继续说:“严锦飞出宫大约半年后,元妃就病死了,她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部殉葬。”
“啊?!”宋剀咋一听到出人意料的结尾,惊讶得嘴都忘记合拢。
玄沃看他样子可笑,大笑道:“那元妃死状凄惨,病了一个多月,每夜惊叫不绝,据说最后的时候她瘦得只剩一层皮包在骨头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头发脱落,皮肤烂成一片,浑身恶臭,那些服侍元妃的一些宫女太监也有了类似的症状。太医说这病会传染,云霞宫既不让人进去也不让里面的人出来,而元妃死后更是整个云霞宫陪葬,那云霞宫到现在都还是禁地!”
不顾宋剀的错愕,玄沃抿上一口酒,继续说:“开始本王也没想太多,但下葬那日,本王偶然听到一个大太监对下人再三强调,一定要把玉席给烧掉。那怪病会传染,烧掉云霞宫里的东西也不稀奇,只是这大太监强调得太过频繁了,倒让本王起了疑心。就让人偷偷拆了玉席子的一角拿了回来。”
“可是这病……”
“哼,什么传染病,那元妃根本是中毒而死!”玄沃语出惊人,“开始本王还真有点怕。后来把玉块拿给太医检查,才知道根本不是传染病,而是玉席在砒霜中浸泡过,元妃日日睡在上面自然要死!”
宋剀大惊:“什么?!”惊呼出声,他立刻将目光投向九雏,凶恶地简直要杀了他!
九雏却不惧怕,只是往玄沃怀里缩了缩,嗔道:“王爷,您再说下去宋大人就要将九儿看杀了!”
玄沃笑道:“宋大人无需如此紧张,九儿是我放在这儿的钉子,借着小倌的身份收集情报的。”
宋剀一怔,收回了目光,又问:“那玉席难道是……”
玄沃不答,只说:“我也这么怀疑,就顺着查下去。但却发现那席子是父皇给元妃的一批赏赐中的一件,所以元妃才特意铺在每日必睡的床塌上。”
“那陛下……”
“那时父皇已经将近十年没有临幸过元妃了,赏赐玉席是因为那年中秋游园时,元妃做了一首诗让太子殿下夸赞了一句,父皇一高兴就封了赏赐,之后也没有去过云霞宫。”
“什么?”宋剀更加震惊,“仅仅因为太子的一句夸赞?!”
玄沃斜睨一眼他,似笑非笑道:“才知道呢!?父皇对太子……哼!本王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最后要怎么收场!太子绝非池中之物,父皇又正值壮年,真要等父皇百年之后,太子恐怕都子孙满堂了,本王也想知道太子是不是真像他表现出的那么淡泊,能忍到那个时候!如果忍不住……呵,不知到时父皇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呢!”
宋剀回味了一番,又回到那个主题上:“那玉席……”
“席子本身和太子没关系,玉席本来就在大内库藏之中,会赏赐元妃这件宝贝也只是刚好而已。”玄沃道,“单从这点上看,太子确实是半点嫌疑也没有,加上严锦飞那件事根本就是严锦飞自己惹出来的,以太子一贯的表现来看倒不会因为一个不听话的手下而对元妃下杀手。不过……
“本王当时一心想借此事致太子于死地,所以不肯放弃,又往下查。” 玄沃眸光一转,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他本也是俊美之相,如此看来邪气非常,令宋剀打了个突。
“本来一直没什么头绪,后来偶然听说当年元妃和锦妃不和。印象中锦贵妃的性子倒挺像她太子儿子的,柔顺恭谦,在父皇宠幸的那段时间也是个极淡雅的女人。但不知为何元妃就是爱挑衅锦妃。
“锦妃快临盆之际从台阶上摔下,差点胎死腹中,宫中都传闻是元妃做的,不过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当时本王有点红了眼,听到这个消息就叫人去查。果然查出了一点苗头。”
宋剀听到这里精神一振。玄沃看他万分期待的样子,嗤笑道:“还记不记得太子五岁那年夜遇刺客一事?”
“怎么会不记得?太子的英名就是从那夜开始流传的。”宋剀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玄沃冷笑几声,说:“那刺客当时说,因为锦妃杀了他妹妹,所以才来报仇。被捕之后就疯了,就知道‘妹妹’‘妹妹’地哼叽。”
宋剀忍不住问:“这和太子什么关系?难道那刺客……”
“不是。”玄沃断然道,也不解释,“我让人去调查元妃,就查到元妃进宫之前就住在云峰山附近,那云峰山上有一寺一庵,其中悠云庵就是锦妃当年学佛之地。锦妃有一个师妹,叫竹怜,是庵主捡回的孤儿。调查到这里,我就想起了刺客那件事。”
宋剀发出一声惊疑:“咦?”
玄沃道:“元妃待嫁闺中之时名声并不太好,都传她与山上罗觉寺和尚私通,不过元妃的家族在当地是大家族,所以这些传闻都给瞒下了,入宫正身的时候似乎也没出什么问题。但竹怜刚好就死在元妃进宫之前,不免让人心生怀疑。调查的时候也发现,在离家的前一天元妃有上山一趟,极可能是去她的姘头私会……”
宋剀听到这里顿时有所了悟,道:“难道是元妃与姘头私会被竹怜看到,所以他们……”宋剀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又说,“而锦妃刚好是竹怜的师姐,所以元妃担心事情败露,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试图除掉这个隐患?”
“可能吧。”玄沃淡淡道,“那刺客确实是竹怜的哥哥,当年他们走散了,后来哥哥打听到妹妹的消息,却发现妹妹死了,大概是听说最后陪在竹怜身边的就是她师姐林锦云,那哥哥就一路追杀到了皇宫。至于后面就是你所知道的故事了。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当本王想再往下调查时,所有的线索和痕迹都没了,连那悠云庵里对当年之事略知一二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这、这实在是……”宋剀惊愕莫名,“元妃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
“大概吧。那人当年不过六岁,就有这样的手段,实在令人佩服!”玄沃冷笑两声,狠狠灌下一口酒。
宋剀将整件事仔细回想了一番,不禁打了个寒颤,猛然又想起今日御书房内太子盯着自己看的那个眼神,顿觉透体冰寒,冷汗淋漓,才知大祸临头仍不自知的乃是自己,而非他人!
玄沃看宋剀这样子,又是冷笑,道:“宋大人,你也无需如此惊慌。太子虽说动起来手来冷酷无情,但却不是轻易动手的人,就你这点小小把戏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今日之事,本王看他是早有准备,根本是有恃无恐,否则他那样一个滴水不漏的人还会留你到今天来质问他?宋大人起码暂时是性命无忧,不过宋大人若是实在怕的话,就此离去,本王也不会说什么。”
宋剀忙道:“王爷言重了!下官虽心有戚戚,但自从跟随王爷以来就没有想过要退却,只是此刻不得不重新审视太子的实力而已。”
玄沃竟然说:“不审视也罢。本王安心做个闲散王爷也无不可,反正以太子的性子,就算心有不甘也会好好养着本王。”
宋剀急道:“此事万万不可啊,王爷!您想想上次苏行之的事——”他偷偷看一眼玄沃的神色,果然后者面色渐渐黑沉,宋剀趁热道,“您想想太子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若登基怎么可能放过王爷呢?!”
玄沃脸色阴沉,闷声灌酒,连手上不自觉地用尽都没察觉,捏得九雏暗暗生疼。
玄沃开府以来向来逍遥快活,本是有心推出这场皇位的争斗,却不想忘记了苏行之那件事,现在被宋剀提起来才觉得自己现在是不争则死,顿时心情烦闷,连喝花酒的兴致都没有了。赶跑了宋剀,和九雏云雨一场便觉得无趣,当下悻悻而走。
宋剀和玄沃相继离开之后,在人面前莺莺燕燕的九雏却一改娇态,神色渐冷,关窗关门,提笔写了一卷小纸,伸手在床腿上抹了一下,床腿上竟露出一个小孔,刚好将纸卷扔进去。九雏做完这一切又恢复了媚态,打开房门,盈盈走了出去。
“宝妈,备水沐浴!”
雷雨
清瑜宫——
玄澈捻起一枚白子,望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那里……
玄沐羽从御座上下来,他的每一步都能生出一朵莲花。
玄沐羽的眼睛很美,当世间万物的幻影折射在这双眼睛中时,它可以魅惑任何一个人。
玄沐羽在面前不足一臂的距离站定,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句:“回宫吧。”
他在犹豫什么?他在焦虑什么?难道因为曾经怀疑过自己而焦虑不安?
不可能的,他是皇帝啊……
“太子殿下?”
柔柔的嗓音响起,唤回了玄澈的思绪。
玄澈脱口问了一句:“怎么?”
雅君道:“太子的大龙已死。”
玄澈低头一看,果然一片黑白交错中,自己的白子残缺破碎,早已失了势。玄澈微微一笑,干脆放下指尖的棋子,道:“这局我认输。”
雅君一边收子一边淡淡道:“今天太子殿下心思不在这棋上,自然赢不了。”
“对不起。”玄澈对自己亵渎了棋道表示歉意,但思绪却依然涣散。
收了棋,雅君起身将棋盒放入书架,顿了顿,又坐回太子对面,道:“太子殿下究竟在烦恼什么?这可不像您。”
“我?”玄澈自嘲地勾勾嘴角,“那怎样才像我呢?”
“太子殿下应该是洞若观火、冷静超脱的。”雅君说,“太子曾说,真正的王者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在桐心中,太子就是这样的人。”
玄澈看他一眼,道:“呵,桐高估在下了。若真有泰山崩塌而我面色不改,那绝对是被吓傻了。”
雅君淡淡一笑,奉上一杯清茶,说:“那不知今日太子殿下为何色变而目侧?”
玄澈接过茶杯,沉默良久,方道:“桐相信世界上有什么感情可以颠覆一切吗?”
雅君心脏一滞,随即若无其事问道:“殿下所指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玄澈不答,只瞬也不瞬地看着对方。
雅君垂目看那茶水之中光影晃动,片刻之后抬眼道:“桐以为,殿下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睛?”玄澈哂笑道,“若是眼睛能相信,世间又哪里来那么多误会?”
“那便相信自己的感觉吧。”雅君回之以温柔的微笑。
玄澈似乎是思索了片刻,忽而道:“在下今日多有打扰了,改日再与桐切磋棋艺。”
对于玄澈的突然告辞雅君有些疑惑,但还是地说:“桐的清瑜宫随时欢迎太子殿下。”
“在下先告辞了。”
玄澈起身离去,走到门口之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回眸,道:“其实,桐的心已经乱了。”
雅君一愣,再回神时玄澈已然消失在门外。
书架后走出一人。看到这人,雅君上前行礼:“见过陛下。还恕张桐刚才失礼。”
玄沐羽一言不发挽起他的手舔弄着,似乎在品尝茶水的清香,直到葱白的指尖被吮成了淡红色才慢慢松开。玄沐羽一把揽过雅君,低头在粉色的唇瓣上烙下情欲的吻。
玄澈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正在上演一场云雨,林默言在他耳边低声说:“雏菊来的消息,说二皇子知道了当年元妃那件事。”
“元妃?”玄澈的神色在一瞬间闪过茫然,随即恢复清醒,“不是都处理干净了吗?”
林默言道:“似乎是最后了断的时候让二皇子跟上了线索,不过他并没有查到确实的证据,只是猜测。”
“那锦飞的事他知不知道?”
“只知道锦飞恃宠而骄,被殿下废了武功。”
“那就不要管他了。”玄澈说,有些疲惫地揉揉额头,“二哥那种人,实在构不成威胁。”
林默言顿了顿,又说:“雏菊说,二皇子似乎有退出纷争的意思,只是苏行之那件事……”
“嗯?”
“我们要不要……”
“不必说了,没有那种可能。”玄澈淡淡道,“他想参与最好,如果不想,我们也要逼着他想。”说罢,玄澈又叹出口气,“我倒宁愿他当初没做过这种事,不过……既然发生了,他就必须负责。”
回到东宫,不意外地看到玄浩,苏行之自然也跟在后面。
玄浩越来越粘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贴着玄澈。只不过今天早晨玄澈去御书房,他无法跟随而已。看到玄澈进来,他立刻抱上来,磨蹭着撒娇道:“四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浩儿都等你好久了!”
玄澈笑笑,拍拍他的头,又继续往前走。
没有听到往日里的宠溺话音,玄浩微微一愣,随即小跑跟上。玄澈进了卧房,林默言却把玄浩拦在了外面。看着房门在眼前闭合,玄浩瞪大眼睛表示他的不满。林默言道:“六殿下,太子今天很累了。”
玄浩眼珠子转转,问:“父皇责备四哥了?”
“朝廷上的事,属下不便多言。”林默言说,“殿下还是去找五殿下或者行之玩吧,不要再闹太子了。”
玄浩争辩道:“我才不是闹呢!”
林默言道:“殿下若真的喜爱太子,就早点懂事,不要再让太子操心了。”
玄浩猛地抬头,怔怔看着林默言。
林默言见话既然已经说了,干脆就把话说开:“六殿下从三岁跟在太子身边,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来太子对殿下的宠爱大家有目共睹。可殿下您呢?您对陛下的失礼,您在太学院的捣乱,您的种种胡闹都是太子给您善后,殿下可曾想过太子为此担了多大的风险?”
玄浩听到这里已是泪光闪闪,但林默言没有停止的意思,他还要继续,却不想房门突然拉开。玄澈站在门内,看着林默言淡淡地说:“默言,住口。”
林默言立马停了声音,躬身站在一边。
玄澈转而对玄浩温言道:“浩儿,进来吧。”
玄浩却是咬咬唇,一言不发地跑开了。苏行之连忙追上去。
看玄浩跑开,玄澈也没有追,只站了片刻对门外人说:“默言,你今天多话了。”
向来寡言的林默言却说:“属下只是不想见殿下如此疲惫。”
玄澈本已经转身回房,听到这话不由得顿了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玄浩一路泪奔出东宫,一头撞上正要进东宫的玄泠。
玄泠看到玄浩眼眶红红心中大为不解。正疑惑间玄浩一把抱住他,大哭道:“五哥,五哥!”
玄浩和玄泠关系不能说不好,但也绝不似玄浩和玄澈那样亲昵。玄泠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了一跳,连忙看向苏行之,但苏行之只是一脸无奈。
玄泠只得拍拍玄浩的背,道:“怎么了?”
玄浩只是呜咽,玄泠给他擦眼泪,将他哄回了巍明宫。绿尘看到自己主子满脸泪痕地回来吃了好大一惊,连忙上前,看向苏行之,后者无奈摇头。
回到房中,玄浩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问玄泠:“五哥,浩儿是不是很烦人?”
玄泠诧异道:“六弟怎么这么说?”
玄浩抽泣着不说话。玄泠看向苏行之,苏行之又是摇头。玄泠猜不透这摇头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只得轻声细语地哄了一阵。玄浩哭倦了渐渐安静下来,玄泠让绿尘带玄浩上床休息,看玄浩差不多睡了才离去。
苏行之送玄泠出去后折回主子房中,却看见玄浩醒了,瞪着双红眼睛。绿尘在一边说:“太子这么喜欢主子,一定不会觉得主子烦的。”大概是玄浩刚才又问了绿尘同样的问题。
玄浩看到苏行之进来,便问:“行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懂事?”
苏行之躬身道:“属下不敢。”
玄浩眼眶更红:“行之,你不是行之,我的行之才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苏行之静立不动,半晌才道:“殿下一定要属下说的话,属下以为殿下懂事或者不懂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是否喜欢殿下。殿下不懂事,太子喜欢殿下的天真;殿下懂事了,太子喜欢殿下的体贴。这就够了。”
玄浩听得发愣,又听苏行之说:“林默言说的固然有道理,但要殿下一夜之间成长,丧失了原本的样子,对于殿下,对于太子,都未必是好事。”
绿尘也跪在一边,道:“殿下现在便是最好的。”
玄浩静默着,等二人再看时,他已经睡去。
玄泠出了巍明宫便转向东宫,路上又遇到林默言。林默言向来不离玄澈左右,然而这会儿却一个人出来了,玄泠觉得奇怪便问了一句。林默言道:“太子殿下让我到六殿下那儿一趟。”
玄泠想到玄浩是从东宫哭着跑出来的,难道这其中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便说:“六弟哭累了,已经睡下了。”
“哦。”林默言应了一声,但还是往巍明宫的方向去。
玄泠问道:“六弟刚才怎么了?太子哥哥责骂六弟了?”玄泠虽这么说,却不这么认为,宫里人人皆知太子极爱六皇弟,六皇弟上次那样冲撞太子,太子虽然动了手却还是温言抚慰,按理说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事会惹太子大动肝火才是。
就听林默言道:“不,是在下失言了。太子殿下让属下前来道个歉。”
玄泠更觉奇怪:“你失言?”
林默言道:“太子心神疲惫,属下不忍见太子被打扰,便说了六殿下几句……”
玄泠顿时明白。太子宠爱六皇弟,六皇弟虽然还没至于恃宠而骄闯大祸,但各种麻烦却也惹了不少,每次都是太子善后,就算太子没有怨言,但想必这位忠心护主的林默言也心有计较了。
但玄泠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太子哥哥现在呢?”
“在房里休息。”林默言看他一眼,道,“五殿下若是没有要事,还是下次去吧。太子今天真的很累了。”
“是父皇他……说了什么?”
“那倒不是。不过主子间的事,属下不便议论。”
玄泠应了一声,看看东宫的方向,终究还是折了回去。
玄浩睡到傍晚被一道雷惊醒。窗外倾盆大雨,一道闪电划过,映得整个皇宫通体明亮。待闪电过去,又是草树婆娑,窗纸上黑影绰绰,偌大的卧房里森冷阴恻。
玄浩本不怕电闪雷鸣,但他现在看到外面大雨瓢泼而至,似乎关于四哥所有的美好都被雨水冲刷殆尽。内心的恐慌蔓延开,玄浩终于忍不住跳下床,只穿着一件里衣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绿尘看到主子衣裳不整地跑出来,打了伞想追上去已经来不及。玄浩年纪虽小,说是一无是处偏偏武功练得不错,内里流转之下跑得飞快,哪里是一个普通宫女能追上的,连苏行之也只能在玄浩进入东宫之前堪堪赶上。
玄浩带着一身的雨水一路跌跌撞撞闯入东宫,看到玄澈正站在走廊上和林默言说着什么,想也不想就一头扑向玄澈,死死抱住玄澈喊道:“四哥!四哥!”
玄澈听到脚步声便回身,刚好被玄浩扑了个正着。玄澈天生不喜欢潮湿,非常不喜欢,眼下衣服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无奈,想到下午林默言对玄浩说的那番话,心里一软,拍拍玄浩的背,安抚道:“怎么了?这么大雨跑过来,衣服也不穿……怎么还光着脚?”
玄浩抬起湿漉漉地脸,带着哭腔说:“四哥不要讨厌浩儿!”
玄澈愣了愣,道:“我不讨厌浩儿。浩儿不要哭了。”
玄浩呜咽:“四哥真的不讨厌浩儿?”
玄澈脱下自己的外套将玄浩裹好,又抱起来,说,“当然不讨厌,四哥最喜欢的就是浩儿了。你看你都湿透了,四哥带你去洗澡。还有你的脚——”玄浩一路光脚跑来,白嫩的小脚丫子早就被石头磨破了皮,混合着泥水,惨不忍睹。玄澈看了只有叹气,说:“快去洗个澡,我哥你上点药。”
玄浩紧紧圈住玄澈,一边轻微地抽气,一边将头伏在玄澈脖颈间使劲磨蹭。
玄澈瞪一眼林默言,似乎在说:都是你乱说话。转而抱着玄浩去浴室。林默言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只能和苏行之相视苦笑。
玄浩脚上受伤不能碰水,玄澈便把他放在池边,自己拿了湿毛巾为小家伙擦拭。
玄浩低着头,喃喃说“四哥是不是觉得浩儿很烦?浩儿老是给四哥找麻烦,四哥一定觉得浩儿很烦……”
玄澈叹气道:“四哥若真能烦浩儿倒好了,也不用替你收拾那么多残局。”
玄浩抬起头,晶亮的眼睛撑得浑圆。
玄澈摸着他的小脑袋说:“浩儿不要胡思乱想,四哥很喜欢现在的浩儿,浩儿不需要改变。”
玄浩抿抿唇,突然说:“我以后会好好读书!”
玄澈笑道:“你要读书还不是折腾我?”
玄浩扁起嘴,一脸委屈,但已经不哭了。
玄澈为玄浩洗干净,又把自己弄清楚,为两人换上宫女准备好的衣物,将小家伙抱出浴室来到卧房。玄澈让玄浩坐到床上,他取来伤药为玄浩涂抹。
凉凉的膏药在手指的轻轻揉按之下均匀的涂在肌肤上,玄澈温柔的神色让玄浩觉得受伤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外面打过一个雷,玄浩立刻可怜兮兮地说:“四哥,让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我怕……”
玄澈看看他,又看看外面风雨交加的夜晚。
一道闪电打下来,雷声轰然而至,玄浩缩起肩膀往玄澈怀里钻。
玄澈拍拍他的头,道:“你原来不是不怕么?”
“四哥……”
玄澈默默无言,半晌终于无奈地说:“现在雨大了,你就在这儿睡吧。”
玄浩连忙点头,飞快地扯掉外衣钻到被窝里,睁着大眼睛盯着玄澈直瞅。但玄澈并没有现在就上床的意思,只说:“浩儿先睡,四哥还有事。”玄浩不甘愿,但是乖乖地躺下去,看玄澈出了房门。
不知等了多久,玄浩等得累了也睡得有些迷糊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有响动。玄浩立刻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玄澈回来了。玄浩立刻化身八爪章鱼抱上玄澈磨磨蹭蹭。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干嘛呢,跟树懒似的。”
玄浩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这汪潭水在烛火下灿若星辰,映射出一张绝美的容颜。玄浩手脚不放好奇道:“什么是树懒啊?”
“一种整天抱着树的动物。”玄澈刮刮弟弟的小鼻子,“就像你这样!”
玄浩撇撇嘴:“人家才不是那种东西呢!四哥也不是树啊!”
玄澈笑笑不说话,闭眼假寐,任由玄浩趴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好在玄浩还不算重,不然玄澈真要把他扔下去了。
玄浩惬意地抱着哥哥。哥哥的身子始终是温凉的,闷热的夏末抱在怀里也不觉得难受,身上更有一种奇特的淡香更让人忍不住想凑近,好用力将所有香气都吸入肺腑。
常年练武让玄澈的肌肉呈现漂亮的线条,柔中带刚,既不硌人也不会绵软无力。玄浩忍不住捏了两下,手感果然很好。
“你睡觉不能安分点吗?”玄澈无奈地说。
玄浩又露出小鹿班比的大眼睛,一脸委屈:“人家很安分啊!”玄浩说着,手指隔着淡薄的衣服在玄澈胸前画圈圈。玄澈痒到不行,只能抓住他的手将玄浩整个人从身上拉到一边床榻上,戳戳他的脑门,道:“你若再不睡,我就赶你回去。”
“不嘛,不嘛!”
玄浩说着又钻进玄澈怀里,死赖着不肯出来。玄澈无法,只能松手。玄浩抬头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玄澈装作没看到,翻过身去不理他。玄浩小脸一垮,随即手脚并用从玄澈身上爬过去,又到了玄澈的正面。
玄澈看弟弟一眼,再一次翻身。玄浩于是爬啊爬……
出宫
两兄弟折腾了半个晚上终于以玄澈的妥协告终,玄浩所在玄澈双手环出的小空间里甜滋滋地睡过去。睡到第二天早上。玄浩又像树懒一样扒住哥哥。
玄浩揉揉惺忪的睡眼,暗香飘入鼻中,入眼是一片象牙色的肌肤,光滑细腻,玄浩忍不住在上面蹭起来。才蹭了两下,玄浩就觉得脑瓜子熟悉地一痛,抬眼果然看到哥哥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
“一大清早就放我身上洗脸呢?”玄澈说。
玄浩只知道傻笑了。
玄澈拉下玄浩,和衣起身。玄浩这才发现玄澈明显是醒来很久的模样,神色清朗,长发束在一边,套了一件中衣,只是不知为什么前襟被自己拉开了,露出一片胸膛被自己磨得有些发红。玄浩看得面色一红,慌忙垂下目光,落在床边的一本折子上,偷瞄了一眼又移开视线,这回他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好了。
玄澈系好衣物回头却看见玄浩低头垂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面色潮红,神色飘忽,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不敢面对家长似的。玄澈好笑道:“又做什么坏事了?”
“没呀!人家才没呢……”
“没做坏事就赶快起床。”玄澈将玄浩从床上抱到地上,招来绿尘为他洗漱更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发丝,一边道,“最近我对你太放松了,你可是越来越懒散了。”
玄浩连忙吐出漱口水,大声争辩:“人家才没有!”
“没有?”玄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今天要考考你,上次布置给你的作业你都完成了吗?”
玄浩听到这茬立马脸色就垮了,出征前玄澈给玄浩布置了作业,说过回来时检查。现在看起来他完全把作业之事给忘记了。但玄澈终究还是没能检查,因为他刚起来不久,宝德太监就来传话,皇上请太子去御书房。结果这一去就是一整天。
行走在临澹的街市上,玄澈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多少年没有这样行走过了?嗯,似乎只从八岁那年陪萨朗耶来过一次以外,就再没有好好看过这个繁华的城市。
看看身边的玄沐羽,这个男人的心思令人难以琢磨。他比自己召到御书房仅仅是为了换一套衣服然后出宫游玩!?
两个人并排走着,却无言以对。
玄沐羽突然说:“澈儿……还在生气吗?”
玄澈诧异地看了一眼玄沐羽。
玄沐羽低头对上玄澈的眼睛,他的目光带着一种隐忍的悲伤,让玄澈在一瞬间感觉到心中一根弦被松动了。
玄沐羽轻声说:“气父……父亲怀疑你吗?”
玄澈张张嘴,低声道:“不,并没有。父……亲……”
“可是澈儿看起来很不高兴。”玄沐羽手指抚玄澈眼睛,“你的眼睛比以往还要沉静。”
“我只是……”玄澈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想到儿……子尚且如此,那些将军更是……在外浴血奋战,回朝却要面对明枪暗箭,未免替他们伤心。”
“……”
良久玄沐羽方叹出一声:“这就是朝廷。”
沉默地顺着街市走,二人身周形成一个小小的气场,将热闹隔绝除去。
前方热闹非常,似乎有人在表演杂耍,引来了无数人的观看。玄澈看一眼玄沐羽,后者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不需要语言,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
被人群围住的是一道士,他身边放着一装满泥的竹畚,周围数百个围观者,他让几个靠得近的自取泥如豆纳入口中,又问:“诸位想要什么?果实、佳肴或是饴蜜?不需要时节、土地所应之物。按着自己的意思说便可。”
于是一人说:“我要李子!”另一人说:“猪肉!”
那道士微微一笑,仰空吸气,呵入各人口中。那些人口中的泥丸果然发生了变化,要李子的变成了李子,要猪肉的变成了一个块猪肉,其他人也是各边所需。
玄澈看的发愣,难以置信,看了又看。旁人又说要了什么,那道士再呵一口气,原本应该是泥丸的东西就又有了变化,果真是千变万化,无有穷极。
玄澈一时惊讶过了头,竟拉扯住玄沐羽的手,诧异道:“这是幻术?!”
玄沐羽感受着掌中凉软的小手,心情大好,道:“澈儿没有见过?”
“怎么可能见过?”
玄澈下意识地反应出自己的前世,那个世界自然没有这种东西。但听在玄沐羽耳中却觉得玄澈是在说自己终日在宫中自然看不到这种东西,想到自枫儿去世之后就再也不碰这类淫巧玩乐,连带着整个皇宫也都陷入一片沉寂,心中不免愧疚,道:“我让这道士回家,天天给澈儿表演好不好?”
玄澈这才记起自己的身份,想抽手才发现手被玄沐羽紧紧握住,便说:“不用了,父……亲!”玄澈差点说漏嘴,硬生生地拐过来,听得玄沐羽只觉好笑。玄澈轻声道:“澈儿只是一时惊奇,忘乎所以了,还请父亲恕罪。”说着,他又试图将手拿回,但玄沐羽就是不放手。玄沐羽拉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玄澈也不再多说,继续看道士表演。
道士的表演根据的是道家无中生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哲理,说是幻术,本质上应该是魔术的一种。只是任玄澈怎样观看,都无法猜透其中奥妙,反而越看越觉得惊奇,又想到这些幻术到了前世怎么都没有了?
虽说泥丸千变万化,但路子是一样的。玄澈又看一会儿觉得够了,抬头去看玄沐羽,想问他还要不要再看,没想到正好碰上玄沐羽的目光。玄沐羽根本没有看表演,只是盯着玄澈看个不停,在他眼中任世间再美好的东西都比不过这张侧脸更完美。此时接触到玄澈的目光,心领神会,拉着他的小手退出了人群。
退出了这个人群,前面还有更热闹的,乃是一村民打扮的人物在戏耍狐狸,那只狐狸皮毛通红,在笛声中挥舞着短小的四肢,身子扭来扭去,倒真像是一红衣舞姬在跳舞,憨态可掬,惹得周围人轰然叫好。
就在玄氏父子凑近了观看时,那狐狸突然不听笛声指挥,噌地一下跳到人群中,竟是扑到了玄沐羽身上。那狐狸在玄沐羽肩膀上跳来跳去,肥大的尾巴还在他脸上抹弄一把,吃了一口豆腐。玄沐羽眉头一皱,正要出手把狐狸给丢出去,没想到那狐狸又跳到玄澈身上,四肢扒拉在玄澈衣服上,小舌头伸出来舔了一口玄澈脖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啊转,好像在撒娇。
耍狐狸的村民连忙上前道:“二位大人请勿见怪,小狐狸是见二位大人美貌,才扑上来的。这小畜牲就这毛病,忒好色!”
这番话说得周围人都笑起来,再看这被狐狸缠上的二人,果然是天人之姿,举手投足间皆是光华四射。
小狐狸通人性,听到村民这么说,不满地用尾巴扫了村民一把,又往玄澈怀里钻。
玄沐羽不高兴地伸手去拿狐狸,狐狸狡猾,在玄澈身上跳了两下都不让人抓到。玄澈笑说了一句:“父亲。”玄沐羽便停了手。那小狐狸居然得意地向玄沐羽挥挥爪子,宣告自己的胜利。玄沐羽大怒,还是玄澈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又叫了一声“父亲”,玄沐羽才没有继续动作,只是有些气鼓鼓地瞪着狐狸。
看堂堂皇帝竟露出孩子气,玄澈不由得轻笑出声,看呆了周围的人。
玄澈将狐狸递到村民面前,温和道:“给,你的狐狸。”
“谢谢这位小大人!”村民连忙接过小狐狸,但小狐狸不领情,刨了他一爪子又要跳回玄澈身上,却被玄沐羽弹指挡了一下,指风不轻不重地打在狐狸肚子上,让它滚回了主人怀里。
玄澈被玄沐羽拉着急急出了人群,心中大为不解,难不成这位皇帝讨厌动物?
玄澈试探道:“父亲不喜欢狐狸?”
玄沐羽瞪他一眼,却又无奈道:“没有。只是不喜欢那只狐狸!”好色的狐狸!
顿了顿,玄沐羽又问:“澈儿喜欢那只狐狸?”
总觉得玄沐羽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玄澈纳闷道:“挺可爱的小狐狸。”
玄沐羽酸溜溜道:“要不我让人把这狐狸买下来带回家?”炖汤喝!玄沐羽咬牙切齿地想。玄澈摇头道:“不了,这等小生灵还是留在外面好……”美好的东西不见得都要留在身边。但后半句玄澈没有说出来。
想到不用和狐狸抢人,玄沐羽顿时心情大好。
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不长眼的人,玄氏父子的外貌太过惊人,玄澈的展颜一笑更是倾倒众生,竟引来登徒子的垂涎。
看看眼前超过二十人的围堵队伍,玄澈立刻想到一个问题:怎么出来的时候没有易容!
玄澈一摸身上,因为是突然间换的衣服,结果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不要说太子的令牌,连和自己的势力通信的信号、防身的匕首和一些迷幻药物全落在宫里了!
好吧,请问皇家守卫在哪里?玄澈不动声色地看看四周。小动作落在玄沐羽眼里,玄沐羽道:“不要找了,我没让他们跟来。”玄澈十分怀疑眼前这人有没有当皇帝的自觉,又想起另外一事:“幽影呢?”“也被我留在宫里了。”
面对十三万敌军都没有一丝表情的玄澈终于翻出白眼,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玄沐羽捏捏玄澈的手,轻笑道:“对父皇这么没有信心?”
玄澈瞪大了眼睛,居然看见玄沐羽从腰间抽出一柄黑色软剑,手腕一抖,那软剑铿地挺起来,沉似水的光泽宣告了它的本质:嗜血!
那富家公子模样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以软剑作武器的人的危险性,仍然是嚣张地说:“还会功夫?更好,这样身子更柔韧,本大爷喜欢!给我上!”
那些家丁围上来,倒也不缺章法,看来平日里训练有素。
玄沐羽在玄澈嘴角落下一吻,道:“看父皇为你清除这些碍眼的人。”
玄澈还没从被非礼的震惊中回神,就看到玄沐羽提剑而上,根本不需要什么身法,仅仅是随意地挥剑,黑光所过之处便是横尸满地,而玄沐羽面上却是半点表情也没有!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富家公子连同二十多个家丁就已经化身尸首倒在地上。
玄沐羽站在献血与尸体之中,身上的银白长袍仍然洁净如新,只有长剑下缓缓滴落的血珠宣告了这场屠杀的凶手。
玄澈这才想起这位皇帝当年也是天纵英才、勇冠三军的人物,夺位战争中胜出的皇帝永远不会是纯净的人。
“怕吗?怕父皇吗?”
玄沐羽捧起玄澈的脸蛋,轻轻地问,幽远的声音带着魅惑的力量。
怕?
玄澈微微一笑:“不怕。”
我怎么会怕?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只是,你比我更主动罢了。
“我很喜欢父皇。”
这就是朝廷,和朝廷上的人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21
第二卷 左手
朝堂朝堂草长莺飞,万物并作,转眼已是四年过去。
太极殿中,户部尚书林功的声音苍老而有力:“……辽阳于今年春末遇特大洪水,辽阳太守折请拨款十万两。这是辽阳太守所写的赈灾预算,已经户部核算,请陛下定夺。”
奏折由宝德太监从林功手中取来送到皇帝玉案上。玄沐羽并不翻看,转头看向右手边的太子:“澈儿以为呢?”
群臣都将目光转向龙椅的右边,玄澈正坐在那儿。
自四年前太子北征大胜而归,朝堂之上、大位之左就多出了一张金椅,不日太子上朝坐于其中。能坐在皇帝身边本就是极大的荣耀,更想不到的是自太子出现在大殿上之后,每遇大事,陛下皆问之太子,并往往采纳其意见。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明白皇帝的心意。
玄澈道:“由父皇定夺。”
玄沐羽便对林功说:“着户部办理。”
“是。”林功退回列班,忍不住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太子。
退朝之后,皇帝与太子进入上书房办公。
太极殿分中东西三大殿,中殿用于上朝,西殿用于庆典,而东殿则是退朝之后皇帝和大臣们集中办公之处。
东大殿分前后二殿,尚书令、中书侍郎及几位领“参知机要”或“同中书省平章事”衔的臣子都在前殿议事办公,皇帝则在后殿办理朝政,因此后殿也叫上书房。
玄沐羽流连美色,已有多年不曾进如果上书房。但自从太子临朝以来,每日办公时分,玄沐羽就会携太子一同进入上书房。虽然玄沐羽依然不管事,一般都是太子领群臣商议各项措施方案,皇帝仅仅是在一旁观看最后再在敕书上签字。
太子的出现给办公带来了一些新变化,比如奏折必须言简意赅,比如在奏折封面贴一个小条子表明主要内容,比如奏折要分类摆放,比如哪些奏折由大臣处理而哪些奏折又由皇帝亲批……这些要求在太子杖责了一位将奏折写得华丽无比却毫无内容的大臣之后,得到了确实地执行。小小的改动确实让政事处理变的轻松许多,大家也就乐得接受这些不损害自身利益又简单易行的小变革了。
玄澈翻看着奏章,不时在上面写下批语,再递交给玄沐羽,玄沐羽并不认真研看,在看过太子的墨批之后写上朱批,就转呈尚书省办理。对玄沐羽来说,能静静看着玄澈的各种模样,才是他来到上书房的最大意义。至于朝政,太子自然会和大臣们商议,商议出来的结果往往就是最优解决方案,用不着他操心。反正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的,还有一个令人放心的晏子期撑着呢。
嗯,让太子处理国事果然是聪明的选择。玄沐羽有时会这样夸奖自己。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天天在一起,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甩手皇帝。
玄澈看得累了,忍不住皱起眉头,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为他轻轻按捏额头。玄澈抬头一看,果然是玄沐羽。四前年不小心被“非礼”又没有反抗之后,这家伙似乎有些爱上拥抱自己的儿子了。玄澈心想,夏天真热。
“累了就休息吧。”玄沐羽心疼地说,这时候他又有些后悔:让他处理国事果然是太辛苦了。
“可是这些奏章要在上午之前处理完。”玄澈无奈地看着桌面上超过一臂高的文书,又不满地说,“父皇在一边也太清闲了吧。”
玄沐羽笑笑,将玄澈揽入怀中,一边替他按揉太阳穴,一边说:“我在看你批过的奏章啊。”
玄澈无语了,正想要用委婉的手段挣脱玄沐羽的怀抱,但有人——准确的说,是有只狐狸替他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一道红色的光芒从屋顶跳下,刚好落在玄沐羽与玄澈之间。定睛一看乃是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小狐狸拿大尾巴狠狠地扫过玄沐羽的脸,又在玄沐羽手上轻咬一口,发出吱吱的抗议声。
玄澈顺势脱出玄沐羽的怀抱,抱起小狐狸,笑道:“小梅花,你怎么又跑来了?”
被唤作小梅花的红狐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泪光闪闪,趴在玄澈怀里吱吱地乱叫。
玄澈道:“浩儿又欺负你了?”
小狐狸忙不迭地点头,提起玄浩就一副仇深似海的劳苦大众模样,又讨好般地在玄澈脖子上舔啊添,一点也没发现身后多了一张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
玄澈拎起小狐狸不让他舔自己的脖子:“小梅花不闹,我还要做正事。”
“对,太子很忙,你这狐狸不要捣乱。”
玄沐羽适时地插话,同时一把揪起打破他春梦的万恶狐狸,不由分说地往外丢。
玄沐羽用力不小,小狐狸直接变成一道红弧线飞出书桌五米之外,但小狐狸极为灵活,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就安安稳稳地落了地,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转,爪子挥舞起来,冲着玄沐羽吱吱叫嚷,似乎在宣告他的不满。
玄澈无奈摇头,这一人一狐怎么也处不好。
这小梅花就是四年前出宫时在街市上看的那只会跳舞的好色狐狸,本来玄澈已经将他还给杂耍小贩,但不知为何小狐狸又跟上他们,不依不饶缠着玄澈。玄澈见他可爱就带回皇宫养起来。
至于小梅花这个名字却是小狐狸自己取的。小狐狸通人性,玄澈问他什么名字,小狐狸居然跳到书桌上拿爪子沾了墨在宣纸上盖了个爪子印,玄澈看了便随口说:“难道小家伙叫梅花么?”没想到小狐狸还真的点头。于是玄澈以后就都叫这小家伙作“小梅花”了。
宫里人都喜欢小梅花,偏偏就是玄沐羽和玄浩老和这狐狸不对盘。玄沐羽自不用说,每次想“发展”点什么的时候就会有只狐狸跳出来坏事,正常男人都会愤怒,至于玄浩,一会儿把狐狸前爪拎起来在空中跳舞,一会儿压着狐狸的大尾巴当枕头,虽然在玄澈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爱玩,不过在小狐狸看来玄浩简直是一个活动灾难体。
小狐狸一边抗议一边又跑回来跳到玄澈腿上,找了个舒服地姿势仰卧着,用前爪扒住玄澈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搔搔。玄澈笑笑,轻柔地抓挠小狐狸的腹部。小狐狸果然露出一副极度惬意的模样,还做一个貌似打哈欠的动作,两眼一阖,竟然躺在玄澈身上睡过去。
玄沐羽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偏偏表露不得,只能在心里把地狱十八酷刑给小狐狸上了一遍又一遍,红烧清蒸炸了再炒炒了再剁,一个也不能放过!
玄沐羽这边浮想联翩,玄澈那边已经开始办公。玄澈一手抚摸着小狐狸,一手执笔写批。玄沐羽被这安静的侧脸吸引了,放弃了对狐狸的恶毒联想,开始欣赏玄澈的模样。
玄澈的五官和玄沐羽有七分相似,只是与玄沐羽华贵流泻的张扬气质不同,玄澈的气质是淡淡的,些许的冷漠,些许的温和,些许的疏离,些许的平静,杂糅出一个温玉般的可人儿。看着这样的一个他,你能感觉到心灵的平静,即使是燥热的夏天也似乎有一缕凉风抚过。
然而这仅仅是安静时的玄澈,玄澈的笑,玄澈的怒,玄澈的哀,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撼动肺腑,让你暖,让你冷,让你痛。和他在一起你的情绪也被影响了,世间就只剩下这么一道美丽的侧影……
“澈儿……”
“父皇。”
玄沐羽一时不察逸出一声轻唤,却不想刚好对上玄澈回头说话,一时两个人都愣住。玄澈首先回神:“父皇有事吗?”
玄沐羽摇摇头,道:“没什么,怕你太累了。”
玄澈展颜一笑:“没什么,马上就处理完了。只是这里有一份奏折——”玄澈将一份奏折放到玄沐羽面,说,“安王写的。”
玄沐羽眉头皱了皱,对这个兄弟,他的感觉一直很不好,九年前的那番话又不期然地浮上心头——
“只可惜皇兄却不是一个好父皇。”
“将孩子护在羽翼下……皇兄以为自己的羽翼宽厚到可以挡住所有风雨了吗?还是,皇兄根本就不打算让这只小鹰长大呢?只留下一具粉红的肉体,每日雌伏于皇兄身下……”
“呵呵,皇兄不需要这么急着否认。皇兄的目光,臣弟可看得很清楚。”
“皇兄倒不若想想,若是小鹰长大了,想要翱翔天际了,却有一只老鹰挡住了他的视线,你以为这只小鹰……”
“皇兄,您的目光要收敛噢!”
想到那个男人,玄沐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突然发现玄澈还在看着自己,他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安王说什么?”
玄澈将疑惑藏在心里,说:“安王要拨军款,说是成国蠢蠢欲动。”
“不给!”玄沐羽回答得异常干脆。
玄澈苦笑:“父皇……”
玄沐羽还是说:“不给。”
玄澈想了想,目光落在那道奏折上,幽幽道:“父皇,不如今年之内处理好这个隐患吧。”
玄沐羽为这个念头心动,看一眼那沉静的眉眼,道:“澈儿看着办就好了。”
“那钱粮要不要给呢……”
玄澈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又沾,却迟迟不能下笔,沉默了片刻,他叹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满脸疲惫。
战争,又要开始了……
诱反
诱反中国的古人一向有一种奇怪的观念,就是见不得地方比中央好。若是哪片土地的GDP超过了全国指标,八成会成为出头鸟被打出去,特别是当这片土地属于某个同姓王或异姓王的时候,谋反的大帽子就会扣下来。于是中央猜疑地方,地方不得不反,就有了一个词,叫做“诱反”。
当年玄沐羽做太子时杀兄弟杀得太狠了,老皇帝看不下去,找了一个借口把仅存的皇子玄沐华赶出了京城,入巴蜀封安王。玄沐羽一时杀不到就停了手,没想到这一停手就停了十几年,安王借着巴蜀之地民生富足又易守难攻,把自己养成了大淼的一匹狼。如今看来,这成为玄沐羽和他皇帝老爸淼安帝一生最大的败笔。
要说的话,或许安王最早筹集兵马的意义仅在于不希望被皇兄一刀切了,但当雪球越滚越大的时候,就谁也无法阻止了。
所以,人啊,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当朝廷第三次驳回安王请求军款的折子,并附带了一纸要求收回赋税权的敕令的时候,安王终于暴走了。
从四年前太子上朝,要求拨款一律提请预算以来,安王的日子就变得不太好过。预算写粗略了,朝廷名正言顺地驳回;预算写详细了,自己揩油水的机会就少了。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四年来安王的幕僚们从预算制度中摸出了猫腻,油水比之从前也还算丰厚。
可到了今年再次提交预算的时候却被朝廷驳回了,理由是国库空虚,要求缩减军费。于是安王府的幕僚们奋战数日,再次提出一个压缩了金额但油水仍在的预算。没想到朝廷再次驳回,这回理由换成了成国无力起兵,军费仍然过巨。安王此时已经愤怒,打翻三个茶杯,摔了四个花瓶,撕毁了五卷书画,痛斥了六个侍卫之后,终于在幕僚的劝谏下慢慢平息,最终决定再次提请预算。这次预算写的是精炼无比,从最早的三百万两一直缩减到现在的一百万两,安王看着这份短小精悍的预算都要赞叹自己一声:真乃圣人也!
没想到朝廷还是驳回了,这次连理由都不需要,还顺带了一份要求收回百分之五十赋税权的敕令。
当年玄沐华封王巴蜀,除了亲王的年俸外,还可获取巴蜀境内百分之十五的赋税。巴蜀物产富饶,百分之十五的赋税不算少,但这些赋税却要负担整个巴蜀境内所有的市政建设和军队给养,再加上巴蜀境内名山大泽、盐铁金银铜锡、别都宫室园囿都不以封,如此一来,真正能进入安王口袋里的银子便不多了。淼安帝当初如此安排也算是破费苦心,就是希望玄沐华能有自保能力的同时又不至于危害中央。
如今朝廷说要收回百分之五十的赋税权,也就是落在安王手里的赋税将不超过全巴蜀赋税的百分之八,即是这样他还是要维持市政和军队。难怪安王要跳脚。
安王暴怒着,甚至已经跨上战马想要冲入军营直接领兵造反。还是他的幕僚司苍死命拦住他,说:“王爷万万不可!朝廷此举就是要逼您起兵啊!”
安王狠狠瞪他一眼,道:“难道本王就要在此隐忍?朝廷收走了一半的赋税,让本王用什么养兵马?与其到时候饿死,还不如现在和他们拼了!”
司苍和另一个幕僚华卫连忙拉住缰绳,华卫道:“还请王爷再隐忍几日,且让属下为王爷做好准备再起兵也不迟啊!”
安王听完这话稍微冷静了一点,但仍是怒道:“要做什么准备?要多久?”
华卫道:“王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不如回到书房,待在下与司先生向王爷细细道来?”
安王不是笨蛋,他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当然知道就此起事极为不智,既然华卫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也乐得顺着下来。安王下了马,扔下缰绳,愤愤道:“那本王且听你说说!”
华卫舒出一口气,与司苍对视一笑。若是安王执意不听劝告,难保华卫不会使用暴力让安王“冷静”下来。
进入书房,华卫对安王说:“王爷,我们现在的准备还不够充足,朝廷这纸突然来到的敕令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的发展计划,而且如果我们按照朝廷所说的返还赋税权,那么我们将没有足够财力支撑兵马给养,最后不得不裁撤军队。”
安王不耐烦道:“华先生说的本王怎么会不知道!”
华卫与司苍相视一眼,司苍微微一笑,道:“王爷莫急,且听司某为王爷说上一番。”
“说!”
“王爷若是此刻起兵则过于仓促:一来兵马不足,不能与朝廷对抗;二来武器匮乏;三来储存的钱粮也不足以支撑整场战争。换句话说,王爷缺的无非是时机、武器和钱粮。”司苍不急不缓的口气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只听他说,“而这三点如今让王爷自己解决,不免有些困难,但我们完全可以假借他人之手为我方造势。”
安王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司苍道:“先说这时机。我方兵马不足,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安王可想过平王和怡王?”
安王皱了皱眉头,道:“本王那个两个侄儿?”
“正是。”司苍道,“从四年前开始,平怡二王就与太子交恶,此事可为我所用。”
安王道:“司先生可是说武奴那件事?这又如何?难道你要本王借助这两个人的力量?”安王不屑道,“这两个侄儿本王略知一二。沃还有点肚肠,只可惜有野心没实力,至于那个涣,不过是他屁股后面一条虫而已。要他们和太子斗实在太瞧得起他们了!”
司苍道:“太子非常人,要二王与之抗衡自然是不可能。但二位小王爷既然在皇城内,要联络个禁军或者是带几个人进皇宫,与我们的大军来个里应外合的,倒也不难……”
司苍露出诡谲一笑,安王一怔,随即大笑:“司先生果然好计策。只是这平王会不会答应本王?不是传闻他自开府就始终流连勾栏,连早朝都不愿参加,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
司苍笑道:“王爷放心,这二位小王爷就算不想也得想。太子曾亲口说过绝对不会放过这两位皇兄。看太子近年来的动作,虽然没有明着对二位小王爷下手,但暗里可没少下绊子,如今二位小王爷在朝中可谓孤立无援,依在下之见,只怕不出三年,这二位王爷不要说当个闲散王爷,只怕连消失了都没人会多说一句。太子的手段高超啊!”
“唔,确实。”安王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事,便道,“太子还不是占着皇兄的宠爱!皇兄的心思……哼哼。”
司苍与华卫交换一个眼色,华卫禁不住问:“王爷,这皇上他……”
安王道:“二位先生不知道,我这皇兄可是爱上了他的儿子!”
司华二人大吃一惊,刚想再问,却见安王摆摆手道:“本王一时三刻也说不清皇兄他的心思,这些宫闱秘闻二位先生还是不要听的好,要是有风声走漏出去可是大不妙。”
“是。”司华二人齐声应道。
安王道:“司先生还请继续说。若是平怡二王愿意共同起事自然好,到时里应外合算是解决了时机问题,那钱粮和兵器又该如何?”说到这里安王的眉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二位先生可想过多孔弩车该如何对付?这太子拿出的武器可凶悍啊!”
司苍笑道:“王爷请安心,朝廷曾给了我们一百台多孔弩车,几日前经工匠不懈努力研究,已经能仿造了,虽然一次只能齐射七七四十九支箭矢,用过即报废,但已经可以批量制造了!这是今日工匠刚刚报上来的消息,司某还未能与王爷讲,还请王爷恕罪。”
安王大笑:“天助我也,果然是天助我也!司先生无须如此,今日本王暴躁,司先生自然没有进言的机会。”
司苍微微一笑,又说:“至于钱粮之事,我们也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他看一眼华卫,华卫接上话:“日前通川商行的人来与属下说,希望能与王爷合作。那人自称因为自家主子和太子有隙,故而家中产业时常受到朝廷的打击,如今不堪其扰,希望能与王爷共商大事,他愿意提供钱粮,并利用行商之便为王爷提供情报,只希望王爷能在荣登大宝之后给他们提供一个宽松的经商环境。当时朝廷收权之令尚未到来,属下以为商贾之人不足为谋,便没有马上答应,不过现在看来,这通川商行完全是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这倒是好。”安王想了想又忧虑道,“只是这通川商行是什么来历?能信任吗?”
“属下也是这么以为,所以派人去查了商行的底细。这是调查的结果。”华卫递上几页纸,“通川商行与我们一向有来往,我们的不少物资都是来自商行,价廉物美。它的东家人称隐公子,具体是何人无人清楚,所有生意都是他手下一个名叫严锦飞的人打理着。这严锦飞原是东宫的人,多年前因为恃宠而骄犯下小错,被太子废去武功又逐出皇宫,幸得隐公子收留。但严锦飞与太子间隙甚深,多次在公众场合出言不逊,太子虽退让,但还是面露不豫,想来这也是太子打击商行的原因之一。”
安王想起十年前在临澹所见之事,点头道:“所言不错。”顿了顿,又说,“太子城府极深,因为一个少年挑衅而面露不豫,想来心中怒气极大。”
华卫又道:“这通川商行崛起不过十来年,却隐隐有大淼第一商行的势头,其所拥有的酒楼、当铺、商行遍布全国,产业庞大。不要说他财力几何,当是这份力量组成的情报网就不可小觑。”
司苍在一旁也道:“而且这位隐公子人脉极广,他才华横溢,精于各派书法,擅音律,好丹青,通儒释道墨法阴阳纵横各家经典,为人谦和宽容又仗义直疏,在文人和名士大家之间广富盛名,一言一行皆受人推崇。若是隐公子能站在王爷这边,日后王爷登基,他对诸派的抚慰作用也是不可忽略。”
听了这话,安王反而面露有色:“这样的人……”
华卫再说:“又听闻隐公子虽是天纵奇才,却身有残疾,无功名在身也无子孙继业,说来说去也就是一商贾,他日若是此人有异心,王爷也可轻易将其——”华卫抬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面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那通川商行庞大的家业还不是尽归国库,也杜绝了尾大不掉的隐患。”
“好好好,此乃妙计!”安王抚掌大笑,“二位先生已为本王考虑周全,就按二位先生所言去办的,本王静待二位先生的好消息便可。”
司苍笑道:“那还请王爷稍安勿躁,让司某为王爷写份回复的折子,安抚一下朝廷的心。”
收到安王的回复折子,诸多大臣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万万想不到安王竟然如此平静地就接受了朝廷的要求。想象中,这时候收到的难道不应该是安王起兵造反的消息吗?
“太……太不可思议了!”
班万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书房内还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周围不少大臣都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
一位中书侍郎道:“陛下,不如借此机会一举削藩,方可保我大淼今后太平!”
话出口,立马有人附议。
冯宗元却说:“陛下,此时削藩太过急躁,不宜将安王逼的太紧。”
也有人点头称是。
那位中书侍郎道:“陛下对安王宽大,安王今年却越来越狂妄。他私自开铜山铸钱、招兵买马已不是一年两年,正是准备叛乱,不如趁早削了他的封地。”
另一人说:“魏大人此言差矣,朝廷在此时一再压迫安王,岂不是逼着王爷造反?”
魏姓侍郎便道:“诸侯存心造反的话,削地要反,不削地将来也要造反。不如趁现在祸患还小尽早拿下,免得将来安王的势力更加雄厚,祸患更大!”
大臣们争成一片。玄沐羽只是淡然观之,听得烦了便看了一眼太子,却看到后者微微皱起眉头。玄沐羽想了想,便开口道:“晏爱卿以为呢?”
皇帝开口,下面自然一片安静。
晏子期捻着胡子缓缓道:“臣以为削藩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玄沐羽向太子投去询问的目光,玄澈犹豫了一下,才说:“父皇,儿臣只是担心,皇叔表面恭顺,暗地里却……”
大臣们都凝重了神色。
关于安王和削藩的议论到此为止,在安王没有下一步举动前,这些大臣们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例行办公之后,皇帝与太子在清凉殿一同用膳,当然,小狐狸也不会错过午饭时间。
小狐狸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倒在玄澈腿上,拉着玄澈的手指让他给自己抓挠皮毛。玄澈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狐狸,另一手执棋,垂目看着棋盘,漂亮的眉头拧出一个小小的疙瘩,似乎在凝神苦思。
玄沐羽见玄澈迟迟不肯落子,便问:“澈儿怎么考虑这么久?”
玄澈轻轻叹气,放下棋子,道:“儿臣在想安王的事。他的反应这样平静,反倒让儿臣担心。”
玄沐羽道:“澈儿的鸟儿们飞不进安王府吗?”
玄澈听得一愣。他心里一直明白玄沐羽知道自己有一个独立的情报系统,就像自己知道对方有一支影子部队一样。只是关于这点,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点破,却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被玄沐羽以这样平静的口气道出。
玄澈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摇头道:“并不是飞不进府,而是飞不进书房。那日灰鸽来信与儿臣说,安王收到朝廷敕令时十分愤怒,几乎就要直接起兵,却被他最信任的两位幕僚劝下。他们三人在书房中密谈半日,再出来时安王已是平复了情绪,当晚其中一个幕僚就匆匆离开,看样子似乎是要远行,却不知去了哪里。”
“哦。”玄沐羽点点头,“澈儿是怕那幕僚暗中行事?”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玄澈抿抿唇,忽道,“父皇的影子也进不了安王府吗?”
玄沐羽说:“朕不知。当年确实放了几个人在安王身边,但后来……消息都由暗影管着,朕很少过问。不若朕找来暗影,澈儿直接问他吧。”
“也好。”
“暗影。”
玄沐羽轻轻唤一声,话音未落就有一黑衣人跪于堂下,那人嗓音低沉,缓缓地说:“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起来吧。”玄沐羽说,“把你知道的告诉太子。”
“是。”暗影站起来,对太子抱拳一礼,方道,“禀告太子,安王府内本有三名影子,但现在一人在军中,一人级别不高,还有一人已在多年前身亡。”
玄澈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思绪。
暗影又说:“前几日在军中那人来消息,称安王已经能够仿制多孔弩车,虽然威力略小,但数量颇多。”
玄澈不屑道:“难道他要用那玩意儿和我对射吗?真好笑!”
玄沐羽见玄澈撇嘴翻白眼的样子甚是有趣,忍不住露出微笑。
暗影道:“安王与通川商行一直来往密切。”
玄澈摇头:“不要管它,它……不是威胁。”
暗影迟疑了一下,道:“可是通川的严锦飞……”
玄澈不答,只问:“你知不知道安王的幕僚司苍去了哪里?”
暗影道:“我们的人跟着他往西去了一段路程,却被甩开了,如今司苍已不知去向。”
玄澈微微蹙眉,自语了一声:“这下麻烦了。”
暗影退下去,玄澈陷入沉默。司苍的去向无人得知,玄澈为此感觉很不好,却无可奈何。玄沐羽劝慰他:“不要这么烦恼了,你的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说着又坐到玄澈身边,搂着他按揉他的眉头。
玄澈难得温顺地靠在玄沐羽地肩头,闭上眼睛任其抚按。说不上为什么,司苍的消失就像是什么噩耗的前兆,让他心中烦躁不安,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向来淡定的他已经失了常态。
玄澈突然想到了什么,睁眼说:“父皇,那个锦飞……是儿臣的人。”
“嗯,朕知道了。”
玄沐羽的反应比想象中的还要平淡。
玄澈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睛。
脱离掌控的感觉——或许只是多心了……
军营
军营玄澈在清凉殿休息了一会儿就回了东宫。作为太子,他上午要处理朝政,下午要辅导弟弟学习,晚上还要翻阅林默言整理好的情报,一点也不能得空。
玄浩如今已长成个俊秀少年,年仅十三岁的他只比玄澈矮了一个头,玄澈无法再让他像树懒一样挂住,玄浩干脆就垫起脚尖,双臂勾上哥哥的脖子贴着身子撒娇。
玄澈今天回来迟了,玄浩早已在东宫等候。他看到玄澈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吓得小狐狸从梦中惊醒跳上玄澈的肩膀。
玄浩勾上脖子蹭了蹭又下来,摇晃着玄澈的手,道:“四哥!你答应过今天要陪浩儿练剑的哦!”
玄浩虽然读书不行,武学上却是极有天分,如果不是年龄尚小,内力不足,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不过玄澈与他对招向来是一分攻九分守,任玄浩剑法再凌厉诡异也难以突破玄澈的防御,这点让玄浩很挫败了一阵。
玄浩像一头猛虎,张牙舞爪,步步紧逼。玄澈却是一阵风,轻轻地掠过,优雅得不落半点痕迹,令人无法捕捉。不过今天玄澈有点心不在焉,好几次玄浩地剑都递到面前了才被他险险拨开。
玄浩猛地停住,将剑往地上一甩,气恼道:“哥!你都不认真!”
玄澈歉然道:“对不起,哥……今天有点心事。”
玄浩眼珠子转转,上来抱住玄澈,道:“哥有什么心事和浩说呀!浩给你分忧!”
“你?你不给我添麻烦就很好了。”玄澈笑道,但他顿了顿,还是说,“最近朝廷和安王的关系比较紧张,我有点担心。”
这话玄浩听得懂也听不懂,他努力垫起脚尖,磨蹭着玄澈的脸颊说:“四哥不用担心,四哥这么厉害,不用怕那个安王。”
玄澈摇头道:“若只是起兵我自然不怕,我是担心安王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浩儿,你这段时间不要乱跑知道吗?”
玄浩可怜兮兮道:“人家才没有乱跑。”
玄澈敲敲他脑袋:“你还说没有?是谁没事老往禁军里跑,还和人家傅清川打架的?!”
玄浩委屈道:“那不是打架,是和他切磋!切磋!”
“是,切磋了一身瘀青回来!”玄澈稍稍拉开玄浩的衣领,果然露出一片青紫,他轻轻抚过青紫,叹气道,“痛不痛?清川的武艺不知比你好了多少,你没事干嘛招惹他呀。”
玄浩眯起眼,又是惬意又是幸福地说:“四哥摸了就不痛了!”又说,“我也没招惹他呀,他武艺好我才和他打的嘛!四哥和默言不能陪我,苏行之又不敢和我打,人家一个人练剑很无趣啊!”
玄澈只是摇头。
玄浩说:“五哥每天都在读书,我看他那么努力,那我又不爱读书,干脆就练武喽。以后我和五哥一武一文帮助四哥呀!”
玄澈笑道:“泠说要帮助我我还相信。你?还是算了,就你这一不懂战略二不懂战术的小家伙,你要上战场我哪里敢把军队给你啊!”
“四哥!”玄浩挥舞起拳头,羞恼地大叫,“谁说我不懂的!我现在就去读,我现在就去读!”玄浩突然脸色一转,谄媚道,“四哥教我啊!”
玄澈摇头道:“我教不了你,你若要学,我让傅将军或者其他将军教你。”
“为什么四哥不教我?四哥那么厉害,四哥教我!”
“你要学制造兵器四哥还能教你,你要学战略战术——”玄澈无奈道,“那不是四哥的强项,四哥知道的也不过是书本上的东西,你若要成为名将,需要的是经验,这些只有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才能教你。”
玄浩鼓起腮帮子道:“四哥骗人,当初四哥还不是把雄单和西善打得落花流水?!”
玄澈刮刮玄浩的鼻子,道:“你仔细想想,四哥怎么打败雄单的?铁蒺藜、据马、竹筒、长签、强弓还有多孔弩车,你可见四哥用过什么战术?最后的夜袭、追击和山谷围歼也是郑大将军完成的,四哥可是一点也没有参与。”
玄浩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可是四哥也说过在绝对的力量前一切阴谋都是无用的啊!”
玄澈说:“所以啊,你若要学兵器制造,我就教你,但这都是理论的东西,你学了肯定嫌枯燥。”
玄浩沮丧地撇撇嘴,道:“那我努力练剑,我不带兵,我杀敌就行了!”
“算了吧,哪个将军敢把你堂堂皇子当小兵用啊!”玄澈笑着捏捏玄浩的脸蛋。玄浩不服气道:“谁说没人敢的?四哥让清川傻瓜当将军,他一定把我当小兵用,还会用的不亦乐乎!”
玄澈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玄浩的话让玄澈想起了两个人:玄泠和傅清川。
说是想起人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想起了关于这两个人的事。
算来玄泠今年也要十六了。按照大淼律制,皇子年满十六即可当朝议政。像玄澈这样十三岁便上朝的只是例外,而玄沃那般自开府以来就懒于上朝也不多。
玄澈忽然听到玄浩提起玄泠,便想到似乎许久不曾见过玄泠了。自玄浩出现以来,他对玄泠的关心明显减少了。倒不是说玄澈偏爱谁,只是玄泠这样不争不吵的性格很容易让人忽略,玄澈又忙于政事,不可能分出太多心思去特别关心谁。玄澈心中有些愧疚,当初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他,现在却冷落了。
第二天没有早朝,把皇帝丢在上书房处理政务,玄澈抽空去了趟融水宫,果然看到玄泠在看书。玄泠看到玄澈突然到来,很有些吃惊,脸红红地就把书藏到了背后。
不会在看什么不好的东西吧?玄澈不免恶劣地猜想,似笑非笑地瞅着玄泠。玄泠脸越来越红,头越埋越低,终于忍不住说:“太子哥哥……你不要这样看我啊……”
玄澈还没说话,小狐狸从怀里跳出来,噗地跳到玄泠的肩膀上,一个滑滑梯落在他背后,叼走了那本书。玄泠还未反应过,书已经落在玄澈手里了。
玄澈一看书名:太子传奇。翻进去一看,写的竟然是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良作者胡编乱造的,把他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天神转世都尤有不及。玄澈自己看了都要脸红,心想:这还是我么?
偷窥被抓现行,无怪乎玄泠要变成熟番茄了。
玄澈把书扔到一边,说:“下次不要看这种奇怪的书了。外面人以讹传讹,你天天和我在一起,难道还以为我是什么曲星转世吗?”
玄泠低低地应了一声,很不好意思。
玄澈想到等会儿还有事,便直接切入主题:“泠,你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六了,我想让你上朝,你愿意吗?”
玄泠惊喜地抬头,可又犹豫:“可是我……不是很懂那些东西……”
玄澈说:“没关系,没人是一开始就懂的。”
玄泠小声道:“可是太子哥哥好像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懂啊,泠……”无论如何都只能望着你的背影,怎么也追赶不上……玄泠有些黯然地想。
那是因为我比你们多活了二十五年。玄澈心想,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只说:“你如果愿意,就从下个月开始上朝吧。我听浩儿说你看了很多书,我想对于朝廷的东西你很快就会理解的。”
“嗯,好。”
玄澈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玄泠依旧是站在宫门口静静地看着他渐渐远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玄澈要去找傅清川。
傅清川是傅曙的大儿子,他与太子的孽缘开始于太子进入太学院的第一天。太子因为一只哀怨的大熊而放了空箭,一个大男孩毫无拘束地上来拍打太子的肩膀,一脸悲痛地说:“殿下,我理解你!”于是玄澈就记住这个初次见面就敢拍太子肩膀的男孩——傅清川。
傅清川比玄澈大了三岁。他在拍完太子肩膀后不久就被无云道长看中收去做了徒弟,在青云山上住了八年,练得一身武艺回来。后来傅清川就到了禁军里,现在已经是千骑长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远离尘世久了,脑子转不过来,人有些单纯,都二十多的人还敢拍着太子的肩膀说:“嘿,太子,好久不见啊!改天我们切磋切磋呀!”
估计在傅清川口里,“太子”和“澈”两个称呼没有本质区别。
玄澈当然也喜欢这个会用朋友口气和自己说话的大男孩。
傅清川今日不当值,他在自家院子里练剑,看到太子来了,竟然提剑而上,一剑直刺递到太子面前。剑风吹起了玄澈的几屡碎发,玄澈只是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荡开身子,避过攻击。
傅清川一招不成便停了手,不快道:“太子,你怎么不接招啊!”
玄澈笑道:“你的招我接不住。”
“太子,你连试都不试就说接不住,太不够意思了!”傅清川一臂勾过玄澈的肩膀,道,“太子上次说要与我过招,结果到现在都没兑现!你这回可是自己送上门来,逃不掉了!快,选把兵器和我打一架!”
玄澈瞄一眼一旁的一排兵器,果然是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目光落在一柄软剑上,玄澈心中一动,过去提起剑,暗暗运气将内力注入软剑,但软剑仅仅是颤巍巍地挺了一下便软了下来。玄澈微微摇头,放下了软剑。
傅清川在一旁奇怪道:“太子你怎么选软剑啊?软剑很不好控制的,又没开锋,如果内力不足连舞都舞不起来啊!太子,不是我说啊,你这么年轻,内力肯定不够的。”
玄澈微微一笑,取了一柄普通长剑,道:“我就用长剑吧。”
傅清川自学成归来,其武学造诣放眼朝中年轻一辈无人能敌,而且他不会放水,玄澈一心防守与之周旋方能不败,身形虽然依旧清逸却不似与玄浩对招时那般轻松。终于在百招之后,玄澈一剑使老,让傅清川得了空子直取门面,玄澈无奈之下只能下腰避让。
本来玄澈下腰躲过这一剑再起身或后翻都可无事。傅清川也不知中了邪,叫了声“小心!”竟然伸手去揽玄澈后腰。可他这么一揽反而坏了玄澈的重心,玄澈身子一沉无法再起,傅清川力道不对,也没把玄澈给拉起来,结果连带着自己也一起倒了下去!
傅清川压在玄澈身上,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摔,所以……”
玄澈只说:“你很重,快起来。”
傅清川连忙慌手慌脚地爬起来。
玄澈倒不急着起来。练功的花园里种着厚厚的草皮,稍微有点湿润,背上凉凉的,太阳晒在身上却是暖暖,躺在上面很舒服,玄澈惬意地微眯起眼睛。
傅清川在一旁看着太子。从第一次看到太子,就知道这人长大后定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不过再怎样想象无法想象到离别八年后再次见面时的惊艳。晶莹剔透的人,背着阳光,看不清容颜,耀眼的令人无法直视。转身而过,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如何伸手也无法捕捉,注定只能跟随。
玄澈突然侧头看向傅清川,道:“清川,你随我出府吧。”
傅清川听到这话立马高兴道:“好啊!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禁军和城防军。”
傅清川道:“禁军好说,我带你去就是了,不过城防军要我父亲批准……嗯,不过太子的身份应该可以进去吧。”
玄澈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只说:“那你先带我去禁军看看。”
果然如同傅清川所说,他带着乔装的太子轻易地进了禁军驻守的期门宫。
禁军是专门保卫皇宫的,大约有四千人,最高统帅为禁军统领,又称万骑,下属十六个左右千骑长,每个千骑长下领十个百骑长,至于普通禁军则统称飞骑,等级比一般士兵高上半等。这些士兵是轮流换防,轮到休息了便到东西南北四个期门宫中休息,故而他们又称期门军。
傅清川乃是东门的左千骑长,玄澈乔装成一个普通士兵模样跟在他后面。傅清川亮了招牌,那守门的士兵就将他们二人放了进去。
禁军一般是巡逻一个时辰休息一个时辰,全天候待命。虽然不能要求禁军在休息的时候也绷紧神经,不过如果是在期门宫中聚众赌博似乎也太过了。
一群人围在那儿吆喝,只听了两句玄澈就明白了事由,眉头随即皱起。
傅清川很敏锐地感觉到太子心情的变化,因为是自己率领的禁军,顿时觉得面子上难看,正要上前喝止赌博的人,不想被玄澈拉住。玄澈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们二人在这群人身后站了一会儿,玄澈突然转身出门,将宫门口的大锣哐哐哐地一阵乱敲。锣声响彻整个东期门宫,顿时整个宫里一片鸡飞狗跳,叫骂声此起彼伏,一会儿你踩了我的脚,一会儿桌子挡了路,折腾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一个粗糙的列队才渐渐成型。也不只是谁看到了敲锣人,突然大吼一声:“谁他妈的在那儿乱敲的!”
这么一声吼院子里顿时静下来,几百双眼睛盯着玄澈。
又有人叫起来:“你哪来的,只不知规矩,在这儿捣什么乱呢!”
另一人骂道:“他妈的有没有搞错!那锣是能乱敲的?!”
也有人看到自家千骑长黑着脸站在那儿,心知事情不对头,不敢做声。
玄澈缓缓走回傅清川身边,傅清川支吾道:“殿下……”
玄澈冷声道:“这就是禁军?!”
傅清川不敢正视玄澈的眼睛。
玄澈对那些士兵说:“我不爱管你们休息时候在做什么,就看你们光集合花了多少时间?队伍呢?序列呢?在哪里!”
玄澈一声怒喝震得人耳膜生疼,那些士兵还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但在气势上已经被压住了。
玄澈森然道:“再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几百个人的气势还比不过我一个人!这就是禁军?!”
“你又是什么人?”一个人不甘心地扯着嗓子喊道。
“你说我是什么人?”
玄澈举起一个黑色玉佩,纁朱绶,赤黄缥绀,赫然是太子印绶!
前面离得近的士兵都看的清清楚楚,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后面的人看到前面的人跪下再看那印绶模样的也知道大事不妙。
“参见太子殿下!”
一地的人呼啦啦地行礼。
玄澈收了腰牌,只对傅清川说:“清川,你可要我治你失职之罪?”
傅清川跪下,道:“属下认罪!”
玄澈冷哼一声,到了声:“跟我来。”便拂袖而去。
傅清川连忙跟上,二人纵马出了皇宫,直奔城防军大营。
二人的马离军营还有十多米,那守门的士兵便提起兵器,待到二人行至门前,一个士兵出声喝问:“来者何人!”
玄澈使了个眼色,傅清川上前道:“我乃傅将军之子,还请开门!”
那士兵不让,道:“可有将军令牌?”傅清川顿了顿,那士兵便说:“没有令牌一律不得进!”
傅清川道:“我来找我父亲。”
那士兵毫不退让:“将军有令,就算皇帝来了,没有令牌一律不得进!”
傅清川无法,折回玄澈身边。
玄澈不理他,下了马,递上自己的腰牌,道:“还请通报将军一声。”
士兵一看手中腰牌顿时傻了眼,愣了愣才说:“还请殿下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玄澈斜睨一眼傅清川,道:“知道你父亲如何治军了?”
傅清川羞愧。
少时,傅曙便迎了出来,看到太子显然很诧异:“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此次前来……”
玄澈道:“没什么,带一个笨蛋来看看真正的军队应该是什么样的。”
傅曙这才看到自己儿子,愣道:“清川?”
城防军大营里一切井然有序,训练的认真地训练,休息的也规整地休息,不要说聚众赌博,连大声喧哗的都很少,最多两三个人凑在一起插科打诨几句,号角一响,立马起身列队,不过几息的时间一个百人的小队就能清楚站好,几个小队彼此靠拢一番就成了一个大队,整个过程迅速利落。
傅清川看得面色发红,窘迫难当。
玄澈说:“你应该好好跟你父亲学学如何治军。”
傅曙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听太子这么两句话也多少明白了一些,便道:“在下疏忽了犬子的教育,还请殿下勿恼。”
玄澈看他一眼,道:“我不是恼,我是紧张。西南的人那么不安分,我们的禁军却是这个样子,你要我如何安心将父皇的安危放在他们手里?”
傅曙心里一个咯噔,不敢接话。傅清川要说什么也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
玄澈说:“傅大将军,你是忠于皇上的,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妨在这里提前说,安王——今年之内我一定会让他消失!希望傅将军和城防军作好准备。”玄澈瞥一眼傅清川,“清川,还有你的禁军也是。”
目光森冷的太子令人陌生,傅清川忍不住打了个突,突然想到父亲警告过自己的话:太子已经不是当年任你勾肩搭背的孩子了,你要学会收敛!
逼迫
逼迫玄澈从城防军大营里出来,让马儿在临澹的大道上随性小跑。临澹道宽,人也多,马儿跑不快,但这样悠悠闲闲的感觉也很不错。玄澈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每日周旋于阳谋和阴谋之间,算计人再避免被别人算计,生活让人疲惫不堪。
玄澈忽而想起玄沐羽,不知道那个懒散的父皇此刻有没有好好处理政事呢?大概又是把一堆问题丢给晏子期吧?想到这里玄澈不由得弯起嘴角。
怎么会想起那个男人?玄澈突然反问自己,难道真的日子过久了开始有“恋父情结”了?
玄澈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傻了。
那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父亲。
玄澈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行了一阵,左边太阳穴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却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见到玄澈回头,那双眼睛的主人便微笑举杯致意。玄澈稍一错愕,随即回以微笑。
只是这么一个照面,马就跑了过去,回头想想,似乎除了眼睛深得让人看不穿以外,那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文士。
认识么?好像不认识,大概是临澹的一些文人名流吧。
玄澈摇摇头不再考虑,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差点让他懊悔终身。
看着太子远去的身影,中年文士露出微笑,对桌子对面的人说:“没想到临澹城里随便一个骑马而过的少年都是如此风神俊秀。”
文士对面的年轻人笑问道:“司先生可知那人是谁?”
中年文士奇道:“莫非他大有来头?”
“呵,岂止是大有来头,他可是当今太子。”年轻抿了一口酒,又说,“比之十年前,他可是更加光彩夺目了。”
中年文士又回头看了看太子离去的方向,似乎在那条街道的尽头还有一个清俊的背影骑在马上悠然远去。中年文士啧啧道:“想不到,想不到,太子竟是如此超然脱俗的人物。”
青年笑道:“司苍先生才知道么?是不是后悔站在安王一边了?”
“那不至于。”司苍淡淡道,“安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还犯不着为了一个美少年而背叛他。姚公子当年不也一样么?为了你的救命恩人,杀了你的知交。不过,如果不是如此,今天你也不会与我坐在这里饮酒清谈。”
姚姓公子脸色微变,沉声道:“当年之事我虽有愧疚,却不曾后悔过,若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司苍微微一笑,道:“这番话姚公子心里自己明白便可,无须说与司某听。”
姚公子脸色很不好,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22
司苍看着杯中清酒,又想到那太子,说起来,西面的那位主子比起这年仅十七岁的太子,气度上倒真是逊色不少,也无怪乎那么多人愿意追随在太子左右了。不过太子又如何,超然又如何呢?最终还是逃不出宫闱纷争。
对司苍的惊鸿一瞥就像是一片落叶在玄澈的脑海里打了个漂,荡起一道涟漪后便再也找不到痕迹,不论日后玄澈会如何铭记司苍这个名字,至少现在他是把这人埋到了记忆垃圾场里。
玄澈回到宫里就遇上晏子期,晏子期看到太子立刻迎上来道:“太子殿下。”
玄澈总觉得晏子期这声招呼里充满了欢喜的味道,似乎看到自己就如同看到了什么珍宝。莫非父皇主持的办公让他饱受折磨?玄澈异道:“晏大人好,晏大人刚刚离开太极殿?”
晏子期笑说:“正是,正是。太子殿下不在,陛下将所有事物都推到尚书省,老夫一直从上午忙到现在,脚都停过。”
玄澈笑起来,道:“晏大人辛苦了,我会去劝劝父皇的。”
晏子期无奈地摇头:“陛下这样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夫也认命了。”
玄澈想到玄沐羽名正言顺偷懒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很难想象国家在这样一个皇帝的带领居然还能不衰败,甚至略有发展。
晏子期见玄澈心情甚好,便道:“殿下不妨多接手些朝政,也好让老夫轻松轻松。”
玄澈奇道:“在下现在接触的还不够多么?”
晏子期眯眯笑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多年不管事,难得遇上殿下这样的奇才,难道殿下不应该接触得更多么?殿下现在只是在陛下询问时方出言相对,老夫以为,这还不足以展露殿下的英才。”
玄澈心下一沉,渐渐敛了笑容,道:“父皇若是不问,自然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做儿臣的何必干扰父皇的思路呢?”
晏子期捻着胡子摇头道:“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谦逊了。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殿下有这样的才华,又何必隐藏呢?”
玄澈冷笑道:“在澈儿心目中,父皇便是隐藏在云朵之后的真龙,凡人不见其辉,只是因为那是凡人罢了。”晏子期还要说什么,玄澈已是面无表情,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孤还要陪父皇用膳,晏大人请好走。”
晏子期心中一凛。太子无论是发怒还是冷笑他都能坦然面对,唯独太子面无表情之时却是最令人恐惧,尤其是那清亮的嗓音说出淡淡的话的时候,不论是坠入冰窖还是冬日泼下一盆冷水,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刮骨的刺寒。而支撑这种冰寒的,更是隐藏在少年淡漠神色下的决绝手段!
本以为太子心高气傲才华洋溢,定然不会甘居于人下,却没想到……
晏子期不敢再多言躬身告退。
玄澈看晏子期匆匆离去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也不知这样想的有多少人……权力,真是诱人的东西。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被‘诱反’的那个才好……”
玄澈心里想着,目光落在太极殿刺眼的琉璃砖上,轻轻叹出一口气。
调整了心情,玄澈进入清凉殿,意外地看到玄沐羽在和小狐狸“玩”:小狐狸张牙舞爪地扑向玄沐羽,玄沐羽指尖一弹,小狐狸就被指风打得后退一步,小狐狸不甘心,又跳起来企图从空中袭击,玄沐羽在小狐狸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时候伸手一抓,可怜的小狐狸的尾巴就被他拿在半空中。玄沐羽非常无良地拎着尾巴把小狐狸甩出门。
小狐狸被丢出半空,本来想打几个滚落在地上,却看到玄澈站在门口,干脆身子一转,刚好扑到玄澈怀里,大大地黑眼睛直直地瞅着玄澈,眼泪在眼眶边打转,那神情好像在控诉玄沐羽的无德。
玄澈本还以为玄沐羽是在和小狐狸玩,还觉得惊奇呢,再多看几眼就发现玄沐羽根本是在欺负小狐狸。想也是,一直不对盘的两个家伙怎么会突然玩到一块去了。
玄澈无奈道:“父皇,您别欺负小梅花呀。”
玄沐羽不知把一张什么纸收到怀里,从容道:“朕可没欺负它,这狐狸不听话要抢东西,朕才小小教训他一下。”
小狐狸吱吱大叫。玄澈摸摸它的小脑袋,说:“小梅花,你不听话了?”
小狐狸突然跳到玄沐羽身上,往他怀里扒拉。玄沐羽不高兴地揪起小狐狸的皮毛,又把狐狸扔了出去。这回是玄澈主动伸手接住了小狐狸,小狐狸趴在玄澈怀里,露出一脸委屈,吱吱地诉说冤情。
玄澈走到玄沐羽面前,看看他的话里还露出一角的纸张,道:“父皇不会抢了小梅花什么东西吧?”
玄沐羽的脸色十分可疑地红了一下,还是嘴硬道:“朕能抢一只狐狸什么东西!”
玄澈撇撇嘴,但他也不能逼玄沐羽交出什么,只能安抚小狐狸:“好了,小梅花,不生气了,我下次给你煮鱼羹。”
小狐狸抱着玄澈的脖子吱吱叫了两声方才作罢。小狐狸直起身子看看玄澈,突然一凑头在玄澈嘴唇上“吻”了一下,顺道舔了一口。
玄澈一愣,玄沐羽已经一把揪起小狐狸的尾巴怒道:“朕要把这狐狸炖汤!”
玄澈回味了一下事情经过,似乎自己不小心就被一只狐狸给非礼了?!玄澈皱起眉头,第一次没有在第一时间从玄沐羽手里抢救狐狸,而是对小狐狸说:“小梅花,你在干什么?”
小狐狸被倒吊在空中,血冲脑门,眼睛都红了,听到玄澈这么问,只能无力地吱吱叫两声,企图博取同情。
玄澈从玄沐羽手中接过狐狸,他的眉头虽然已经舒展开,但脸上没了笑意。玄澈看着小狐狸,口气淡淡地说:“小梅花,下次不要这样——我,不喜欢。”
这是玄澈第一次明确地说出自己的不满意,在此之前,不论是谁做了让他为难或不快乐的事,他都不曾开过口。小狐狸和玄沐羽都意识到玄澈这次是真的恼了,不同于生气或者愤怒,就是不喜欢,小狐狸的行为触及到玄澈的底线了。
玄澈放下小狐狸,一脸平静地取出丝巾擦试嘴唇,然后一脸平静地将丝巾扔掉!
玄澈再看一眼小狐狸,又重复了一句:“小梅花,记住了吗,我不喜欢。”
小狐狸弓了身子,眼泪掉个不停,不时伸出爪子摸一把,望着玄澈,吱吱地叫了两声,似乎在认错。但玄澈并不理他,而是看向玄沐羽,说:“父皇,儿臣想要改革禁军。”
玄沐羽还在发呆,玄澈刚才的举动不但吓到小狐狸了,也惊到他了。玄澈最后看狐狸的那一眼,骤然间神色冷漠地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把你完全地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这个眼神玄沐羽见过,十四年前,第一次遇见这个孩子的时候,那个眼神也同样的拒人于千里。
一旦想到如果自己也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玄沐羽就没有来地发慌,心中千万思绪转过,竟然没有听到玄澈说了什么。
“父皇?”
玄澈疑惑地又叫了一声,玄沐羽这才回神,他看看眼前人,却道:“澈儿很气小狐狸吗?”
玄澈收了表情,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不喜欢它这样做而已。”
小狐狸大哭,眼泪在桌子上积了一滩。玄沐羽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小狐狸,轻声道:“小梅花只是喜欢你而已……”
“儿臣知道。但是儿臣不喜欢。”玄澈冷漠地说,话锋一转又问,“父皇,您刚才听到儿臣说的话了吗?”
玄沐羽见玄澈不愿再多说,只得顺着他的话问:“呃,什么?”
玄澈说:“我要改革禁军。”
“嗯—嗯?”玄沐羽一时不能反应。
玄澈扬起他秀美的长眉,神色中是不可更改的坚定:“儿臣不能让一群窝囊废保护父皇。儿臣知道父皇有一群优秀的影子,但这不够,在面对数量足够的军队时,他们并不能保护父皇。儿臣要除去安王,但儿臣不能让父皇陷入危险!”
玄沐羽呆了呆,终于完全消化了玄澈的话,他看着玄澈,似乎在审视什么。玄澈坦然地与他对视,水晶般的眼睛里只透露出一个讯息:我只为了保护父皇!
玄沐羽凝视着这双眼睛,缓缓地点头。
“好,就按澈儿的意思改吧。”
太子改革禁军的敕令一出,举朝沸腾,有大臣企图上言阻止,排除那些阵亡在太子森冷目光下的胆小鬼,其余跳出来做出头鸟的也被皇帝赶了回去。
虽然皇长子继位的希望在太子临朝后就被生生掐断,但是太子即将掌握禁军的事实还是让某些人极度绝望。玄沃倒是有点死老鼠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哦了一声,其态度之超然令人匪夷所思。
太子要亲自调教禁军的消息让东期门宫里的一些人很是惶恐。太子的威名始于十二年前一个刺客的刀下,在四年前的大淼边境上登上顶峰。太子的出场迎来众多军士的高呼。在军人的心目中,强者即为王。看起来太子属于这个强者的范畴。
太子立于高台之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喧杂的广场渐渐安静,直到悄然无声。太子神色漠然,清冷的声音远远地荡开:
“不论你们之前怎样看待禁军这个名字,在我心目中,禁军是精英中的精英,是保卫父皇的最后一道屏障。可是,几日前,我却看到了一群只知道聚众玩乐的废物!在这里,我不会处罚任何一个兵士,因为那不公平,除非我要将你们全部上刑!
“我只给你们一个选择:要么,现在就给我滚出这里;要么,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成为皇宫的精英,或者,下-地-狱!”
广场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感觉到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太子不会开玩笑,太子向来言出必行。精英或者地狱,生存或者死亡。没有其他选择。
傅清川在人海中看着台上神色冷酷的少年,这一刻他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自己不能成为那名精英,命运和其他士兵不会有区别:
下-地-狱!
贪污
贪污太子以洪水猛兽的姿态出现在军士面前,然而训练的过程却很让人无语。虽然训练项目有些奇特,比如站立或者是左右转向,已经大声喊些奇怪的口号,但这并不妨碍让禁军们认为这是一项轻松的练习。太子也很少来操场巡视,一切训练仍然是由卫青兰统领带领。
上书房里,玄澈抱着小狐狸批阅奏章。那日他与玄沐羽说完了正事小狐狸还在哭,小狐狸的眼睛都哭成了红色。玄澈终究还是心软了,抱起小狐狸柔声劝慰。小狐狸伤心地抓着玄澈的脖子使劲磨蹭,实在哭得倦了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了就只会用哀怨的眼神看着玄澈。玄澈亲它脸颊,吻它的小爪子,给它道歉,终于把小狐狸哄得开心。玄澈也不知究竟生气的是自己还是小狐狸了。
一人一狐虽然和好了,但还是看得出痕迹,小狐狸不太敢再随意亲吻玄澈了,平日里总腻在玄澈怀里一刻也不肯离开,似乎一离开玄澈就会消失一样。
玄澈放下一本批好的折子,拿起下一本。奏章刚拿起来就觉得不对劲——特别沉。玄澈看了一眼:天,又是一本万言书。玄澈最恨人把奏章写的又臭又长,辞藻华丽偏偏什么内容也没有。经过他这几年的强调,这种长篇大论已经很少见了,咋一拿在手上还真不习惯。
但玄澈还是抱着负责的态度翻开看了。折子的署名是辽阳无铜县监察使沈从海,上面的墨迹很奇怪,是灰褐色的,用的是行书,内容竟然是痛斥辽阳太守贪污赈灾款,致使辽阳境内民不聊生,一个个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折子里,看了都让人心寒。
玄澈并未再多看内容,只是将折子反复打量。这折子纸页有些发黄起皱,笔迹虽然行得漂亮,却也十分急促,到了后面甚至丧失了笔力,渐渐成了失败的草书。玄澈看着暗褐色的墨迹心念一动,唤醒了小狐狸,说:“小梅花,你帮我闻闻,这是不是血迹?”
小梅花凑近嗅了两下,果然点头。
玄澈面色迅速沉了下来。
如果是用朱砂墨书写的字迹,在几年之内都能保持鲜艳的红色。但如果是用血写成的字,新鲜血液在经过一天之后,颜色就会由暗红色变为无光泽的褐色乃至暗褐色,最后变成灰褐色。
这是一本血书,真正的血书!
看字迹由行及草,笔力由强渐弱,这写书人……
“父皇,您看看这本折子。”
玄澈将奏章递给玄沐羽,玄沐羽看了两眼便明白了事由。
玄沐羽问:“澈儿要办理辽阳太守吗?”
“儿臣不知。”玄澈说,“儿臣不能因为一面之词就办理一个地方大员。况且这沈从海只是县监察,弹劾郡太守已是越级,按律当刑。可即使这样他仍然上血书,儿臣担心辽阳郡的郡监察……”
玄沐羽倒是很平静:“嗯,是啊。如果监察使不失职,太守要做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
玄澈忧虑道:“不知道这份折子是谁呈上来的,上面竟没有右御史大夫的署名。难道连右御史大夫也不可信了吗?”
大淼御史台有左、右御史大夫两位长官,左御史大夫监察中央官吏,而右御史大夫则是率领地方监察使。一般从地方上来的监察使弹劾要先经过右御史大夫的批览才上呈皇帝。可是这本血书上却没有右御史大夫的署名,那只有一种可能:折子是被人私自混入奏章之中的。而能这么做的,除了上书房的行走小太监,就只有玄沐羽和玄澈的贴身太监:宝德和森耶!
玄沐羽与玄沐羽对视一眼,分别招来了宝德和森耶。两个贴身太监连同上书房的行走小太监一同跪在书房内。
玄沐羽将血折子扔在二人面前,发话道:“这本折子是谁放进来的?”
宝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另外两个太监偷偷去瞄着子,却没人敢应。
上书房里一片沉默,行走小太监禁不住地打抖。玄澈静立片刻,却走到宝德面前:“宝德公公,是不是你?”
“不是老奴,不是老奴。”宝德吓得连连叩首。
玄澈温言道:“宝德公公,这件事如果是你,孤与父皇也不会治你的罪。还请公公照实道来缘由,这很重要。”
宝德身子僵了僵,终于垂首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放入折子的正是老奴,还请陛下和太子殿下开恩!”
玄澈屏退了其余二人,让宝德起来,详细问了折子的来历。
原来宝德入宫之前乃是辽阳无铜人,前日有一乡中旧识寻到宝德在京城内购置的宅子,说是有一本十万紧急的折子一定要当面呈给皇上或太子。宝德哪敢带一个陌生人进宫,只说让那人将折子交给御史大夫或者其他大人。但是那人却说,右御史大夫不可信,写折子的人千万交待一定要直呈龙案,他不敢有违托付。那人又请求宝德看在同乡的份上一定要帮这个忙。宝德被他逼得没办法,最终答应将折子混入太子要批阅的奏章中,至于结果如何,他就不管了。
玄澈听了便问:“你可知这折子里写着什么?就敢答应呈上来?”
宝德又跪下哭喊道:“太子殿下,老奴大字不识一个,确实不知道这折子里写着什么。只是那位同乡说,这事关大淼百年基业,老奴不帮忙就是天下罪人,愧对列祖列宗,要为万民唾弃,又说什么他日陛下和殿下若是知道老奴今日有所推托,定要让老奴死无全尸……老奴看不懂折子的内容,那人说得这么凄惨,老奴哪里还敢不答应啊!陛下,殿下,奴才冤枉啊!”
玄沐羽听了“噗呲”一声笑出来,说:“你起来吧。那人倒是好口才。他说得也不错,你今日若是不把这折子混入,日后还真要给万民唾弃。”
宝德停止了哭泣,一双小眼睛瞅着皇帝和太子直打转。
玄沐羽对玄澈说:“澈儿你就不要罚他了。”
玄澈却摇头:“父皇,赏罚要分明。宝德公公私自混入折子乃是死罪,您不能因为他混入的折子于百姓有利就忽视了他逾越的罪责……”宝德听到这里又是哭喊着跪下求饶,却听玄澈话锋一转又说:“虽然功过不能相抵,但罪是罪,功是功,父皇,您要罚他,但也要赏他。”
玄沐羽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宝德,你自己去领五个大板。不要耍花样,你们太监司的花样朕知道,朕要你结结实实地挨上五个板子,听到没?”
“是!谢陛下开恩,谢太子殿下开恩!”宝德听说自己不用死了,激动地把头磕得咚咚响。
玄澈又说:“罚也领了,赏也不能少了你的。父皇,您看要怎么赏他?”后一句是对玄沐羽说的。玄沐羽有意让玄澈做好人,便说:“澈儿自己看着办便好了。”玄澈微微一笑,反问宝德:“宝德公公,你希望得个什么赏?”
宝德说:“老奴犯了大错,免了死罪已是千恩万谢,怎么敢再讨赏。”
玄澈道:“公公既然不肯说,那孤就自作主张了。公公先起来吧。”玄澈转而对玄沐羽说,“父皇,辽阳太守贪污一事事关重大,儿臣想亲自去一趟。”
玄沐羽愕然:“澈儿要去辽阳?”
“正是。太守、郡监察使,甚至右御史大夫,这件事牵涉得太广,如今国内不安定,澈儿不放心。”玄澈顿了顿,又说,“另外澈儿也想去看看地方军到底如何,可不要到时……拿不出一个人来勤王才好。”
玄沐羽思忖片刻,道:“澈儿要不要和晏子期他们商量一下?”
玄澈摇头:“不了,虽然晏大人可信,但其他人儿臣却不敢肯定。既然这件事能瞒这么久,想来朝廷上也有不干净的人。和他们说了反而走漏风声。父皇只需称孩儿病重便可。”
玄沐羽反对:“此去辽阳没有两三个月不可能回来,难道‘太子’要病重三个月?那天下的御医都当斩了!”
玄澈笑道:“无需病重三个月,‘太子’只需病上一个月,再修养几日,就可以对天下公布:太子要到辽阳巡视灾情。这一个多月里,儿臣早已进入辽阳境内,该知道该看到的也都知道、看到了,接下去的事亮出身份即可。”
玄沐羽想了想,却说:“澈儿还是不要去了,太危险了。”
玄澈没想到说了半天竟然换来这么一个回答,只得无奈地叫一声:“父皇!”
玄沐羽很认真地说:“父皇不希望澈儿陷入危险。”
玄澈一怔,随即道:“儿臣不会有危险的。”
玄沐羽不再说话,目光落到一边。玄澈知道他是默认了,为皇帝的别扭轻轻一笑后对宝德说:“刚才说要赏赐公公,想来普通财物公公也看得多了不希罕,既然公公是辽阳人,不如这次就让公公陪孤一同去趟辽阳吧?”
宝德一副受宠若惊地模样跪拜:“谢殿下!”
玄澈看他虚假的样子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
接下去几天里,太子的面色都不太好,上朝时时常能看到他皱眉的模样,在上书房中,大臣们也会听到太子的咳嗽声。果然不日太子就病倒了,接下去的一个月里都没有上朝。这可苦了晏子期为首的大臣们,皇帝依然不管事,原本有太子分担的政务再次推下来,忙坏了一群人。
太子虽然病倒了,但禁军的训练没有停止,七天一次的考核没有半点防水,陆续有人因为不合格而被赶出军营。
平王府一个清幽的小院子里,司苍与姚姓公子低声交谈。
那姚姓公子说:“司先生知道太子改革禁军的事了吧?”
“闹得那么沸沸扬扬,司某怎么会不知道?”司苍笑笑,“只是没想到皇帝还真敢把禁军放到太子手里,莫非……”
“莫非什么?”
“没什么。宫闱琐事,不值一提。”
司苍想到安王的话,不愿多说。
姚公子也懒得追问,勾起嘴角轻轻一笑,道:“皇帝大概以为自己交了权,太子就不会拿他怎么样吧。”说着他又皱皱眉,“司先生可知太子改革的内容?”
司苍不咸不淡道:“据说没什么变化,就是多了些站立和转弯的训练,走路时要喊话,训练比起从前还要轻松。”
姚公子却面露忧色,道:“司先生可知禁军现在每七天要进行一次考核,考核一次不合格者降级备用,两次不合格者逐出军营。若只是如此也罢了,但是两次考核下来,我们在禁军中的不少人不是被驱逐就是被降级……”
司苍异道:“姚公子所安插的人似乎也太过愚笨了吧,怎么都赶上考核不合格了?”
“司先生怎么这么说话!”姚公子不快道,“平王殿下不上心此事,我们下面的人很难行动。司先生此来仓猝,我们临时能拉拢到的人多半是禁军中的渣子,本来就只是打算借他们制造混乱而已,怎么会想到太子殿下突然要进行改革?我们的桩子也并非都通不过考核,那些优秀的自然留在军队里,只是从人数上说,桩子已经大大减少了而已!”
司苍不急不恼道:“姚公子无需激动。司某这不是正在和姚公子商讨对策么,司某总要知道个情况嘛。”
姚公子不满地冷哼。
司苍笑道:“好好好,总是我的错行吧。司某刚才失言了,还请姚公子恕罪。”
姚公子撇他一眼,气呼呼道:“司先生过礼了。”
司苍笑笑不答。
姚公子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司先生那边的人如何?”
“还好。”司苍说,“都是几年前就埋下的人,虽然也有被淘汰,但并不多。”看姚公子似乎不太服气,司苍便补了一句:“我们发展的人都属于中上层,因为讲求稳固,所以人数并不多。剩下的大概不会比姚公子那边的多。”
姚公子听了这话略有舒心,说:“司先生,太子此次所谓的改革莫不是为了拔桩子吧?”
司苍道:“难说。太子心机深沉,向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若从改革内容上看,新的训练对于禁军战斗力的提高毫无作用,却多了考核,太子似乎真的是要将桩子拔掉。司某比较忧虑的是,太子所淘汰之人是刚好拔了我们的桩子,还是特意的。若是后者,太子对禁军的监控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了啊!”
“姚某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姚公子眉头紧锁,“真不知有多少眼线在我们周围……”
司苍想到太子可能埋下的桩子数量,不免有些心寒,猛然想到一事,立马起身对姚公子拱手道:“姚公子,司某想到一事需与家中主子联系,在此先行告辞了,还请公子恕司某失礼了。”
司苍匆匆辞去平王府,回到住所,招来信鸽写下一卷小纸:
速查通川,疑为奸细!
注:监察使,就是地方上的御史。
巡查
巡查玄澈秘密出行辽阳,随同的除了宝德太监,还有林默言、森耶和一个叫沈煜的年轻人。
沈煜便是将血书交给宝德的人,他到了临澹之后一直住在宝德府邸中。玄澈因为决定去辽阳,便招他来见。
沈煜是沈从海的堂弟,读过书习过武,平日里算半个游侠性质的无业良民。那日沈从海突然叫他前去,他到了那里就看到哥哥割破了手腕,十分虚弱地将那本血书交给他,临死前托付他一定要将折子面呈皇上或太子。说罢,他哥哥就用尽最后的力量举剑自刎而死。
沈煜拿了血书还未出府,就碰上有一群人上前围堵。沈煜搞不太清楚事情经过,但还是看出形势不妙,拼死跑出了沈府,一路南下,路上遇到多次追杀,最后身负重伤赶到临澹。沈煜的武功不足以潜入皇宫,但是哥哥又交待不可以交给其他大臣,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宝德太监。
沈从海曾在临澹做过御史,与宝德太监有一点交情,沈煜听哥哥说起过此事。当时沈煜瞧不起太监,听了就没上心,现在事态紧急也只好急病乱投医。幸亏沈煜巧舌如簧,又碰到宝德还有点良心,才让血书上了龙案。
沈煜跟在太子的队伍里,面色苍白,情绪低落。宝德和林默言并排骑行,宝德没心情说话,林默言不爱说话,两个人都沉默得很。森耶是个爱闹的主,耐不住寂寞拍马而上,把自己憋了几天也参不透的问题向太子问出:“主子,森耶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
森耶问:“为什么那天主子就肯定是宝公公把折子混了进去?”
森耶这么说,跟在后面的宝德也竖起了耳朵。那日他根本没想到会被发现,被叫进去时一点心理建设都没有,咋一听还真有点傻了,脑子转转刚想抵死不承认,没想到就被太子点了名,心里一慌就全招了。宝德自今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
玄澈睨他一眼,道:“怎么,难道要我把十八般酷刑给你上一遍才高兴?”
森耶抓耳挠腮道:“那当然不是,只是、只是想不明白。主子怎么这么神呀?!”
玄澈道:“那日父皇将折子扔在你们面前,你和小青(上书房行走小太监)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折子,只有宝德公公始终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不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识字,晓得厉害不敢看;二是他早就知道了是哪本折子,所以不需要看。但宝德公公不识字,就只可能是他早知道了有这么一封折子。而且我看他垂头跪在那儿,惶恐中还有些发愣,大概是在想着怎么推托吧?宝德公公,可有错?”
宝德听了一头冷汗,忙说:“殿下圣明!”
森耶拍手叫好,一直木然的沈煜也侧目多看了一眼玄澈。
这番对话算是几人一路上最长的对话了。森耶偏偏憋着一肚子话说不出来,眼珠子直打转。玄澈看他闷得慌,便叫他过来耳语几句。森耶听罢点点头,凑到宝德身边去聒噪。
宝德刚挨板子没几天,骑在马上屁股隐隐作痛,再加上辽阳虽然是他家乡,但他对家乡并没有多少感情。玄澈说是赏赐他带他回家乡,可在宝德看来这算不得什么赏赐,还不如随便打赏些金银财宝呢,反正皇宫的东西没一个是次品。
森耶在一旁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宝德不爱理会但又碍于太子的面子不能发作,只能忍耐着往下听,却听森耶说:“宝公公你说那个什么太守的,贪污了那么多银子,家里一定很多财宝吧?”
宝德听到财宝就条件反射地眼睛一亮,随即想到那些财宝又不是自己的,神色一黯,淡淡道:“是啊,十万两呢。”
“那如果办了他,能从他家里找回全部么?”森耶笑笑地说,将“全部”二字咬得特别重。
宝德一听就愣了,不自觉地抬头,恰好对上玄澈一个微笑,其中深意妙不可言。宝德顿时心下一片了然,屁股也不痛了,精神也好了,家乡之行变得灿烂无比,一下子情绪高涨起来,也有了兴致和森耶攀谈。
森耶最高兴地就是有人能和他说话,况宝德作为大内总管对宫里的奇闻轶事知之甚详,两人谈起来也颇为有趣。五人的队伍因为多了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变得热闹不少。
一路避开城镇往辽阳急行,不过十天日程就进入了辽阳境内。既然是微服,到了人家的地盘里便要小心行事。玄澈、沈煜和林默言都易了容,玄澈化名林澈,沈煜化名严立,林默言便称莫言,玄沈人以朋友相称,宝德和森耶为了掩盖太监的身份,在脸上也抹了点妆,这两人一人是管家一人是仆人,默言依然是护卫。
刚进辽阳郡,玄澈就看出了不对劲,连续经过两个村庄都是空无一人,农田荒废不说,里面还都是淤泥,大概是被水淹了还没有清理。
朝廷的拨款不但是用于购买粮食赈济灾民,还在于组织民众对受灾地区的农田水利设施进行修复,眼前这状况显然是当地政府没有进行有效的灾后工作。
又往前行,就看到不少官兵在驱赶平民。那些平民面色土灰,衣衫褴褛,走在碎石道上割得双脚鲜血淋漓。即使这样那些官兵还在不住地驱赶。
有一个老者倒在地上,那官兵便是几个皮鞭狠狠抽下去,呼喝着让他起来。但老者大概是实在动不了了,手脚挣扎了两下却没有起来。官兵又是几鞭下去,老者身体挺了挺就不再动弹。官兵碎碎念了几声“晦气”也不再理会,估计那老人是死了。旁边有孩童上前哭喊,却被一个妇女强行拉走,那妇人还说:“再不走你也要死了!”果然,官兵又过来,举鞭就要抽打孩童,还是妇女护着求饶才躲了过去。
沈煜在一旁早已握紧了拳头,他难以自持要冲上去,却被玄澈拉住。
玄澈冷眼看全了这一幕,他只问沈煜:“你要救一个人,还是要救整个辽阳郡?”
沈煜不是笨蛋,听了这话便明白其中意思,只能压制住愤怒,将胯下马匹拉扯得嘶嘶鸣叫。
玄澈吩咐道:“莫言,你去问问,为什么要驱赶这些平民。记着不要惹事。”
“是。”
默言上前问了几句便回来了。事情很简单,辽阳郡里活不下去了,平民要逃到别的郡,但一来别的郡怕流民带来灾祸,二来辽阳郡官员也怕流民出去朝廷要治他们的罪。所以辽阳郡和临近的几个郡达成协议:如果有流民出郡便要赶回来。眼前这批就是先前从辽阳逃到平顶的流民。
沈煜怒道:“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他们不能养活百姓,百姓还不能自己找活路吗?!”
“这种事每逢灾祸就会发生。”玄澈淡淡地说,“人就是这样,谁也不想担责任。”
沈煜愤愤道:“那就要这样算了吗?”
玄澈冷冷一笑:“你忘了我来是干什么的?辽阳太守失职之罪是逃不掉了,至于贪污,现在看来也八九不离十。至于其他郡的太守——偶尔也要杀鸡儆猴才行。”
一行人继续深入,走了两天才看到一座比较有人气的大城。这年头是有钱都买不到食物,还好玄澈他们带足了三天的干粮,不然巡视不成,太子先要饿死了。
城门外聚集了大量的难民,多是瘦弱妇孺,大概青壮年早已卖身为奴了。城门守卫不让他们进去,结果城门外到处是死人和快死的人,呻吟哀号之声不绝于耳,腐败作呕之气冲刺鼻腔,说是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入城门的时候又听人说,刚开始时还有一户好心人家布粥,但是因为难民太多,粥不够,导致难民哄抢,还伤了布粥人,结果就再没人敢来救济灾民了。
玄澈听了只是摇头,沈煜的神情说不出是哀痛还是惭愧,或者二者都有。
其实没什么好惭愧的,死亡面前没几个人记得谦让。
因为难民都被挡在城外,城中的状况看起来还可以,除了平民多有菜色,街道有些冷清外,倒也太平。转了一圈,商铺大多关门,有规模比较大的米粮店还开着,问一下价格,贵得离谱。
虽然沈煜看起来很愤怒,但玄澈却没什么表情。
灾区就是这样,情况甚至比玄澈想象的还要好,起码这些长官们将贵族保护得很好。这话说出来并非玄澈冷酷或袒护贵族,只不过如果贵族都被难民压垮了,再后谁来放血赈灾呢?又如何让太子打压这些日渐坐大的地主豪强呢?
猪总是要养肥了才能宰杀。
再走了几天,玄澈终于到了潼阳——辽阳郡的省会,当然也是我们可爱的郡太守所在地。
如果忽略城外饿殍遍野的景象,光看看到眼前的繁华的话,玄澈还真要赞这太守一句“治民有方”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概就是对眼前景象的最好描绘。
几人在潼阳里包了个小别院住下。玄澈不紧不慢地休整了几天,每日就是逛逛街,上茶楼喝点茶,除了在几家米粮店里询问价格的举动让人觉得他是此次反贪兼赈灾的钦差以外,沈煜几乎要以为这位太子是来度假的了!
三日过去,沈煜终于沉不住气,逮了个机会拦住玄澈,道:“殿下,在下实在不明白殿下这次来究竟是干什么的?辽阳可不以茶出名!”
玄澈微笑道:“立,我可不叫‘殿下’,你叫我林澈或者澈我都会很高兴。”
沈煜憋了口气,闷声道:“林……公子!”
“太见外了,一点也不像结伴同行的朋友。”玄澈摇头道。
沉煜瞪大眼睛,扬声叫道:“林澈!林澈!林澈!这总可以了吧?!”
“不要这么大声,我听的到。”玄澈轻轻地笑,看沈煜快爆发了,才说,“你不是问我来干什么吗?刚好这会儿我要出门,你跟我一起来吧。”
看玄澈笑得云淡风清,沈煜一肚子火没地方泻,嘴唇抿了半天,终于一跺脚跟在玄澈后面。
玄澈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虽是一身青布衫,绝色容颜也被遮去,但只是这背影依旧让人移不开目光。沈煜走在后面看着这清幽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地反问:这便是太子?
玄澈忽回头道:“严兄,你过来我和你说事儿。”
沈煜脚下一顿,加快两步和玄澈并肩走,微微拱手道:“殿……澈,何事?”
玄澈指着几家并立的酒楼说:“你看这几家酒楼,如何?”
沈煜看了看,道:“这三家生意比较好,那家不好。”
“可知为何?”
“不知。”
“那你再看那边的铺子。”
沈煜顺着看过去,玄澈所指的只有一件大门紧闭的屋子,不过从一旁所挂的招牌来看,能瞧出这原来也是一家酒楼。
玄澈问:“看出什么了?”
沈煜摇头。
玄澈又带他往另一条街走,让沈煜留心沿途的米粮店。如此过了三条街,沈煜忍不住问:“澈让在下看这些有什么意思?”
玄澈笑笑,道:“辽阳灾情如此,能把食肆铺子和米粮店开到现在的都是大商家。”
“那又如何?”
“刚才我让你看的铺子,分别属于通川商行、平顶赵家和尧安容家,还有一些辽阳的本地商贩。”
沈煜依然是不明白。
玄澈道:“通川商行的生意遍布整个大淼,财力雄厚,从别的地方运些粮食来卖自然没什么稀奇。赵家和容家本家在辽阳的周边郡县,平顶和尧安虽算不上粮食产地,但要运些粮食来也合情合理。但这些辽阳的商贩们,没有门路,也不是就近郡县人士,严兄难道不奇怪他们的粮食来源吗?辽阳郡内可是半颗粮食都没有了。”
沈煜一愣,沉声道:“?”
“不。”玄澈摇头,“那些官员虽然腐败,不过最多就是玩忽职守、纵容投机而已,他们是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卖的,粮食另有来源。”
沈煜略微一想,便道:“定是那些豪门大户!”转而又说,“澈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玄澈道:“贪要抓,灾要赈,我若只是普通钦差大臣,做到这里便可以了,可我不是。木头被虫子蛀空了,一味地用蛮力抓虫只会让木头断裂,房屋也会随之倒塌。这种事我做不得。贪官抓了,换一批廉吏又如何?粮食价格居高不下,从外调粮依然会有投机分子从中作怪。土地都被兼并了,青壮年全成了奴隶,百姓没有土地、没有种子、没有劳动力,剩下一群妇孺望田兴叹,他们能靠什么过活?国库有钱有粮,但不能都投在赈灾上。朝廷只能引导百姓,而不能‘买’下百姓。所以,我们需要一些人的‘支持’。你明白吗?”
玄澈指着不远处的一扇朱门,沈煜明白了。
沈煜盯着那朱门,愤愤道:“那帮吸血鬼,怎么可能叫他们支持?!”
“呵,这就要看我的手段是否有效了。”玄澈微微勾起嘴角,妖娆的笑在平淡无奇的脸上显得很诡异,“他们吸百姓的血,我就叫他们吐出来,不但是吸进去的要吐出来,连他们自己的血,我也要给放干净。这才不辜负你哥哥的一番苦心不是?”
玄澈回眸淡淡地笑着,身子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鲜艳的似乎刚刚浴血而出。
意外
意外玄澈和沈煜回到别院已是掌灯时分。
玄澈才进院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长廊的另一边传来,那声音甜而清亮,还带着几分稚嫩。
“澈哥哥!”
玄澈还未反应出来人是谁,就有一漂亮少年飞奔而来。玄澈本要出掌挡开来人,却闻到鼻尖飘过的一缕芳香,心念一动,改拍为抱,揽住扑到自己的身上的人儿。两片红唇在眼前嘟起,甜美的声音娇嗔道:“澈哥哥这样一点也不好看,我喜欢澈哥哥原来的模样!”
说罢,少年就把手伸到玄澈衣领里稍一摸索,随即抬手一剥,玄澈明丽的容颜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年拿着人皮面具欢叫道:“还是这样好看!”
玄澈虽没阻止少年的动作,却也在打量少年。杀年红唇白齿,肤若凝脂,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再一看少年左右晶莹的耳垂上各有一个小小耳洞,这哪是个漂亮少年,分明是个俏皮的少女!这眉目也是熟悉得很:不是傅鸢又是谁?
玄澈看清了来人,异道:“你怎么跑来了?”
傅鸢噘起小嘴,不满道:“澈哥哥太坏了!来这里玩也不叫上人家!”
“我哪里是来玩?”玄澈苦笑,放下勾在自己身上的傅鸢,道,“你就这么出来了,傅将军同意了?”此次虽是秘密出访,但朝中还是有几人知道的,比如晏子期,还有傅曙。只是傅曙应该不是多话的人,傅鸢应该是到宫里去玩却没看到人才得知的消息。
傅鸢支吾了两声,没回答。玄澈更是惊奇:“你是偷跑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
傅鸢倒放大了声音,说:“才没有呢!我可是留了书的。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噢,澈哥哥,我可带了一个人来,你猜猜是谁?”
玄澈随口道:“难不成是你大哥?”
傅鸢瞪眼:“谁要带大哥啊!是昭姐姐!昭姐姐啦!”
“什么?!”
玄澈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长廊尽头站着一名绿衫少女,少女眉如黛画,娇而不羞,柔而不弱,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似乎已看了千万年般,眷恋竟化为一种信仰停留在长廊的那一边,深沉得让人心颤。
云昭缓缓行来,绿衣翩翩,明明是轻盈得如同蝴蝶一般的身姿,却让人看到了她每踏出一步的坚定。
“云……昭!”
玄澈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
云昭在玄澈面前站定,明眸藏在长睫之下,面浮红云,口中透出羞涩的软音:“殿下……”
玄澈愣了片刻,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云昭你……也留书出走!?”
云昭脸红得更厉害了,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傅鸢在一旁兴奋地嚷嚷:“澈哥哥,鸢儿好吧?把昭姐姐都带来了哦!你们好长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面了呢,昭姐姐可是很想澈哥哥的,澈哥哥一定也很想昭姐姐对不对?!”
玄澈也不知自己该反应出什么表情才好。他与云昭每年除了元旦宫廷夜宴上会见一次以外,其他时间两人基本没有交集。玄澈对云昭也谈不上什么爱情,只是觉得这女子合他的性子,既然都是要结婚,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也不错。
这次也不知傅鸢脑子怎么想的,竟然翘家尾随而来,还把云昭给拉来了。傅鸢“志向远大”,习得一身好武艺,成天跟着他大哥在外面野,出趟远门自然不怕。可云昭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又生得美貌,在外行走实在是危险。
玄澈既有感于云昭的心意,又对这两个小丫头的举动很无奈,最终只能苦笑,拉起云昭的小手,柔声道:“路上辛苦了。”
云昭轻轻牵住玄澈的手,用无声的动作表达了内心的颤动。
玄澈对傅鸢说:“你这小丫头,自己闯祸还不够,还要拉着人家云昭和你疯。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傅鸢不服气地说:“澈哥哥真坏!就允许你们男人闯九州走四海,就不允许我女儿家四处看看啦?你自己也说以后要让我当将军的,我不到处看看,我怎么领兵?父亲说过的,整天关在书房里带不出好兵!”
沈煜一直站在旁边听这几人的对话,听到傅鸢这么说不由得惊奇道:“你要当将军?”
傅鸢一如四年前瞪着玄澈的模样瞪上了沈煜,道:“干吗?看不起女人啊?!”
沈煜撇撇嘴,道:“女人能打什么战?”
傅鸢毫不示弱:“哼!就你这破落书生能打战?在战场你还和我斗不过三回合呢!”
“我破落书生?”沈煜瞪大了眼,“你看清楚,我和那些小白脸才不一样!我会打不过你——太笑话了!”
“敢不敢来试试!”
傅鸢从腰中抖出软鞭甩得啪啪响,软鞭抽在地上,青砖上就留下一道白痕。傅鸢自小习武,师从名士,一条软鞭使得如蛇似龙,就沈煜那三脚猫的功夫真和傅鸢打起来,未必能占到便宜。
玄澈按住傅鸢执鞭的手,道:“小鸢,你一来就要闹事了?”
“我才没有!”
傅鸢还要摆脱玄澈的控制,玄澈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没了动作。
“你若不听话,我就让你父亲接你回去。”
玄澈似笑非笑偏偏又口吻淡淡的模样让傅鸢想到了狐狸,傅鸢只能不甘心地放了手,但还是指着沈煜说:“澈哥哥,你替我教训他,他看不起我!”
玄澈捏捏她的鼻子,笑道:“就你这捣乱的模样,谁相信你会带兵?”
傅鸢不满地撇嘴,嘟囔了一声:“就知道欺负我!”
玄澈笑笑,招来森耶替二女安顿。
“小鸢你来。”玄澈拉过傅鸢,认真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这次出来的?”
“我到宫里去找你啊,可是那些人说你病了,我要看你,他们又不让,最后还是臭小浩告诉我的!”傅鸢不依道,“澈哥哥太过份了,出来都不叫人家!”
玄澈又问:“那是你告诉昭姐姐我的出来的事吗?”
“是啊!”傅鸢眼珠子转转,说,“澈哥哥放心,昭姐姐只告诉了云叔叔。”
玄澈不易觉察地皱皱眉头,让傅鸢回去,留下林默言回到书房看今天交来的情报。
先是临澹传来消息,说辽阳太守上书称无铜监察使沈从海死于暴民之手,折请朝廷追赠其其荣光。折子里把沈从海写的圣人一个,其行迹当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
玄澈看了不由得发笑,若不是血书和沈煜的到来,他还真要相信辽阳太守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了。只是此刻这封折子却愈发显得他的虚伪和狡诈,倒给玄澈提了个醒,这辽阳太守也是只老狐狸。
然后是就是傅曙向皇帝请罪的消息,原因自然是那个留书声称“要追随太子步伐”的小女儿傅鸢了。
玄澈便吩咐林默言:“给傅将军和云御史去信,告诉他们小鸢和云昭在我这儿,让他们不用担心。还有告诉父皇,立刻昭告天下,太子巡视辽阳。”
林默言迟疑道:“可是……”
“云昭都来了,肯定瞒不住消息了。不过消息传到这里还有好几天……”玄澈目光闪了一下,“只希望云昭父亲不要做傻事。”
其次是通川商行来的消息:安王对他们查得紧,虽然还没查出什么端倪,但不得不提醒太子要小心。
“看来这次赈灾的任务又多了一个。也不知把血抽光了,夜鹞会不会生气?”玄澈自言自语了几句,在一旁的纸上记下一笔:重点打击通川。
又有一些琐碎的东西,最后就是林默言送上的关于辽阳郡的情报。
其一,辽阳郡下属四十三个县,其中大县一十一个,小县三十二个。其二,辽阳大小县分成了四个折冲府,其中大府一个,小府三个。其三,辽阳郡内有一条大河,便是今年泛滥的徐河,河上有两大粮帮,分别是玉红帮和青沙帮,这二帮手握运粮船水手过望,占据整条徐河,若是他们不愿意,辽阳当真是半粒米都进不了郡。其五,辽阳郡里叫得上名字的商贩就有百多家,虽说每家拿出去都不是什么大角色,但放在辽阳郡里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足以让人头疼,这百多家里又以温家、秦家、宇文家共称“辽阳三大豪门”。
辽阳郡的情况简单地说就是如此,只是这些豪门望族、官员商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却非一朝一夕所能说完。玄澈光看手中厚厚的一沓资料,便觉得头疼。
玄澈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恍惚间一双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玄澈心下一跳,想起了那个常在上书房为自己按揉的男人,温暖的大手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缓解自己的焦躁。只是他怎么可能在这里?!玄澈猛地睁眼看去,却看见云昭站在自己身边。
“云昭?你怎么……”玄澈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儿正摆着一碗银耳羹,林默言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玄澈当即明白,拉下云昭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云昭,你怎么不早点去睡?今天跟着那傻丫头东奔西跑,不累么?”
“殿下不也没睡吗?”云昭的声音永远是轻柔的,“云昭怕殿下太累了,就去厨房煮了红枣银耳。殿下休息一下吧。”
“嗯。”
玄澈端过银耳慢慢吃着,云昭在一边静静地看,目光很是温柔。
大概对于云昭而言,幸福就是看着心爱的人吃自己亲手做的夜宵。玄澈心里想着,忽而想起颜御也捧上一碗夜宵递到彻夜工作的哥哥面前,又想起曾几何时,似乎玄沐羽也端过一碗燕窝粥放在东宫的案几上。那时自己只想到皇帝也会干这种事真希奇,却没想过玄沐羽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唔,他是一个偏心的父亲。
这一晚玄澈与云昭算得上情意绵绵,却不想没两天就传来噩耗。
谁说“红颜祸水”来着?玄澈太佩服发明这个词的人了。
玄澈才交待傅鸢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惹事生非,太子现在是微服,不能暴露身份。哪想到傅鸢才出门就拖了一屁股债回来。
玄澈正面对着一堆的文件,云昭在一旁磨墨添茶。虽然玄澈不一定会爱上她,他们也许终其一生都只能是如此平淡地面对,但起码这一幕洋溢着无限的温馨。哪里想到,门外傅鸢甜亮的嗓音追魂而来:
“澈哥哥!澈哥哥!”
傅鸢还没进门就是一阵嚷嚷,门被砰地推开,傅鸢跳进来。她依然是扮着男装,换了一套映花浅蓝衣物,看起来娇俏之余又多了几分英气,只是这身价格不菲的衣裳破了几处,下摆成了烂白菜,皱巴巴的像是被无数人蹂躏过。傅鸢身后还跟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蓬头乱发,也不知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玄澈看她这模样便知没有好事,再看她带回来的小乞丐,心里腾起不好预感,心里祈祷希望不是最恶俗的情节……
可惜佛祖不听玄澈的祷告,傅鸢看到玄澈便喊:“澈哥哥!太可怕了!他们居然要吃小白!”
玄澈无奈道:“小白是什么?”
“小白是他!”傅鸢指指身后黑乎乎的小乞丐,又说,“刚才我在街上看到有人要把他和别人交换孩子,说是要用来吃!我就上去把他救下来了!”
玄澈不相信事情就这简单:“就这样?没其它的了?你救他的时候说了什么?”
“没了!我给了那个要卖人的女人一些银两。”傅鸢想了想,突然扭捏起来,小声道,“澈哥哥,不过小鸢好像说了一句不该说的……”
“你该不会说‘太子来辽阳了,大家不要惊慌’之类的吧?”
玄澈看傅鸢扭扭捏捏就知道自己说的不错,想到辽阳郡里错综复杂的情况,顿觉头疼,无力道:“你啊!你真是……”
傅鸢扁嘴道:“对不起嘛,澈哥哥,人家一激动就……”
玄澈听到傅鸢不认错不觉有些恼火,挑眉道:“‘一激动就’?你这样还想当将军?你现在一激动就让整个辽阳郡陪你去死,以后你要做了大将军是不是要让整只军队、整个大淼都陪你去死?!”
玄澈语气渐冷,傅鸢眼眶泛红,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云昭在一边劝道:“殿下,鸢儿她也不是有心的,就不要追究了……倒不如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现在责怪傅鸢也无济于事,玄澈也只能叹气摇头,走傅鸢到面前,为她擦去眼泪,轻声道:“好了,不要哭了,我不凶你。”
傅鸢拽着玄澈的袖子,低声道:“对不起,澈哥哥,是小鸢不对……小鸢要做大将军,小鸢以后不会再冲动了。但是……澈哥哥,你不要赶走小白好不好?他真的很可怜的……”傅鸢撑着红通通的兔子眼向玄澈请求。
玄澈拍拍她的头,看看还伏在地上的小白,道:“你就叫小白?”
小白连忙叩头,道:“小人姓白,没有名字,平日里叔叔婶婶的都叫小人小白,所以小姐才叫小人小白。”
小白声音清亮,怎么听也不像个孩子,玄澈看看他的身形却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便问:“你几岁了?”
小白回道:“小人今年十六了。”
“读过书?”
小白忙说:“小人儿时家境还算殷实,所以识过两年字。”
玄澈他不想在这个敏感时候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只是傅鸢的请求又不好拒绝。他招来森耶,吩咐道:“森耶,带这人下去梳洗,给他一点吃的,再拿点银两给他,让他走。”
森耶正想答应,却不想小白将头在地上敲得咚咚响,喊道:“求公子不要将小人赶走!小人如今举目无亲,手无缚鸡之力,拿着银两走出去也只能被其他人抢走,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公子就收留小人吧!求你了!公子,求求你了!小人什么都可以做!粗活重活小人都会做的!”
小白的额头在地上嗑出一片血红。
看玄澈只是微微皱眉,嘴唇微张似乎是要拒绝,傅鸢连忙扯住玄澈袖子,用水汪汪的眼睛无声地哀求他。云昭心软,也说:“殿下,这孩子可怜,就留下他吧。”
沈煜本在外院练剑,看到傅鸢风风火火地冲进门,一时好奇就跟了上来,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听到居然有人要将孩子拿去吃,愤怒之余对小白万分同情。此刻看玄澈似乎要赶走小白,也不禁开了口求情:“殿下还是收下他吧,他太可怜了!”
玄澈心中犹豫了一下,就听林默言轻轻地说:“殿下,属下以为还是留下他的好。”
“原因?”林默言难得主动提出意见,这人的话倒应该听听。
林默言说:“他知道我们曾住在这里,若放他出去难保他不会一时不察说漏嘴,若是如此,殿下今后要如何行事?”
玄澈想了想,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小白,最终说:“森耶,带小白下去梳洗吧。”
傅鸢紧张地问:“那小白他……”
“留下扫院子吧。”玄澈揉揉傅鸢的小辫子,笑道,“麻烦是你带来的,若是扫不干净,我就罚你去扫院子。”
傅鸢开心地笑起来,拉起小白的手,高兴地叫:“听到没有,以后要好好扫院子!”
小白连忙抽回手,磕头说:“谢谢公子!谢谢小姐!”
森耶带小白下去梳洗,玄澈慢慢收敛了笑容,回到书桌后面,看着傅鸢淡淡道:“傅鸢,你要孤怎么罚你?”
傅鸢一怔,咬咬唇单膝跪地,道:“任凭殿下责罚!”
玄澈道:“孤关你禁闭,每日抄写《韩非子-大体》十遍。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准踏出这个院子一步,听到没有?”
傅鸢抬起头,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无声地哀求,要她不能出门简直比死还难过。但玄澈无动于衷,傅鸢向云昭求救。云昭只能无奈地摇头,她无法改变太子的决定。
“是。”
傅鸢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傅鸢出去,玄澈的心思回到此次赈灾的事情上,虽然傅鸢惹来的麻烦虽然突然,但也不乏方法补救。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森耶带着大力妥当的小白来见。
只见森耶身后跟着一名青衣少年,面容清丽,身姿妖娆,完全像不出就是刚才那个泥猴子似的孩子。
“小白拜见主子。”
少年盈盈拜下,好似扶风垂柳,说不出的柔媚婉约。
玄澈看着眼前的柔媚少年微微皱眉,漂亮的手指在桌面上扣出三声轻响,每一声都让人心紧。
现身
现身太子到辽阳赈灾的旨意刚到辽阳,辽阳太守就听说了有太子侍从在城门外救人的消息。
辽阳太守田镜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像只火烧屁股的耗子在屋里打转,直到潼阳县令张开文到来。
田镜一看到张开文就急急道:“这下可如何是好,这下可如何是好!太子此来为何?莫不是知道了沈从海……”
张开文连忙制止田镜说话,沉声道:“田大人无需如此惊慌!我们的折子不过刚刚送上去,这会儿朝廷都还没有回复呢,太子此来必定不会是为此事。田大人切莫自己乱了阵脚!”
田镜这才稍稍心安,又问:“那太子这时候突然跑来做什么?还有上次那沈煜……”
“大人勿慌,在下已问过上面的人,这段时间并无御史的弹劾。皇帝和太子殿下也从未过问。”张开文道,“辽阳这次发大水,灾情严重,朝廷十分重视,我们又在折子上了有暴民作乱,太子此来说不定正是为了这事。”
“是是是,定是这样,定是这样!”田镜六神无主,张开文说什么他便点头什么,“那我们要如何应对?那银子可都……”
“大人莫不是迷糊了?”张开文笑道,“赈灾银子我们可是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了灾民身上啊!这些帐本上可是记的清清楚楚。只是灾民过多,虽皇恩浩荡,仍免不了有死伤不是?”
田镜两眼珠子一转,忧心道:“只是太子广有贤名,不近女色更不好钱财,这万一……”
张开文说:“太子也是个人,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我们且看看太子究竟如何,日后只需投其所好便可。田大人尽可放心,在下会安排好此间事宜。”
从消息传出不到三天,太子便到了潼阳。
豪华马车停在郡衙门前,衙门前两排官员的翘首以盼。
赶车的老奴对立面说了声:“殿下,这辽阳郡府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应答,过了片刻,帘子方被撩开一角。一个少年从车中露出身子,只见他貌若温玉,身若扶柳,一颦一笑间媚态自成,却偏偏生了张纯情的小脸,让人不觉遐想。众人还不及惊叹少年的美貌,又见一少年下来。这后下来的少年生的冰肌玉骨,朱唇微翘,眉目间透着股灵气,举手投足间比之前面的美少年更多了一分爽朗,似乎就是邻家小弟般惹人喜爱。
两个美少年已让诸位看得目瞪口呆,却不想又下来两人,前一人面目白净,清秀可人,后一人身材修颖,神色冷漠,容貌端的是秀丽非常,好似一朵冰雪红花,又是艳丽又是冰寒。
四人站在一起便让人眼前一亮,好似春夏秋冬四种风情,各有各的妖娆,各有各的媚骨。
众官员都瞪大了眼,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接错了人,就听那清秀小斯对马车里说:“主子,请小心。”
一只晶莹剔透地手伸出来,搭在清秀小斯蓝色的绸子上,好似一块被丝绒包裹着的美玉。那手上的指甲似乎是用花瓣做的,细长的形状,粉嫩的颜色,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芬芳。
仅是这么只手便引得众人拉长了脖子,只为了更早一点看到手的主人。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26
太子下车来,微微一笑,便是以月的风度点亮了日的光芒。人世间似乎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汇聚在这双明眸之中,眸光流转间已换过风情万种。然而这魅人的风华只是一个瞬间,太子站定,又幻化成一株清幽淡远的紫竹,看着他,就只能想到“任凭风吹雨打,胜似闲庭漫步”这样的句子,他是那视万物为刍狗的清竹,泰山崩塌也只能让他稍稍颤动枝叶抖去尘泥。他的眼神仿若天地,包容了万物,接纳了万物,有着无限的深远和广阔。
众人看得呆了,几十名大小官员竟没有一人记得行礼。
太子并不说什么,但第一个下来的美少年已经喝道:“你们这是什么规矩?见了太子也不行礼了吗?!”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纷纷下跪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田镜伏地说道:“太子殿下天人之姿,臣等一时时态,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先前开口的美少年道:“真是没有礼貌!太子殿下的天姿是你们可以窥视的吗?”
田镜忙说:“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缓缓开口:“田大人,你起来吧。白,你太没有规矩了。”最后一句乃是对美少年说的。那美少年听了这话,一脸委屈地缩紧太子的怀里,嗔道:“殿下,人家还不是为了您!”
太子微微一笑,温柔而宠溺,他揽住美少年的纤腰江少女揉入自己的怀抱,低头笑道:“小白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这话本没什么,普通主子教训奴才时也都这么说,可从太子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暧昧至极。白小公子从脸颊红到耳根,愈发显得娇媚诱人,太子只是低低地笑,别有一番意味。
田镜与张开文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丝放松的笑。
“白可是累了?”太子附在美少年耳边轻轻说,看白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似乎能滴出水来,呼吸有些急促,红唇间逸出轻微的呻吟。太子笑笑,转向那帮官员,道:“孤的侍从累了,可有地方休息片刻?”
田镜咧开每个男人都懂的笑容,谄媚道:“有,有,下官早已为太子殿下准备好了别院,还请殿下屈尊移驾。”
太子微笑地接受了田镜的请求,随着他往后院走去,可抱着白的手却始终不曾放开过。田镜在一旁看了,笑得愈发的狐狸。
进了别院,等那帮官员退下之后,玄澈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他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刚才的笑让他的面部肌肉承受了巨大的负荷。
玄澈本要松开搂着白的手,却发现白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自己一松手白就往下滑。
“怎么了?”
玄澈见白小脸通红,身体虚软,只得扶着他的后腰免得白摔倒在地。
白的声音好像蚊子在叫:“殿下……我,我脚软站不住……”
玄澈微微一愣,突地横抱起白。白虽自称十六,可身形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很是轻盈。玄澈轻轻松松地抱着他走向卧房。白在玄澈怀里看清了去向,面色更是如火烧一般,又红又烫。
森耶拉拉林默言的衣角,林默言会意,又去对那冰肌红唇的美少年说:“傅公子,属下带您去休息。”
傅鸢看看玄澈,又看看森耶和林默言,不满道:“我要和澈哥哥在一起!”
森耶道:“主子这会儿有事,公子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
傅鸢不甘心,但她为先前坏了太子的计划而心中有愧,想到自己若是再任性打扰了澈哥哥……傅鸢只得随森耶出去,到了自己的厢房休息。
玄澈抱着白进了卧房,将白放在床上,他自己却自己只是坐在床边,说:“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晚宴的时候我让人来叫你——怎么脸这么烫?”玄澈摸摸白的额头,露出些许担心,“我让人给你叫大夫吧。”
“不,不用!”白卷进被子里,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急促道,“殿下,小人没事……”
“哦……那你好好休息吧。”
玄澈也不多说,温和地笑笑,为白放下床幔便退了出去。
玄澈出了卧房看到林默言站在一边,问道:“白的来历你查了没?”
林默言道:“查了。白家当年确实是潼阳的富户,只是碰到灾荒,家道中落,他也被卖到南馆之中,调教了两年,又做了两年的小倌。今年碰到大饥荒,小倌馆开不下去了,他便逃出来投奔了一个远房亲戚,只是这远房亲戚也过不下去了,就要将他和别人交换孩子互吃。”
“当过小倌?难怪身体那么敏感……”
玄澈想到自己不过是将手放在白的腰上,白就已经站不住,刚才自己抱他回房只怕也惹他误会了吧?难怪害羞成那模样。玄澈想到这里不免觉得好笑。他虽然和白演了一出戏,却从未想过要和一个男孩调情。
玄澈不歧视小倌,却一直觉得小倌是一种很“奇特”的职业。
作为一个男人,却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呻吟。会痛吧?身体痛,心里也会痛。
张桐和父皇……张桐会怎么想?依稀记得他原来是大臣的儿子……
父皇似乎太残忍了。
玄澈胡思乱想着进了书房,林默言合了门,才说:“傅小姐和云小姐的消息已经告诉将军和御史大人了,傅将军和云御史都说要派人来将二人接回去,并向殿下请罪。”
玄澈收敛了心神,道:“只怕小鸢不肯回去。让将军别来了,小鸢既然有那样的志向,出来磨练一番也好。”
林默言顿了顿,勉强压抑住心中的震惊,轻声道:“殿下真的要……让傅小姐……上战场?”
玄澈看他一眼,说:“你觉得小鸢不行?”
“傅小姐的功夫虽然不错,可是她是……”女人怎么能打战?!林默言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他看到自家主子勾起了嘴角,眉峰微挑,这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太子每次要嘲弄人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果然听到太子说:“因为她是女人吗?我倒不觉得女人有什么不如男人的。花……武……吕……唉,算了。小鸢若真有心,没什么做不了的。”
玄澈本要说花木兰和武则天,却想到这个世界没有这两个人,又要换口拿吕后举例,却想到吕后式的存在对皇家而言是个忌讳,若那她与傅鸢相提并论,只怕话传出去小鸢就要惹上一堆的麻烦,便住了口。
林默言跟在太子身边已逾十年,太子只需说个开头他便能听音而闻雅意,虽不明白“花”“武”为何,却也知道这“吕”指着谁。看到太子在如此一个细节上都维护着傅鸢,分明是打定主意要遂傅鸢的将军梦了。他一直以为太子纵容傅鸢的“大言不惭”不过是玩笑,却没想到太子竟真有此意,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况且也未必需要她有什么能力……”
玄澈低语了几个字,却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但林默言已经从愣神中清醒,问道:“云小姐怎么办?”
现在云昭和宝德一起留在先前的别院中,云昭只是个弱女子,玄澈很担心她会出事,接下去搞不好是要动武的。
“云昭还是回去好。”玄澈说。
夜幕降临的时候,迎接太子的洗尘宴如期举行。
参加宴席的官员除了辽阳太守,还有辽阳郡内十一个大县的县令,潼阳折冲府的折冲督尉,以及诸位监察使。太子坐在最高位上,白坐在他的旁边,二人之间虽没有过多亲密举动,但眼神的交汇却骗不了人。一众官员看的心知肚明。
田镜与张开文交换一个眼色,田镜举杯敬太子道:“太子殿下突然前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玄澈微笑道:“田大人无需多礼。这次是孤任性了。”
“太子殿下折煞微臣了!”
田镜诚惶诚恐道,一个厅的大小官员也纷纷请罪。玄澈托起田镜,道:“田大人快快请起。父皇此次遣孤前来视察灾情,千万吩咐万万不可扰民。只是孤身边小厮实在无礼,还是惊扰了各位。这本该是孤道歉,各位大人请免礼。”
张开文道:“太子仁义之名闻名天下,今日一见,令微臣心折!”
“张大人谬赞了。”玄澈笑笑,抿上一口白奉上的酒,道,“孤奉父皇之名前来视察救灾情况。但孤一路行来,似乎情况颇为不乐观。朝廷已拨款十万两用于救灾,可是农田损毁,物价高涨,不知是不是各位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田镜惶恐道:“殿下英明!我等虽倾力而为,难为救灾工作繁重,耗费巨大,而往往见效甚小。微臣办事不力,造成辽阳郡内民不聊生,还请殿下降罪!”
田镜又跪到了地上,连带着一干官员也跪下。
“无妨。”玄澈说,“孤在没有调查完全之前,不会随便治诸位大臣的罪。若真是人力之不可为,诸位大人尽心尽力,也只有功没有过。”
“谢殿下宽厚。”
官员们齐声称赞,却在一片溢美之词中传出了一声冷哼。
玄澈顺着声音瞥了一眼,一个黑脸县令正毫不怯缩地瞪着自己。玄澈并不理会他,对田镜说:“今日孤乏了,这接风洗尘之事到此为止。在座的大小县令,明日将各县的情况提份报告给我。田大人,孤要你将那十万两救灾银的账本写个清楚交上来。诸位可有困难?”
田镜稍稍犹豫后说:“还请殿下多宽限几日,灾情复杂,只怕一时半伙写不全。”
玄澈点头:“好,就给你们两日时间。三日之内若是不见文书,你们直接脱了官服,也不必来见我了!”
“是!”
太子携白退场,留下一干人大眼瞪小眼,
沉默半晌,田镜开口道:“各位大人说说,这太子究竟是来做什么?刚才那个就是他的侍从在潼阳救下的人?”
“他不是说了,来视察灾情呗!”无铜县令朴志远撇嘴道,“那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不近女色,原来是好男风!”
张开文却说:“朴大人此言差异。太子军功显赫,治国有方,据说其性子虽淡薄谦和,手段却是极为高妙决绝,今日一看果然是自持有礼之人,又是天神之姿,若没有半点喜好岂不是完人一个?朴大人难道不怕?”
另一肥胖官员也点头:“是啊是啊,而且好男风也不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啧,那白公子果真是妖娆多姿!我就说堂堂太子怎么管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来是个美人,嘿嘿。”
众人不屑地撇过头去,心中都说:你喜好娈童,当然这么说!
却见先前冷哼的黑脸县令站起来怒道:“下官就不信太子是这样不堪的人!今日他已表明来意,更要查你们的账,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要怎样应对!”
田镜盯黑脸县令一眼,张开文在一边笑眯眯地说:“张大人这话说的不对。我等清者自清,何须惧怕太子殿下的查问?”
“那你们就在这儿清者自清吧!”
说罢,黑脸张便拂袖而去。
张开文看黑脸张离去的背影,对田镜说:“田大人,我看张竖留不得。”
田镜不以为然:“他能翻腾出什么?若无证据,太子也不能将我等如何。”说着,田镜又稍显紧张低声道,“张大人那账……”
张开文笑道:“田大人放心,下官已准备就绪,任殿下如何翻查,也决计看不出端倪!”
“那个张竖就这么拂袖而去了?”
卧房里,玄澈一边退下衣物一边听林默言报告自己走后那帮官员的动静。
“正是。”林默言说,“但是那些人后面的动静就看不到了,门上了栓,那折冲督尉功夫不弱,属下不敢贸然靠近。”
玄澈微微皱眉:“折冲督尉也和他们混到一块了……难道一帮子人里只有一个张竖?”玄澈顿了顿,又说,“只是此人太过直拗,反倒不好。”
玄澈挥手让林默言退下,正准备上床,傅鸢却来了。
傅鸢在那小院子里关了三天,都快闷死了,今天好不容出来,那叫一个兴奋。傅鸢看看只着单衣的玄澈,再看看床上的白,不快道:“澈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昭姐姐还在潼阳呢你就和别人乱来!”
玄澈失笑道:“我怎么乱来了?”
“你、你和白!”傅鸢指着白红了脸,跺脚道,“羞!羞!白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们怎么能……嗯!”
玄澈哑然:“我若不和白一起睡,今天的戏岂不是白演了?”
傅鸢失口叫道:“那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啊!”
玄澈愕然,随即笑道:“小鸢是女孩子,哥哥怎么可以和小鸢一起睡?小鸢以后要嫁人的。”
傅鸢红脸道:“那我以后嫁给澈哥哥。”
玄澈却说:“以后我要娶你昭姐姐,怎么能再娶你?”
“可是你们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傅鸢认真地说,“她做大,我做小。澈哥哥放心,我会和昭姐姐相处得很好的!”
玄澈稍稍沉默,方道:“小鸢不可以这么想。哥哥只娶你昭姐姐,只有她一个妻子,我要疼她宠她一个人,让她幸福快乐。小鸢也一样,你会有一个只疼你只宠你只爱你一个人的相公。小鸢不可以委屈自己知道吗?”
傅鸢瞪大眼睛,她虽是将军之女,虽做梦都想着要做大将军,却也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育,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她想到将有一个人一辈子都只疼着昭姐姐,会只宠她只爱她,那个人美丽的眼睛只看着她,满心满眼的温柔能将人淹没,便觉得昭姐姐会好幸福。自己应该为昭姐姐感到高兴,可是傅鸢却又觉得自己很悲伤,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流出酸酸的液体,侵蚀了心。
“可是……可是我也想让澈哥哥疼我宠我……”
傅鸢低低地说,玄澈还没有反应过来,傅鸢已经跑出去了,看不出傅鸢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那个背影让人觉得有些孤单。
玄澈愣在原地,慢慢地从傅鸢的话里回味:莫非这小丫头爱上我了?
随即玄澈又摇摇头,只是小女孩的懵懂而已。
抽血
抽血第二天再看到傅鸢的时候,这小姑娘又和没事人一般,依旧是调皮捣蛋。玄澈认真注意她,确定傅鸢是真的没事了,才放下心来。
下午太子会见辽阳郡内的豪门大户,说了些有的没有的话,表达了希望大户门能开私仓赈灾的意愿。太子开口了,大户们自然不可能不答应,一个个说的信誓旦旦,一转眼又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也是如何如何的惨,地主家也没了存粮,忽的又是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说要捐多少粮食出来。最终把这一百多户人的捐粮合计一下,还不够一个潼阳的灾民温饱。
太子也不急不恼,微笑地表达了谢意,让大户们尽快将粮食送来,便让他们回去了。
这些商人前脚刚走,太子后脚也跟着出去了。
玄澈易了容,成了一个普通模样的青年,带着同样易容的林默言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一路走走逛逛到了青沙帮的总坛门前。
青沙帮的总坛就在潼阳城内,从外面看过去似乎就是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门面,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玄澈塞了一两银子让门人通传,等了许久才让人请进了偏厅,稍等片刻,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玄澈开门见山道:“我找你家沙帮主。”
那男人看来人脸生,便拱手道:“两位少侠有何贵干?帮主俗务缠身,若有什么事不妨相告何某,何某定当转述帮主。”
“何童,青沙帮大管家。”玄澈淡淡地说,“你还不够身份和我谈,叫你们帮主出来。”
何童第一次被人这么不放在眼里,平日里就算是太守也要与他客气三分,眼前这相貌平平的青年口气却大的很。何童不免提高的音量硬声道:“这位公子有事告诉在下便可,在下自会转达帮主!”
玄澈睨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块系着彩绦的玉佩在人眼前晃了晃,依然是那句话:“叫你们帮主出来。”
何童本不以为然,却见那玉佩墨黑,纁朱绶,赤黄缥绀,心中一吓,想到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再看眼前这两位青年虽平凡得紧,气度却都不可小觑。心念一转,忙道:“两位公子还请稍等片刻,在下这就去请帮主。”
不消片刻,一个魁梧大汉就跟着何童走了出来,那大汉出来一见玄澈,开口便说:“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何贵干?”
玄澈看这人一点也不客气,微微一笑,道:“沙帮主别来无恙?”
沙子龙不亢不卑道:“有劳太子殿下关心了。太子殿下突然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没什么,就是和你做点生意。”
玄澈拂了个袖子,偏厅的大门应声而关,也不知何时,林默言已没了人影。沙子龙一看周围,何童连带着小厮都不见了。沙子龙面色一沉,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玄澈微笑道:“孤这是为了沙帮主的人生安全着想。接下去要说的事,只怕让别人听见了,还要劳烦沙帮主动手清理门户,孤岂不是很过意不去?”
沙子龙为之语塞,道:“久闻太子殿下淡泊谦和,今日一看——哼!”
玄澈微笑不改:“沙帮主,太子这位子可不好做。孤谦和倒没什么,只是不能连累了身边的人陪着孤辛苦不是?”
沙子龙看一眼玄澈,不说话。
玄澈道:“沙帮主,今日来是找你合作的。”
沙子龙嗤笑道:“呵,太子这话真好笑,有听过强盗和官兵合作的吗?!”
“沙帮主是要说自己是强盗吗?”玄澈笑容依旧。
沙子龙瞪眼道:“我就是强盗又如何?”
玄澈弯起眉眼,笑道:“不如何。那今日就让沙帮主亲自参与一次强盗与官兵的合作。”玄澈不给沙子龙张口拒绝的机会,就说下去,“沙帮主不要急,你听听这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再拒绝也不迟不是吗?”
沙子龙想想也是,就不再不出声,算是默认太子继续说下去。
“这两年,你青沙帮在玉红帮身边做的不开心吧?”玄澈不让沙子龙发火,说,“两年里被抢走了三成的生意,滋味可好受?”
沙子龙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玄澈道,“这两年里,你与温家和秦家合作,玉红帮却靠上了通川商行赵、容、宇文四家的大船,青沙帮的各项水运生意是一落千丈,时至今日,徐河上的船只水手只有不到四成在青沙帮手上。我可有说错?”
“你!”沙子龙黑着脸,“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这次孤与你合作,你给孤运粮,孤让你一举扳回劣势,你愿意不愿意?”
玄澈笑的很温和,沙子龙却看得胆战心惊。这太子不是省油的灯,与这种人合作,可不要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才好!
沙子龙冷笑道:“殿下这么好心?要养肥我这一众的强盗?”
玄澈淡淡道:“此事合则两利,分则两弊,只是这弊恐怕对青沙帮更为甚深。你不答应,我也有我的门路运粮,虽然慢些小些,倒也无不可。而你却要与玉红帮斗下去,只怕孤这边腾出手了,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们这帮不知趣的水贼。沙帮主,你是要和玉红帮斗个两败俱伤让孤来个渔翁得利,还是要把自己养大养壮了再和朝廷来看井水不犯河水?”
“你威胁我?!”
“呵,沙帮主言重了。”
沙子龙看着太子笑眯眯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犹豫。却见太子突然起身,道:“沙帮主,孤府中还有些闲事,此刻就不多打扰了。只是今日之事还请沙帮主放在-心-里-慢慢想想。这事也不急,沙帮主不妨在这几天看看动静,想想孤说的对不对,过几日,孤再来听听帮主的答复。”
玄澈意有所指地咬下几个重音。沙子龙了悟地点点头,道:“太子请。”
从后门回到太子府邸,森耶就来报抚邓县令张竖和容涵县令徐拓已等候多时。
好容易等到太子回来,张竖和徐拓立刻上前行礼。太子只是不咸不淡地为自己的迟迟没有出现表示了歉意,请他们坐下,便问他们何事。
张竖和徐拓分别奉上两本帐簿,道:“这是下官所辖区域内的赈灾帐簿,请殿下过目。”
太子接过两本薄薄的册子,随意翻看了两眼,道:“这么快就做好了?二位大人真乃国家栋梁。”
张竖冷声道:“多谢殿下夸奖!下官与徐大人所得赈灾银不过五百两银子,所作帐目自然简单!”
“哦?这么少?孤记得抚邓县似乎是辽阳的第二大县吧,至于容涵县似乎也不小。”太子合了帐簿淡淡地说,“莫非是二位大人所辖之地内灾情轻缓,故而赈灾款项也随之减少?”
张竖咬牙道:“我抚邓县尚好,但容涵县却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那田狗贼私吞了赈灾银,下官与他不和,自然分不到银子!”
太子将帐簿往桌上一掷,巨大的碰撞声吓人一跳,厉声道:“诬蔑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张竖离座在太子桌前跪下,却是昂首怒声道:“太子殿下,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徐拓也在一旁跪下,道:“请太子殿下明察。”
太子放缓了声音,说:“可有证据?”
“没有……”
张竖才说出两个字,就被太子叱喝打断:“没有证据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见太子面色不善,徐拓忙说:“太子殿下请息怒。田镜等人狼狈为奸,阴险狡猾,我等只是县令小官,要拿他们的证据实在很难!只是下官敢用人头担保,张大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还请太子殿下明断!”
徐拓说罢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张竖却是犟牛一般扬着脑袋与太子对视,毫不示弱。徐拓为朋友担心,生怕张竖惹恼了太子,直谏不成反倒成了刀下魂,那才一个冤字。
书房陷入一片静默,气氛诡异的吓人。
张竖虽然直性子倔脾气,又是胆大包天,此刻在太子的注视下也是冷汗连连,也不知是不是跪得久了,脚竟然有些发颤。
许久,太子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之际淡淡一笑,道:“你们起来坐吧。”
张徐对视一眼,二人相互支撑着站起来,不然酸麻的腿根本站不住。二人坐下,看到太子从书架中抽出几张纸放到他们面前。
张徐二人不明其意地看了看,只看了开头几眼便是冷汗淋漓,所见之物比刚才的静默还要骇人!那纸上竟然记录着抚邓、容涵二县的灾情,各项数据竟比县衙门里所登录的数据还要精确详细!
张徐二人心中骇然,对视一眼又在桌前跪下,齐声道:“太子殿下恕罪!”
“起来吧。孤没要给你们降罪。”太子将二人托起,又让森耶上了两杯茶,方道,“二位大人仅用五百两白银就可以将偌大的县的灾情控制在尚可接受的范围内,可这潼阳作为郡首却是如此惨淡的景象,孤怎么会不知其中猫腻?”
张徐二人连连称是。
太子又说:“你们二人是忠臣、廉臣、能臣,却不是良臣。可知为何?”知道这二人不会开口,太子自己接着说下去,“抓贪官可不是这么抓的。冲到上位者面前叫叫嚷嚷就可以解决吗?这回钦差若不是我,换个人来,只怕你们二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给你们个教训,各自去领杖五下。”
张徐不敢多言,当即下去领罚。他们刚离开,玄澈便找来森耶吩咐:“让下面的人把皮肉打开了,但别伤了筋骨。”森耶会意,一溜小跑下去吩咐了。
抚邓县令张竖和容涵县令徐拓因为以下犯上就这么被太子杖责五棒。那棒子用的是千挑百选的重木制成,每棒都用三四十斤重,十棒就能打死人,张徐二人被打了五个大棒下去两股之间是一片血肉模糊。不知这二人心中如何感想,总之辽阳官场上的不少人是偷笑的厉害。
翌日,陆续有官员前来交付帐簿,大家都想表现得出彩,一个上午就将帐簿交了齐。他们还在洋洋得意想着太子要怎么夸奖他们的时候,当天下午徐河边上就发生了灾民暴动。
无数灾民围堵在河口,哄抢着粮船上的粮食,甚至和水手发生了冲突。等到衙门差役前来镇压秩序的时候,灾民早就跑了个没影,留下一群被践踏得惨不忍睹的粮帮众人。那些差役只能将这些粮帮人员带回去审讯。反正当市斗殴双方都免不了责。
这场暴乱真是来得快走得也快,可粮帮就损失惨重了。遭抢的两只粮船都是玉红帮的船,而后抓走的粮帮人员中又有不少是帮中高级干部。一时间玉红帮中出现了不大不小的混乱,让青沙帮得了个小便宜。
这场暴动让太子狠狠地批了一通辽阳大小官员。这变辽阳官员才被骂得脱了三层,那边又传来灾民攻击郡衙门的消息。当真是一阵鸡飞狗跳,郡太守刚露头就差点被义愤填膺的灾民生吞活剥,最后还是太子出面好言相劝,散去灾民。
太子书房里——
“田大人,不需要解释一下今天的事吗?”
太子坐在高位上,绝美的容颜上没有半分表情,幻影千变的的眼睛里只剩下一层寒冰,他神色淡然地看着一众官员,白玉砌出的手指上把玩着一根小小令箭。那令箭每转动一下都让下面的人畏惧一分,只因为那令箭上写着一个字:斩!
田镜跪在地上颤抖,今儿的祸闯大了,暴动、围攻衙门,太子现在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脑袋分家!
玄澈看一眼满头细汗的田镜,发出一声冷哼,让一屋子的人都打了个颤。玄澈又看向潼阳折冲督尉,依然是淡淡的口吻叫道:“陈督尉。”
“下、下官在!”陈杨保一个激灵跪倒地上。
“田大人没话说,你有什么话说没有?”
“下、下、下……”
太子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却隐藏着一股冷锋,扎得陈杨保心直抖,嘴唇都了半天抖不出第二字。
太子不满道:“‘下’什么?觉得下面的身子多余了是不是?你要嫌多余,孤现在就给你埋土里去!”
陈杨保吓得直叩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太子轻轻一笑,口吻却是冰寒入骨:“陈大人,孤是不是还要称赞你一番?若不是你平日训练不精,只怕今日衙门已破,孤也没力气在这儿和你说话了。”
陈杨保心中一片灰暗,只能哭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哼!”太子笑容一敛,如冰雕一般散发着迫人的寒气,“陈杨保,你说孤该赏你未卜先知,还是罚你渎职无用?说!”
“殿下饶命……”陈杨保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
太子冷笑着从上位走下来,道:“让孤饶你?行,先把你皮扒一层下来示众再说!林默言!”
林默言鬼魅一般飘出来:“在!”
“拉下去,扒了皮再游街示众!”
太子指着跪在地上陈杨保,林默言立刻上前捉人。谁知陈杨保无限绝望之时竟暴然而起,直攻太子而去。然而太子仅仅是微微侧身,右手成拳狠狠打在陈杨保软肋之上。陈杨保喷出一口鲜血就倒在地上不动了。而太子,依旧是那份淡然的模样,银色的长袍上不染半分血尘,如谪仙一般飘然独立。
众文官看的胆战心惊,这才真正领会到曾领千军万马的“夜火战神”是什么样子!
陈杨保被带下去,恐慌混合了血液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几欲崩溃。
太子冷冷地发话:“去偷去抢去骗,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粮食、药草、衣物,该要什么比你们比我清楚,两天之内不能安抚住灾民的情绪——哼!孤让你们的头看着身子下葬!”
太子勒令以田镜为首一众官员,两天之内筹措粮草安抚灾民情绪,否则提头来见。反倒是张竖和容涵,因为伤重在身,准其将具体事宜移交下设官员处理。
看来对于辽阳的大小官员来说,今夜注定无眠。
送走一票令人作呕的官员,玄澈就在后院看到了沙子龙的大管家:何童。
“太子殿下,此时造访实在很冒昧,不过我们当家希望能尽快与您商讨一下关于合作的事宜。”
何童毕恭毕敬地说。
月上树梢之时,玄澈送走了何童。
玄澈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已经凉了的茶送到口边,准备平复一下躁动的情绪,顺口问道:“默言,这几天宫里有什么消息?”
林默言上前道:“殿下,这两天宫里有点乱。”
玄澈听到这话心脏猛地一缩,整个人顿在那儿,惊愕道:“乱!?”
林默言忙说:“属下失言。是最近陛下和六殿下情绪很暴躁,整个皇宫都被搅得一团糟。”
玄澈的心这才归位,道:“浩儿向来不安分,父皇又是怎么回事?”更年期到了?玄澈疑惑地想。
林默言目光闪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也没逃出玄澈的眼睛。在主子的盯视下林默言只得说:“主要是因为殿下前几日的事。”
“前几日?”
玄澈不解,林默言只得再说:“就是殿下和白……”
“白?”玄澈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父皇不喜欢我和小倌来往吗?只是演戏而已。”
来往?您都和白睡一起了……林默言腹诽,却知道自家主子的事自己说不得,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玄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回去再和父皇解释吧。”
林默言忍不住道:“殿下,不如您现在就修书一封解释一下吧。”玄澈看着林默言寻找答案。林默言不得不说:“陛下很担心您……”玄澈还是看着林默言不眨眼。林默言无奈又道:“清凉殿的物件和下人都换了好几批了……”
玄澈一愣,轻笑道:“父皇在生哪门子火?他不喜欢我入烟花之地,自己却圈了个水园,真不讲理。”说到这里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却不知自己这话让身边的人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林默言小心道:“殿下去过水园了?”
“没有。”玄澈随意道,“父皇不喜欢别人接近那儿,我就没去了。不过里面有什么还是听说过的。”
林默言暗暗舒出一口气:没去过就好。
玄澈忽道:“默言,你在瞒我什么?”
“属下不敢!”林默言连忙跪下。
玄澈拉起他,笑道:“你不愿说就算了,等回去了我自己去水园看看就是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藏了什么在里面。”
玄澈眼睛弯起,黑亮的令人无法直视,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否则决不会这样和林默言说话。林默言却轻松不起来,埋首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才能阻止太子进入水园。
“对了,殿下,有件事……呃,关于萨朗耶的。”林默言突然想起一件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萨朗耶说他想要……”
“想要什么?默言,你今个儿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玄澈抿上一口茶,就听林默言说:“殿下,萨朗耶说他要迎娶弄影。”
玄澈一怔,问道:“弄影不是从良了吗?”
“一年前那良人死了。”
玄澈暗自责怪了一下自己,问道:“弄影的意思呢?”
林默言不作声。玄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玄澈笑道:“弄影能找个好归宿是件好事。如果萨朗耶真的喜欢弄影的话,就答应他吧。”
林默言本要下去回信,却又被玄澈叫住:
“等等,默言,让他们再等几个月。既然弄影要嫁人,我就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我的人怎么能受半点委屈呢?”
玄澈微微地笑,艳丽绝伦。
民愤
民愤第二日城门上果然挂出一具人皮,旁边张榜公布了陈杨保玩忽职守、贪赃枉法的几大罪状,现将其治罪,以儆效尤,其督尉职权暂由御前侍卫林默言接管。
陈杨保平日里欺善怕恶,借着练兵的名头盘剥乡里,早已引人怨恨。此刻大家看到这人已被剥皮判罪,顿时纷纷叫好,更有甚者叫嚣着要将其他辽阳官员也一并治罪。
但太子却给辽阳官员吃了一颗定心丸:擢辽阳太守田镜全权负责救灾事宜。又说:“办好你们的事,自然少不了封赏。”
辽阳官员这颗定心丸吃了下去,稍稍安抚了被那具人皮吓走三魂七魄,两天里脚底抹了油地打转,就为了筹措一点安抚灾民的钱粮。
辽阳郡内一百一十二户大门的代表人集聚一堂,而坐在最高位的正是辽阳太守田镜和潼阳县令张开文。堂门紧闭,透过窗纸射进大堂的昏暗阳光映照着每个人各不相同的表情。
田镜拍案而起,怒喝道:“秦钦,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倒台了你还能好过吗?”
被唤作秦钦的中年男人看也不看田镜,不紧不慢地说:“田大人,您这是什么话?我们我们只是正经商人,可不比您,让太子抓了尾巴就要跳脚。”
另一个白净胖男人笑道:“我们自然知道田大人的麻烦,不过我们这不也面临困境嘛。家里没有余粮哪!”
“你!”
田镜又要开骂,却让张开文挡下,张开文道:“秦先生、温先生此言差矣。别人不知你们家底子有多厚,我们还不知道吗?莫要说开仓借点粮安抚灾民,只怕救济整个辽阳郡也非无稽之谈吧!?”
白净胖男人笑道:“张大人这话可抬举温某了。”
田镜冷笑道:“温如玉,今个儿我请你们来可不是来和你们打马虎眼的。这灾荒一闹,本太守让你们赚的可不少,如今我们遭了难,你们准备见死不救是不是?这粮食,你们出不出?”
“瞧你这话说的。”白净胖男人满脸的肥肉堆出一个欠打的笑,“怎么是您让我们赚了呢?这话可不能乱说,要遭罪的。”
张开文凉凉道:“遭罪?难道温爷以为这话不说就不遭罪了吗?来人啊,把东西拿上给几位爷看看。”
旁边有人捧了个匣子上来,在温如玉等大户面前打开,温如玉只望里面看了一眼额上就出异地冷汗。
秦钦沉声道:“大人这是威胁我们!?”
张开文笑笑不说话。
秦钦冷道:“这玩意拿出去,只怕先丢帽子的是你们。”
田镜冷笑道:“我们最多是玩忽职守,丢个帽子,你们呢?偌大的家业都被收去,很有意思吧?!”
堂内一片沉默。
张开文在一旁温言道:“也不是让诸位白出这份粮食,也知道诸位困难,我和田大人自然会给予一定的补偿,只是这是多是少,就要看诸位的态度了。”
话说到这份上,蜜糖也出来了,再坐的商人们也无话可说。
坐在温如玉身边却从来没开过口的年轻公子悠悠道:“田大人筹粮赈灾也是义举,在下能与大人合作,是宇文家的荣幸。”
秦钦和温如玉虽心有不甘但也没有办法,只能闷声答应。那百多家小户本来就只是跟在巨头后面的小浪花,翻不出什么花样,三个巨头都点头了,下面自然也是跟从。
张开文笑道:“既然如此,还多靠诸位帮忙了。”
两天里辽阳的官员们为了自己的顶戴花翎还真筹了一批粮食出来,不多不少,用来安抚一下聚集在潼阳城外的灾民倒还可以撑上两日。只是另一方面,辽阳郡内的粮价又涨了一点。
粮价上涨不到一天,就有大批粮食由水路进入辽阳,一时间辽阳粮价暴跌,回到了比正常水平还要再低的价格上。无数商家暗中叫苦,却又不肯降价,只等着等这批粮食卖完了,辽阳粮价还是他们的天下。可这由青沙帮运入并负责销售的粮食却好像没有尽头一般,源源不断。
有人沉不住气,找上青沙帮,希望青沙帮暂停这批粮食的输入和销售,几大商行会补贴青沙帮的损失。但人家帮主听了只是笑眯眯地说:钱要赚,但人命也不能不顾。
也不知是谁把沙子龙这话传了出去,顿时青沙帮的名声大好,原先对这些粮帮没太多好感的民众们都打出了“支持青沙”的旗帜。
玉红帮总堂中——
美艳女人一瞪眼,对面前的中年男人道:“你以为我不想吗?老娘我纵横水上十多年,沙子龙那东西算什么玩意!但最近帮中屡屡招来横祸,单船只就损毁了十艘!那帮小兔子崽子也不知听谁说的,说帮里船惹火了老天爷,再走下去要天怒人怨,现在来水都不敢下,你让我怎么锁了青沙帮那群混蛋的船?!”
美艳女人噼里啪啦一串话出来说得中年男人哑口无言。
美艳女人缓了一口气,又说:“现在青沙帮嚣张的很,那帮傻瓜灾民只知道跟在沙子龙屁股后面跑,抢粮砸船,他妈的!老娘的路子都快给他封死了,帮里上下几千人没饭吃,我都自顾不暇了还管你们那么点破事?!滚滚滚,老娘没空和你们在这儿瞎扯!”
中年男人就这么被赶出了玉红帮。
玉红帮帮主肖红玉赶走了中年男人,眼珠子转转,也跑了出去。
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沙子龙坐在青沙帮的总堂里笑得合不拢嘴,却听到让他胆战心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沙子龙,老娘造访,你还不赶快给我滚出来!”
高亢的女声直贯大脑,沙子龙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还没站定,大门就被人从外一脚踹开,瞧那门板在墙上猛烈地撞击还能反弹的架势,估计回头就要寿终正寝了。
一身火红的美艳女人叉腰站在门口,浑身都喷着火地瞪着沙子龙。沙子龙稍稍整理一下仪表,沉声道:“肖帮主,好久不见……”
“你少给我来这套文绉绉的玩意儿!老娘不吃这套!”肖红雨开口便骂,“你活腻歪了,跟老娘玩什么手段?!”
沙子龙干咳一声,周围的人立刻知趣地退下去,顺便带上了门——虽然那门在肖红玉的暴力下已经摇摇欲坠了。
沙子龙走到肖红玉面前,谄媚道:“红玉……”
“闭嘴!”肖红玉毫不留情地喝止。
沙子龙尴尬地整整衣领,正色道:“肖帮主,这事由不得你我。”
肖红玉凤眼一瞪:“什么意思?”
“此上意也。”沙子龙伸手指指天花板,故作高深。
从中年男人被赶出玉红帮又过去一天,辽阳大户们的日子更难过了,他们现在是大批粮食囤积在手里,辽阳郡里高价卖不出去,低价不甘心,想走水路送出去,且不说这里面成本要增加多少,就青沙玉红二帮也不肯帮他们运,青沙帮把粮食运进来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再接其他生意,而玉红帮却说自己犯了劫,不肯开船。
“主子,宇文家家主宇文霖在外面。”
森耶通报后偷偷看一眼主子的反应,就看到太子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邪魅的算计笑容。
“让他进来。”
宇文霖被人领入书房,看到太子正埋首文案,便站在一边安静等待。可太子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直到半个时辰后太子抬头看到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说:“宇文公子?抱歉,孤忙忘了。”
宇文霖佯不在意道:“殿下公务繁忙,是在下打扰了。”
太子笑笑,也不请宇文霖坐下,端起一杯清茶抿上一口,才悠然问道:“宇文公子所为何事?”
宇文霖道:“殿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殿下直接说希望宇文家如何吧。”
太子微笑道:“宇文公子怎么这么说呢?”
宇文霖眯起眼,道:“殿下可不要对在下说,灾民的暴乱、源源不断的新粮还有玉红帮的不肯下水,都和殿下没有关系啊?”
太子笑容不变:“宇文公子难道要说这些都是孤一手策划的吗?”
宇文霖勾起嘴角,道:“灾民虽然群情激奋,做出哄抢米粮、围攻衙门之事,却不曾闯出大祸,来得突然走的也及时,这对早已饿昏头的灾民来说很是难得啊。”
太子笑笑:“看来灾民中有能人。”
宇文霖又说:“在下听闻灾民中有两人深得人心,一人姓严名立,另一人唤之肖小公子,身形娇小身手却是不弱,一尾长鞭深具名家大气。”
太子挑挑眉。
宇文霖还在说:“似乎又有一些无知愚民在玉红帮的堂口上说,玉红帮助纣为虐,惹来了天怒人怨,故而出船必遭难。弄得现在肖红玉心有戚戚,不敢拿手下的性命开玩笑,连船也不出,徐河似乎快要被青沙帮给占了去。”
太子笑道:“青沙帮心计不少。”
宇文霖说:“何尝不是呢?只可惜沙子龙直通通的一根肠子也给扭出了十八弯。”
太子垂目喝上一口茶,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新月,嘴角似乎在微微翘起却又找不出弧度,光影浮动间令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太子再抬头,已是面无表情,道:“孤只要你低价售粮。”
宇文霖断然道:“我们是商人!”
太子微笑道:“孤可以给你一个爵位。”
大棒加胡萝卜,大棒很重,胡萝卜也很大。太子的条件太让宇文霖动心了。爵位,哪怕是最低最小的爵位也足以改变宇文家的地位,这可不是用金钱能换来的荣耀。
“殿下……此话当真?”巨大的利益之前宇文霖也开始犯傻。
“孤向来言而有信。”
“好,殿下,我答应你!”
太子笑得很惊心动魄,摆明了挖一个大坑放你面前,但宇文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很快,坑里又出现了两个人。
太子对温如玉说:“你小儿子颇有才情,可担县令之职。”
温如玉一头栽倒,拜谢圣恩。
太子告诉秦钦:“事成,孤给你徐河水运的两成。”
秦钦当即点头。
当天,辽阳郡内米粮回落到正常水平,同时太子在各大城门外张榜公布:不论老幼妇孺,凡接收官府组织进行救灾善后工作的灾民,一律免费发放生活生产资料。
在太子的监督下,灾后工作迅速展开。疏导灾民,修缮农田水利,发放生活物资,一切都井井有条。反正出钱出物的不是那些大小官员,他们也乐得体现一下能力以博得太子的欢心。
另一方面辽阳三大豪门谆谆“劝导”,大部分的富户也不得不表露自己的“良心”,不然等待他们的极可能是因为“激奋”而“不知轻重”的“灾民”。
那些“灾民”总是成百上千地出现,进度有度,颇和章法,富户有蓄养农奴的也拿其没有办法。尤其是“灾民”中为首的两名青年:一个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说白、死的说活,他站在那儿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手下农奴就要叛变一半;另一人手持长鞭,打在身上就是半条命,没叛变的那一半农奴看到他就两腿发软。
至于一些大户兼并侵占的土地,那就更不用说了,“灾民”总是能用团结的力量将他们夺回来。
“灾民啊灾民,人民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太子在书房里发出这样的感叹。
收网
收网“灾民”如同蝗虫一般咬过豪门大户之时,通川商行在辽阳的负责人也被“请”进了衙门大牢,罪名么,自然是投机倒把、坑害百姓什么的。所以通川商行也不得不加入“义务赈灾”的行列,捐粮捐钱捐衣捐种子,连商行大门前的石头都拿去修了坝,商行大院里那叫一个凄凉。
通川辽阳失意,巴蜀却得了意。
安王收到严锦飞的信,上面以极大的愤慨痛诉了通川商行在辽阳碰到的窘境,商行资金在太子的打压下产生了巨大的断链,可这边安王却拖拖拉拉,每每商及合作事宜,华先生都顾左而言他,始终不肯表态。如此姿态实非成大事者,若是再不给与答复,通川将放弃这次合作,孤身力抗太子之压。
安王看得莫明其妙,和通川的合作他早就答应了,却不知道严锦飞为何有“拖拖拉拉”“顾左而言他”之说。再一读信,才晓得是华卫从中作梗,便找来华卫相问。
华卫如实禀告:“这隐公子身份神秘,司先生担心是太子的障眼法,故而让在下再三探查……”
安王不耐烦地打断他:“通川商行与我们来往已久,隐公子名声卓绝,有多位大家曾见过其人,据传乃是一双腿残疾的瘦弱青年,绝不是太子。本王养的鸽子眼睛瞎了,那些名流的眼睛也瞎了吗?!”安王扬扬严锦飞的来信,“答应通川,趁现在通川陷入困境,好好地与他们谈谈条件。”
华卫查隐公子的身份遍查不到,早已不愿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是司苍始终不肯放弃,故而拖到了今天。现在有了安王的话,他自然也是颇为高兴,立刻将司苍的飞鸽传书扔到一边,开始了和通川合作的具体事宜。
华卫临走之前道:“王爷,此次太子赈灾手笔颇大,朝中传来消息说是国库为此已有空虚之像,不若我们……”华卫作了一个特别的手势,看起来就像是将军即将动兵的模样。
安王捻捻胡子,开心地笑起来。
辽阳——
巴蜀飞来的鸽子:安王蠢蠢欲动。
“看来户部里果然藏着眼睛。”玄澈揉了纸条,对林默言说:“默言,让外公带着他的人洁身自好,可不要让辽阳的火烧到他身上了。”
“是。”
玄澈想到自己这次动用的力量,便问:“夜鹞有没有说这次通川亏损了多少?”
“基本没有亏损。”林默言道,“这次用的粮食都是几月前低价购进的陈粮,先前高价卖出的时候已经赚了不少,而现在的价格也略有盈利,这部分的利钱都用在赈灾上了,所以基本上不盈利也不亏损。”
玄澈蹙眉道:“夜鹞怎么会突然去买陈粮?”
林默言道:“是商行里的一个老先生告诉夜鹞今年会有大灾,让夜鹞做点准备,夜鹞故而购入一些陈粮以备不时之需。”
玄澈大异:“这老先生如此厉害,是谁?”
“贾思勰。据称是沪川郡益东县人,曾做过县令。”
玄澈一顿,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贾思勰?错乱的历史里还能出现正确的人。只是这贾思勰不是搞农业的吗,怎么成了个水利专家?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玄澈揉揉额头,无力道:“快让夜鹞好生对待贾老先生,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全力支持他。”
“是。”林默言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飞快地答应了,又道:“这几天不断有人弹劾殿下劳民伤财,而且还私刑地方大臣,不过都被陛下压下了。”
“劳民伤财?是不是安王藏在户部的眼睛们说出去的?哼!”玄澈不屑地撇撇嘴,“死刑地方大臣,陈杨保吗?放心,回去给他们一个完整的陈杨保。默言,记下这些人的名子,回头一块儿收拾。”
“是。”
“宫里有什么消息吗?父皇最近如何?”
林默言暗自抹一把汗,说:“自从殿下的书信入宫,陛下的心情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
玄沐羽那家伙又是一堆烂摊子丢给晏老头了吧?还是快点回去好,免得又要被晏老头罗嗦。玄澈微微一笑,指尖在木椅扶手上缓缓地敲了三下,最终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把沈煜和小鸢叫回来吧,还有云昭和宝德也叫过来。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傅鸢欢欢喜喜地就回来了,进门就嚷嚷:“澈哥哥,这次我做得好吧,可以将功补过了?!”
云昭看着傅鸢红扑扑的笑脸,笑道:“鸢儿,你看你,都晒黑了。”
傅鸢翘起嘴角,拉过沈煜指着自己的脸问:“我黑了?”
沈煜看傅鸢摆出一副“你敢说是我就吃了你”的模样,便笑道:“怎么会,还是一样白嫩嫩的可爱。”
傅鸢得意地扬起脸,像只骄傲的孔雀。
玄澈目光在傅鸢和沈煜身上转了转,会心一笑,道:“小鸢,玩的开心?”
“是呀是呀!那些家伙都胖得流油,一个个嚣张得不得了,不过本小姐一出马他们就不行了,一个个跪地求饶,哈哈!”
傅鸢兴奋地跑上来拉起玄澈的手摇晃撒娇,却被沈煜抓回去。沈煜向太子瞪瞪眼,嘴里却是对傅鸢说:“不可对太子无礼。”
傅鸢撅嘴道:“什么有礼无礼的,澈哥哥才不会介意呢。”
玄澈也伸手去牵傅鸢,笑道:“是啊,澈哥哥不介意。”
“我介意!”
沈煜红着脸大叫一声,吓坏了不少人。可回过神来,一个个都开始掩嘴偷笑。玄澈坏笑着调侃傅鸢:“小鸢,沈煜介意呀,怎么办?”
傅鸢小脸红得跟苹果一样,呀哎哎两声说不出话,慢慢地连脖子都红了,最终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沈煜要去追,却被玄澈叫住:“沈公子,别急,小鸢只是害羞了,跑不出这个院子。倒是沈公子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呢?”
沈煜道:“我有什么问题?”
玄澈笑得很像一只狐狸,他说:“小鸢是大将军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嫁一个平民寒士,你说你应不应该努力一下呢?”
沈煜是个聪明人,只问:“那殿下希望沈煜做点什么?”
“没什么,让你到田府把你哥哥落下的帐本弄回来。”
沈从海之所以要死,就在于他弄到了田镜等人贪赃枉法的证据——传说中的黑账本。而沈煜逃出千里仍被追杀,原因则是这账本上记录了不止是辽阳官员的污秽,还有那些给辽阳作保护伞的人的罪孽。
沈从海写下血书之时,账本已经被田镜一伙夺走,沈从海只能告诉太子,有这么一本黑账,并且这本账本应该还在田府中,同时他也告诉太子:田镜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并不是个难缠的角色,反倒是潼阳县令张开文是个阴毒的家伙,切莫不要让张开文把田镜推出来做了替罪羊,而他自己却脱了身。
月黑风高,正是梁上君子活动的时候。
“这是……”
沈煜看着手中详尽的地图,觉得自己似乎被下了套。
“田府的地图。你可要记好,免得到时候跑不出来,孤是不会管你的。”
玄澈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泉水流过青石,轻柔的让你不知不觉就入了迷,沈煜觉得自己就是被这个人畜无害的声音给骗了!
沈煜咬牙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去?!”
“将军的女儿不会嫁给无业游民。”玄澈一如往常地微笑,说出让人痛恨的话,“一路走好,如果不幸殉职了,孤会替你照顾好小鸢的。请放心。”
“不用你照顾!我会回来的!”
沈煜扔下话“咻”地飞走了。
林默言向玄澈行礼告别:“属下去了。”
“嗯,小心点。”玄澈顿了顿,又说,“帮着点沈煜。”
林默言露出一抹笑意,随即去了。
沈煜手上功夫一般般,轻功却是不错,不然当初也不能从官府的追杀中逃生。他悄无声息地翻入田府,潜行至田镜的卧房。此刻田镜正在书房,卧房里只有一个小厮在整理床榻。
林默言打了一个手势,沈煜摸入房中,门开合之际发出一声“吱”叫。小厮惊觉身后有人,刚想回头却只看到一个巴掌越来越大,最后落在自己脖子上,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沈煜跨过小厮,在房间里翻得一团糟,又退了出去,就在他退出房门了一瞬间,林默言在窗外用石子将小厮弹醒。
那小厮醒过来,就觉得脖子酸痛不已,再看老爷的房间竟然乱七八糟,显然是刚刚被人搜过的模样。小厮大惊,抬头又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飞快地窜除去,当即急急忙忙地就跑去书房。
田镜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不知在写什么,就看到自己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跪到自己面前,道:“老、老爷,不好了,房里遭了贼了!”
田镜从椅子上跳起来,惊道:“遭了什么贼?”
小厮道:“小人不知!刚才小人正在整理床榻,就有一人从后面将小人打昏。小人也不知昏了多久,醒来时房间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又看到一人从窗外逃去。小人不敢再想,赶着就来了!”
田镜的所有家当都藏在卧房的密室中,听到卧房遭了贼立刻慌了神,连忙赶到卧房。他手在床头摸索到一个微微突起的石子,上下晃动一番,床榻翘起,露出一个进容一人进入的开口,里面竟是一个足有两米深的大坑。
田镜往下面一看,还好,金银财宝都在,还有几本灰皮子的帐簿也完好无损。
正在田镜舒出一口气,准备合上床榻的时候,却从旁边伸出一柄剑按住了他的肩膀。
“田大人。”
黑衣人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的声音很熟悉,田镜战栗着抬眼看去:每时每刻都能在太子身边看到的冷峻容颜——林默言。林默言身边还站着一个自己也认识的人——
“沈煜!”田镜惊呼出声。
沈煜低低地笑,露出很狰狞的一张脸:“田大人,别来无恙。”
田镜脚下一软瘫倒在地,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林默言与沈煜架着田镜出了田府。玄澈和男装的傅鸢都站在外面,他们身后站着百名精壮民兵。看到二人出来,玄澈微微一笑,给傅鸢一个眼神。傅鸢立刻按照先前说好地抬手一挥,喝道:“封锁田府!所有人都带回去!”
第二天,太子请辽阳大小官员喝茶。
说是“喝茶”,果然是喝茶。几十个人坐在那儿,田镜也在其中,每人面前一杯茶。太子说了声“请”,自己就先端起茶水抿上一口。一众官员受宠若惊,虽不明其意但还是跟着喝起了茶。
这茶一喝就是半个时辰,太子始终保持着微笑,白坐在他旁边不时地添茶又或者是递上糕点,两个人看上去叫一个“甜蜜”。可下面的官员却极不是滋味。
张开文对田镜悄声道:“田大人,太子是什么意思?”
田镜今天大汗淋漓没有停过,脸色惨白中透着灰暗,他哆嗦着说:“张、张大人……本官也不知……”田镜说完这句,就感受到来自上位的视线,偷瞄过去果然是太子。
太子微微一笑,田镜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张开文看出田镜不对,便道:“田大人这是……”
田镜连忙扶着把手稳住身子,勉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道:“没、没什么,天气有些热,身子……不太舒服。”
张开文疑惑地看了两眼田镜,不再说话。
过了些时候,林默言凑到太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太子绽开绚丽的笑容,抬手拍了三掌,立刻有人从外面将门窗带上,一片安静中还能听到上锁的声音。门窗突然闭合,大堂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一如众位官员的心一般往下沉了一沉。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有无数武士从出现在大堂四周,将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田镜一看这阵势当即跪倒在地,整个身子抖个不停,口里喊着“太子饶命,太子饶命”,额头上的汗水在青石转上滴出一大片水渍,两只手撑着地方也浸湿了一片。
张开文起身道:“殿下这是为何?”
“没什么,拿你们归案而已。”太子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中午吃什么。
已有官员开始慌乱,张开文却沉声道:“太子此话怎讲?下官自问上对得起青天,下对得住百姓,不知何罪之有?”
太子笑笑,对田镜说:“田大人,张大人说他无愧于天地,那就是你诬陷朝廷命官喽?”
田镜忙道:“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张开文、张开文确实有罪!那本账簿上记的清清楚楚!真的!真的!请殿下明断!”
张开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对太子道:“殿下,田大人的话下官不明白。什么帐簿?”
太子从桌子上抽出一个灰色册子扔到张开文面前:“张大人可以自己看看。”
张开文捡起册子打开,上面每一笔账的来龙去脉都记得清清楚楚,其中不乏辽阳乃至中央的官员名字。张开文心中冷笑,这账每一笔都是他亲自授意下写的,防的就是今天,上面决不可能出现自己的名字。他随意翻看了两眼就合上,道:“这其中并未提及下官。”
“哦?那就是我拿错了。”太子笑笑,抽出另外一本扔给张开文。张开文依旧是漫不经心地打开。账簿里面是空白的,只夹着一张信纸。张开文定睛一看,略显陈旧的信纸上分明是自己的字迹,正是他与田镜某次交易时所做的联系,内容足以证明他的贪赃枉法!
张开文眼前一黑,差点就要跪下,却突然强作镇定,合上帐簿,跪地对太子道:“殿下,这纸上虽是下官的字迹,却并非下官所写。不知是谁这般恶毒,竟然要以这种方式置下官于死地!”
“哦?不知张大人所指的‘恶毒的人’是你的师爷还是你的夫人呢?”
太子温和地说,两个人被带上来。张开文抬头一看,正是与自己最知根知底的师爷和夫人。张夫人哭哭啼啼地扑上来,喊道:“老爷,家里都被官兵围了!他们要妾身交出账簿和信,否则就要诛九族,妾身、妾身……”
张开文再也听不下去,软倒在地,他这才知道太子请自己这帮人来此“喝茶”是为了什么,才知道刚才林默言去干了什么……
其他官员看连张开文都已无力抵抗,更是惶恐无力,纷纷叩首求饶。太子对这些官员露出他们这辈子所见过最美也是最令人恐惧的微笑,清淡的声音飘入耳中:
“默言,将这些人收监吧。”
水德190年,太子澈出巡辽阳,辽阳上下大小官员七十八人获罪,共抄出白银近百万两,奇珍异宝无数。无桐监察使沈从海因公殉职,立烈士碑,封三公,谥文正。其弟沈煜迁辽阳监察使。原抚邓县令张竖迁辽阳太守,封“直公”,原容涵县令徐拓认潼阳县令,另有宇文霖、沙子龙、温贺兰等人获勋。
短短一个月内,整个辽阳官场上下大换血,官风为之一变。然而这一系列辽阳郡内的官员变动仅仅是一场政治清洗风暴的前奏,随着太子的归来,中央朝廷将刮起另一场飓风。
归家
归家车轮悠悠碾过泥土,夏末的日头还是有些毒辣,马背上的三个人都被晒出了细汗,只有玄澈仍旧是一脸清爽。也不知是不是“借尸还魂”的缘故,玄澈的体温总是偏低,即使大热天抱着也会觉得清凉。
宝德突然从车厢里探出脑袋对太子说:“太子殿下,这日头大,您要不进来休息一会儿吧?”宝德这次以“监查”的名义负责抄家事宜,在太子默许的范围里得了不少好处,心里那个欢喜,对太子更是殷勤了。
玄澈摇头拒绝了宝德太监的好意。宝德便说:“太子殿下英武非凡,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玄澈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公关心,在下只是觉得车厢比较闷。”
宝德不再多言,缩回了车厢。
玄澈苦笑。他是自家事自家知道,前世的颜御就是坐车晕车、坐船晕船的主,到这世也没见好转,只是汽车变成了马车,轮船变成了宝船,凡是在这些交通工具上呆着超过一个时辰,玄澈就只能缴械投降大吐特吐。为了维持一个太子的良好形象,也为了不让自己陷入狼狈,玄澈只能选择看起来很潇洒其实腰部以下都会被颠散的骑马。
宝德坐回车厢,白看了过来,眼神里分明问着:如何?
宝德无奈地摇头。
白一脸失望地垂下头去,手指绞着衣角,啜啜道:“公公,殿下是不是……讨厌白了?”
宝德还挺喜欢这个嘴甜甜的小男孩,安慰道:“白公子莫要多想。殿下向来不喜欢乘坐马车,并不是讨厌公子了。”
“可是……白让太子生气了……”
白又想起了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太子的冰冷第一次暴露在温柔外表之外……
赈灾结束,贪官被抓,玄澈无需再和白做戏,当天晚上玄澈就和白分了房。玄澈本吩咐森耶在辽阳为白找一户好人家,白却不愿意,想跟着太子去临澹。玄澈也没说不可以,只是说回到临澹再给白找个人家。没想到,当晚白竟然爬上了玄澈的床。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玄澈就醒了。玄澈认出进来的是白,便不作声,想看看他要做什么,却没想到白竟然坐到了床沿边。玄澈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略显惊慌的白,柔声道:“怎么了?”
白没想到玄澈会醒过来,一时无措,揉着衣角在那儿支吾。
玄澈起身看看窗外:天气很好啊,月朗星稀的。白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会怕黑吧?
玄澈疑惑地看着白。
白轻声道:“殿下,白想跟着你……”
“我是要回宫的。”
“没关系。”
玄澈道:“那你知不知道入宫代表什么?太监,你要么?”
白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声音如同蚊子叫:“白、白可以……服侍殿下……不论怎样,都可以的……”
“服侍”的意义玄澈认为自己没有理解错,只可惜他不好此道。
卧房里陷入一片沉默。
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却是很淡漠的那种。白抿抿唇,伸手解开衣带,扬起一双动人的眸子,修长的手勾上玄澈的脖子,温热的身子贴上玄澈的胸膛,两颗茱萸若有若无地隔着衣物摩擦,朱唇中吐出软软侬语:“殿下,让白服侍您好不好?”
白细嫩的身子暴露在月光中,流动着情欲的粉红。
玄澈一动不动,很平淡地问:“为什么?”
白的小脸被绯红侵占:“让白跟着您,不论什么,白都愿意……”
玄澈叹出一口气,拉起白脱下的单衣将白裹好。白却挣开玄澈的手,整个人扑上来——
四片红唇相交,玄澈还未来得及推开白,一条湿润的小蛇抚上唇齿之间……
如果不是林默言听到动静进来,白敢肯定自己绝对会被太子杀掉!
美丽的眼睛不再温柔,只剩下嗜血的冷酷,太子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恐惧疯狂地在四肢百骸中蔓延,手脚冰冷不能动弹。白怀疑自己刚才疯了,怎么会去惹恼这样一只阴暗的巨兽!
想到太子当时的神色,白忍不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29
宝德不曾见过太子的另一面,他眼中的太子是那个有点淡漠、手段高妙却始终温和有礼的美丽青年,是让自己的陛下在伦常和爱恋中纠缠的可人儿,他不能理解白为何几乎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恐惧。
宝德笑道:“白公子杞人忧天了,殿下对我们这些下人向来很宽容,殿下责罚你一下就过去了,他对你还是会很好的。”
若是有责罚就好了……白在心里叹气。因为林默言闯入并好言相劝,太子敛去了杀意,只让林默言将他带回房间,第二天再见时也只是面无表情,令人看不出心思。这一路行来太子虽神色入场,却从不和他说过半句话。白很害怕,他以色犯忌,他怕只要太子一句话,他就不得不再回到南馆的那种日子……
宝德不知道前因后果,猜不透白的想法。他看白忧心忡忡的样子,便暧昧地笑说:“白公子,还有一日就到临澹了,到时白公子可要好好把握啊。太子身边除了云姑娘云太子妃,可是没有半个人,白公子此去前途无量呢!”
白听得愕然,心中只剩苦楚:“没有半个人”,太子肯定是不会“留下”自己了……
玄澈对于白那夜的举动确实很生气,他极度地厌恶唇齿被舌头舔过的感觉,温热过后是湿冷粘腻,似乎还带着唾液的气味,浑身的毛孔都耸立起来。这时候玄澈总是会不期然地想起前世。
可爱的小颜御被一个奇怪的男人“亲”过不到两天,就看到那个男人满口是血的倒在废弃工地里,一条还腾着热气的舌头落在一边。小颜御能容忍那个带有非礼性质的“亲”,却无法接受一条舌头单独出现的视觉冲击,尤其是他还能看到舌头在痉挛性地抽动。
颜家的兄弟向来是护短而阴险的,颜川叫一帮手下剁掉一根非礼过自家弟弟的舌头实属很正常,只可惜防风措施没有做好,不小心让弟弟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阴影。
白不是小梅花,玄澈可以在生气之后对小梅花赔礼道歉,但对白他却有些难以忍受。有一瞬间玄澈真有杀了白或者将白扔回南馆任人凌辱的念头,只是玄澈毕竟不是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因为一个自己厌恶的举动而致人于死地,似乎他还做不出来。
一路行至临澹,玄澈的心境渐渐平复。
要他留下白是不可能的,白的能力不适合自己所组建的任何一种势力——除非白想回到南馆以美色换情报。更何况父皇不喜欢白,玄澈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父皇不高兴——内务府的小金库可禁不起清凉殿里三天换两批物件的折腾。
玄澈还是按照原计划,埋去白的过往,将其送入一户好人家抚养,至于白日后如何发展,就不是玄澈要考虑的问题了。
入了宫,玄澈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似乎每个人看到他都是万分高兴的模样。
玄澈可不知道,他离开的这一个月里,皇宫里已经快被两人一狐闹翻天了。
玄澈意外地在自己房里看到玄沐羽。玄沐羽背对着门,对着墙上的一幅字画发呆。玄澈看看那幅画: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对着一株竹子发呆,那背影华贵孤寂,又透着某种无奈。这是玄澈几年前兴起时画的玄沐羽,当时看到玄沐羽静静地站在庭院中的背影,心弦触动之余就画下了这幅画,事后森耶将其裱了挂起来。玄澈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看到玄沐羽对着画发呆,却不由猜测玄沐羽看到这卷画会怎样想?
玄沐羽看得出神,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玄澈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玄沐羽身子一震,慢慢回过头来。这短短的一个回身却似乎经历了千万的漫长,玄沐羽觉得自己在害怕,怕身后叫自己“父皇”的人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他,可声音又是那么熟悉,令人迫不及待地要捕捉那份清凉。
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那儿,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玄沐羽却知道面前的人一如既往地在微笑,流光溢彩的眉目会微微弯起,长长的睫毛或许还在轻轻颤动,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他就站在那儿,清幽淡雅的一抹身影,似乎门外射进来的那抹阳光就能将他带走。
“澈儿……”
“嗯,父皇。”
玄澈看到玄沐羽惊喜非常却又好像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有些甜滋滋的窃喜。回家见到想念的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吧。远离玄沐羽的日子,才会想起平日里让自己想要挣脱的拥抱其实很让人放松,才会想起他偷懒的模样是生活最好的调剂,才会想想起那双略带粗糙的手指在额头上按捏的舒适,才会想起不论自己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会有一个低沉的声音靠在耳边说:“就按澈儿的意思做吧”。
思想上的理解和平等,心灵上的尊重和信任,玄澈要的不多,却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给他。
玄沐羽伸手抚上玄澈发鬓,一个月不见,外面的世界让这双眼睛更加绚丽多姿。玄沐羽有一种恐惧,怕眼前的人有一天会像天上的太阳一样,那样的遥远和逼人,令人只能仰视而无法靠近。
多么令人战栗的猜想!
玄沐羽终于忍不住将玄澈狠狠揉进怀里,用力之大似乎要将玄澈捏碎了溶入骨血一般。玄沐羽贪恋着怀中的味道,想要一点不留地占有,想要无所顾忌地攫取,可玄沐羽却知道自己不行,这份不伦之恋会吓坏他,会让他厌恶自己。玄澈曾给与小狐狸的冰冷眼神玄沐羽不能忘怀。
玄澈有些吃痛,却又觉得很幸福。两颗心脏隔着衣物咚咚地跳动,胸腔的共鸣,体温的传递,和四年前一样,这个怀抱依然让人安心和放松。
玄澈慢慢环上玄沐羽的腰,头枕在玄沐羽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收起了所有的光芒,轻轻地说:“父皇,我回来了。”
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前进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支持,后退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这份幸福无关身份和年龄。
玄浩站在窗外看着四哥靠在父皇的怀里,秀丽的容颜退去了所有的冰霜,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淡漠决绝的太子,也不是笑容温和宠溺着弟弟的四哥,就是玄澈,一个全身心都放松在自己信任的人的怀里的男子。
玄浩发现在自己在嫉妒,嫉妒自己名义上的父皇,嫉妒他可以有一个宽厚的胸膛让那个人依靠,嫉妒他可以得到那个人一心一意的信任。
玄浩同时也发现他在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痛恨自己只能获取那个人宠溺的目光,却不是平等的交流和信任。
玄浩觉得自己要疯了,被嫉妒和自我厌恶逼疯了!
你没有资格嫉妒,你根本没有资格嫉妒!
你要变强!
玄浩咬咬牙,淡去了所有听到那个人归来的欣喜,挥走了毫无用去的嫉妒,只剩下满腔的自我厌恶。
你要和那个人站在同一个高度,才有资格嫉妒,才有资格去拥抱他!你要变强!
玄浩突然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抬头果然对上玄沐羽深不可测的眼睛。两个人目光交汇,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玄沐羽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玄浩嘴唇无声息地颤动两下,玄沐羽却能在心里清楚听到自己的孩子在对他说:
我不会放弃的!
玄沐羽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却克制住自己的杀意。他不可以这么做,再完美的阴谋也无法逃出澈儿的眼睛,他会从此痛恨自己。
玄浩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转身离去。
玄澈感觉到玄沐羽微妙的情绪波动,睁眼看看窗外——空无一人。玄澈疑惑地看向玄沐羽:“怎么了?”
“没有。”玄沐羽展露出他最完美的笑容,“狐狸来了。”
玄澈可爱地歪歪脑袋,果然一抹火红窜出来扑到他的怀里。
小狐狸的身子更加的肥圆了,捧在手上似乎是托着一个毛线球。玄澈逗它:“小梅花,你怎么又重了?”
小狐狸委屈地吱吱叫,扭动着腰身,似乎想要展露它的灵活,只是圆溜溜的身体实在灵活不起来,看起来倒好像是企鹅在走路。小狐狸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挫败地扒住玄澈手指头,泪汪汪地瞅人,似乎在说:人家不可爱了,你会不会不喜欢人家了?
玄澈完全无视玄沐羽酸溜溜的眼神,在小梅花脸颊上轻啄一口,笑道:“小梅花还是一样可爱,一样招人喜爱。”
小梅花吱吱地笑,突然跳到玄沐羽肩膀上。玄澈很自然地抬头,却迎来玄沐羽在他眼角的轻轻一吻,就听玄沐羽说:“不要和小狐狸闹了,你一路车马奔波一定很累了,快去沐浴吧。”
“嗯?嗯……”
玄澈愣愣地被玄沐羽推着走。玄沐羽把他推进浴室,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好好休息一下,晏子期等了你一个月了。”
玄沐羽转移话题的伎俩果然得逞了,提到晏子期玄澈脑袋嗡地就大了,被小吃豆腐的事情立刻扔到了脑后,满心只惦记着怎么收拾玄沐羽扔下的烂摊子。晏子期那家伙,自从太子参政以来就越来越懒了,也不知这一个月下来会留下多少事情需要处理……
“哦!晏子期!”
太子在浴室里咬牙切齿地叫,一人一狐躲在外面偷笑。
玄沐羽给小狐狸抓抓肚子,笑道:“不错,今天表现很好。”
小狐狸得意地扬扬爪子,用狐狸的语言说:“那当然,我是谁啊——六百年的狐妖呀!”
看起来,在玄澈不知道的时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达成了某种战略协定。
哎呀,生活将要更加多姿多彩了。
风暴
风暴晏子期这老家伙再次在太极东大殿看到太子时,感动地痛哭流涕。
玄澈一见晏子期老泪纵横的模样顿觉不妙,进到上书房一看:各类奏折都堆满了书桌。玄澈差点当场晕过去。
“父皇!”玄澈忍不住埋怨,“您怎么能放任这些奏折在这里无人处理呢?!”
玄沐羽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有澈儿嘛!况且这些事情都不急,急的已经让晏子期暂代处理了。”
玄澈低声道:“父皇,您才是皇帝,这是您的工作啊!”
玄沐羽顿了顿,拉起玄澈的手,轻声道:“澈儿忍心看父皇辛苦吗?”
玄澈甩开玄沐羽的手,背过身去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抱起一叠奏折塞到玄沐羽怀里,道:“父皇才智过人,这点问题一定难不倒您的!”说完就自顾自地处理其他折子,不理会玄沐羽欲言又止的苦瓜脸。
玄沐羽看看手中的奏折,无奈之余勾起一抹不为人知的微笑。
手头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玄澈拿出一份名单递给玄沐羽,道:“儿臣准备处理掉这些人,父皇觉得呢?”
玄沐羽会意,拿过来却没有看,而是叫出了暗影,将名单给暗影,问:“里面有我们的人吗?”
暗影看了两眼,道:“有两个。”
玄沐羽看向玄澈。玄澈便说:“圈出来。儿臣避开他们。”
“是。”
暗影标记出自己的人后退了下去。玄沐羽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有的是这次辽阳贪官的保护伞,有的是安王的眼睛。”玄澈解释道,“儿臣准备借这次反贪的后续行动将这些人除掉。”
“听说安王最近蠢蠢欲动。”
玄澈点头,毫不避讳:“是的,安王的警觉性很高,一直到前几天儿臣和锦飞在辽阳演了一出厮杀的戏,锦飞才获得他们的信任。现在他大概是觉得后勤物资有保障了,准备行动了。”
“后勤物资?粮草吗?噢。”玄沐羽这些年也听玄澈说了不少新名词,开始有点现代解词的观念了。他听到“做戏”二字突然想起一件事,语气不经意间沉了沉,道:“你在辽阳收了一个小倌?”
“白?”玄澈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那天晚上的事,眉间不易觉察地滑过一丝厌恶,垂下眼帘不愿让玄沐羽看到眼中的阴郁,淡淡道,“是小鸢救回来的人,在辽阳帮儿臣骗骗那群贪官。回临澹的时候儿臣让森耶给他找了一户人家。”
玄澈说着下意识地用拇指背在嘴唇上擦了又擦,似乎几天前的讨厌感觉还残留在上面。
玄澈细微的情绪没有逃出玄沐羽的眼睛。玄沐羽早已从幽影的口里听说了,离开辽阳的前一夜白私入太子房中,引得太子大怒。如今玄沐羽看到玄澈这个动作,心中一动,联想到上次小狐狸亲舔玄澈时,玄澈也是用丝巾将嘴唇擦了又擦,眉目间盛忙了厌恶和冰冷。
难道那个小倌……
玄沐羽想到这里就很不高兴,心疼地抚过玄澈被擦揉得有些发红的唇瓣,道:“不要再擦了,都肿了。”
玄澈觉得脑子有什么东西“啪”地绷断了,僵直着身子慢慢转过去,低声道:“没事,没事……”
玄沐羽看着玄澈泛红的耳垂偷偷地笑。
谁也没有想到太子一回来,第一天早朝就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彻查贪官!
很多人都想到太子这次回来肯定会处理几个“罪无可恕”的首恶以儆效尤,甚至几大势力都准备好了替罪羊,却没想到太子甩出的名单长达八页,大批高官上榜,清洗之风席卷二省六部,从一品大员到七品小官,没一个放过。
太子上台以来大淼GDP显著增长,在不过分增加国库负担的情况下,已经三次提高官员年俸,基本上官员的生活能达到小资水准,即使是两袖清风的晏子期也能穿的光鲜亮丽。理论上,这些官员完全不需要通过受贿来满足普通生活物质需求。
不过,所谓贪官,就是不论你用多少肥肉填塞都无法满足他的胃口。成了“小资”还要做“大资”。当欲望无法控制的时候,人会走上一条绝路,太子所做的只是从背后给这些已经站在悬崖边的人再推上一把。
“贪官名单”的公布引来了大批官员的强烈反弹,甚至有人上书要求废除太子。但这部分强硬分子都成了城防军和禁军的良好试验品。实践证明,改革后的禁军战斗力和忠诚度都是很不错。禁军本身就是从军队里挑选出的精英,个体素质卓越,在经过一个月的“特训”后,唯一缺陷的军纪军风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军令如山倒,为这次廉政行动作出了巨大贡献。
强硬分子被关进了大牢,另一部分人采用迂回战术,声称大批官员的落马会影响政府的正常运作。
太子微微一笑,放下四个字:精员简政。
结果衙门里吃饱了就没事干的闲人“小小的”裁撤了一批,这部分节省下的俸禄则用来提高其余官员的福利。一边是禁军的利剑,一边是高官厚禄,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反正这次的改革仅仅是去除一些“边角料”,无损各大势力的根本利益,大家也乐得顺水人情。
大批官员的突然缺失不但没有影响到行政运转,通过九品中正制和往届科举储备下来的人才上岗试用,朝堂格局发生小幅度变化。过程中排除异己、扶植党羽这种事自然少不了,但更重的是大批有才能的人被提拔上来,达摩克利斯剑就悬在头上,朝廷上下人人自危,工作效率节节攀升,生怕被太子说上一句“没用”,便要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回家种田!
仅持续了半个月的廉政行动,让朝廷里除了无党派人士就几乎只剩下皇帝和太子的人。皇帝和太子感情融洽,这两帮人马自然也处于“蜜月期”,亲密无间,合作愉快。
这次廉政之风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贪官的家底狠狠地冲击了一次国库和内府。皇帝都不得不感叹:再多抓几个贪官宫廷里就可以任意挥霍了。
初秋的风凉爽中带着暖意,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吹拂在身上让人觉得懒洋洋地。在庭院中摆上一张藤椅,沏好一壶清茶,一卷古书在手,惬意地想眯眼。
玄澈斜坐在靠椅上,享受着秋日的洋洋洒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扮演一个好太子耗费了他太多心力,各种事情告一段落,片刻的休憩显得弥足珍贵。
“澈儿。”
玄澈眯眼看过去,似乎看见了一个金色的神。本该沉闷的黑色帝王服饰除了增添玄沐羽的尊贵之外,不能减损他半分的光辉。他今年四十了吧,正是男人最辉煌的年龄,俊美的五官上没有岁月的痕迹,时间只留下了成熟的风韵。身材修长硕颍,保持着最完美的比例,足以令每个男人嫉妒。
玄澈任性地不想起来,心念一动,绽开笑容,葱白的指尖挽起一缕微风伸展在身前,轻绵的嗓音撒娇般地发出邀请:
“父皇。”
任何礼仪规矩在这片刻的柔情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玄沐羽的眼里只剩下一个惑人心神的笑容,低柔侬语在指尖上打一个转,顺着那抹清风缠绕在他身上,幻化成一张罗网将他紧紧捆住。玄沐羽觉得自己就是被困在罗网里的猎物,生死只能任由那只狡猾的猎人主宰。
玄沐羽情不自禁地捉住玄澈玉琢的指尖,轻声叹息:“你是个祸害……”
“嗯?”玄澈眨眨眼,满目不解。
玄沐羽自知失言,淡去了瞬间的恍惚,微笑道:“澈儿把那帮大臣们害惨了。”
玄澈欢快地笑起来,织网的恶魔化身圣洁的天使,妖娆与纯真并存,千变万化的光采令人目不暇接。
“父皇心软了?”
“不,只是怕那些老家伙们不甘心。”
“呵呵,不会的。”玄澈撩起耳际的长发,眸光转阖间媚影若现,“二臣避开了他们的根本利益,杀小鸡吓大猴,大棒和胡萝卜,聪明的他们知道怎么选择。”
玄沐羽笑道:“他们再聪明也只能受你控制。”
玄澈不满地皱皱鼻子,像只俏皮的小狐狸。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柔软的指腹,笑道:“其实,澈儿做的决定父皇都会支持。”
玄澈神色微闪,伸出的手顺着玄沐羽的手指反握上他的手掌。与自己沁凉的手不同,这双大手干燥而温热,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指节修长分明,因为长年练武而留下厚厚的茧子,摩挲过会有奇异的酥麻手感顺着指尖爬上心尖。就是这只单看着就能让人感到心安的手,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子里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
玄澈知道自己不是坚强的人,从来不是,总是要有人站在身后才敢向前走。以前是哥哥,现在是这个男人。
玄澈起身走到男人面前,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叹息:“真高兴还有父皇……”
玄沐羽的心跳乱了。他觉得自己真可笑,帝王之尊,隐忍、退让、付出,竟然为的就是一声叹息。可偏偏别人就是说的再多、做的再多也比不过这片刻的心悸。
澈,你真是个祸害,是个妖孽,偏偏我这个傻瓜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扑进你点火里,你织的网已经捕获我了,我逃不掉了,你也不要想退出。
玄沐羽轻轻抱住玄澈,在他耳边无声地说了一句:澈,我要你。
这天下午玄澈看书看到一半突然觉得很不对劲。放下书左看右看,东宫里的摆设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风里依旧夹带着竹子的气息,林默言安静地站在外面……
——安静!
玄澈恍然大悟,就觉得耳边突然清静了很多,这才发现原来是玄浩不见了。平日这时候缠人的小家伙总会准时出现,最近却不见了踪影,似乎自从辽阳之巡回来就很少看到他了。
玄澈百思不得其解,问森耶,森耶也说不知道。
“去巍明宫。”
玄澈担心玄浩是不是生病了,进了巍明宫却看到玄浩在看书,而且看的还是兵书,安静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像一个人。
玄澈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错愕地出声:“你在……读书?!”
玄浩这才惊觉四哥来了,听到玄澈这么说不满道:“四哥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读书了?”
玄澈笑道:“是啊,浩儿读书很少见呢。”
玄浩面色一红,啜啜道:“人家长大了嘛!”
“哦,长大了。”玄澈笑眯眯地点点头,充满了调侃的味道,不等玄浩开口又道,“玄浩喜欢看兵书?”
玄浩抿抿唇,低声道:“五哥看了那么多书,已经能在朝堂上帮四哥了,他是个出色的文官,那浩儿要当个好武将。”
“哦……武将吗?”
玄澈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玄浩心下一跳,垂目遮去微闪的眼神,再抬头时已经换上小鹿斑比的汪汪大眼,抱上玄澈的腰,撒娇道:“澈哥哥,教人家打战嘛!”
玄澈摸摸他的脑袋,道:“我让傅大将军教你好不好?”
玄浩歪着脑袋眨眨眼,撇嘴道:“傅将军的儿子好没用,傅将军不会教人!”
玄澈好笑道:“那是清川从小就出外学武,没能学到傅将军的治军精髓。”
玄浩低着脑袋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天才抬头,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好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玄澈笑着敲他脑门,沉声警告道:“这次我可不许你再跟傅将军撒泼,知道没有?”
“知道了!”
玄浩笑得甜滋滋的。他踮起脚尖,勾上玄澈的脖子,下巴靠在玄澈的肩窝里,故意让自己呵出的热气喷在哥哥的耳轮上,看着敏感的耳垂慢慢变红,满意地说:“四哥,不准你下次再瞒着我偷偷跑出去。”
“四哥是出去巡查的。”
玄澈解释道。
“不准就是不准!”玄浩强硬道,“四哥到哪里,浩儿也要到哪里!”
玄澈宠溺地笑笑,不搭话。
玄浩盯着玄澈的眼睛,他不喜欢哥哥对他露出宠溺孩子的笑,他渴望得到那日庭院里他对父皇展现的魅惑笑容。或许哥哥并没有发现,他在无意间织的网已经罗进了两个人,可为什么父皇可以得到那样的特别,为什么父皇总是比他快一步,为什么自己只能装成一个孩子偎在他怀里,为什么自己只能远远地看?!
四哥,你说过,永远不要嫉妒别人,不论尺长寸短,善于利用就能变成自己的优势。
四哥,我和父皇不一样,我没办法让你依靠,但同样的,父皇也不可能这样抱着你。
“四哥,你说过做错事就要受罚。四哥这次骗了浩儿,浩儿也要罚你。”
玄浩一字一顿地说,可由稚气的童音说出来就像在撒娇。
玄澈不在意地笑道:“那浩儿要怎么惩罚呢?”
虽然心里已经想好了,但玄浩还是转转眼珠子,噘起红唇软软道:“我要亲……”
玄浩话还没说完,一个红色的毛线球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盖在他脸上,堵住了他下面的话。仔细一看,这红色“毛线球”竟然还有一条大大的尾巴,四只短小的爪子从两边伸出来,在玄浩留下几道小红印子,一个小脑袋扭了扭,露出一双黑亮的圆眼睛。
玄澈吃惊道:“小梅花?”
玄浩颤抖着手拎起小狐狸的脖颈,在被狐狸肥胖的身躯所挡住的角度,漂亮的小脸狰狞地扭曲着。玄浩嘴唇颤颤,别人听不到,小狐狸却清楚地读出其中的意思:“你找死!”
小狐狸的尾巴打在玄浩手腕的麻穴上,趁着玄浩手劲松懈的当口跳到了玄澈肩膀上。在玄澈看不到地方,小狐狸露出挑衅的嗤笑。
少了狐狸的遮挡,玄浩狰狞之色立去,鼓起腮帮子,像个孩子在生气。
玄澈不知其中变故,只笑说:“父皇和小狐狸都和好了,你们怎么还在闹别扭呢。”
玄浩撇过头去,满脸地不屑,心里恨得直咬牙。
小狐狸尾巴一卷挂在玄澈脖子上,舌头在玄澈下巴上舔了舔,发出吱吱的讨好声。
玄澈挠挠小狐狸的皮毛,正想说话,外面却有宫人通报:“皇上驾到——”
玄沐羽从外面走进来,径直走到玄澈身边,说:“澈儿,暗影报来消息。”
“父皇。”玄澈见礼之后,微微皱眉,轻声问道,“安王的?”
玄沐羽点点头:“嗯,终于忍不住了。”
“大概是朝廷上所有的眼睛都没了,忍不住开始急了吧……”
玄澈低头沉思,所以他没有看到在玄沐羽与玄浩的对视。
玄浩看到小狐狸的时候就预料这个男人肯定会出现,他不知道这一人一狐背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却隐约发现小狐狸在帮这个男人追求玄澈!玄浩看到自这个男人进来,玄澈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对方身上,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形成一个无形的气场,让旁边的人插不进半分!就算自己就靠在玄澈怀里,也清楚地感觉到隔绝!
玄浩与玄沐羽的对视已经不是孩子与父亲、臣子与君王的对视,他们两个就像针锋相对的情敌,彼此都在传达一个讯息:他是我的!
玄澈从思绪中慢慢回神,就发现周围气氛不太对,抬头看去——虽然玄沐羽勉强改变回来的笑容有点傻,玄浩强行扭曲的目光很是奇特——但玄澈还是认为自己看到了一对“相亲相爱”的父子。
人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对于自己潜意识里不想知道的东西,总是会巧妙地回避。
玄澈完全无视这两个人别扭的模样,正色道:“父皇,请秘密下达勤王令吧。”
玄沐羽纠正了错误的表情,道:“好。澈儿去拟旨吧。”
玄澈点点头准备离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回头道:“父皇,先不要让大臣们知道可以吗?”
玄沐羽奇道:“为什么?安王的人不是已经除掉了吗?”
“儿臣希望让安王以为他是以有心攻无备,这样勤王军的出现给他的打击才能达到最大。”玄澈解释道,“另外,儿臣也希望借此考验一下新上任的年轻官员,看他们究竟能否堪当重任。”
“照澈儿所想即可。”
玄澈微微一笑,旋身离去。
巍明宫里只剩下玄沐羽和玄浩。玄沐羽阴郁地盯着玄浩,玄浩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他们都明白彼此的心思。
“放手,不要逼朕。”玄沐羽首先开口。
玄浩勾起一抹不屑的笑:“父皇敢吗?可没有什么阴谋可以瞒过四哥的眼睛。”
玄沐羽冷冷道:“你四哥的权力是朕给的,朕随时可以收回。”
“父皇不会的。”此刻的玄浩一点纯真也没有,美丽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眼角上挑,说不出的邪气,他嗤笑着说,“四哥的羽翼已经丰满了,他若不愿意收手,父皇未必斗的过他。”
“哦,你以为你四哥会在意权力?”
“是,他是不在意权力,但是他在意在权力之外却需要权力来保护的东西,比如——我。”
玄沐羽默然,他们都很了解玄澈。
玄浩低头抚捏着自己的指尖,嘴角泛起一丝诡笑,道:“更何况,父皇若真的能这么做,还需要等到今天吗?”
玄沐羽一怔,玄浩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这张与玄澈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却如同恶魔一般鬼魅。玄浩对着玄沐羽轻轻吹出一口气,眼中透出不属于少年的阴沉,微笑道:“父皇若不想让四哥知道水园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玄沐羽一手掐上玄浩的脖子,森然喝道:“你敢?!”
“为什么不敢?”玄浩毫不在意地拉开玄沐羽的手,吃吃地笑,“父皇,父子相恋可是有违伦常的,您以为四哥会接受吗?”
玄沐羽轻笑出声:“那又如何,他也是你的亲哥哥。”
“那可不一定。”玄浩卷起一缕发尾,低低笑道,“儿臣的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父皇您也只临幸过她一次,儿臣的血脉很难说呢……要证明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的方法可不止一种噢,父皇。”
玄沐羽哂笑道:“若真如此,你现在就得去死。”
玄浩挑起眉毛,有恃无恐道:“哦?是吗?我相信疼爱弟弟的太子一定会救下我这个可怜的孩子的。还是说——父皇想要背着太子动手呢?”见玄沐羽默然,玄浩满目都是得意,却偏偏露出一脸哀怨,叹气道,“反正儿臣不需要皇位,不是您的孩子也没有关系,可是父皇呢?难道您要昭告天下将来要坐上皇位的人只是一个杂种……”
啪!
玄浩的脸被扇到一边,脸颊上浮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闭嘴!”
玄沐羽气急败坏地叫,玄浩却笑起来,他抚上脸上的五指印,嘲弄道:“父皇这样就忍不住了?看来这么多年将您憋坏了吧?四哥的味道真的很好呢,父皇您见过四哥的身体吗?玉一样完美无瑕的身体如同蜜糖一样让人贪恋……父皇,夜晚偷吃的感觉刺激吧?呵呵,儿臣心脏不好,还是喜欢光明正大地与四哥共浴……”
玄沐羽双拳紧握,再次扬起手,却被玄浩叫住:
“父皇!您这一巴掌还是不打的好,不然您让儿臣怎么向四哥交待?因为不小心说穿了父皇的心思所以被掌了嘴吗?”
玄沐羽冷笑:“你有本事就去和他说,朕有违伦常,你以为你就干净吗?!”
“对,我是不干净。可是——”玄浩再次露出他魔鬼般的笑容,“我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孩子,我说爱,他会相信吗?四哥那样可爱的人只会当做童言无忌吧?可是父皇您呢?您说爱,您以为他还能傻乎乎地将这一切看作是父爱吗?
“父皇,你我都很清楚,四哥并不是感受不到我们的心意,甚至于他并不是不爱我们,他只是不能接受而在逃避,明明是爱情却硬要当做亲情。四哥他能将任何阴谋算计看得清清楚楚,却唯独不愿对我们睁开眼睛。这样聪明又傻瓜、深沉又单纯的四哥,不就是我们爱的吗?
“可是,父皇,你认为一旦这层纸捅破了,四哥会怎么想?
“父皇,我们都了解他,所以我们都在忍耐。
“父皇,劝您还是多多包容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吧,不然,您失去的可绝对比我多!多得多!”
叛乱
叛乱五天后——
晏子期拖着年迈的躯体,在工部侍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赶来,才进门还未站稳便跪下大声喊道:
“陛下!太子殿下!安王叛乱了!”
皇帝正在和太子下棋,听到这句话都回过头来,又对视一眼,各自勾起一抹微笑。晏子期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两只可怕的狐狸,明明笑得倾国倾城,却偏偏让人胆战心惊。
“陛下……殿下?”
晏子期试探地唤一声,太子对他微笑道:“请晏大人通知中书省拟旨勤王,各部官员做好平叛准备。请大家不要惊慌。”
叛军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就是要把太子和晏子期给清了。理由是太子软禁皇帝把持朝政,晏子期独揽大权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玄澈看着前方传来的谍报,笑呵呵地对玄沐羽说:“父皇,儿臣软禁您了呢。”
玄沐羽有一种冲动想指着自己的心对眼前的人说:“是,你把我的这里给软禁了。”不过玄沐羽还有理智,只是刮刮玄澈的鼻尖,笑道:“看吧,恶事做尽,要被‘清君侧’了吧?”
玄澈只是摇头故作可惜地说:“可怜晏大人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么大刺激,也不知他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玄沐羽摇摇头:“就你这样吓他,晏子期没事都要给你折腾出事了。”
玄澈笑笑,找来林默言吩咐道:“让锦飞抽身吧。”
严锦飞收到太子消息的时候,安王的六万军队已经已经出了巴蜀三天。
安王的军营里,通川商行的人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有安王的军帐里多了一张信纸:
“太子所属严锦飞拜上。”
安王当场将纸撕得粉碎,华卫惨白着脸跪在地上。不知道在临澹的司苍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悔恨交加,还是扼腕痛哭?
现在安王面临了一个巨大的困境:辎重供应突然断绝,其他的支援短时间无法到达,军队所带粮草仅能支持半个月,然而从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到达临澹就要用去十天。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在五天之内攻下临澹、登上大位,他们所面临将会是因为断绝了粮草而士气低迷,甚至直接让军心不稳的士兵们选择投降。
但是安王现在可以回去吗?不可以,旗号已经打出来了,路也行了一半,难道还能让军队像一样伸缩自如,再次回到巴蜀的龟壳里吗?那当真要连着龟壳一起被敲碎了。
两难之下,安王只能选择前进。前进还有一线生机,临澹里还有他的一个幕僚和两个无能的小王爷。
有时候一粒米能决定一场战争。
九日后,安王在玄澈授意的放行中,终于赶到了临澹城外。虽然路途的顺利让安王暗生疑窦,但此刻攻下临澹才是最重要的。
血的时候终于还是来了。
临澹的城门已经紧闭,城防军占据了城墙,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
皇帝和太子携同百官出现在城墙上,太子清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拥有让人稳定情绪的魔力。他与皇帝之间融洽的气氛让所有的谣言都不攻自破。
安王下午到达临澹城外,整军休息了两个时辰,终于发动了进攻。
战斗从黄昏开始,在夜幕降临时结束。安王的军队从西而来,城防军面对着落日,眼睛几乎无法睁开,战斗很不顺利,但所幸占着地利,情况不算太糟糕。
次日清晨城防军主动进攻,显然安王也想到了城防军的这个策略,虽然东升的旭日影响了叛军的视线,但叛军的军阵丝毫不乱,城防军没有讨到便宜。
太阳升起来之后,所能借用的阳光优势失去,傅曙就退了兵,他已经从太子那儿得知安王的粮草仅能支撑六天,没有必要和安王硬碰硬。
到了下午,急躁的叛军动用了他们自制的多孔弩车,密集的箭雨一度让城防军无法抬头,但城防军龟缩在坚硬的城防建筑后面,强弩拿他们也没有办法。叛军一阵急攻之后,城防军也推出了他们的多孔弩车,只是这些弩车与先前在边境战争时所用的有了巨大的变化,虽然车身体积不变,但重量明显减小,同时在一轮强弩发射后弩车并未损毁,成了可以重复利用的武器!
玄澈对玄沐羽解释道:“这是工部后来改进的,在弩箭发射的冲击下,这种弩车最少可以重复使用十次,而且十次之后之需要替换部分零件就可以继续使用。”玄澈顿了顿,又说,“不过弩车发射之后仍然需要半个时辰进行填装。”
若是以前的玄沐羽他一定会为这划时代的凶器感叹,但他现在只是微微一笑,进入他眼里只有玄澈在提到新武器时眼中流动的华彩。
遮天蔽日的箭雨仍然是那么震撼人心,相信这场叛乱之后临澹的市民们将增加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方强弩的对射,显然城防军更占便宜。城防军居高临下,弩车更多更强,同时拥有坚固的防御措施,箭雨损伤不到百分一,而叛军却不得不暴露在防御工事之外,靠着自己的运气躲避攻击,死伤颇为惨重。
安王紧急退兵,城防军并不追击。眼前杀死的都是大淼的士兵,安王可以肆无忌惮地驱使他们送死,朝廷却不能无所顾虑地射杀。否则叛乱之后国家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可不是玄澈想要的结果。
傍晚日薄西山之时,叛军再次攻城,战事胶着了半个时辰,各自退兵。
玄澈很悠闲地在清凉殿里和玄沐羽下棋。他只需要这么不紧不慢地拖上六天,安王就不得不因为陷入粮草断绝的困境,士气低迷,军心涣散,朝廷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叛军。
不过安王缺粮的情况除了领军的傅曙和统帅百官的晏子期知道,其他大臣并不知情,朝廷上下弥漫着一股子紧张气息。玄澈就是想看看,在不久前廉政风暴中提上来的年轻官员们,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若是这些人无法达到玄澈的预期水准,那么玄澈不得不考虑抓一抓大淼官员的培养问题了。
唔,或许发展义务教育和职业培训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要开一个党校吗?
不知道马克思在这个年代有没有市场呢?玄澈恶意地猜想,洗脑啊洗脑,用唯物主义给这帮家伙们洗洗一次脑或许会造成很有意思的结果呢。
玄澈想到一帮子中老年人身着官府正儿八经地坐在学堂里接受职业培训的模样,就忍不住笑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把玄沐羽迷得七荤八素,差点就要变身大色狼把他扑倒了。
玄澈在这边开心,安王却快急疯了!
粮草在一天天地减少,安王却连要求士兵“省吃俭用”都做不到。一旦士兵发现了自己所要面临的困境,基本上不需要朝廷来打,这些家伙就要投降了。
安王在为粮草担忧的时候,又看不透玄澈的心思。
按理说太子这时候应该把军队缺乏粮草的消息散布出去打击军心太对,可太子没有这样做,只是让战事胶着,如此“安分”让安王更加不安。他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太子手上的一粒棋子,不论进攻还是撤退,都在按照太子的设想进行着。
或许这场叛乱在太子眼里根本是一场闹剧?!
不,不可能的!安王这样告诉自己。
太子这样做,一定是要借助自己的手除掉某些人,比如——皇位上的那个。
就在太子态度的暧昧让安王焦虑的时候,司苍来了消息:希望安王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将太子和城防军引出去,他将引导平怡二王发动逼宫。
里应外合,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反正一旦除去了玄沐羽和太子,摆平那两个无用的侄子轻而易举。
第二天黄昏时分,叛军突然吃错了药一般疯狂地进攻着,城墙上的城防军几快要挡不住了。
太子终于出战——领着三路多达三万人的勤王军队。
大量的勤王军的出现让安王着实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勤王军还在路上,甚至于一部分已经被自己的后续部队给消灭了。这三路突然从南门和北门冲出的部队让他措手不及。
安王稍微有些慌乱,华卫在一旁说:“王爷不必惊慌,此刻司苍已经在城内开始行动,一旦皇帝落在我们手上,这个太子再骁勇也无济于事。”
“你又知道什么!”安王急道,“太子做事决绝,说不定反而趁机机会除去皇兄也未可!他若是第二个刘邦又如何?!”
华卫道:“王爷请放心,只要皇帝活着在我们手上,以太子自诩仁义的行事作风,他决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帝去死。食父之羹的事情太子做不出来。”
安王冷静一下,知道自己刚才乱了方寸,道:“华先生说得对。本王浮躁了。”
勤王军只有叛军的一半,虽然奇袭造成了一定的效果,但是当叛军回过神之后,两方军队陷入了拉锯战。勤王军只是地方的民兵,各方面都无法与正规军队比较,在与叛军的战斗中勤王军渐渐趋于下风。
玄澈在战场中杀敌,很难想象,他挥剑将人劈成两半时神色还是那么平静,似乎刚才劈开的只是一根萝卜——或许旁人劈萝卜都不如他来得平淡。玄澈斩杀身边的敌人,心思注意着整个战场的动向,他很快就发现叛军虽然作战还算勇猛,却好像在拖延着什么。
他们想做什么?
玄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还能搞鬼的也就是那两个皇兄了吧?应该不会有事的,已经吩咐过禁军严加防范。父皇的武功深不可测,如果有什么刺客应该也能应付……
还能有什么呢?
应该没有疏漏了。可玄澈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
“殿下!”
林默言策马奔来,神情有些慌乱。玄澈心下一紧,就听林默言冲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平王黑燕来消息:平怡二王要逼宫!”
“什么!”
玄澈大惊失色,再看向皇宫的方向,只觉得夕阳下的金瓦红砖仿佛涂了血一般的鲜艳!
逼宫
逼宫玄沐羽坐在他的清凉殿里,虽然他很想站上城墙注视那抹美丽的身影,但是玄澈却希望他呆在清凉殿里。理由么,玄澈没说,他只是轻轻咬唇,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的色彩。然而玄沐羽却知道了:澈不希望自己看到他血腥的一面。
其实生活在这道围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澈根本没有必要在意。但玄沐羽就是爱上了他这份可爱。
澈儿希望能把他最纯净美丽的一面放在自己的面前——这个猜想多么令人心悸。
玄沐羽摆弄着手中的棋子,笑得甜滋滋也傻呼呼的。
一个宫女端着糕点进来,福了福,道:“陛下,这是太子临行前让奴婢送来的点心。太子吩咐,让陛下别等饿了。”
玄澈离开前玄沐羽说过,要等澈儿回来一起用膳。
玄沐羽没想到玄澈大战之前还记着这点小事。
“放下吧。”玄沐羽看了一眼那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宫的?”
宫女道:“回皇上,奴婢柔音,东宫的。”
玄沐羽微微点头,记下了这个人。挥退了柔音,玄沐羽从盘中挑起一块翠绿色糕点,这是他爱吃的翡翠糕,再看看其他:白糖糕、粉玲珑、玉麻酥,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想到自己平日里无意中透露的喜好都被澈儿一一记下,玄沐羽的心像吃了蜜一般甜。
玄沐羽笑眯眯地吃着糕点,却不期然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父皇,别来无恙。”
玄沃从外面走进来,笑得很诡异。玄涣跟在他身后,头微微低着,目光漂移,似乎在躲避什么,显得有些局促。
玄沐羽面色微沉,道:“放肆!谁允许你未经通报就进来的?!宝德!”
玄沃笑道:“父皇不必喊了,宝公公此刻应该在和阎王喝茶吧。”
玄沐羽心下一惊,冷冷地盯着玄沃。
玄沃得意地笑:“父皇不问儿臣此来为何吗?”
“逼宫罢了,难道你还会来护驾吗?”玄沐羽淡淡地说,看玄沃一脸的不甘心,轻轻笑起来,道,“这等事父皇当年又不是没有做过。怎么?沃难道以为父皇不问政事二十多年,就连这点思考能力也没有吗?”
玄沃不屑道:“儿臣怎么知道呢,或许父皇沉溺在四弟身上不想起来了。”
玄沐羽的眼神陡然阴郁,杀机毕露。他缓缓站起身,笼在袖子里的手凝指成掌,却在流转内力之时觉得一阵晕眩袭上脑门,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向后摔去。玄沐羽一惊,连忙伸手扶住桌子,这才勉强站住。
“呵,父皇,您是不是觉得头晕,无法使用内力呢?”玄沃嗤嗤笑起来,“化功散的味道如何?”
玄沐羽想起刚才吃的那盘糕点,心中冰寒。
失去功力的玄沐羽如同出生的婴儿一般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玄沃慢步走到玄沐羽面前,伸手抚上玄沐羽金色的衣襟,低声道:“父皇,四弟为您准备的糕点味道很好吧?”
玄沐羽冷笑道:“要挑拨朕和澈儿吗?别说澈儿不会做这种事,就算做,也不会和你联手。”
“父皇还真了解四弟呢。哈哈。”玄沃似乎是听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话,欢快地笑出声,忽而面色一狞,道,“父皇就这么相信四弟?连我这个‘愚笨’的儿子都看出的感情,四弟那么聪明会看不出来?他早就想除掉您了!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事成之后所有的罪名都由我来背,他还是那个明如日月的贤德太子!”
玄沐羽笑起来:“你若不说这些话,朕倒还真有可能相信澈儿会害朕。只可惜,你说错了。澈儿是很聪明,任何阴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可他却又傻乎乎的,明明朕都将一颗心捧出来了,他却死活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硬要说那是亲情。多可爱的人,让人忍不住就想抱住他悉心呵护。不像你,将爱自己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无时不刻想着如何利用他们,却看不透自己的敌人。自以为聪明的人,实则蠢笨至极!”
玄沃恨地直咬牙,明明,明明皇宫里不会存在的信任那个人拥有了;明明,明明是不可能得到的爱恋却让人嫉妒;明明,明明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为什么却让人爱的那样深沉!智慧、美貌、疼爱、信任、权力、荣耀,为什么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眷恋他!
玄沐羽仿佛看穿了玄沃的心思,轻笑道:“知道为什么你只能在这儿咬牙嫉恨,而澈儿却可以拥有世间一切的光辉吗?”
“为什么?!”玄沃立刻中了套。
玄沐羽的目光穿过玄沃落在城外的那抹身影上,温柔的令人沉醉:“澈在对手心中永远是那个精明深沉的智者,然而,在他所爱的人面前却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他的眼睛总是像孩子一样清澈,却凝着忧伤,他爱用坚强掩饰脆弱,收藏所有的伤害而将柔情留给别人。他是个让人心疼到骨子里的孩子,他的美好无关容貌,如果他能再任性一点,如果他能再自私一点,如果他能拥有更多的欲望,我也不会这样爱他……”
“爱他?爱他!多么可笑的爱!”玄沃放肆大笑,“你们是父子啊!父子!”
玄沐羽收回了目光,微微地笑,像一个得到糖的孩子,道:“父子又如何?我从不曾把他当作过孩子,他也没有把我当作过父亲。澈是很奇特的人,从小他的眼睛就没有变过,似乎一生下来就能读懂所有人的心思。他的灵魂与我是平等的,我们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朋友。你又明白什么?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你,却也是一点点看着你长大,我看着你的眼睛从无知到混浊,从浑浑噩噩到乞求疼爱再到渴望权力,你已经被欲望填满,容不下半点空白。你一定恨我为什么从小就不疼你?因为你是枫儿的孩子,你的出生带来了她的死亡。我知道这不应该怪你,我试图去爱你,可你一点也不像枫儿,没有她的坚强也没有她的睿智,更不用说她的纯真。你一点也不像她,我每次一想到是你这么一个污浊的人带来的了枫的死亡,我就没有办法爱你……”
玄沃不屑道:“你又何尝爱过四弟以外的孩子?!”
“对,我没有爱过。”玄沐羽直言不讳,“因为你们没有一个能像澈那样,拥有一颗纯净的心。”
玄沃恨恨道:“你又怎么知道他有?你难道没看到他的手段吗?绝情冷酷!血流成河他却连眼皮都不眨!这只是四年前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现在呢,难道他现在还会善良吗?!”
“是啊,绝情冷酷,但他又有哪一次是为了自己而绝情?”玄沐羽说,“他从小就知道我是皇帝,但他仍然会肆意挑衅,不矫情不讨好,一点也不因为我是他的父皇、是这个国家的皇帝而改变自己。换作是你,你敢吗?”
玄沃暗自问自己:你敢吗?答案很显然:不敢。
“呵,你不敢,这个皇宫里除了他和你的母后,没有人敢。”玄沐羽轻轻地笑,“单这点,就没有人比得过他!”
清凉殿里陷入一阵沉默。
半晌,玄涣才上来碰碰玄沃,低声道:“二哥,我们要不要快些动手?”
玄沃一愣,这才回神。他与玄沐羽说这么多做什么!
玄沃冷冷一哼,掏出一把匕首顶在玄沐羽腰际,沉声道:“父皇,他究竟是不是您心目中的水晶,等会儿就知道了。父皇,走吧!”
玄沐羽顿了顿,顺从了玄沃的威逼。
玄沃胁迫着皇帝走出清凉殿,天色已经黑了,路上碰到巡逻的禁军,都因为皇帝的性命掌握在玄沃手上而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太子曾特意强调过:
“若是父皇有半点闪失,孤就要你们全部殉葬!”
每位飞骑都还记得,太子说出这句话时的冷酷,没有人想挑战太子愤怒的极限,那可能是件比死亡还要恐怖的经历。
越来越多的禁军将皇帝父子三人围住,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玄沃拿着匕首的手也开始有些颤抖,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劫持着皇帝退入了太极正殿。这是他与安王约定的汇合地点,只是看起来安王在城外进攻的很不顺利。
“父皇,我们且看看你的澈要如何吧!”
玄沃冷笑着,让一名禁军去城外通知交战双方:皇帝在他的手上,让太子立刻退兵、打开城门!
那名禁军正要离去,人群里好像有一双大手将人拨向两边,开出了一条大道。
“不必了,我来了。”
清朗的声音散布在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让禁军安心,让皇帝紧心,更也让玄沃惊心。
身披黑色斗篷的青年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点点鲜红的血渍点缀在象牙色的肌肤上妖异非常。
青年行地很慢,每一步都夹带着凛冽的气势将人推到一边。
玄沃看着他慢慢走来,竟忍不住后退半步。
青年在玄沃身前不过十米的地方站定,看着玄沃和玄沐羽没有表情,目光平淡的似乎只是在看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什。
“皇兄,好久不见。”
青年淡淡地说,注视着玄沃。玄沃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却在一秒钟后不得不狼狈地移开目光。青年那双没有感情的黑瞳似乎能将人吞没,玄沃受不了这种被侵蚀的压迫感。
玄沃强自笑笑,嗓子因为干涩而沙哑,低声道:“四弟,好久不见。”
“嗯,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玄澈平淡地说,“想怎么样呢?”
玄沃嘶哑着嗓子轻笑道:“不想怎么样,也想做做你那个位子而已!”
“哦?”玄澈微微挑起眉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还以为二哥更喜欢父皇那个位子。”
“真正想坐的是四弟吧?!”
玄澈不置可否地勾动嘴角,似乎是在笑,带着些许的嘲讽。
玄沃觉得时间产生了片刻的停顿,心脏似乎被巨大的榔头狠狠一捶,一时间呼吸困难,禁不住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形。
玄澈道:“二哥身体不适吗?还是站稳些好。”
玄沃冷冷一哼,匕首架在了玄沐羽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立刻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玄澈看了一眼那道血痕,周围的火光淡去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仇恨。玄澈依然是那个淡然的青年,道:“你给父皇吃了什么?”
“没什么,化功散而已。十个时辰后药效自然会散去,只是……”玄沃印恻恻地笑,“不知道父皇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玄澈抬起手,周围的禁军纷纷拉弓搭箭,玄澈展开他到来后的第一抹笑容,明艳不可方物:“这里有两百多名弓箭手,一人一支箭就可以将你射成刺猬,二哥要试试吗?”
“你敢吗?!”玄沃推出玄沐羽,自己躲在后面,狞笑着对玄沐羽说道,“看吧,这就是你疼爱的太子!”
玄沐羽与玄澈的目光在瞬间交会,隔着禁军,隔着太极殿的大门,隔着玄沃和他锋利的匕首。
玄沐羽突然感觉到,不论这时候玄澈做什么,那不会是为了伤害自己。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这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告诉他:玄澈不会伤害他,就像他不会伤害玄澈一样。
玄澈的目光仅仅是在玄沐羽身上滑过去,甚至没有停顿,他平静地说:“我爱父皇,但是如果要为了一个人而让千万人陷入水火,倒不若现在就让我背上大逆不道的罪行。痛苦,我受;责难,我担;地狱——我去!”
玄澈的声音低低的,缓缓流过每一个人的心,带走了什么,沉淀了什么。微妙的变化,没有人能说清楚,却知道,手中的箭不会再颤抖,看向殿中三人的目光也不会再飘忽。
同样感觉到周围人的变化,玄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惨败中透着青灰,他看向玄沐羽,却发现后者竟然也是神色自若。
玄沃有些疯狂地叫喊:“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杀你,他要杀你啊!你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玄沐羽看他一眼,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澈要做的事,朕从来不曾反对。”
玄沐羽无声地比出口型,不论别人怎么看,但他知道那个人懂了,这就够了。
玄沃惊恐地看着玄澈再次抬高了他的手臂,随之动作的是禁军的弓箭相继瞄准了自己,虽然明知道这些箭矢一旦射出,皇帝也必然受伤,但他们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
完了!玄沃突然感到绝望。他没想到玄澈真的可以冷情到这个程度。他一直以为玄澈多少会顾及一点玄沐羽,却没想到……
就在玄澈的手即将挥下之际,异变突生!
一支乌黑的箭突然从后面穿出了玄沃的胸膛,血液喷溅而出,顺着箭头缓缓滴落。玄沃呆呆地看着透胸而出的箭,似乎还不能反应出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箭头上泛着幽蓝的光,昭示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片刻之后,玄沃保持着惊愕的表情倒在了地上。
事情应该就此结束,却不想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几乎要被人忽略的玄涣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挺挺地捅向玄沐羽!
玄沐羽内力尽失,手脚无力,连反应都慢了半拍,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闪着寒光的匕首朝自己袭来却无法动弹。
玄澈大惊之下展开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右手一把将玄沐羽拉至自己身后,左手扣向玄涣握着匕首的手腕——
棉帛的撕裂,金属割开肌肉的摩挲——细微的动静以不可能的音量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玄澈静静地看着玄涣惊慌失措的脸,斗篷挡住了众人的目光,看不清究竟是玄澈制住了玄涣,还是玄涣刺中了玄澈。
在这静立的霎那间,又是一支乌黑的箭羽奔雷而至,狠狠地射穿玄涣的咽喉,巨大的冲力将玄涣带离原地直钉入地面!玄涣仅仅是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弹——死了。
“殿下!”
林默言手持巨弓从房梁上跳下来,急切地试图察看玄澈的伤势。
玄澈的面色在火把的映照下绯红一片,他微微一笑,对林默言摆摆手,转而看向玄沐羽,轻声道:“父皇……您没事吧?”
“不……我没事……”玄沐羽盯着玄澈的左手,愣愣地说不出话。
“嗯,那就好……”
玄澈渐渐垂下眼帘,动作轻缓地似乎是在播放慢动作。
玄沐羽怔怔地看着玄澈一手捂着腰部,在林默言看不见的斗篷下,鲜红的液体从指尖泊泊涌出,染红了白玉的手,溅落在地上,似乎还能腾出热气。
玄澈软软地倒下,死亡在靠近,他却依然优雅高贵,似乎是即将凋谢的一片花瓣,若有似无地连结着花蕊,最终将在一阵风中悠悠地飘落……
玄沐羽的灵魂在玄澈倒下的瞬间抽离了身体,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这具轻盈的肉体,恍然间,听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着:
“澈!澈——”
我们
我们在皇帝的主持下,大势已去的叛军很快就被镇压,安王被打入大牢,只等秋后问斩。平怡二王在叛乱中被御前侍卫林默言射杀,禁军在平王的地牢里发现了安王的幕僚司苍。谁也想不到,一向只知玩乐的平王竟然在最后关头萌生争夺大宝的念头,为了防止安王的人从中作梗,平王选择了囚禁司苍。或许从三王合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叛乱的失败。
另一方面,成国始终没有动静,雄单有心无力,大淼在这场叛中后除了损失了将近一万的士兵,并没有伤到元气。
关于叛乱的一切善后都很顺利,可是整个皇宫却被阴云笼罩了。
太子的伤势并不仅仅在腰腹上那个几乎可以伸进一个手掌的巨大伤口,还在于左肩上直挺挺地插着一根木棍。这根木棍本是一支长箭的一部分,在射入身体之后,被太子砍去了头尾,原因只在于太子不希望露在身体以外的凶器引起军心不稳和——玄沐羽的担心。
逼宫的消息进入太子耳朵的时候,太子正在面无表情地杀敌,一向淡定的他却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乱了分寸,执意回马入宫,却不想忽略了一支从后而来的冷箭。于是,肩膀上就多了一根木棍。
太子已经昏迷了五天了,五天来气若游丝,药食不进。太医告诉玄沐羽,太子失血过多,脉象虚浮,如果不能在今天之内清醒,只怕……
玄澈蜷缩在黑暗中,周围暖暖的气流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与记忆中妈妈的手重合,舒服得让人想就这样一睡不起。
好累了,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明明可以不用的……
玄澈想就此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醒来就要面对这样那样的人,这样那样的事,清醒着就要压抑自己,要欺骗自己。
不想醒来,不想面对,却有一个声音缠绕在耳边始终不肯散去。
“澈,醒来吧……”
不要这样温柔而悲伤地叫我,心好痛……
“澈,浩和泠就在你身边啊,你看看他们,他们很伤心……”
浩,泠,他们伤心……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伤心?
“澈,梅花已经哭晕了,你快醒来安慰它好不好……”
小梅花……它应该回到属于它的世界,我不应该约束它的……
“澈,你不愿意再见到父皇了吗……”
父皇?
“澈,你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晏子期堆了那么多奏折在书房里,你怎么能丢下不管,你若不管,我也不要再理会了,你不醒来,我就毁了这个国家,你真的忍心看到你千辛万苦建立的国家灭亡吗?百姓会受苦,你这样善良,不愿意的对不对……”
国家?百姓?义务?呵,我又不是圣人,我干吗要在意,好累了,我不要再管了……
“澈……求求你,睁开眼睛……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你这样睡过去……”
我救了谁?啊,我救了你,可是,你却不需要我救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不是信任就这么难?既然不相信为什么又要说那样的话让我开心?我累了,不要再玩试探的把戏了……
“澈,我错了,你醒过来好不好……我知道的,权力、荣誉这些都不会左右你,可我还是不放心,澈,你醒来,我认错好不好……我们不要再猜疑了……”
错?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太笨太单纯,弄不明白你们的游戏规则,是我自不量力,以为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世界。可是我连身边的人都改变不了,我又怎么去改变这个世界!
父皇,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要再抓着我了,让我回去好不好……
“澈,你若不醒来,我就在你耳边说爱你,告诉你关于水园的一切,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我知道你在逃避。你说过有一种鸟叫鸵鸟,会在面临危险时时会把头埋到沙子里。你就是那鸵鸟,其实你能明白一切的,你却故意不去明白……澈,快醒来,快醒来好不好,醒来我们依然是父子,你不醒来,我就要天天这样抱你,吻你,我要让天下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玄沐羽爱上了他的儿子……澈……我爱你,我爱你,澈,我快要无法忍受了,你若不醒来,我就杀了玄浩,澈,我爱你,我爱你,醒来啊……”
你在说什么……我不要听,我听不见,听不见……
玄沐羽伏在玄澈耳边反复说着“我爱你”,一声比一声深沉,一声比一声悲伤,突然他感觉到手掌中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玄沐羽连忙抬头看去,只见玄澈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睁开,却又被什么重物压住了。
玄沐羽从未觉得时间可以这样漫长,或许只是一个呼吸的短暂,却停顿了长达百年的漫长。玄澈的眼睛缓缓睁开,干裂的唇瓣几不可闻地吐出两个音:“父皇……”
玄沐羽惊喜交加:“澈!”
玄澈半睁着眼注视着眼前的人,朦胧中只看到一张憔悴的脸,眉宇不再飞扬,眼睛失去了星辰的灿烂,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渣,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光芒四射的帝王,只是一个为心爱之人伤神的普通男人。
玄澈微微侧过脸去,阖了眼帘,不愿再看。
小狐狸蹲坐在枕边,看看玄沐羽,用柔软的大尾巴骚动玄澈耳朵,希望能引起他一点反应,可是玄澈只是看了小狐狸一眼,勉强笑笑,又闭上了眼睛。
玄沐羽不由得扣紧了玄澈手。
两只手十指交缠,却只有玄沐羽在用力,玄澈纤瘦的手指无力地蜷曲着。
“澈……”
玄沐羽低低地呼唤,满腔的悲伤不可抑制地溢出。玄澈像是一具失去生命的玩偶,心在悲伤的洪流中沉浮,身体却无动于衷。
玄沐羽的心在滴血,他伤到玄澈了,不论身体还是心灵。
玄沐羽的手抚上玄澈发鬓,脸颊贴上他的脸颊。玄澈的脸颊苍白而冰凉,没有生气,就像他的心,用冰封闭自己,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隔开别人企图给他的温暖,拒绝关心,拒绝交流。
“澈……”
“父皇……”玄澈突然动了动,睁开的迷蒙眼睛里盛着泪光,他悲伤,他怨恨,他干涩的嗓子里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却还是明白无误地低语着,“父皇,你为什么要这样……”
“澈……”
玄沐羽从未觉得心还可以这样痛。
“父皇……我恨你……”
玄澈低低地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落在玄沐羽的眼睛里,玄沐羽觉得自己也在哭。
玄澈吃力地抬起右手环在玄沐羽的肩膀,手掌压着玄沐羽不让他抬头。玄澈的手没有半分力气,玄沐羽可以轻易地挣开,可他不愿意也不能这么做。
“父皇,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玄澈的话里带着泣音,咸涩的液体顺着脸颊滑到玄沐羽的嘴角,一滴一滴,冰冷冷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默言跟我说你被玄沃挟持时,你可知我有多慌乱?我怕,怕自己只要慢了半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怕抬手的时候会看到你悲伤的眼睛,怕默言那一箭只要偏上半分……怕自己若是反应慢一点就无法制住玄涣……看到你没事我有多庆幸,什么百姓国家都不重要……可是,心安的那一瞬间我却发现自己真傻,我为什么要怕,您有暗影,您根本不需要我保护……父皇,你和我,既然不相信为什么又要说相信我那样的话……”
玄沐羽的心被揪起来,忍不住想说:“澈,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玄澈哑着声音打断玄沐羽,胸膛剧烈地起伏,声音却不断地走低,“不是你对不起,是我太傻,看不透人心,猜不对规则……呵呵呵呵……咳!”
玄澈凄凉地笑,忽地一声咳中断了所有的声息,情绪突然都消失不见,心口不再起伏,搭在玄沐羽肩上的渐渐无力地滑下……
“澈!”
玄澈静静地闭着眼,满脸泪痕,唇边溢出一道黑血,他带着笑,却是从未有过的凄楚。玄沐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慌忙扣上玄澈的脉搏——虽然微弱,却还在跳动。玄沐羽心稍稍下落,紧接着大叫:“太医!太医!”
五天来一直守在门外不敢擅离职守的老太医连滚带爬地进了门。
“太子刚才醒了,怎么又昏过去了!?”
“请、请允许老臣为太子殿下把个脉。”
见玄沐羽允了,老太医颤颤巍巍地搭上玄澈的手腕,片刻之后,方退回阶下。玄沐羽急切道:“太子如何?”
老太医道:“回陛下,太子已无大碍,只是太过疲惫又睡过去了。待老臣开一副补气养血的方子,静养之余喝上两月便可。只是……”老太医迟疑了一下,偷偷抬眼却接收到玄沐羽杀人的眼神,慌不迭道:“只是太子这次肩上伤势过重……太子当时贴着肌肤平平削去箭笴头尾,又没有及时治疗,后来取出时……”
玄沐羽不耐烦地打断老太医的话:“太子究竟怎么了!”
老太医忙道:“太、太子的左手从此不能提携重物,心脉也受了损,日后切记不可让情绪大起大伏,也要尽量避免劳碌心神。还有腰上的那一剑伤了脾肾,太子日后要忌食油腻,远酒肉,同时房事也要节制……”
玄沐羽想到刚才玄澈那声戛然而止的惨笑,心神俱痛。
“太过激动会如何?”
“会、会……”老太医瞄一眼太子嘴角犹在的血痕,“会呕血而……亡!”
玄沐羽只觉眼前一片晕眩,整个人在瞬间被悔恨吞没。是他不该!不该被小人乱了心神,不该心存疑虑,不该存心试探!若不是他……
玄澈安静地睡着,失去血色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玄沐羽的左右与玄澈的左右十指相扣,紧紧地不愿放开。
玄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前,他温柔地看着床上的人,却在目光移到玄沐羽身上时瞬间冰冻。玄浩盯着玄沐羽的眼睛冷冷道:“父皇,这下您可满意了?”
玄沐羽身子一震,依然凝视着玄澈。
玄浩自顾自地说:“心脉受损,脾肾亏虚,从此四哥真的要清心寡欲了。父皇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
“住口。”玄沐羽低声说,“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朕?你站在清凉殿外冷眼旁观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玄浩咬咬唇。
玄沐羽嘲弄道:“你以为朕没有发现你吗?你倒是说说当时打得什么主意,不就是希望朕就此身亡你好独占他吗?哼,当时你若是出手,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个结果?!朕若是主犯,你就是帮凶!”
“是啊,我是帮凶,我害了他……”
玄浩喃喃自语着,痛苦地捂上脸。是他的自私害了哥哥,他被嫉妒和怨恨烧光了理智,明明知道四哥是那样在意这个男人,却还是选择见死不救……
小狐狸从一边飞出来,先是落在玄浩肩膀上给了他一爪子,又立刻跳到玄沐羽身上,对准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下去。在两个人身上都留下伤痕之后,小狐狸才回到床上,对着两个人怨恨地瞪眼,然后蜷缩在玄澈脖子边,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心疼,大尾巴覆盖在玄澈脸颊上,似乎想要给他温暖。
玄沐羽看着这一切,却对玄浩说:“我们甚至比不上一只狐狸。”
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玄澈靠坐在床上,喝了药,抬头对玄沐羽微微一笑:“谢谢父皇。”
玄沐羽痛彻心肺,这不是那个会对他伸手撒娇的玄澈了。
“澈……”
“怎么了,父皇?”玄澈静静地微笑。曾经用防备和孤高伪装自己的孩子,如今学会了用微笑掩饰。
“澈……”玄沐羽很痛苦,心中有千言万语,可除了这么一声轻唤他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玄澈的笑容渐渐淡去,低垂着眼帘,不让人看到他眼中的流光。
房间里两人相对无言。时光缓慢地流逝,太阳从东边转到西边,余晖透过纸窗,将皇宫晕染上温暖的黄,却融不化东宫里隔阂的冰。
我们……或许回不到从前了……
玄澈轻轻抽动左手的手指,无声地叹息。
日子一点一滴地度过,太子本来就稀少的热情似乎随着他左手的力量一起失去了,温和地微笑,平静地说话,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尘不变的淡漠。
四年来朝廷每天都在发生的微小变化似乎也停止了。早朝变得沉闷,上书房里总是弥漫着莫名的压力。皇帝的脾气渐渐有些暴躁,而太子却不会用温柔的似乎在撒娇的口气说:“父皇”,少了这份温情的抚慰,大臣们不敢再在皇帝面前大声说话。
这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三王的叛乱之后,没人能理解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舍身救驾的太子难道不应该更受宠吗?可是有心人也发现,并非皇帝不再宠信太子,而是太子拒绝了这份恩宠。
虽然失去了力量,但玄澈的手还是那样完美,温凉如玉,剔透若冰。他在下棋,对面坐的却是玄浩。
“你输了。”
玄澈说着落下一子,完全占据了江山。
“啊!又输了!四哥,你怎么都不让让我!”
玄浩沮丧地说,他棋艺很烂,棋品却很好,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在认真地复盘。
玄澈微笑不答。
玄浩抬眼看看哥哥,心里一疼,忍不住说:“四哥,你不要再这样笑了。”
玄澈一愣,摸摸自己的脸,道:“有什么不对吗?”
“那个笑好假!”玄浩停下手中动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玄澈,认真地说,“四哥,和父皇和好吧!”
玄澈笑笑,轻声道:“哥和父皇一直都很好……”
“骗人!”玄浩大声地喊出来,“四哥你在骗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已经半年了,难道还是不能释怀吗?”
玄澈怔怔地看着他从未见过的弟弟,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没有什么不释怀的……”
玄浩高声叫道:“四哥!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来你的笑有多难看?简直像哭一样!既然这样难过,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你不是在惩罚什么人,你在惩罚你自己!”
玄澈默然,他不知道。
玄浩咬咬牙,走到玄澈面前,抱住他,低低地说:
“四哥,父皇很爱你的,你不要生气了……”
半晌,玄澈说:“你不懂。”
沉闷的生活里,朝廷还是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平叛过程中出现的奇女子夏弄影出嫁雄单。
在平叛的第五天,她领导一干民众将叛乱残军引入朝廷所布下的埋伏圈中,让勤王军得以用最小的损失歼灭了所有的负隅顽抗的敌人。因为平叛有功,弄影姑娘被皇帝收为义女,封平安公主,封户一千。数月后雄单王萨朗耶前来求亲,平安公主下嫁,明艳的花车照亮了从临澹到草原的道路。此二人终其一生相亲相爱,这桩婚事被后世传为美谈。
第二件事,就是太子大婚。
“父皇,再过两个月儿臣就十八了。”
某一天,玄澈突然这样对玄沐羽说。玄沐羽愣了愣,没明白玄澈的意思,这才惊觉,他们之间的默契竟然已经消失殆尽。
玄澈看着玄沐羽的反应,淡淡地补上一句话:“云昭已经等了五年了。”
玄沐羽觉得心好痛,痛得不能呼吸。
太子的大婚是大淼二十年来最盛大的典礼。
醮戒那日,御奉天殿,百官侍立,太子头戴通天管,身着墨纱袍,款款行来,风华绝代。至丹陛四拜,司爵插佩圭玉,太子饮过盏中祭酒,来到皇帝御座前跪下。
玄沐羽听到自己的声音木然地在说:“往迎尔相,承我宗室,勖帅以敬。”
太子恭敬地回答:“儿臣谨奉制旨。”
太子又俯伏于地,平身,走下丹陛,再向皇帝四拜。
皇帝回宫,太子出殿。
终于等到迎亲这日。
大型仪仗拱卫之下,太子妃的车舆进入皇宫。
太子妃身穿褕翟花钗,鲜艳的色彩,华丽的稚羽,从没想过素雅的云昭也可以拥有如此惊艳的一面。太子一身黑色衮冕衣冠,庄严气派,看到云昭到来,他微笑地伸出手,温柔低语:“昭,我的妻。”云昭飞霞满面,幸福不可言喻。
二人进入昭阳殿,在皇帝面前行合卺之礼。
玄沐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胸腔里的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为了压抑自己随时可能迸发的冲动,玄沐羽耗去了全身的力量,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玄浩没有参加婚礼,他在玄澈往云家下聘的那一天离开了临澹,站立在哥哥曾经站立过的城墙上,玄浩告诉自己:你该长大了。
当合卺之礼结束,太子妃被送入东宫,太子则进入太极殿接受大臣们的祝福。
酒宴上觥筹交错,这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每个人都很高兴。大婚,意味着太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了——只要皇帝愿意。
狂喜地大臣不断向玄澈进酒,玄澈微笑着喝下每一杯酒,美丽的眼睛渐渐染上醉意,鼻尖透出微弱的红,双颊如同火烧一般绯丽。
“四哥。”玄泠低着头,举起酒杯,低声地说,“祝你和嫂子永结同心,和和美美。”
“谢谢你,泠。”
玄澈又喝下一杯酒,身体轻轻浮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快醉了。
“澈,不要再喝了。”
玄沐羽按下玄澈即将送到口边的酒杯。
玄泠看父皇和哥哥了一眼,沉默地退下。
小小的角落里只剩下两个人。
“父皇……”玄澈眯起眼,眼角上挑,化作一个小钩,勾人心魄。
玄沐羽心悸且心痛:“不要再喝了,你的……身体不好,不能多喝。”
“哦……”
玄澈顺从地放下杯子,垂目不语。
两个人再次相对无言。自从那日,他们之间似乎就只剩下了沉默和尴尬。
片刻之后,玄澈说:“父皇,时辰到了,儿臣该回去了。”
玄澈转身离去,却不想被一只手拉住,紧接着自己撞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扣在手腕上的那只手还是那样温热干燥,熟悉的温度从手腕蔓延到心间,粗糙的茧子摩挲在皮肤上产生奇异的酥麻。玄澈甩不开,他的左手依然没有力气。
“澈,我们……不要再这样了。”
玄沐羽用力地抱着,声音就在耳边,低沉的,带着哀求。玄澈觉得心被狠狠地拧了一下,又酸又痛,让人想哭。
两颗心脏隔着衣物咚咚地跳动,胸腔的共鸣,体温的传递——似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温柔是最钝的刀,一下下砍在心上,痛不欲生。
父皇,是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来抹平?
父皇,你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所以你也不会明白,我有多痛。
父皇,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玄澈不言不语,沉静的眼睛注视着玄沐羽。玄沐羽以为这双眼睛会藏下千万语,然而玄澈却只说:“儿臣告辞了。”
话音落下的一刻,玄沐羽听到自己心中的天地塌陷了。
日子还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什么都没变,却也什么都变了。
娇妻的模样令人心动,然而玄澈却没有太多感觉。
这就是婚姻,这就是夫妻吗?玄澈有些疑惑,他明白性,却不明白情。
少了玄浩的日子变得很清静,玄泠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小狐狸看到玄沐羽就愤愤地瞥过头去,一定要面对时便是藏不住地怨恨。玄澈抚慰它,小狐狸只能泪汪汪地舔舐玄澈的脸,似乎在告诉他:你让我心疼了。
没有了皇帝和太子的相视而笑,皇宫变得冰冷而寂寞。
隔阂
隔阂中国历史有一种很奇怪的发展逻辑。黑格尔说:“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能从中产生。”
任何读史的人看到这句话都会心痛。
满朝文武争得面红耳赤。从据理力争到相互攻击,从公务到私生活,没有一样不可以抨击。这就是中国的文人。
太子突然冷冷地蹦出一句话:“内斗,有意思么?”
大殿里顿时安静,每个人都惊诧莫名地看着太子。
“父皇,儿臣累了。”
玄澈淡淡地说,然后离开了太极正殿。他一向淡定优雅的背影,在这时看起来是那样憔悴无力。没有人计较太子的失礼,平时他们敬畏的背影此刻让他们心疼,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
“澈!”
玄沐羽匆匆散朝,在太子进入东宫之前追上了他。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玄沐羽关切地问,虽然知道这个问题已经问不出真实的答案了。
果然,玄澈平静地说:“儿臣只是累了。”
想起了玄澈脆弱的身子,玄沐羽神色黯然,伸手想要抚摸玄澈微皱的眉头,却想起他已经丧失了这个权力,讪讪地收回手,堂堂帝王此刻看起来很是无措。
玄澈并不是没看到玄沐羽的局促,却执意地忽略了。
“父皇,儿臣先回宫休息了。”
玄澈离去,消瘦的身子,苍白的肌肤,阳光下他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太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犹如神邸般接受太阳的膜拜,言能惑人,笑能倾国。
玄沐羽按着心口,这里已经疼得麻痹。
事情的开始其实很简单,最早是一个监察使弹劾某地方官员贪污,那官员反咬一口声称这名监察使受贿,两只狗互咬了一阵,最后那名官员落败。但是官员所属的势力不甘心,群策群力,拖了那名监察使下水。如果事情到这里打住,也不过是两只狗互咬的丑闻。可没想到监察使身后也站着一群人。于是两帮人马开始群殴,战争渐渐升级,最终在中央朝廷里正式交锋。
早朝上某朝廷大员因为作风问题遭到弹劾,就此开始了一场廷争。相互攻讦谩骂,打击面迅速扩大,不但文官牙尖嘴利,连一些武将都参与进来。
玄澈冷眼看着这一切,为这些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官员恶心。
玄澈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十九年,开始掌权不过不四五年的时间,要改变整个国家风气是不可能的,甚至这个美好的愿望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完成。但亲眼看到就是这样一群人引导着中国历史渐渐走向屈辱,玄澈还是心冷了,如果能以杀止风,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全部推出午门。偏偏即使杀尽了这批官员,下批官员上来还是一个模样。
心冷也没有用,该去做的还是要做。
玄澈与玄沐羽分开后,他进入东宫只是在前花园里站了片刻,便回头去了上书房。
上书房里,玄沐羽很认真地批改着奏章。如果是在一年前看到这一幕,玄澈一定会觉得很惊奇,但现在再看到只觉得讽刺。如果不是自己受伤,如果不是自己不能过于劳心,玄沐羽又怎么会主动分担政务?!
玄澈摸摸肩膀,不知道这伤是给自己带来了痛苦,还是给国家带来了福音。
听到脚步声,玄沐羽惊讶地抬头。玄澈见礼道:“父皇。”
玄沐羽忙问:“你累了,怎么还来?”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玄澈淡淡一笑,拿过一叠奏章坐到属于自己的书桌前开始批阅。
玄沐羽的目光开始在奏章和玄澈之间游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静静地注视那张侧脸,在自己出神的某一刻,澈会抬头对他微微一笑,颜如秋水,惑人心神。
然而玄澈始终没有抬头。玄沐羽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将注意力投注在奏章上,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在自己叹气的霎那,玄澈的左手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上书房安静得可怕,静谧催促着两个人快速处理完所有公务。
不久,小狐狸出现,玄澈逗小狐狸玩玩,然后就抱着小狐狸与玄沐羽在清凉殿用膳。
一桌子的清淡素食,玄沐羽陪着玄澈吃,味道其实不差,只是吃在嘴里总有点苦涩。玄澈看起来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一点点地吃,不论玄沐羽夹什么给他,他总是微微一笑,然后一点不剩地吃掉。他的仪容总是保持着极致的完美,让人看了便觉得是一种享受,可玄沐羽却觉得压抑。
用过膳,森耶送来煎好的药。补气养心的药一天三碗,快赶得上正餐了。浓稠的黑色药汁,光闻就让人作呕,玄澈慢慢喝下,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似乎喝下去的只是白水。玄澈说,习惯了,就不觉得苦了。
饭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玄澈可以和他说上一个下午,微笑有礼,措辞严谨舒适,然而话题始终离不开今天的天气和朝政。天气永远是“不错”,朝政永远是“如此甚好”。
话题用尽,他们开始下棋。墨玉做盘,白玉做子,两杯清茶,一缕暗香,一切都如从前,只有玄澈执棋的手换到了左手。别扭的姿势,像个初学下棋的孩子。玄澈说,他应该多锻炼锻炼左手。
夕阳西下,玄澈离去,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没有了绚烂,只剩下清瘦和孤独。
上朝、议政,用膳、闲聊,品茶、下棋,从前也是这样的过,现在也是这样的过。太子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机械性地与外界交流。
玄沐羽当然不会知道什么是机器人,他只知道这样的日子让他很痛苦。澈不会与他对视,不会进入他身周一臂的范围;澈会微笑,但不会嗔怪也不会开怀;澈说话都用陈述句,甚至连反问句都少有;澈尽可能地使用左手,仿佛失去力量的是他的右手。有意无意、每分每秒、一言一行,似乎一切都在提醒玄沐羽:你曾经这样地伤害了一个人,而这伤将伴随他一辈子。
玄澈回到东宫,疲惫地靠在软塌上假寐,直到感觉到一个人站在面前。
玄澈的耳朵没有受伤,他听的出是谁的脚步。轻柔虚浮,不紧不慢,东宫里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步伐。当脚步在前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感觉到来人温柔的视线,玄澈不想睁眼,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在梦中将这道视线想象成另外一个人的。然而玄澈也知道,如果现实中真的是那个人的温柔目光,自己却又会避开。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玄澈恨那个人,却更恨自己,是自己傻却还自以为聪明。
“澈。”
来人温柔地轻唤,不给玄澈沉迷的机会。
玄澈顿了顿才睁开眼,注视着眼前的美人,坐起身,温柔地微笑:“昭。”
尽管成婚已经半年,面对玄澈云昭仍然会羞涩地笑。
云昭说:“澈,该用晚膳了。”
玄澈却摇头说:“你先吃吧,我不饿。”
“那怎么行,太医交待过你一定要按时用膳。”云昭劝说,“澈,吃一点吧,等会儿你还要吃药。”
玄澈没有胃口,但他不想辜负云昭的好意。草草地吃了一点,森耶又端来一大碗药。看着乌黑的液体,玄澈很想将它打翻,可他知道自己的任性会让一些无辜的人承受玄沐羽的怒气。
既然会生气,会痛苦,会懊悔,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好吧,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错把你的温柔当成了麻药,硬生生挖开自己的心给你看,麻药散去才发现心痛欲死。
第二日,两班大臣又在早朝上争辩起来,不过鉴于昨天太子突然离席的教训,他们今天的态度相当文雅。
文绉绉地吵了一阵,不知是哪一方的人说了一句“请陛下和太子圣断”的话,大家都安静下来,看向皇帝和太子。若是以前他们会都留意太子的反应,但是现在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分工变得很混乱,太子似乎不想管事但皇帝却常常要将决策权给他,而皇帝放出权力的同时又主动承担了一些决断,很多奏章上往往没有了太子的墨批只剩下皇帝的朱批,令人难以揣测什么样的事取决于皇帝,什么样的事取决于太子。
玄沐羽偷偷瞄了一眼玄澈。玄澈似乎是感觉了,又或者刚好是也回头,总之两人的视线交汇了。然而太子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对森耶点点头。森耶立刻从怀里掏出两封折子似的册子,分别送到两位大臣手里。这两位大臣就是争吵双方的领军人物。
太子道:“你们谁能解释清楚手上的东西,孤就为谁做主。”
两名大臣疑惑地打开册子,才看了两行,冷汗就全出来了。
“罪臣该死!”
两名大臣异常默契地跪下呼喊,连带着在这二人的示意下,后面一帮子人全跪下。
太子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大臣们匍匐在地上,用眼角偷偷向皇帝求救。事实上,在惩戒官员方面,皇帝比太子仁慈很多。有时候,太子会让人觉得他明亮的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玄沐羽并不知道玄澈究竟给大臣们看了什么,让大臣们如此惊慌失措,无非就是他们平时私下所犯的罪吧。但玄澈在做出这个动作之前完全没有与他知会,甚至于刚才眼神交错的时候,玄澈也没有任何表态。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是愤怒还是无奈。
玄沐羽最终选择了无奈,他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对大臣说:“你们起来吧。”
大臣们不敢起来。
玄沐羽看看玄澈,玄澈无动于衷。玄沐羽再说:“太子既然没有选择将你们查办,就是希望你们能由此警戒。起来吧。”
大臣们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两群狗终于不再互咬,弹劾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下朝之后,玄沐羽问玄澈:“你给他们看了什么?”
“他们的一些罪状。”玄澈简单地回答,继续埋首于奏章之中。稍后,玄澈又抬头说:“父皇想看的话,儿臣让默言再拿一份给您。”
玄澈说这话就像在问玄沐羽要不要再添一碗饭一样,十分的平静。问题是如此平静地对你说要不要看别人是怎么死的,反而让人觉得怪异。玄沐羽期期艾艾地摇摇头,说:“不用了。”
“哦。”
玄澈应一声,又开始批阅奏章。
今天的玄澈似乎有什么心事,看起来特别的沉默,眉宇间总是若有若无地蹙着,一份折子会看上很久。中午玄澈陪玄沐羽用过膳,却没有留下聊天下棋,称有事就离去了。
玄沐羽想问又不敢问。其实他也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连续三天,太子都在午膳后回到东宫,一个人下午都在书房里不知道写什么,晚上又点了蜡烛弄到半夜,第二天却很早就上朝或去上书房。任凭太子妃如何劝说,太子依然我行我素。
玄澈向来是不熬夜的,甚至极少在夜幕降临后忙碌,对于他这种经历过电气化时代的人,在摇晃的昏黄烛光下写字简直难以忍受,而夜明珠——据说因为放射物质而放光的东西——玄澈更是不碰。玄沐羽不知道玄澈不喜欢在夜晚忙碌的原因,却清楚地记得他这个习惯。如此反常的行为让玄沐羽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
玄沐羽终于忍不住拉住玄澈质问。
玄澈因为睡眠不足精神不济,被猛地一拉眼前一黑,撞到玄沐羽身上,却一下子清醒过来。玄澈后退一步,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行礼:“父皇。”
玄沐羽盯着他,逼着他开口。
玄澈无奈道:“没什么,儿臣只是突然想到一点事情要去做而已。”
玄沐羽又气又急:“什么事要你用这样的身体去熬夜!林默言呢?严锦飞呢?他们都在干什么?!”
玄澈垂目不答。有些事本可以不用这么急,可现在他必须把时间从每一个缝隙里压榨出来,少一秒都让人可惜。有些事只有他可以做,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皇宫里,没有人可以帮他。或许曾经有一个,那个人不一定明白他在做什么,但他会听自己说,会默默地支持,可现在连支持也没有。
玄澈不想这么说,光想已经让人心痛,说出来会撕毁他脆弱的心脏。
看到玄澈甚至连是什么事都不肯说,玄沐羽气急败坏地扳过他的肩膀,怒道:“你说啊,究竟是什么事!”
玄澈任凭玄沐羽摇晃身子,晕眩一阵阵袭来,眼睛已经看不到那个人焦躁的脸,只剩下一片黑花,耳鸣得厉害,听不到那个人在说什么。心口又传来熟悉的痛楚,十九年前的生命每日每夜都在承受这种威胁。
“父皇,儿臣没有时间了……”
玄澈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能不能让人听到,他只觉得这句话说完就再没有力气了,眼前彻底黑去,失去了意识。
玄沐羽眼睁睁地看着玄澈慢慢软到他的臂弯里,时间仿佛回到了逼宫那夜,惨白的脸,虚弱的气息,血将整片地砖染红,毫无预警地昏过去,再醒来时,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澈!”
玄沐羽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而他只会在事后叫喊这个名字,无补于事。
束缚
融冰太子一晕就是两天两夜,醒来后仍然要静养半个月,经不得半点辛劳和刺激。
皇宫被低气压环绕,整个太医院鸡飞狗跳。
太子昏迷不醒的时候,老太医跪在床前,冒着死亡的危险对皇帝说:“太子身体虚弱,切不可激动,更不可以劳动心神,最好任何剧烈的行为都不要做,尽可能避免外界的刺激……”
皇帝黑着脸握紧拳头,老太医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生怕一秒会听到皇帝说“治不好就拿你殉葬!”。关键时候太子醒了,太子强打精神笑说:“张太医,若按你这样说孤岂不是每日都要卧床休息才好?张太医你不要吓父皇了,孤的身体孤知道,还死不了。”
太子醒的那个及时,老太医简直要将太子供起来拜了。
不论怎样,太子带着太医们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最后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太医们击掌相庆。
太子能下床了又开始忙碌,哪怕玄沐羽不让他管理太多朝政,太子仍然能从他自己的组织里找事做。后来玄沐羽才知道玄澈那三天里在忙碌什么:堂堂太子竟然在给一个商行策划如何开办学院!
这个学院有点特别,由通川商行联合冰岚山庄共同建造,设文学院和理学院。文学院又分蒙学、中学和大学,分别招收从5岁到20岁的学生,统一发放教材,据称教授的内容很特别。而理学院则分基础班、高级班和技术班,基础班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和天文六个课程,高级班则在六个学科的基础上让大家选择一到两门进行更加深层次的学习,而技术班却是由冰岚山庄的大师们教授学生各种制造技术,包括炼铁、铸造、纺织、刺绣、医药等十多门专业技术。
玄沐羽难以理解玄澈究竟要做什么,这个学院的设置和内容是很特别,文学院就算了,但理学院里那些淫巧怎么值得他耗费这么多心血去规划!
玄沐羽气势汹汹闯进东宫,却看到玄澈睁着大大的眼睛坐在书桌后面,像失去灵魂的漂亮人偶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因为生病而消瘦的脸让眼窝更加深邃,双颊上犹带着泪痕。听到有人闯进来,他稍稍侧头,眼珠僵硬地转动过来,木然地看瞄了一眼,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姿势。
玄沐羽心疼了,他走到玄澈的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地哀求:“澈,你要恨就恨我,要折磨就折磨我,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你的身子根本经不起折磨。”
玄澈停顿了一下,看向玄沐羽,摇头道:“儿臣没有。”
玄沐羽提高了声音:“那你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学院将自己搞成这样?!”
“父皇,您不明白。”玄澈说,“儿臣在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
玄沐羽手一下子缩紧:“什么究竟是你不得不做的事?你想要什么?权力?名誉?还是这个位子?!你要什么朕给你,你究竟要什么?”
玄澈的眼睛似乎在瞬间睁大了一下,一丝哀痛转瞬即逝,他轻声说:“父皇,您到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儿臣若是要那些东西,也不用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儿臣要的东西,父皇,您给不了。”
“澈……”
玄澈沉默了一下,说:“父皇,其实您那日的选择没有错,您是皇帝,在以前的十几年时间里,您给儿臣了超越君臣的信任,儿臣应该庆幸了,只可惜儿臣自诩聪明其实还是没能看透你们的规则,过分沉溺了。我们之间的信任建立在泡沫,这个泡沫名为‘皇家的亲情’,经不起戳,一戳就破,一破信任就崩溃。儿臣以前一直觉得,我和您之间的信任不应该是这样的。但前几日浩给我写信,他说,其实儿臣和父皇这十九年来,谁也没有了解过谁。儿臣一味地索取您的温柔,却不知道你的想法;您一味地支持,却一直不明白儿臣究竟想要什么。浩说,我们之间缺乏真正的沟通。没关系,儿臣今天说给您听,说儿臣究竟想要什么。”
玄澈终于再一次直视着玄沐羽的眼睛,无神的眼睛里点亮了些许光亮。
“父皇您刚才问我为什么要为了学院搞成这样了。或许在父皇心中,这不过是一个玩弄奇巧的地方,在儿臣看来,这却是燎原的一颗火星。
“我们的国家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我们的制度有着巨大的缺陷,然而造成制度缺陷的却是我们的文化。儿臣不是要否定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文化丰富多彩,然而东西一旦大了就必然会出现漏洞。
“看我们的贪官。朝廷总是在反贪,然而官却越反越贪。为什么?因为我们皇家就是他们最大的榜样。我们汇集了天下的财富,营造了庞大的排场和威势,他们惧怕我们,却又羡慕我们。当年秦始皇出巡,声势浩大,项羽看了说“吾可取而代之”,刘邦则想“大丈夫生当如此”。古人说,学而优则仕。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形成我们的文人‘官本位’思想,每个人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做官,做了官要学皇家的排场,但他们的俸禄不足以支撑这种奢侈,怎么办?贪污,受贿。
“看我们的帝王。我们的帝王居然不希望官员十全十美,总是希望他们有一点缺点,可能是好美色,又或者喜欢贪小财,这样有缺点的人才好控制。当年的萧何,明明是干干净净的宰相,却偏生要做些欺田霸民的事情才能得到刘邦的信任。受益的是帝王,遭殃的是百姓。
“看我们的朝廷。我们的朝廷、我们的国家不懂得如何去维护百姓的利益。朝廷拿百姓做权力工具,朝廷和百姓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百姓与国家没有共同利益,他们就不会在意究竟是谁在统治他们,他们不会从心里拥护国家和朝廷,我们在外力面前会变得很脆弱。
“看我们的信仰,我们自以为是世界的中心,自以为天朝上国,自以为地大物博,轻视工业,鄙视商业。我们东边是大海,北边是极地,西北是荒漠,南北是高原和丛山峻岭。我们出不去,别人进不来。我们安稳,却也被困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我们的百姓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目光如豆,心胸狭窄,没有探索精神更没有竞争意识,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希腊的文明早在几千年就超越了我们,而几千年后又将有一个英国用利炮铁船敲开我们的国门。而我们,只知道在自己的世界里咬来咬去,最终咬得精疲力尽。
“看我们的百姓。我们的百姓眼里只有朝廷没有国家。百姓眼里没有国家,他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国。我们的朝廷使用愚民政策,然而这种政策最终将报应在朝廷身上。我们的百姓都成了一群奴隶,他们的一生只有两个时代:想做奴隶而做不了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百姓的脑子被我们掏空了,不会思考,百姓的脊梁被我们打弯,不懂得挺立。人是一个民族的基础,然而基础都已经弯曲了,一个民族又如何屹立?
“父皇,这只是其中的很小一部分,您无法想象,这小小的一部分将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灾难。而这些,都是我想改变的。所以我要去做一些事,去开办一个商行证明商人的重要,去创建一个山庄引导科技的发展,去建设一个学院从思想上改变我们的国民。
“父皇,君王要的是版图、是物产,是天下太平地位稳固,而我要的却是一种精神,一个能让整个民族进步的精神!我们的民族,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她美丽而深沉,她应该充满了活力,她会蒙受灾难,但她却会在灾难中涅磐,每一次烈火焚身都只能让她更加壮丽!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们的民族都会屹立在世界之巅上,光华夺目!”
玄澈的眼睛闪烁着玄沐羽所不曾见过的绚丽色彩,斑斓多姿,几乎点亮了整个世界。以往玄澈所展现动人在这瞬间面前也不过是米粒之珠,言语无法形容的辉煌,任何光芒都无法与之媲美!
玄沐羽震惊不已,几年来他看玄澈不断在各种微小的地方改变着整个朝廷,他知道玄澈有着一个远大的理想,或许是一统中原,或许是千古流芳,然而真正听到时才觉得不可思议。
玄沐羽稍稍错愕,却看到玄澈捂着心口喘息,他眼中的光华慢慢淡去,神色间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然而这份痛苦却不是来自肉体。玄澈缓慢地说着:“我从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民族,却还是尽量去做。也许历史无法改变,但我仍然希望后人在翻开历史的时候,即使悲痛,却还是能欣喜地看到,曾经有一个人为了这个美好的心愿而努力过。他们能在那些断言东方文化无法产生现代公民的人面前,拿出微弱但却真实存在的火苗。
“我们的文化宽广得几乎能容纳一切光彩,同样也深沉地能埋没所有光彩。五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五十年都无法改变什么。我本以为我可以用三十年的时间去引导这个国家,用二十年时间教育下一代,再用十年的时间监督和纠正他们。但是现在不行,我无法确定我是不是还有时间去监督我的孩子,甚至不敢确定我是不是有能力教育出我所期望的孩子。
“我怕在我死后所做的一切都将被颠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必须和时间竞争,我要在我离去之前将一些东西固定下来,将一些东西埋到我们的文化里,我在着急,我一度强迫自己去压榨生命。但是我现在累了,好累好累。
“我不喜欢说话,因为有些东西无法说出口,可以说出口的又没有人会懂,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浪费口舌。后来我才觉得不是:就是有一些人,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所想,掌心相扣就能汲取力量;有些话,并不一定要对方清清楚楚地了解什么意思,只需要信任和支持就够了。
“我不是圣人,我忍受不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也无法承受‘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我不勇敢,我的坚强有限度,我会累,会绝望,会轻言放弃,我总是需要有人支持才能往前走。其实我知道,父皇很多时候并不明白我在做什么,或者说不明白我所做的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父皇还是无声地支持我。我一度以为自己只要回头就可以看到您,您会对我笑,会对我伸手,会说:我相信你。可我却发现不是……
“浩儿要我跟您和好,他说您很爱我;晏子期要我和您和好,他说您的地位对我很重要;默言要我和你和好,他说我还需要您的支持;只有张桐说要我和您和好,因为现在的我看起来很痛苦。四个人劝我,却有两个人是因为你的权势和地位。我不需要这些,我要这些的话那夜就不会赶去清凉殿,不会中箭也不会挡刀。
“他们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做不到。他们不明白你的信任对我有多重要,更不明白那一剑对我来说是毁灭性。你对我,就像一根脊梁对于一个民族一样重要,你是我的精神支柱,那一剑抽掉了我的支柱!”
玄沐羽心碎了,他知道自己伤了澈,却从未想过是这样严重。他一直恐惧着伦常,恐惧着欲望,以至于看不清自己在澈心中的分量,他忘记了两人曾有默契,忘记了澈从不对他人展现的孩子气,忘记了澈向他伸来的手是冰凉的,澈不是在赐予温暖,而是在祈求温暖。
玄澈痛苦地喘息着,精神的痛,肉体的痛,叠加在一起令人无法承受。肩膀和腰部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一口血气往上冲,玄澈压抑着自己,却仍然没有办法阻止鲜血从嘴角溢出。
“是我太傻,我不懂您。您太温柔,让我忘记了您不但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君王。呵,‘父皇’‘儿臣’,这个称呼无时不刻都在提醒我,我却傻乎乎地当成耳边风……最是无情帝王家,您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我、我……我不配……”
“不!不是的!我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是的……”玄沐羽慌乱地叫喊,却只勾起玄澈一抹自嘲的微笑。
玄沐羽终于忍不住将玄澈揉入怀中。病痛将玄澈折磨得异常消瘦,抱在怀里有些硌人,他的腰身只需要一节手臂就可以环过来,身子冰凉凉的,虚软无力,那颗心跳,微弱而混乱,血顺着嘴角流下,划过雪白的脖颈最后没入衣襟,形成一道惊心动魄的线条。
“澈,我们不要再这样了……你和我说你的理想,说你的想法,我们一起完成,好不好……”
玄沐羽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耳边,是哀求,是怜惜。玄澈将脸埋在玄沐羽地颈边,神情木然着,眼睛似乎脱离了身体独立出来,泪水不断地涌出,却悄无声息。
沁凉的液体淹没了玄沐羽的心,悲伤漩涡深不见底。
太子不能激动,激动要伤身,伤身则难愈,难愈就必须静养。结果太子病刚好又不得不卧床。
“父皇,你会理解我吗?”
“父皇,我们和好吧,我不想再一个人走下去。理想太过庞大,我一个人承受不起。”
“父皇……”
玄沐羽注视着玄澈安静的睡脸,他的话似乎犹在耳边。
澈的话,玄沐羽并不完全理解,澈有太多的秘密,他从小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似乎生而知之,眼睛里藏着超越年龄的淡漠和睿智,他的目光总是透过高墙穿越到另一个天涯,他的思想像是站立在另一个峰顶向下俯视。他的心中有一个想法,那个想法在微小的变革一点点地体现,可是没有人懂他。他应该是寂寞,因为没有人站在他身边。
那声“支柱”撼动了玄沐羽,玄沐羽觉得自己很卑微,卑微的思想才会去怀疑澈的清澄。
“澈,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玄沐羽的声音穿过梦境落在玄澈的心里,或许这句话不会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半分痕迹,但玄澈却下意识地点头了。
父皇,我们重新开始,不要再猜忌了。
东宫里——
“唔……好苦!”
玄澈喝了一口药汁,眉毛顿时拧成了一团。真不知道以前是怎样一天三碗地喝下去,看来人有依靠的时候果然会变得软弱。
玄澈看向玄沐羽,可怜兮兮的像个不爱吃药的孩子。
玄沐羽心里甜滋滋的,好笑道:“喝完了再吃糖。”
玄澈扁扁嘴,一咬牙,把一整碗药灌进了肚子里,苦得连胆都缩了起来。玄澈张口想要喘气,却突然伸过一只手往他嘴巴里塞了什么。玄澈下意识地闭嘴伸舌一卷,发现舌尖甜甜的,原来是一块糖。
玄沐羽连忙收手,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玄澈舌头湿软得触感,身体已经被电麻了,小腹里火苗苗噌噌地窜,他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笑说:“怎么连朕的手都咬了。”
玄澈不好意思地笑笑,吐吐舌头,道:“对不起,父皇。”
玄沐羽眼睛里只剩下那两片粉唇和不经意间露出的香软小舌。
好想吻,激烈地吻,吃掉他……
玄沐羽痛苦地挣扎,没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就在距离玄澈不到一个拳头的地方,他突然对上了玄澈的目光。玄澈不明其意地看着他,眼睛清澈如水。玄沐羽一惊,生生拔高身子将吻落在玄澈额头上,然后用哄骗宝宝的口气说:“喝了药就好好休息。”
玄澈眨眨眼,孩子气地撇撇嘴,用脸颊蹭过玄沐羽的脸颊,轻声说:“知道了,父皇。”
玄沐羽咬牙切齿地肯定,这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宫里流行的亲昵动作,绝对是从澈身上开始的,因为只有他在做出这个动作时轻易地勾动天雷地火!
玄澈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作的孽,很听话地钻到被子里睡觉去了。
唉,你这个妖孽!
玄沐羽很无奈地看着玄澈安静的睡脸,为他掖好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他必须去找一桶冷水或者是一个人来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不然再在这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令人后悔的事。
玄沐羽和玄澈的生活真的回到了平叛之前,他们的记忆就像是电影的胶片,从平叛开始的一年时光都被人剪去,看成片时似乎一切都完美地连结着。
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没有变过,仿佛玄沐羽所说的所做的都从玄澈的记忆里消失了。玄澈依然是那只可爱的鸵鸟,听不见,看不见。
玄沐羽希望感情能像一团泥,如同管道昇所写的那样: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若是如此,那么玄沐羽情愿将以前的他们都打破。可感情与其说像一块泥,倒不如说像一块陶瓷,打了就碎了,任你怎么弥补,也是会留下痕迹。就像玄澈会嗔会怪会笑会哭,却不会再用右手捻棋。
远在边关的玄浩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当然不希望看到玄澈和玄沐羽“如胶似漆”,但他更不愿看到玄澈眉宇间凝聚着忧愁,否则他也不会写下那封信劝说玄澈。玄浩陷入两难境地,只有苏行之告诉他:“殿下,您若真喜欢太子,就应该赶快变强,只有这样,您才有和陛下竞争的资格,也才有资格站在那个人身边。”
于是,斜阳城里多了一个疯狂训练的皇子。
五年
五年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变化之快令人莫名其妙,但这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这比久逢甘露还让人欣喜。由于不知名原因,忽略其过程,总之大家高兴地看到皇帝和太子之间恢复了融洽的关系,朝堂上一扫沉闷,恢复了多姿多彩的可喜局面,简直要让人撒花庆祝。
太子回归朝堂,变革的车轮再次缓缓运转起来,当官员们习惯了每日一小变,每月一大变的日子后,就会发现没有变化的日子是多么枯燥。太子的命令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心跳加速,促进血液循环,延缓衰老。
咳,当然也会人心跳加速过猛,血液循环过快,陷入心肌梗塞、高血压的危地。
清凉殿里,玄澈看着浩的来信,突然说:“父皇,我们或许应该建立一个军校。”
“军……校?”玄沐羽觉得自己的脑子停顿了了一下。
“是的,军事学校。”玄澈想了想,补充道,“现在可以只针对军队里现役中上级军官进行军事培训,日后有需要的话再向全国有意担任军队将领的人招生。”
玄沐羽不解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玄澈道:“父皇记不记得六年前我们和西善、雄单的那场战争?郑将军回京述职,联军立刻攻破关隘,直达斜阳城下。除了郑将军,其他的高级将领或者有勇无谋,或者没有大局观,整个西北都靠郑将军一个人支撑,如果郑将军不在了,那谁能补上那个位子?我们军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军事人才储备不足,同时,我们的军队缺乏有效的危机应对系统。”
玄沐羽低头沉思。
作者:
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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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19 15:35
玄澈又说:“除此之外,历朝历代都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将领拥兵自重。军校的建立能改善这个问题。军校教育将让将领‘为某一个人效忠’转变为‘为国家效忠’,将领只听从国家的命令,换句话说,军队只属于国家最高领导人——也就是皇帝。只要武将不叛国,皇帝就无需担心他的忠诚问题。”
玄沐羽承认,武将忠诚问题的解决让他很动心。
“嗯……最好再改变一下军队的训练方式……”玄澈低语。
“换成禁军那种吗?”玄沐羽对于禁军新增的奇怪训练项目很感兴趣,“据傅曙说,他按照那种方法进行训练,士兵令行禁止。”
玄澈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说也是可以的,但禁军的训练方式还不完善。”
“如何才是完善?”
“不知道,关于军事,儿臣只知皮毛。”
玄沐羽看着他,忽道:“想不到澈也有不知道的东西。”玄澈闻言一愣,又听玄沐羽说:“是谁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什么是‘希蜡’?什么是‘英国’?什么是‘炮’?什么是‘铁船’?为什么几千年后这个什么国家会用船和炮敲开我们的国门?‘东方文化’?‘现代公民’?为什么说‘你们’?澈在用谁的眼光、用哪个朝代的标准在衡量?澈,你告诉我。”
玄澈这才惊觉玄沐羽强有力的手臂困着自己的腰身,两个人紧紧贴着,他不得不抬头直面玄沐羽的质问。玄沐羽深邃的眼睛里不是猜疑,而是哀痛,因为自己欺骗了他吗?玄澈不敢确定。胶片剪掉了还会留下断痕,更何况感情。
玄澈没想到自己激动的时候竟然不顾一切地说了这样多不该说的话,或许当时是想死了吧。玄澈更没有想到玄沐羽会记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要怎样弥补?告诉他这是从书上看的吗?那几千年后的预言要如何解释?再玩一次六年前的把戏吗?不,他不想。
玄澈的眼帘在慢慢下垂,玄沐羽看得出他眼里的迟疑。澈还是有事瞒着他,很大很大的一件事,或许这件事才是藏在他心中最隐蔽、绝不允许他人触碰的秘密。玄沐羽感到悲伤,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什么对不对?
“父皇……”
玄澈轻轻地开口,却被玄沐羽伸手按住嘴唇。玄沐羽说:“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骗我。”
“父皇,儿臣不骗你。”玄澈直视着玄沐羽,认真地说,“请给儿臣一点时间,以后,儿臣会告诉您的。”
玄沐羽发现自己很开心,澈没有把他挡在心外面。
“嗯,我知道,我相信……”玄沐羽抱着他,附在耳边低声地说。
玄澈安静地枕在玄沐羽的肩膀上,心中荡起些许涟漪。
你相信,真的相信吗?
大淼的第一所军校——西京第一军事学院在水德193年春初建立。学院里汇集了众多广富盛名的军事名家,他们或曾纵横沙场英勇杀敌,或曾隐身幕后运筹帷幄,为大淼建立了辉煌的功勋,在他们年迈的时候,又将通过军校的课堂再次为大淼做出贡献,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卓越的军事人才。
同年春末,大淼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所理科大学创办,以培养和发展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天文、地理、医药学等科学技术研究型人才为宗旨,招收十六至二十二岁青少年入学,首先加入预备级,补习各科基础知识,合格者晋升本科。由通川商行所办的物华理学院毕业的学生,可直升本科。物华理学院的办学方向也逐渐由半理论半应用型转向实际应用型。
夏末玄沐羽生日,玄澈拉他看烟火。烟火很简单,不过是多了几种色彩。烟火没什么好看的,但烟火下的玄澈却让玄沐羽忍不住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虽然他更想让吻落在那两片粉唇上。为了应对玄澈惊异的目光,玄沐羽不得不伪装成一个激动的父亲形象,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入秋之际,五皇子玄泠开府,封睿王。
待到冬天来临,六皇子玄浩领兵出征西善,重创西北少数民族势力,同时收获钱粮无数,打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场不需要朝廷支付战争费用的非正义侵略战争。玄浩此举在朝廷上下饱受非议。但不论大众评论如何,御史对于六皇子的弹劾却全被太子压下,皇帝也表示默认。玄浩虽因擅自出兵受到责难,但同时也因功勋卓越晋升一级。
第二年,水德194年夏,玄浩再次出兵西北,掠回——瓜果种子无数。
“窃闻四哥嗜西北瓜果,乃因鲜果难存,故送上种子若干。以四哥之能,必能淮北为橘。——最爱四哥的浩敬上。”
玄澈才在朝廷上听说了玄浩再次擅自出兵的消息,回到东宫就看到了一封信和满院子的种子。
“这个任性的家伙。”
玄澈笑得很无奈却也很幸福。他真正体会到了杜甫吟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时的感受,皇家人的任性啊。
不过父皇也很喜欢吃西瓜,不若试试温室种植?
究竟能不能用温室大棚种出冬天的西瓜?种子怎么培育?大棚怎么盖?没有温度计,温度如何控制?在这个没有玻璃没有塑料的时代又怎么做大棚?难道要为了种西瓜去弄出玻璃吗?
玻璃的化学反应式玄澈不是不记得,但一来他前世并不是理科生,只从高中书本上看过一点相关内容,实际操作起来恐怕问题多多。二来他不希望让前世的工业技术冲击这个世界,某种平衡一旦打破就很难再恢复了。
玄澈犹豫了很久。
父皇爱吃西瓜啊……真的要打破平衡发明玻璃?
父皇……平衡……
呃……其实玻璃还可以制造望远镜不是?大棚还可以种其他蔬菜嘛,泠的胃不好,如果能一年四季都多吃点结球甘蓝也不错。嗯,浩不喜欢房间里黑黑的,点蜡烛空气不好,有了玻璃就可以把窗户纸给换掉。
玄澈决定了:让冰岚山庄制造玻璃,种植大棚蔬菜!
玄沐羽来的时候,就看到玄澈抱着一包种子傻呵呵地站在那儿笑。
玄澈也看到了玄沐羽,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父皇,等冬天的时候儿臣给您吃西瓜。”
玄沐羽没听明白,冬天怎么能有西瓜?心里只想说:你给我吃豆腐吧。
玄浩收到玄澈私人回信的时候正在西北某部落里吃水果。他虽然掠夺了西北不少部落的物资,但也因此和另一些部落成了“好友”,用玄澈曾经教导的话说就是:打击大部落,安抚中部落,拉拢小部落。
玄浩听到来信了噌地就跳了起来,看了信,拍拍那部落首领的肩膀说:“嘿,呱啦呱,我四哥说了,不准我再打你们。不过嘛,有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可以互通有无的嘛。呱啦呱,我们做生意吧!”
“干吗要和你做生意?”“呱啦呱”一边吃水果,一边不屑地回答。
玄浩一瞪眼:“你敢说不?要是让我四哥觉得我没完成好他布置的任务,你就等着被我打得连你妈都不认得!”
“呱啦呱”看着玄浩,可怜兮兮地点了头。
玄浩立刻换上笑脸,热切道:“就是嘛,我就说你呱啦呱是我的好兄弟!嘿嘿!”
“呱啦呱”苦哈哈地陪笑,他相信,一定要不了多久,“玄扒皮”的大名就会传遍大西北。
其实玄澈让玄浩在西北所做的“生意”和大淼在雄单所做的差不多,收购原材料再出售成品,利用贸易剪刀差,和平掠夺西北资源,同时传播中原文化,最终将其并入版图。当然,前提是商队的后面站着一只强大的军队。
这年玄澈送给玄沐羽的生日礼物是一个用透明玻璃作灯的精致小灯,如同含苞待放的莲花灯罩的底座上,用金丝镶进了一行小字:祝父皇生日,爱你的澈。
结果玄沐羽抱着这灯过了一个秋天加一个冬天。
水德194年就这么过去了,玄沐羽养猪似的喂了玄澈一年的丰盛药膳,再次找机会抱的时候终于感叹:果然还是胖一点抱起来舒服啊!
冬天的时候西瓜还没出来,弄得玄澈一段时间里看到玄沐羽就躲。
水德195年,玄泠结婚,娶了一个侍郎的女儿,说不上多漂亮,但为人温柔娴静,善琴萧,写得一手好字。
同年傅鸢擅自跑西北找战争玩,结果被沈煜心急火燎地抓回来订了婚。虽然沈煜因为先斩后奏、擅离职守被罢了官,不过他看起来还是挺高兴的。不久,沈煜被调入军中担任涉外文职,和躲在军队里玩的傅鸢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夏天过去的时候,小狐狸突然不见了,留下了一张画,画上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株梅花,旁边写了一行字:为君求药。玄澈感动到把玄沐羽的生日给忘记了,玄沐羽气得将小狐狸诅咒一百八十遍还不肯解气。
这年冬天,西瓜终于长出来了。虽然比不上真正的西北大西瓜,但玄沐羽仍然觉得冬天的西瓜特别甜。当然,一起出来的还有结球甘蓝。玄泠在府上看到宫里送来的一箩筐甘蓝,有种想哭的冲动。
水德196年。
春天的时候小狐狸回来了,只可惜两手空空,它看起来很沮丧,看到玄澈立刻扑上来抱着他脖子哭,吱吱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玄澈特地给了它一个吻作为安慰兼奖励,为此小狐狸背地里向玄沐羽多次示威。玄沐羽开始研究狐狸的十二种烹饪法。
夏天是个让人躁动的天气。太子妃仍然没有怀孕,太子还没着急,大臣们已经忙着想给太子纳妃了,结果被皇帝和太子同时喝止。
玄沐羽觉得自己容忍一个云昭已经够胸怀宽广了,再来三千佳丽他可保不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玄澈却知道云昭不孕八成是自己的原因,加上他对云昭有一种愧对感,更是一夫一妻制的坚定拥护人,自然不允许那帮没事找事的大臣瞎掺和。
太子拒绝纳妃,苦坏了一群人,却也高兴了四个人:玄沐羽那是一定的,云昭也倍感幸福。
其实玄澈因为平日里都和玄沐羽在一起的关系,陪云昭的时间很少,云昭不可避免地感到寂寞,所幸玄澈的温柔和体贴弥补了这些。现在玄澈拒绝纳妃,让云昭始终有些不确定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女人啊,无非就是想找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依靠,玄澈做到了,再寂寞云昭也认了。
还有远在边关的玄浩,他发誓回去要把那帮大臣打一顿。
至于另一个,就是没事偷着乐的玄泠了。
夏末的时候玄沐羽过生日,玄澈亲手做了一块蛋糕表示庆祝,把玄沐羽美得走路都飘起来了。
冬天里玄浩冒进西北,结果是被傅鸢带兵突袭给救了回来,傅鸢因此从一个在军中玩耍的将军之女成了朝廷特封的“巾帼将军”。从此傅鸢见了玄浩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趾高气扬的。玄浩恨的那个咬牙切齿。
水德197年,玄浩终于要回来了。
注1:“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出处是元朝郑廷玉的杂剧《金凤钗》第二折:“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玄沐羽所在的时代应该是没有听过这句话的。可玄澈却和他说是“古人”说的,故而玄沐羽有此一问。
注2:“东方文化”那是西方人的说法,俺们中国人向来认为自己是中央之国,要说也是说“中原文化”。至于“现代”这个词的说法更是非常遥远之后才会有的。
注3:“炮”作为某种具有攻击性质含义的文字应该很早就有了,以前的鞭炮就叫“炮仗”,而鞭炮在西汉就出现了(那时候是“爆竹”,把竹节放到火里烧,发出爆裂的响声),、。所以玄沐羽能正确猜出“火炮”的“炮”是“炮”,应该没有问题。
注4:中国古代一直认为只有木头才能造船,中国古代的船只上甚至连一根铁钉都没有,全部是用契合的方法拼装的(真是惊人的思维方式),直到慈禧的时候,中国的官员还不明白为什么铁能浮在水上。所以玄沐羽不能理解什么是“铁船”。
基本上我认为玄澈说的那番话里,会让玄沐羽不理解提出疑问的就是这些。至于其他的“科技”等词汇,玄澈好歹和玄沐羽共事四五年了,“后勤”这样的词都听过了,一些新词汇玄沐羽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归来
归来夏天马上就过去了,风过的时候能带起一阵凉爽。书房隔热的帘子被卷起,阳光洒落,将一切都染成了金色,而这些,却都比不上书桌前那安静的身影来得动人。
“殿下,再过十天六殿下就回来了。”林默言递上折子的同时轻声说道。
玄澈终于从折子中抬头,看看墙上那副歪七扭八的“浩”字卷轴,这是前年玄澈生日时玄浩寄来的,声称四哥绝对不可以忘记他。玄澈微微一笑:“这么快就五年了。”
林默言顿了顿,说:“这次殿下回来应该就长大了。”
“哦,长大了呢……”
玄澈轻轻地说,再次埋首于奏章之中。
玄浩会在中秋前一个月赶回来。
自从当年三王叛乱落得接连身死之后,皇宫里的人就少了很多。旁系的皇族见识了太子的厉害,都安分地守在自己封地的府邸里兢兢业业,而直系的皇室血统除了嫁出去的皇女,就只剩下的玄沐羽和澈、泠、浩三位皇子,于是每年到了中秋,太子便召集这些直系皇族们过个团圆节。浩因为镇守边关已经连续五年不曾回来,今年自然不能再错过。
玄浩带着一千骑兵回来,回来当日,太子率百官出城迎接。
玄澈站在城门口注视着由远及近的沙尘,一道乌亮的身影一马当先,所有的尘土都被扬在他身后,阳光也被乌色铠甲的光芒逼退三尺。
乌亮似乎是直冲着太子奔来,甚至在不足百米的地方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然而太子却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黑马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嘶鸣着人立而起,太子脸上微笑也不曾变过。
乌铠战士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太子,太子也这样的静静地抬头看他。风无声地流过,带起些许交缠的绵柔。他们之间的视线是平行的,他们的光芒交相辉映着。
静默片刻,乌铠战士终于展开一个漂亮的笑容,道:“四哥!我回来了!”
玄浩长大了,圆润的脸部线条变得消瘦刚毅,那双灿比繁星的双眸更加幽深,混合着无尽的墨黑藏在深邃的眼眶中,白皙粉嫩的肌肤晒成了古铜色,身材挺拔高挑,背挺得笔直,张扬着沙场上的肃杀之气。
玄澈面对着阳光,晕染了一身金色,他伸出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揽着天地间的流光溢彩,他淡淡地微笑,清朗的嗓音带着无限的温柔:“欢迎回来,六弟。”
玄浩看得呆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四哥是天下绝美的人物,他以为离开五年或许会淡化那份奇特的爱恋,可以减退对这份美丽的执著。然而他还是忘记了眼前人的美不是一幅画、一段文字所能形容的美,他比太阳更耀眼,比月亮更稳,他是星空中的星辰璀璨迷离,又是冬日里的大海深沉辽阔,他可以化身天神你挡风遮雨,也可以坠入魔道引人犯罪。
五年的分别只会让自己更加眷恋这份温柔,他在马背上时就知道了,看到城墙他就忍不住飞奔,那样冲动只是为了更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他!
玄浩下马痴痴地看着哥哥,直到随后而来的军队在他身后整队完成才回神。
副官上前报告:“太子殿下,将军!整队完成,随时可以驻扎!”
玄浩猛然清醒:是啊,我是将军了,我拥有了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力量了!
玄澈温和地对那副官说:“请这位将军安排好诸位军士的驻扎吧。”
那副官红了红脸,慌忙行礼道:“是!太子!”
玄浩不快稍稍移动身形站到副官前面,对那副官说:“你赶快下去吧!”
“是!”副官很听话地下去了,只是临走前不忘再偷瞄一眼天人一般的太子,正好对上太子轻微一笑,面色霎时涨红,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四哥!”玄浩不满地唤一声,“我和四哥一起回去!”
“好。”玄澈笑。
玄浩拉过缰绳,道:“四哥,这是我从草原上找来的宝马墨影噢!四哥和我一起骑好不好?!”
随行而来的几位老臣大惶恐起来,纷纷要出言阻止,却听到玄澈温和的声音说:“好。”
“四哥先上马。”
玄澈虽然因为身上的伤很久不曾骑马了,而身上服饰又略显拖沓,但还是很优美地上了马。见玄澈坐稳,玄浩也一个大跨飞上马背,从后环住玄澈,一甩缰绳喝道:“墨影,走!”
黑马嘶鸣一声,噌地窜出去,周围侍卫掉头想要跟上的时候墨影已经跑出了二三十步,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玄浩挑人少的大道朝皇宫骑去,他紧紧环抱着玄澈,前胸贴着玄澈的后背,下巴枕在玄澈肩膀上,如同十年前的玄澈北征回来时那样,撒娇般地说:“四哥,我好想你呢!”
玄澈轻轻地笑,说:“都大将军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玄浩见后面已经跟不上侍卫了,便放慢了速度,下巴蹭了两下,说:“我在哥哥面前就是孩子啊!”
玄澈还是笑,说:“那我这长不大的弟弟甩开侍卫又是为何?”
“我要和四哥俩个人一起,才不要哪些碍眼的东西跟着!”玄浩说的理直气壮,随之又黯然说,“四哥,我这次回来你不会把我赶到什么将军府去吧?我要在宫里和四哥一起住!”
玄澈笑说:“皇子成年了就要开府,更何况你是将军,哪有住在宫里的道理呢?”
“可是不住宫里就没办法天天都见到四哥了啊!”热气喷在精致的耳轮上带起一片红晕,玄浩痴迷地看着淡粉红色的耳垂,伏在玄澈耳边轻轻地说,“我好想四哥呢,在西北的时候每天都想,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弓箭就会想起这是四哥发明的,看到城墙就会想到这是四哥站过的,看到将军府,就会想到四哥曾经在这里运筹帷幄,谈笑间倾覆了整个关外……每次受伤,就会想起四哥曾经为我上药,四哥的手指凉凉的,抚摸在伤口上似乎疼痛就没有了……每天梳头,就会想起四哥的头发,好柔好顺,散开就成了一片乌云,我老是抓不住,会从手里逃开一样……”玄浩渐渐收紧怀抱,似乎是舍不得让怀中人像发丝一样逃开。
玄澈始终微笑着,眼睛被温柔的宠溺淹没,长长的睫毛随着步调而颤动,粉唇弯起,秀美的五官脱去淡漠的外衣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们骑在马上,光辉熠熠,犹如天人一般,所过之处百姓皆出门相望,却又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供他们通过,成了临澹最奇妙的一幅景象。
入了内城皆是宽坦大道,玄浩不再顾及,拍马直奔宫门。到了离宫不远的地方,玄浩突然说:“四哥,我们骑进去好不好?”
玄澈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印绶,信手一掷,那墨玉化作一到黑光“铿”地打在宫墙上,嵌入一指多宽。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正要怒骂,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那人看清了印绶上的太子标识,连忙散去赌在门口的兵士。
看到玄澈这一手,玄浩道:“四哥又厉害了!看我给四哥取回来!”
话才出口,马已经奔及门下,玄浩伸手屈指一抓,那印绶从墙中生生拔出落入他的掌心。这手功夫当真精彩!玄浩献宝似的把印绶摊到哥哥面前,炫耀地叫了声:“四哥!”
玄澈笑,伸手想取过佩玉,玄浩却把手收了回去。玄澈不解地看他一眼,身下马匹已经放慢速度趋于步行,玄浩亲手将佩玉仔细挂回玄澈腰间,在耳边呵气道:“我为四哥挂好。”
玄澈依然是笑,温柔如水。
进了皇宫其实也就只能再多骑几步就要下马。
看太监将墨影牵下去,玄浩随玄澈入了御花园。
偌大的花园里只有兄弟二人,玄澈略带责备地说:“你这样大胆,明天肯定要有些无聊的人上折子说你了。”
玄浩漂亮的眼睛弯成两波秋水,靠在玄澈身上笑嘻嘻地说:“四哥一定会护着我的。”说完他突然拉起玄澈的左手快步往宫里走,说,“哥,我回来身上脏死了,你陪我去洗澡!”
玄澈微微一愣就被玄浩拉着往前走,左手甩不开,玄澈只能无奈地跟着他走。
东宫的浴池和五年前比起来一点也没有变。
玄浩哗啦啦扯了衣服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捣腾了两下从水下浮上来,看到玄澈还站在池边,便说:“哥,你也下来嘛!”
“我又不像你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大白天的,洗什么澡?我去找人给你拿衣服,你慢慢洗。”
玄澈笑着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可是刚才你抱过我啊,我身上脏,就把你也弄脏了啊!”
玄浩这么说。玄澈发觉玄浩的声音就在耳边,下意识地回头,却有一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一个使力,玄澈摔在玄浩怀里两个人一起落入了水池。
巨大的落水声,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让玄澈很不舒服,心口闷闷的,他难过地靠在玄浩身上喘息。
“哥?哥!”玄浩怕了,他后悔了。
胸口的烦闷渐渐过去,玄澈才抬头,摆摆手,微笑道:“没事。”
“哥,对不起,我忘记了……”玄浩用力抱着澈,低声地道歉。
玄澈一如既往的温柔:“下次不要这样了。”
玄浩将玄澈抱在怀里保护得很好,虽然突然摔入水中触动了玄澈的心伤,但玄澈也没有被呛到,只是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这回真是不洗也不行了。
“浩!”
玄澈看看自己现在的状况,又气又好笑。
“洗嘛,洗嘛!”
玄浩嘿嘿一笑,就不安分地开始扒玄澈的衣服。玄澈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上衣已经被脱得干净,露出细腻的象牙色肌肤,光洁的胸膛上两颗茱萸红艳欲滴。玄浩偷偷吞下一口口水,上半身又粘上了玄澈的身体,撒娇地磨蹭,却没有伸手去脱玄澈的裤子——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好了,快放开好好沐浴。”玄澈说,但玄浩根本不放手,反而撒娇道:“不要,人家这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就是要粘着四哥,四哥不准把我推开!”
玄澈真的拿玄浩没有办法,勉强将自己与他推开一点距离,叹气道:“好了,别粘了。让我把衣服脱了。”
玄浩连忙点头,巴巴地看着玄澈上岸将湿透的衣物除去。
玄澈的身体还是一样的漂亮,只是消瘦了很多,腰身窄细得似乎两只手掌就能握起来。他的腿修长而笔直,同时也充满了力量,两腿之间的青芽颜色淡淡的,让人无法想象这是成了家的人。但腰上一道五指宽的粉红色伤疤破坏了这份完美,玄浩看了心痛,这道疤在提醒他,你曾是这样的任性。
玄澈下水,站在离玄浩不远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清洗身体。视线顺着他葱白的手指在肌肤上游弋,玄浩感觉到自己的欲望在勃发。他慌忙掩住鼻子贴在池壁上不敢再看,用身子挡住了玄澈的视线,怕被发现他丑陋的思想。
“四哥……”
“嗯?”
好容易等欲望平息了一点,玄浩想说点话转移注意力,结果半天才冒了一句:“我有好好喝牛奶噢!”
“嗯?”玄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曾告诉玄浩让他可以多喝点牛奶,对长身体有好处,不过中国人自然有中国人的饮食规则,他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强求。玄澈笑道:“是啊,浩长高了。”
玄浩兴奋地走到玄澈面前,挺起胸膛,骄傲地说:“哥,我比你高了哦!”
果然,玄浩已经比玄澈高出了小半个头,对比玄澈纤瘦的身躯,玄浩看起来更加矫健。玄澈自那次受伤后就不怎么再长了,一方面固然是过了生长发育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所有的血气精力都消耗在了病痛上了。
玄浩搂过哥哥,心疼地说:“四哥,你太瘦,又这么轻,简直会被水冲走一样。”
玄澈只是轻轻地笑,并不介意玄浩的说法。
玄浩靠在玄澈肩膀上,低沉地说:“对不起,四哥,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玄澈的声音柔柔的,引诱人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因为……”玄浩不敢说,怕说了玄澈就会离他而去了,“哥,对不起……”
玄澈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玄浩只是摇头:“你不知道……”
玄澈微微眯起眼,笑了笑,不再作声。
果然第二天就有人弹劾六皇子越矩。
弹劾的人是个胡子眉毛都一大把的老御史了,生平最看重祖宗礼法,昨日听闻六皇子见太子不下马,还携太子同乘一骑,最后再直闯宫门,顿时气得五脏喷火。挑灯夜战,奋笔疾书,看那奏折便知道,从楷书到行书再到草书,最后一个字已经演变为狂草,可想而知其心情是多么激昂。
之可惜太子不理会他,压下折子,只说了一句:“六弟刚刚归来,心情难免激动。”便不再多提此事。众大臣到此就明白,六皇弟依然是太子最爱的弟弟,即使成年也不会改变。
玄浩自然不能住在宫里,在皇城中开了靖王府,但巍明宫仍然为他空着,玄浩得了太子的令牌时不时就入宫缠着太子玩闹,玩迟了就留宿巍明宫。若是有大臣弹劾靖王“有违礼法”,太子则说“孝悌乃人伦”;若是有大臣说“靖王意图不轨”,太子则说“大人多虑”;若有大臣敢说“有伤风化”,太子则冷眼相看,道:“大人是怀疑靖王,还是怀疑本太子?”于是无人再敢妄言靖王之事,玄浩更是来去自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玄浩在参军之前,身边就只跟着绿尘和苏行之,绿尘早在太子做主之下嫁给了相好的侍卫,已不在宫中,而苏行之还留在边关,玄浩不爱别人跟着,倒落得个孤家寡人,他乐得独来独往,快活自在。
玄浩是快活自在了,玄沐羽可不开心,本来玄澈白天的时候都是他独享的,现在玄澈却分出了一半的时间去陪玄浩。玄浩这家伙忒粘人,缠着澈半点缝隙也不留下。玄沐羽想插个嘴都困难,还要时常面对玄浩的挑衅,太令人郁闷了。玄沐羽真想用诏书把玄浩直接砸回边关,可是看玄澈挺高兴的又不忍心。
但很快,玄浩就郁闷了,因为玄沐羽要过生日了。
六月
六月六月下旬开始,东宫书房里的灯就时常亮到很晚,太子一个人躲在里面不知在折腾什么。
入夜了,玄浩还赖在东宫里不肯离去,硬是要跟着玄澈进书房。
玄澈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大盒子,放在桌子上,从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盘子。盘子上盖着最柔软的丝绸,丝绸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圆筒状玻璃瓶,玻璃瓶肚子很大口却很小,里面装着一个锥形的木头物体,不知是什么。玄澈又拿出两个盒子。玄浩好奇地打开,一个盒子里各式各样的小木头片整齐地摆放着,另一个里收着各种各样的镊子。
玄浩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玄澈微微一笑,一手扶住玻璃瓶不让其晃动,一手握住镊子挟起一个小木片。手控制着镊子将小木片送入玻璃瓶中,准确地插在瓶中锥形木物上,玄澈轻轻地摆动小木片,确定它是否固定住了。固定好了,他又夹起另外一片,重复刚才的动作。
瓶口很小,细长的镊子伸进去本就不好控制,偏偏锥形木物在瓶肚里稍稍用力就会移动,让小木片的固定更加困难,有时安装一块就要耗去一盏茶的功夫。
玄浩才看了两下就觉得眼睛酸痛,腰腿更是僵硬,却见玄澈全心全意地摆弄着小木片,竟是完全沉浸其中,一点疲倦也没有。
玄浩注视着哥哥全神贯注的侧脸,忍不住轻轻唤一声:“哥?”
“嗯?”
玄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有半分停顿。
玄浩问:“哥为什么要做这些?”
“下个月就是父皇的生日了啊。”
玄澈回答得理所当然。玄浩听得一愣,沉了声音问:“这是送给父皇的礼物?”
“嗯。”
“四哥最近每天晚上忙的就是这个?”
“是啊。”
“父皇知道吗?”
“不知道,我让别人不要告诉他。”
玄浩沉默了,看着瓶中的锥形木物在玄澈的摆弄下渐渐形成一个船的模样。玄浩惊异道:“哥要在这个瓶子里拼出一只船吗?”
玄澈没作声,在装好手上的木片之后终于停下来,扭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笑道:“是啊。以前还以为很简单,没想到这么麻烦,都拼了两个月才做到这个程度。”
玄浩咬咬唇,扑上来钻到玄澈怀里,撒娇道:“四哥,不要装了,今天很迟了,睡觉睡觉啦!”
玄澈环上玄浩的腰,却是把他从自己身上移到一边,哄道:“浩不要闹了,父皇还有二十多天就要生日,再不赶赶就来不及了。”
玄浩龇牙道:“可是太医交待过,四哥绝对不可以劳累!”
玄澈微微一笑,摸摸玄浩的头,说:“没事的。”
玄澈再次埋首摆弄玻璃瓶,投入的模样弄得玄浩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是谁说认真的男人最吸引人?玄浩只能无奈地凝视着玄澈的侧脸,为这份美丽心悸,也为这份美丽心酸。
哥,你不要这样为他好不好,他不适合你的……
七月的时候,太子做了一个决定:明年开科举。
举朝哗然。
科举在大淼科举制还算不上首创,但这时候官员的推举主仍然以九品中正制为主,以往所开科举仅仅是制科,即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考试,.用于选拔特殊人才。但太子此次却说要开“常科”,即将科举作为制度固定下来,每三年举行一次,中举者称“进士”。但是这并不是大臣们哗然的原因,真正令大臣们哗然的是,太子竟然要考核三项内容:诗赋、律法和时政!
考诗赋不奇怪,考律法也能理解,然而要求学子们必须在卷子上写出自己对时政的观点——这完全颠覆了“莫谈国事”的传统。而且为了防止学子所写之言触怒某些大臣而蒙受不白之冤,此次科举又将使用糊名和誊录。
常科在明年三月份开始,在此之前,地方将在九月今年间进行乡试,考核帖经墨义,合格者和由各地官员通过九品中正推举上来的人并称“举人”,共同参加殿试。殿试优异者即进入朝廷任职。
而在常科之后一个月,也就是四月份,还将举行武举,内容包括兵法、马术、箭术及剑术。考核优异者将进入军校开始为期半年的学习,半年后进入军队成为中下级军官。
御书房——
“将差役和审判权分离出来,成立公共安全局和司法院?”
玄沐羽看着玄澈给他看的折子,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事实上,在玄澈提出的各种新制度新事物面前,他时常觉得茫然。
玄澈说:“是的。衙门只剩下行政权力。”
“行政?”
“对。”玄澈耐心地解释,“儿臣认为,国家权力分为三个部分:行政、立法和司法。立法就是制定法律,司法则是根据法律裁决各种罪行和事件,行政则包含这三种职能之外的所有职能,主要是组织、控制、协调、监督各种社会活动。”
玄沐羽问:“为什么这个权力要分开?这样一来岂不是办事就慢了?”
玄澈斩钉截铁地说:“绝对的权力将导致绝对的腐败,官员不能一手握着所有的权力。”
玄沐羽一愣,却不赞同地摇头:“怎么能这么说……”
玄澈反问道:“父皇可认为官员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不会如此?”见玄沐羽点头,玄澈微微一笑,道,“可儿臣先前查处的贪官又那个不是读圣贤书的人?”
玄沐羽不语,心里还是不赞同。
“况且,”玄澈顿了顿,寻找措辞,“为官以民为本,官员若是连律法都背不熟,他们如何能为民伸冤?”
“所以你这次特别开明法科?”玄沐羽这么问,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又说,“官员怎么会不熟律法?”
玄澈并没有注意到玄沐羽的蹙眉,只是笑说:“不信父皇大可以抽几个命官来问问,儿臣保证他们十个里起码有五个答不上来,另外四个也是不熟,最后一个熟悉的品级绝对不高。”
玄沐羽想了想,对玄澈的话不置可否,又问:“你开科举是为了这次的改革?”
玄澈却摇头:“不完全是。现在的官员全部是通过九品中正制推举上来的,然而推举的权力却把握在地方豪门手中,推举的官员不可避免地成为豪强门阀的保护伞。而科举给了寒门子弟晋升的机会,这将大大打击门阀势力。”
玄沐羽笑道:“这话让那帮老家伙们听到,定不会让你开科举。”
玄澈抿起唇狡猾地微笑,像只偷吃了鱼的狐狸。
玄沐羽也跟着笑了一笑,却又思考起刚才玄澈所说。澈的话超出了他的认识,按照玄澈的说法,人性本恶,即使圣贤书也无法教导,所以必须律法和制度进行约束;又或者是什么“行政”,如果把所谓的“司法”权分离出去了,那么还要郡守和县令做什么呢?还有差役就是差役,又要说“公共安全”?
玄沐羽的脑子被玄澈搞得有点混乱,他不能理解玄澈的思想,想拒绝却又不忍心。他知道玄澈的理想,伟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谈到那个理想时澈才是真正的澈,不用淡漠伪装,不用温柔掩盖,耀眼、神圣,强烈的令人无法直视。玄沐羽想支持他,却又无法接受自己无法想象的东西。
玄沐羽在犹豫,他毕竟是个帝王,不能那样放任一个人——不论他对这个人有着何样的感情,又或者这个人有着怎样的才能和抱负。
玄澈知道玄沐羽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从“三权分立”里脱胎的分权法超越了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同样也超越了封建帝王的思考范围,连同玄澈自己也没有办法肯定这个做法是否正确。
玄澈不在意这片土地最终会走上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但他在意社会主义或者资本主义究竟能不能适应或者说振兴这片土地。他的一个错误极可能将自己的国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在怕,非常怕,以至于他甚至在隐隐期盼玄沐羽说“不”!
两个人都在思考,书房里一度沉默,直到两个人同时开口——
“父皇……”
“澈……”
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两个人都停了话。玄澈微微一笑先道:“父皇先讲。”
玄沐羽道:“你先说,我想再听你说说。”
玄澈垂下眼帘,抿抿唇,道:“儿臣想说,还是先不要改革了。”
玄沐羽怔了怔,却说:“为什么不改?我只是想说,要不要先在几个地方试行,看看结果如何。你说的我不太懂,但我想既然你会提出来,必然是有自己的思考,澈从来没有判断错什么,我相信澈的决定。”
玄澈心中一个角落小小颤动一下,说不出的感觉,有点酸又有点甜却还有些苦涩。玄澈抬眼捕捉玄沐羽的目光,似乎想确认什么,轻声说了声:“谢谢父皇。”顿了顿,他又正色道,“就在辽阳试点吧,那里的情况儿臣比较熟悉,有什么问题儿臣也好调整。”
玄沐羽道:“照澈的意思做吧。”
玄澈下意识地点点头,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思考着这次变革可能带来的后果。
任何变革都不得不慎重,中国人有一种奇怪的牛劲,一旦什么东西第一次尝试失败,以后想要再试就会变得万分困难,这种执拗的惯性有时很让人烦恼。
待到晚上,玄澈又躲进了书房,忙了一个时辰,月色当空之时硬被玄浩拉了出来。
玄浩理直气壮地说:“四哥,你太不爱惜自己了,我要监督你!”
于是玄浩把玄澈衣服扒了扔到床上去,自己也脱了外衣钻进被窝,用手脚将玄澈死死缠住,怎么样不让他走。
“我的浩啊……”
玄澈无奈地叹息,只换来玄浩喝令兼心疼的瞪眼。
玄澈认命地睡下。玄浩在武学上的造诣早已超过玄澈,即使正面交锋玄澈也无法取胜。现在玄澈失去了左手力量,只靠一只手更是推不开玄浩。与其这时候做无用功,倒不如想想明天该怎么办。
玄浩看到玄澈不再反抗,心里高兴,稍稍松了手脚,怀抱着玄澈也睡了去。睡到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时,玄浩一个翻身触手之处却是空无一物,一惊之下醒来就发现怀中人早已不见,冲到书房一看:果然看到玄澈正在认真地拼装瓶中船!
玄浩气得直咬牙,发誓今天晚上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上朝的时候,太子宣布了辽阳试点实行新制度的敕令,不出所料地引起轩然大波。然而在皇帝支持下,太子执拗地将命令发放到了辽阳。
改革的敕令在朝廷上翻腾,到了辽阳当地却没引起什么反响。辽阳豪门被太子“教训”过,辽阳官员是太子一手提上去的,辽阳民众见识了太子的英明再加上他们对政治向来漠然,辽阳人从上到下除了对未来的期冀和揣测之外,倒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改制简单地说来,就是设立一个公共安全局和法院,原先隶属衙门的捕快、差役、狱吏和仵作等人编入公安局,专职对案件进行调查,而法院则收录部分计簿、曹掾和讼师,负责公安局上送的案件审判,原先的衙门只剩下社会管理功能。另有御史系统也有调整,御史监察官员,如有发现贪污可向上级法院提请审查,如通过,御史将获得颇为广泛的权力对怀疑对象进行秘密及公开调查,调查结果呈报上级法院,经审理确实将一律对被告进行判刑。
改革就这么开始了,辽阳官场冲进了一批鲜血,各种新兴名词让一些人很是振奋。
白天弹压了大臣的“反动热潮”,晚上玄澈继续他的“酒瓶船”大业。
玄浩果然又来,玄澈看了他一眼,就说:“你等一会儿,我手上弄好就去睡。”
玄澈正在捣弄一个小零件,玄浩知道他不弄好这一片不会停手,于是就到一边去等。
玄浩等了一会儿觉得口渴便拿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喝。
茶水下肚,眼前一黑……
早晨——
玄浩悠悠转醒,伸一个大大的懒腰,觉得从未睡得如此舒服过,然而懒腰伸到一半却停住了。玄浩看看周围:竟是自己的巍明宫!再想想昨天晚上……
“四哥!你给我下!”
愤怒的嘶吼响彻巍明宫,东宫里某人坏坏地微笑。
第二天大臣继续上述抗议,太子保持沉默。
晚上玄浩又来。
玄澈仍然是看了他一眼,说:“你等一会儿,我手上弄好就去睡。”
玄浩坐到昨天的位子上,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水,不屑地轻哼,绕道而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绝不会掉入同一个陷阱的决心。
玄澈摆弄了一阵,果然停止了拼装,收拾了东西,他走到玄浩面前,突然说:“浩,有点东西。”
玄浩抬头,就见玄澈伸手在他人中处轻轻一抹,一股芬芳袭来,于是……
早晨——
“四哥!你又给我下药!”
愤怒的嘶吼再次响彻巍明宫,东宫里某人又在坏坏地微笑。
第三天大批大臣上书抗议,太子准备了一个大垃圾桶放在上书房。
晚上,玄浩不折不挠再来。这次他学的更乖了,不喝水,更不让玄澈抚摸他的人中。
玄澈看玄浩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能无奈地停下工作,收了东西,说:“好吧,我们回房吧。”
玄浩狐疑地看了一眼,见玄澈似乎没什么不轨的,便点点头,起身准备跟着玄澈回房,谁知才刚转身后颈就是一疼,最后的记忆只剩下玄澈作怪的微笑和一个温柔的怀抱。
早晨——
“四哥!你居然点我昏睡穴!”
玄浩抓狂地掀翻了巍明宫的屋顶,东宫里某人悠闲地喝茶。
第四天部分大臣放弃了,但太子的大垃圾桶还是很满。
晚上——
玄浩不由分说制住玄澈双手,连抱带推地将他弄到了床上,然后他将自己也躺了上去,手仍然不放开。
玄澈眨眨眼,调整了一下两个人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说:“我要睡枕头。”
于是玄浩用身体压住玄澈,腾出一只手拉过枕头放在两个人头下,看玄澈躺上去闭了眼睛似乎真的要睡了,于是他也躺了上去……
早晨——
“四哥!你怎么可以把放在枕头里!”
巍明宫的屋顶又要换屋顶了。
玄沐羽奇怪地问:“好像最近巍明宫很热闹?”
玄澈笑眯眯地说:“是呀,浩最近睡眠充足,精力旺盛。”
第五天大部分的臣子们都停止的抗议,只等辽阳的改革失败再跳出来。然而玄浩的太子捍卫战争还未结束。
玄浩将房间里所有物什都检查了一遍,搜出各类或疑似,又将玄澈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所有衣物都换了一套,才放心地抱着玄澈上了床。
两个人面对面躺着,玄浩瞪着眼,脸上分明写着:这次我绝对不会中招了!
玄澈微微一笑,突然翻身覆上玄浩,缓缓俯下身。
玄浩身子一僵,视线被那张朝思暮想的绝美容颜侵占,魅惑众生的笑容展开,脑子立刻停止了运转。玄澈轻轻一笑,一手抚上玄浩的脸颊,温凉的手指沿着侧脸滑落颈间,瞬间抽走了玄浩所有的理智。
玄浩像被蛊惑了,不知不觉地环抱上玄澈的腰身,迷离地低喃着:“四哥……”
玄澈温柔地说:“浩,好好睡吧。”
玄浩还没能反应已经失去了意识。
早晨——
玄浩睁开眼睛呆傻地盯着床顶看了半天。
“四哥!你用美人计!美人计——你太过分了!”
巍明宫今天注定难以平静。
注1:科举分常科和制科,常科又分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和明算,其中明法、明算、明字等科不为人重视,俊士科不经常举行,秀才后来渐废。所以,明经、进士两科便成为唐之后历代的主要科目,这二科内容虽然历朝是有变化,但基本精神是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
注2:糊名和誊录在历史上是从宋朝开始的,故而这里设定大淼的科举没有这两制。
生日
生日时间在玄浩每天晚上的无效抗争下渐渐过去,终于到了七月二十五日——玄沐羽生日。
在大淼,做生日本是为了让孩子记住这一天母亲曾受过的痛苦,出于儒家孝亲观念所进行的活动多是严肃正式的仪式,故而在大淼若不是老人的高寿一般是不过的。只是玄澈为生日带来了新的意义。
每年玄澈都以个人的身份为玄沐羽庆生,因为玄沐羽是皇帝而他是太子,一旦某件事情成为定势扩散开,将在全国上下形成难以制止的风潮,对于还需要大力发展得大淼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奢华的宴席,没有喧闹的歌舞,只有玄澈送上的一份精致小礼物。玄沐羽作为皇帝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但任何一样都比不过玄澈亲手制作的小玩意儿,这里面不单是他的心意,还有一个……总之玄沐羽万分期待着生日的来临。
夜幕来临之际,玄澈和玄浩一人捧着一个盒子来到了清凉殿,进了正殿就看到玄沐羽坐在那儿摆弄棋子。
“父皇。”
玄澈柔柔地轻唤,玄沐羽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应了声:“澈。”
其实玄沐羽在天还没黑时就早早地坐在清凉殿里等待着玄澈的到来,这时看到玄澈来了反而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肯露出半点急躁。
安静夹杂躁动,温情伴随激情。气氛刚刚好,两个人间慢慢揉出一个小小的气场,却在这时玄浩硬梆梆地插进来,生生低喝了一声:“父皇!”
玄沐羽不满地等了一眼玄浩,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哼!差别待遇!”玄浩在心里冷哼,腹诽不已。本来玄澈只是一个人来为玄沐羽过生日,玄浩是硬跟来的,其目的不言自明。
玄澈一笑,举起手中的盒子,上前放到玄沐羽手上,在他额上落下一枚“生日吻”,说:“父皇,生日快乐。”
玄沐羽收了礼物,笑得美滋滋的,还不忘挑衅地看一眼玄浩。
玄浩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四哥吻、吻了父皇!
啊啊啊啊!吻了!吻了!
玄浩的脑子在暴走,幻想中他正在把手中的盒子砸在玄沐羽头上,然后将玄澈拉入自己的怀抱里狠狠地吻——吻到两片粉唇红艳滴水,吻到那双美丽的眼睛只剩下迷离,吻到那具完美的身子软在自己的臂弯里!
就在幻想差点付诸行动的时候,玄澈的声音传来:“浩,不要拿着礼物傻站着啊。”
“哦?噢!”
玄浩咬着牙上前将盒子重重扔到玄沐羽手里,恶狠狠地说:“父皇!生日快乐!”
“哼。”玄沐羽以轻哼表示自己的不屑和宽宏大量。
“混蛋!”玄浩企图用眼神杀人。
玄沐羽不甘示弱回以傲慢的眼神:“有本事你也让他吻你啊。”
“一个吻而已,我也会有的!”
“想都不要想!”
两个人用眼神厮杀片刻无果,玄沐羽收回目光,笑眯眯地问玄澈:“澈,今年是什么礼物?”
玄澈但笑不语。玄沐羽毫不客气地打开了盒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今年玄澈又要给他什么惊喜。
盒子里垫着一块绒布,绒布上横放着一个大肚子细口玻璃瓶,里面有什么在晃动。
玄沐羽疑惑地端出玻璃瓶,只见玻璃瓶口塞了一个软木塞,里面盛着宝蓝的水,水上浮着一只船。那船首以龙为头,龙头须发可见,栩栩如生,船身乃黄龙,上有三层小楼,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装饰金碧珠翠,缀以流苏羽葆和朱丝网络,那暖阁之中能看见两人对面而坐,品茗对弈,而船尾又有紫衫金带舟子各执一篙。瓶中船一切皆以实际龙舟为模板,精巧绝伦。
龙船充塞了整个瓶肚,然而瓶口区不过两个指头宽。玄沐羽看的惊奇不已,无法想象船是如何放进去的。他自然不知道,整只船都是玄澈耗费数月时间用镊子伸入瓶口一点一点拼装出来的,但玄浩却清楚的很,他看到玄沐羽惊奇之余并不做他想,便觉得心中不快,暗暗为玄澈不值。
玄浩看不惯两个人“情意绵绵”的样子,挤进来说:“父皇,还有我的礼物呢!”
玄沐羽不屑地撇撇嘴,但还是放下了玄澈的酒瓶船,打开了了玄浩的盒子,里面平躺着一支卷轴,展开一看,原来是前朝书画名家王雅恭的草书名作《寒月帖》,笔意流畅潇洒,脱去古意了,点线之间摇曳多姿,行笔圆润,却又多带翘锐尖峰,空白的放尖锐利与字体外轮廓的圆转肥润形成鲜明对比,张力顿显。
玄沐羽精于此道,此看一眼便知是王雅恭的真迹。王雅恭的作品味前代皇帝推崇,当时的皇帝下诏广泛收集王的遗墨,建“墨阁”收藏,时人有“天下几尽”之说。只可惜那一朝的亡国皇帝是个疯子,临死前竟然一把火烧了墨阁,声称要让他最爱的雅恭遗墨与他共赴黄泉。从此天下要找出一幅王雅恭的真迹那是极难。
如今玄浩居然能弄出一轴真迹,还是著名的《寒月帖》,着实令玄沐羽吃惊。连带着玄澈也吃惊了。玄澈嗜书法,对于书法的热爱比之玄沐羽更甚,看到这幅真迹差点整个人都扑上去了。
玄浩颇为得意,这幅真迹是他无意中得到的,他知道玄澈块书法,本是想送给哥哥的,只是刚好碰到玄沐羽生日,想了想便留了下来送给了玄沐羽。
玄浩讨好般地对玄沐羽说:“父皇,这幅字儿臣本来是想送给四哥,可是既然父皇生日……”
玄沐羽听得目瞪口呆,再看玄澈,就看见玄澈可怜兮兮地瞅着他,仿佛是玄沐羽抢了他的宝贝一般。玄沐羽真想马上就把字画塞到玄澈手上,只求他不要再这么看着自己,只可惜他不能这么做——不为玄浩的面子,只因为不吉利。
玄沐羽虽然受玄澈熏陶了那么一点“现代思想”,但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的封建皇帝,一些思想是不可能改变的。这种不太吉利的事,如果不是必要,玄沐羽还是会尽量避免。
玄沐羽黑了脸,发现玄浩这招不是一般的毒。
算了算了,澈肯定只是开开玩笑,以后找个机会再给他就是了。
玄沐羽安慰自己。
玄澈当然喜欢那幅字,但也没有饥渴到非要不可的地步,他向来是个物欲淡薄的人,刚才装可怜也不过是应景撒撒娇罢了。
小小插曲过去,生日宴真正开始,然而今年的生日变成了的玄澈争夺战:
玄澈给玄沐羽夹菜,玄浩立刻把碗送到面前,睁着大大眼睛意思再明白不过:我也要!
玄澈给玄浩舀汤,玄沐羽直接把已经递到玄浩面前的碗拿了过来,气得玄浩直跳脚,玄澈一脸莫名其妙;
玄澈小心地挑鱼刺,刚挑完还没说要给谁,已经被玄浩和玄沐羽一人一筷子夹走了。
玄沐羽和玄浩大眼瞪小眼,乌龟瞪王八,两双筷子在菜肴上打架。两个人都是高手,却又都不擅长如此小范围的精妙斗争,彼此斗得不分彼此。最后一双筷子伸过来,一拨一挑,制止了正常战争。
顺着筷子往上看,竟是玄澈。
玄澈左手执筷,力量不大,却极为巧妙,四两拨千斤之法用得淋漓尽致。
玄澈不解道:“父皇,浩,你们在干吗?喜欢这碗汤吗?为什么不用勺子?”
玄沐羽与玄浩同时看去,两个人争夺的居然是专门为玄澈调制用于补肾壮气的栗子鸡汤。两个人同时缩了手,一阵汗颜。
玄澈看看两个人,微微一笑,端过属于自己的汤慢慢喝起来。
晚饭过后,蛋糕上场。
玄沐羽爱吃甜,所以玄澈让人将奶油和果酱调得比较浓厚,玄浩吃了就受不了地吐出舌头乱叫:“好甜!”
玄沐羽大口吃着蛋糕,瞪一眼玄浩,用内力将声音拧成一条丝送到他耳边:“甜就不要吃!”
玄浩不甘心反瞪回去,一边狠命吞下好大一块蛋糕,弄得满嘴巴都是白花花的奶油。
玄澈笑道:“别吃的跟小花猫似的。”
玄浩扁扁嘴,轻轻撞了一下玄澈。玄澈没站稳歪了歪身子,手不小心碰到蛋糕,右手掌心里站了一团奶油。玄澈连忙放下盘子,去找手巾,却不想被玄浩拉起右手送到嘴边轻轻一舔,灵巧地卷走了奶油。
玄浩坏坏一笑:“好好吃。”
舌头刷过掌心的热麻引得玄澈一个激灵,耳朵唰一下就红了,脸热热地呆看着自己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浩还在得意,玄沐羽的大手已经伸过来抢回了玄澈的所有权,一边瞪着玄浩,一边用丝巾为玄澈擦拭掌心。
玄澈瞅了自己的手心老半天,忽然对玄浩说:“浩,以后不要这样,手很脏,乱吃会生病的。”
此话一出口,玄沐羽和玄浩都是一愣,顿时觉得特别挫败。
天啊,请你告诉我,我们究竟在争什么!
即使如此,争夺战仍然没有平息。
玄澈切蛋糕,玄沐羽要果酱,玄浩不爱吃甜但还是硬把那块涂满果酱的蛋糕抢了过来——在玄澈切下蛋糕装入盘子的一瞬间,玄浩一头撞下去狠狠地咬了一口,就此宣布主权;如此无品的事玄沐羽暂时做不出来,但是他却借口手上拿着东西腾不出手,让玄澈喂他吃蛋糕。
玄浩和玄沐羽用眼神传达着如下信息:
“你这老不死的还装嫩!”
“你一个小屁孩哪凉快哪去!”
当眼神不够的时候,以内功传音入密成了说悄悄话的最好方式:
“四哥是我的!”
“你不配!我能给他最大的支持和力量,你能给什么?”
“我能给他完全的爱和信任!你能吗?”
玄沐羽一愣,发现这场口舌之争里自己竟然败给了玄浩。
是的,他不能,或者说,他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逼宫那夜之后,玄沐羽已经不敢相信自己了,或许玄澈也不敢再相信他了吧?
玄沐羽端着盘子的手不自觉地放低,快乐的生日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影。
弦月当空的时候,玄澈和玄浩离开了清凉殿。
一出清凉殿,玄浩就靠在玄澈身上说:“四哥,你也给我过生日好不好!?”
玄澈看看他,不解道:“怎么突然想过生日了?想要礼物吗?”
“我要礼物,我还要……还要……”玄浩突然扭捏起来,支吾了半天才红着脸说,“我还要四哥你亲我。”
“这有什么难,为什么要等到生日?”
玄澈说着勾下玄浩的脖子,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玄浩一怔,摸摸额头,心里却没觉得甜蜜。这个吻来的太轻易了,反倒不幸福,只觉得失落。玄浩说:“四哥,我不要你这个吻。”
“嗯?”玄澈眨眨眼,不明白。
玄浩将玄澈困在自己和墙之间,低下头,狭小的空间让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闻着熟悉的幽香,玄浩不自觉地舔舔干燥的唇,低声说:“四哥,我要你像刚才亲父皇那样亲我。”
玄澈更加迷惑:“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四哥你不明白……”
玄浩轻叹一声,松开了自己撑着墙壁的手,又恢复了灿烂得有些白痴的笑容:“四哥,我们回去睡觉吧!”
玄澈看看玄浩,又回头望望清凉殿的方向,心里有什么隐约要跳出来,却又被压制住了。玄澈不喜欢这种无法捕捉的感觉,却又觉得那将跳出来的东西并非自己想要的,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不去想它。
回到东宫的时候,云昭依然在等。
云昭静静地坐在桌边,借着烛火的光,绣着丝帛,明明是专心致志的模样,却在玄澈进来的时候立刻抬起头来。
“澈。”云昭立刻放下手中针线起身,温柔地低唤,微黯的声音透着疲惫。
玄澈心疼地揽过云昭,怪道:“昭,不是说过不要在这么差的光线下做事吗?怎么还不睡,都这么迟了,不是说不要等我了吗?你看你,眼睛都肿了。”
云昭靠在玄澈怀里,轻轻地说:“臣妾不放心……殿下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昭要等着殿下回来,亲眼看殿下喝了药才放心。”
玄澈叹出一口气,道:“傻瓜,这些事让宫人做不就好了?你又不惯于熬夜,看你累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玄澈轻吻云昭的眼睛,微凉的唇似乎能消去所有的疲惫。云昭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个吻下面化为乌有了,再累也心满意足了。
云昭埋入玄澈怀中,低喃道:“殿下这样……臣妾也别无所求了。”
玄澈失笑:“傻云昭!我的傻呼呼的小云昭!”
宝砚
宝砚最让人郁闷的七月过去了,天气渐渐凉爽,人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改革试行不到半个月,辽阳就出现了问题。
这个问题不大不小,职能的分离和细化造成了工作岗位的增多,先前被九品中正制推举上来的备用官员都被赶到了辽阳,然而问题还是没有完全解决。专业人才明显不足,特别是“律师”。
律师是法院下的专职人员,脱胎于讼师,为原告和被告辩护,收取一定的费用。但除了辽阳境内原有数名讼师可以充当之外,备选官员之中竟然找不到几个精通法律的人才!这让玄沐羽很是尴尬,前两天他才和玄澈争辩官员到底是不是知晓法律,今天就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玄澈说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从官员到百姓,我们的人民都没有法制观念。”
玄沐羽不得不承认,玄澈的话有时候准确的令人胆寒。
人才问题勉强解决之后,辽阳太守又出了问题,罪行自然是贪污。辽阳监察使在中秋之前将辽阳太守告下判了流放。这真是个举朝皆惊的大消息。
上次赈灾之后,辽阳太守换成了张竖,而辽阳监察使由沈煜担任。后来沈煜私自跑路去找老婆被撤了职,换上了沈煜推荐的学生,而张竖也在两年前上调吏部,辽阳太守换成了一个从外郡调来的王真。
上个月太子下令改革,原辽阳监察使调去做了法院院长,新来的监察使苏佩德是个直肠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报效朝廷赋予他的权力,一上台就着手查处辽阳太守王真的污迹。苏佩德确实有能力,先秘访获得了线索,再按照新的程序上报中央御史台,获得调查权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查了王府,果然找出大批金银财宝和作为证据的若干黑账本。苏佩德将证据移交大理寺之后不到十天审判结果就出来了:王真撤职流放。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办案过程和结果中却出现了四个问题:一是御史台里有人将风声透给了王直;二是因为消息走漏,苏佩德不得不在调查令还未到来的时候带人搜查了王府;三是苏佩德没有调查令,公共安全局局长赵毅还是将下属捕快派给了苏佩德;四是那苏佩德在将证据移交大理寺之后,又向张竖和沈煜打了招呼,大理寺承受着来自吏部和兵部的压力,匆匆结了案。
结果固然是大快人心,这过程却不堪细看。
人权啊人权,人情啊人情。
玄澈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官员和公民的意识没有改变的前提下,这种体制会造成很大的问题。现在是好官苏佩德,那日后换一个昏官张佩德呢?
这一切都在中秋前一天爆发。勉强过了一个快乐的中秋的第二天,玄澈又不得不陷入苦思。
对于御史台消息泄露的问题,玄澈颁布了保密条令,所有申请调查的折子一律标明“机密”,非经皇帝允许不得泄露,违者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论处。只是这次泄漏消息的人却无法再追究了。
苏佩德和赵毅虽办案有功,但也违反了法律,奖赏之余也给予了惩戒。张竖和沈煜虽然没有接到正式敕书,却被太子私下教训了一番,严告他们二人今后不准再做逾权之事,同时也以此警告其他大臣。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辽阳太守被流放了,那么太守现在由谁担任?有个苏佩德在辽阳,还有太子天天看着,谁都不想去。
最后竟然是玄泠请缨,这出乎了任何人的意料。
“比起那些官员,我更能领会太子哥哥的意思。如今改革正是刚起步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完整地传达哥哥的意思。我读了那么多书,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为哥哥做点什么。哥哥请不要拒绝我。”玄泠如是说。
玄泠很坚持,这是他唯一坚持的一次。玄澈没有办法拒绝他,玄澈也不想拒绝。他确实需要一个人真切地反馈和实施他所想听、想做的事。
玄泠就这么去辽阳当了太守。他在玄澈的直接授意下指导着辽阳的改革,一切都还算顺利,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各种各样的方案实行下去,说不好这样是对是错,但起码辽阳在改变,农民吃好一点,官员谦逊一点,经济繁荣一点,在街上议论国事的人多一点,将仕途视为唯一的人少一点。一点一点地,汇聚在一起,让玄澈略觉欣慰。
书法,是玄澈最大的爱好,连带着,他爱上了砚。
这块砚,柔和细嫩似一块紫蓝色的天鹅绒,处处泛着青、白之气,青花、蕉叶白、金线、黄龙交织在一起,云蒸霞蔚。更扣人心弦的时砚额处雕的一条巨龙,在云雾中摇曳盘旋,龙颔中喷薄而出的波涛回程一汪砚海。
此砚不大,却大气,一尾祥龙呼之欲出,一双龙目如闪电,炯炯有神。刀法简练,粗狂中见大刀阔斧,细微中毫发不爽,取舍自如,疏密有致。
玄澈抱着砚玩赏个不停,前世他家虽然也小有余钱,却也很难买到如此珍品,今世生于皇室,各种极品砚台却如流水般转过,让他目不暇接,然而最爱的却还是这方山子落在昨天送给他的端石深海游龙砚。
玄浩已经盯着玄澈看了半天了,玄澈除了开始时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再没有理过他。
玄浩用力喝一声:“哥!”
“嗯?”玄澈看着砚台傻兮兮地笑,随意地应了一声。
玄浩十分怀疑在玄澈心目中自己是不是还不如一块石头!
玄浩沉了声音说:“哥,我是不是还不如一块石头?”
“嗯?不会啊。”玄澈这么说目光却没有从砚台上移开,只是笑着说,“你是我弟弟啊,怎么会不如一块石头?”
玄浩扁了嘴:“那你干吗盯着这块石头根本都不看我?!”
玄澈终于看向玄浩,却是瞪大了眼,认真地纠正:“这哪里是石头,这是砚——砚!极品的端砚!”
玄浩不以为然地翻出白眼,说:“端砚还不就是一块石头!”
玄澈不与他争辩,收了砚台,跑书桌后面看奏章去了。玄浩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也走了。
折子里混杂着傅鸢和沈煜的私人来信,他们希望明年新年的时候能回来,因为他们终于决定结婚了。
五年不见,傅鸢那小丫头也有十七八岁了吧,女大十八变,也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玄澈也有些想念这个聒噪爱惹祸却又让他耳目一新的小女孩,想了想决定同意让他们回来,顺边也让这两个人接受一下军校教育。
还有傅清川也结束了军校为期一年的高级军官教育。玄澈准备将他调入城防军,跟在他父亲身边学习。而林默言则进入禁军顶替傅清川的位置。
说起来,卫青兰今年也快奔五十了,禁军统领的位置已经不太适合他了。玄澈考虑着再过两年就可以让卫青兰去军校教书了,那么到时让谁接任呢?
过了两天玄浩又来,张口便是:“哥,我要那块砚!”
玄澈惊愕地瞪着玄浩,手下一顿,墨汁在白纸上落下一个大大的黑豆,毁掉了整幅字。
玄浩径直走向藏砚的地方,却被玄澈拦住,玄澈以防虫害的姿态挡在他面前,高声说:“你又不懂砚,你要那砚台干什么?!”
“谁说我不懂的?!”玄浩说,“你那砚乃是端石砚,又有金钱火捺紫轮芒晕,随形砚式,石品之高乃百里挑一。体如瓜肤,呵气成云,下墨无声,发墨如油。石质细腻、幼嫩、温润、致密、坚实。拊不留手,至水,墨则油油然、如胶如漆,书于纸,几十年光泽不退……”
“停停停!”玄澈连忙打断他的话,道,“你去哪儿看的这些东西?你会背也没有用,我不给!”
玄浩嘿嘿一笑,抱上来磨蹭道:“哥,这不是我会不会背的问题,我只是要证明我也喜欢砚台了。”
玄澈抬起下巴又侧过头去,负气道:“喜欢也不给!”
玄浩开始无差别大撒娇:“哥~四哥~”
“不给。”玄澈态度很决绝。
玄浩眼神一闪,沉声道:“真的不给?”
玄澈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倔强地说:“不给!”
玄浩坏坏一笑,突然一个使力将玄澈推在书架上,双手环着玄澈的腰,又用身体压制住他,附在玄澈耳边呵气道:“哥做坏事了哦!”
玄澈想脱身奈何力量比不上玄浩,动弹不得,只得说:“我做什么坏事了?”
玄浩对这玄澈的耳朵呵气,欣赏着耳朵慢慢变红,口气却是无比认真地说:“哥曾说过‘上行下效’,天子偶用一物,而奉行者即为定例,所以哥你从来不把你的爱好表达出来。现在四哥如此喜爱砚台,若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必然取之献媚。然,端砚虽好采石难,采水坑石尤难,四哥不会不知,即使这样,四哥还要这样护着一块砚台吗?”
玄澈愣住,无言以对。
玄澈不是完全没有欲望、没有喜好的人,他喜欢书法,喜欢砚台,喜欢吃西北瓜果。但是他作为太子,一举一动都被下面的大臣们盯着,一旦有什么特别爱好表现出来难免被某些人利用来献媚,所以玄澈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尽量不表露喜好。他喜好收藏砚台的嗜好只有山子落一个人知道,甚至连玄沐羽都不清楚,怕的就是玄沐羽为了让他高兴而下令收集好砚。故而玄澈所见之珍砚虽多,却只收藏了包括山子落所送在内不到三块的端砚。
玄浩见玄澈心动,继续说:“四哥,你想啊,砚放我那儿,我一定好好保存着,你若想看了就来我的王府,我们躲起来偷偷看,别人都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呢,多好呀!”
“这……”
玄澈毕竟不舍,有些犹豫。玄浩也不着急,他了解玄澈,虽然他也会脆弱也会痛苦,然而清醒的时候却是对自己最冷酷无情的人,他是一个为了理想可以完全压抑自己所有感情和欲望的人。也正因为如此,玄浩既心疼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嫉妒。
玄澈沉吟片刻,终于点了头:“那你拿走吧。”顿了顿,玄澈突然抬头很认真地说:“你要好好保存,我随时要到你家去看的!”
玄浩被突然抬头的玄澈吓了一跳,四片唇相距不到一个拳头,玄浩干脆在唇角轻啄一下,高兴地说:“知道啦!我的四哥最可爱了!”
玄澈垂头叹气,看起来有些沮丧。
“呵呵,四哥不要不高兴哦!你这是造福万民呢!我爱死你了,四哥!”
玄浩又在玄澈脸上狠狠地落下一个响吻,揣着砚台活蹦乱跳地就走了。
造福万民呀……我真是伟大。
玄澈摸摸脸颊,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就听到玄浩在门口大声地喊道:“四嫂!”
果不其然,就看云昭端着药站在门口,对玄浩微微一笑:“六弟。”
玄浩揣着砚台怕玄澈反悔,对云昭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去。
玄澈看起来心情很好,微笑比平时都灿烂,他接过云昭手里的药,轻唤道:“昭。”
云昭看着玄澈喝下药却欲言又止,在玄澈询问的目光下,好半天才说:“澈,浩弟他与你这样亲昵,是不是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玄澈有些疑惑。
云昭不敢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只说:“恐怕于礼不合。”
“哦,没关系。”玄澈不在意道,“浩从小就粘我,现在身子长大了,心还跟个孩子似的。”说到这里,玄澈露出一个微笑,像是想到了珍惜的东西,无比地疼爱。
不知是不是女人的直觉,云昭总觉得浩看澈的眼神并不像是弟弟再看哥哥。云昭不好再说,算是默认了玄澈的说法,却在心中种下一个疑问。
注1:深海游龙砚的描述是借用清代的端石天骄海王砚,估价只有两万八,不是很贵,但个人很喜欢这块砚。
注2:端砚虽好采石难,采水坑石尤难:采水坑石需选冬季江水落差最低时,石工相约三四十人,沿洞鱼贯而入。洞窄,仅容一人裸体匍匐爬行,进洞后先将进水清除,列坐其间,燃火照明,以瓮汲水,依次将水传出。日夜兼淘达一个月,水尽采石。还要着人监守洞口,以防盗石。宋代苏轼曾说:“千夫挽绠,百夫运斤,篝火下缒,以出斯珍。”
新年
新年终于等到了十二月,傅鸢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还有一个满脸“慈祥”微笑的沈煜。
一大早傅鸢就跑来找云昭。
“昭姐姐!”
傅鸢一身红色劲装,艳如烈火,给云昭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云昭可承受不住如此热情的大礼,被扑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身后的宫女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傅鸢撇嘴道:“昭姐姐,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难道澈哥哥对你不好吗?!”
云昭戳着傅鸢的脑袋失笑道:“想什么呢!你澈哥哥那样温柔,怎么会对我不好?”
“哼,我才不信!”傅鸢说,“我听说了,澈哥哥受了伤,身体很不好,一定是你照顾他照顾得累了,才这样瘦。澈哥哥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云昭笑笑,她又怎么和傅鸢说,若自己真能为澈的身体做些什么,哪怕再瘦些她也心甘情愿。
云昭让人端上精致糕点,看傅鸢狼吞虎咽,不觉吃吃低笑出声。
傅鸢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将起她在边关的各种事迹,自然不忘将自己从西北救回玄浩的那番事好好渲染一番,说的趾高气扬,末了又问道:“昭姐姐在宫里快乐不?”
云昭笑道:“有你澈哥哥在,怎么会不快乐?”
傅鸢想想,道:“澈哥哥很爱昭姐姐吧?我听说那些老头们老催着澈哥哥纳妃,可是澈哥哥都不肯。昭姐姐一定很高兴吧?!”
傅鸢撑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云昭,云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支吾着不出声。傅鸢大笑:“昭姐姐害羞啦!昭姐姐你不用害羞,沈煜和我说,男人若是为一个女人放弃了整片森林,那不是傻了就是爱惨了。澈哥哥那么聪明,一定是爱惨了昭姐姐!”
云昭听了这话心里甜滋滋的,却调侃道:“那沈煜是不是也爱惨了我们的鸢儿?”
傅鸢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他敢?哼!”
云昭笑道:“鸢儿的小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这么不温柔,小心沈煜生你气。”
“他才不会呢!”傅鸢说,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昭姐姐,我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噢。每次沈煜惹我生气,我就会说:你不要我就去找澈哥哥。沈煜就会很急,给我道歉呢!”
云昭哑然失笑,却听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笑音:“小鸢又拿我做挡箭牌了?”
傅鸢看去,果然是她思念已久的澈哥哥。傅鸢一声欢呼就要扑上去,却不想沈煜突然从玄澈身后窜出来,傅鸢没扑到玄澈却被沈煜给抱了个满怀。沈煜低声怪道:“你又气我!”
傅鸢撇撇嘴,嚷嚷着:“我才没有!你快放开我,我要抱抱我的澈哥哥!”
沈煜不高兴,却不好说什么,只能死抱着不松手。
玄澈笑道:“小鸢都多大了,哪能乱抱呀?小心你昭姐姐不高兴。”
傅鸢看看云昭,说:“昭姐姐才不会呢!”
玄澈走到云昭身边拉起她的手,笑道:“那也不成,你澈哥哥是属于你昭姐姐一个人的,不能让你乱抱。”
傅鸢听了哇哇乱叫:“澈哥哥你偏心!呜,昭姐姐,把你的幸福分我一点吧!”
沈煜连忙按下傅鸢的脑袋低喝道:“你有我还不够吗?!”
傅鸢开始胡说八道:“不够不够,我要澈哥哥!”
玄澈和云昭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对视而笑,玄澈轻声说:“昭,我们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云昭轻应了,跟着玄澈离开了院子。
路上玄澈感慨道:“小鸢现在很幸福,沈煜是个好男人。”
云昭也点头,忽儿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啜啜道:“妾身也很幸福……”
玄澈听了脚下一顿,又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云昭不知怎么了,以为自己是说错了话,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玄澈轻轻揽过云昭,轻声道:“昭,你太温柔了。”
云昭愕然地看着玄澈,只听玄澈慢慢道:“昭,我总在忙碌很多事,不能陪着你,不能给你更多的快乐,让你寂寞,却又要你陪着我这具残破身子受罪。我知道你顶着很多压力,我却不能帮你分担,反而让你承受我的烦躁。昭,你还不够幸福,你这样容易满足,会惯坏我的。”
云昭靠在玄澈怀里,耳朵里除了柔柔的话音只剩下一声又一声轻微而坚定的心跳。云昭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求什么,寂寞、压力,从立志要站在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就应学会承受了。可这样一位夫君:他高贵,他美丽,他温柔,他体贴,他专情,他负责,他才能卓越而谦和宽容,他这样的完美却还惦记着自己的感受。云昭觉得自己会被幸福淹没,陷在一个名为“玄澈”的深潭里无法自拔。
新年的早上仍然要办公,中午在清凉殿用了膳,玄澈便回到东宫休息。新年的传统是晚上要大家一起吃饭,图个热闹和团圆,吃了晚饭再一起“守岁”。玄澈身体不好,若要通宵下午就不得不去补个午觉,不然晚上根本撑不住。
回到东宫,就看到玄浩早已坐在房中等待,他手里还拎着小狐狸。
新年的到来让消失已久的小狐狸也出现了,带着一身的花香。
“嗯?这是什么香味?”玄浩拎起小狐狸放在自己鼻子下面晃来晃去嗅个不停,惹得小狐狸吱吱抗议,玄浩却又抓起小狐狸的前爪扮出一脸狰狞地问,“说!偷藏了什么香料?前段时间都没影了,是不是跑什么女人哪儿鬼混了?”
小狐狸委屈地大叫,玄澈立刻前来解围,嗔怪道:“浩,你乱说什么呢,不要交坏小梅花了!”
“哼,我才没有呢。”玄浩不屑地扬起下巴,瞥一眼小狐狸,凑到狐狸耳边轻声道,“小狐狸,晚上看父皇表演有意思不?!”
玄澈听不到玄浩说什么,只看到小狐狸火红皮毛在听完玄浩的话之后红得快要烧起来了。玄澈好奇地看着小狐狸,叫了声:“小梅花?”
小狐狸用爪子挠挠脸颊,突地跳开了,几个逃窜没了人影。
玄澈又看玄浩:“你对它说了什么?”
“没什么,说穿了一个事实而已。”玄浩得意地笑,却隐隐有些酸涩。
玄澈没说什么,只说:“我要睡个午觉,你呢?”
玄浩眼珠子转转道:“我也睡!”
结果玄浩就霸上了玄澈的床。其实玄浩一点睡意也没有,闭着眼睛听玄澈的呼吸渐渐悠长,他便睁开了眼盯着玄澈的眉目贪婪地看个不停。
玄澈是个善于控制自我的人,这甚至表现在了睡眠上。他的睡姿十分安稳,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有时一觉睡到天亮甚至连被子都不会乱。若是以前玄浩硬挤在玄澈怀里,那玄澈也只是保持着一手环抱着怀中人的姿势一直到天亮,只有玄浩八爪一样扒在玄澈身上扭捏个不停。
玄澈的自我控制还在于,他的睡眠不深,若是陌生人靠近他会在第一时间清醒,但如果是他信任的人,他却又不容易醒来。
玄浩肆无忌惮地用手指轻轻描绘着玄澈的面部线条。这是一张绝美的脸,线条柔和中透着傲骨,沉静而睿智。
玄浩爱惨了这双眉眼,总是温柔地将人淹没,却又清澈的让人自惭形秽。
四哥,这世间没人能配得上你,云昭不能,父皇不能,我也不能。
玄澈一觉醒来便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眸中的光让他心颤了一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弹跳,但理智固执地一切都盖了过去。
今年的年夜饭少了玄泠,但热闹依旧。吃了饭,看了烟花,几个人聊天下棋开始“守岁”。
玄澈与玄沐羽走了两盘棋便有些疲惫了,小狐狸卷到他脖子上给他取暖,玄浩帮她按捏肩膀,云昭端来每日必喝的药,几个人都围在身边让玄澈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其乐融融。
新年就这么过去了,大年初七的时候,傅鸢和沈煜结婚了,跳脱的傅鸢难得害羞一回,穿着大红嫁衣上了花轿,只是沈煜酒量不好,结果敬酒的时候傅鸢一掀盖头替夫上阵了,到了闹洞房的时候,傅鸢被几个姐妹取笑羞了,不知从哪儿摸出鞭子啪啪一甩,把所有人都给赶了走。众亲朋汗颜,纷纷感叹:“不愧为巾帼将军!”
不论怎样,傅鸢和沈煜这对欢喜冤家终于走到了一起,两个人都供职于军中,虽然男文女武、夫内妻外的组和让人颇决怪异,但他们自己却无视世人的目光,感情深厚,合作默契,在日后为大淼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到了一月底,而玄泠在辽阳建立了一个防汛抗旱办公室,招收大量农田水利人才,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春汛做好了准备。谁知二月桃花汛尚未来临之时,边关却传来了战事。
准确的说,边关传来的消息是一队大淼商人在西善境内遭到不明部落袭击,人员伤亡惨重,并损失了大批货物。这件事是在一月发生的,那遭难的商人好容易逃回了两个,本没打算报官,只是口耳相传之间传入了郑志铎的耳朵里。
郑志铎此时已经退居二线,只是作为老将在一旁辅佐傅鸢、玄浩这样的年轻将领。他在这几年间与玄澈时常通信交换彼此对于战争的想法,他曾特别听玄澈嘱咐过:“如果有大淼的人民受到袭击,不若原因如何,你定然要维护,如果必要就发动小规模战争!”但这种观念与传统儒家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冲突,郑志铎并不太能理解,如今碰到这情况有些拿捏不定,便与幕僚商量。幕僚认为按照太子的意思是要出兵惩治一下那个部落,只是为了这种理由出兵的事他们不好做主。于是郑志铎就写了折子上呈朝廷,根据幕僚的建议,折子里在述说了事情经过之后提议出兵。
折子放到上书房里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中书省大部分人都认为我们乃礼仪之邦,怎么能为了区区贱商对友好邻邦发动战争,所以不能出兵;武将们听说要打战自然不亦乐乎,消息传到军校里每天都能听到类似“放我们出去”的宣言;继晏子期之后上任的尚书令固上亭是个坚定的太子党,一切以太子马首是瞻;而六部尚书则呈二四对抗之势,礼、吏二部主和,兵、户、工、邢四部主战,那兵部自不用说,工部想在战争里试用自己的新武器,邢部觉得有俘虏自然有他们的功劳,而户部却是在先前几次玄浩发动的战争里尝到了甜头,开始食髓知味了;至于民间,主战的和主和的,要风度的和要面子的,要文明的和要钱的,酒楼、茶馆各种公共场所都吵成了一片。
早朝上为了打不打一帮文武大臣差点自己先掐起来,玄沐羽难得头疼地揉揉额头,和玄澈先退回了上书房。
玄澈盯着一份情报人员送上来的西北地图发呆,也不知在考虑什么。
玄沐羽倒也猜到了玄澈心思。玄澈曾经说过我们的政府不爱护人民之类的话,后来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的时候,玄澈就反问他:“如果我们的人民在境外受到了攻击,我们会出兵讨回公道吗?”玄沐羽当时回答:“若是本朝官员受此侮辱,自然不能轻视。”玄澈就笑了,说:“父皇的意思难道是,除了官员,其他的百姓就不应该受到国家保护吗?”玄沐羽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似乎最后两个人也没争论出什么。没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曾经假设过的情况。
玄沐羽便问:“决定开战?”
玄澈应了一声,点点头,仍然盯着地图。
玄沐羽抽走地图,揽过玄澈强迫他看着自己,轻声问:“在想什么?”
玄澈微微一笑,道:“战要打,但也不能打没有利益的战,儿臣得看看有什么好处可以捞。”
“你呀!”玄沐羽哭笑不得地刮刮玄澈的鼻子,好气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跟个商人似的,满脑子就想着这些东西!”
玄澈却认真地说:“儿臣的本质就是一个商人,只不过买卖的是国家利益而已。儿臣必须精打细算每一分每一毫,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玄沐羽愕然,他没想到国家在玄澈手下已经从“小鲜”变成了买卖。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太子在皇帝的支持下力抗整个朝廷和社会的压力,发出檄文强烈谴责了西北部落不受契约的行为,声称如果不能及时交出凶手,大淼将坚决维护人民利益,不惜以战争的形式讨回公道,同时鉴于巾帼将军傅鸢仍在新婚期内,令六皇子玄浩领兵出征,
听到这个消息,傅鸢在府里气得大骂沈煜:“都是你!说什么一定要在今年新年结婚,害我败给那个臭小浩了!”
这边玄浩却也是愁眉苦脸,此去没有三四个月定然会不来,可是下个月就是他生日了,他期待已久的礼物和生日吻啊!
傅鸢和玄浩同时向玄澈抗议,但玄澈却不理会,他自有自己的打算。西北军穿过西善之后再往西走就是西方世界,他需要一个具有侵略性的人领着一支侵略性的军队去开拓那片沃土,而大淼的南边还有半个中国没有统一,对于自己的同胞不能残暴更不能摧毁,一旦傅鸢和沈煜结束了新婚期玄澈就要将他们派往长江,为统一战争作准备。
玄浩拗不过玄澈,只能接了诏书,临行前他特意进宫拦住玄澈。
玄浩强硬道:“哥,下个月是我的生日,虽然我回不来了,但是礼物还是不能少的!”
玄澈没想到玄浩拦住他是为了这件事,好笑道:“好啦,不会忘记你的礼物,等你回来我给你补过一次生日。”
玄浩阴恻恻地说:“可是你还是害我错过了生日,我要补偿!”
玄澈只得问他:“你要什么补偿?”
“先亲半个,剩下半个回来再拿!”
玄浩说的飞快,不等玄澈回答就已经低下头在那两片粉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玄澈一愣,心中有些不适,刚要说话却发现玄浩已经跑出十几步了。玄浩边跑边嚷:“回来还有半个哦,四哥不要忘了!”
玄澈傻眼了,摸摸嘴唇,又擦了擦,最后还是回房洗了脸。
注1:我忘记将军之女结婚是什么样的了。貌似三国的时候红嫁衣还只是平民用的,贵族用的是白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化的。这里就借用大家最熟悉的说法吧。
注2:最早的盖头约出现在南北朝时的齐代,从后晋到元朝,盖头在民间流行,后成为新娘不可缺少的喜庆装饰。这里提前一点让它出现。
注3:闹洞房的习俗从汉代开始产生,当时大概是个别人的“听房”行为,到了唐代就变成集体作战,成了现在的“闹洞房”。闹洞房的时候无论如何戏闹,如何难以接受,新娘都不能生气。若气走了闹洞房的人,将被视为是新娘的任性,人缘不好,日后的光景就不会好过。不过傅鸢的性格嘛……
注4:“国家在玄澈手下已经从‘小鲜’变成了买卖”,这句话的“小鲜”是取自“治大国若烹小鲜”(《韩非子-解老》)。
杜鹃
杜鹃西北的战争进行地很顺利。
檄文发到西善,众部落都洗劫商队的说不是自己。玄浩因为错过了生日心里正不爽呢,当下领着一支高机动骑兵在草原上四处点火,将与大淼没有贸易的部落都给洗了一遍,当这支部队满载而归的时候终于碰到了那只劫掠商队的部落。
这个部落其实是在先前战争中被打散的部族人员组成的,他们劫掠经过自己地盘的往来商队,只是之前没伤人命,故而那些商队全当损失一点货品就算了,可这次下手没了轻重了,事情闹到了大淼太子耳朵里,他们就倒霉了。
玄浩指挥着精兵将这支乌合之众绞杀殆尽,又带人到他们的老窝里掏了个干净,最后的战利品还是又叫了一支运输部队才运回去。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39
三月份,西北捷报频传的时候,傅鸢和沈煜结束了假期去了长江边,与此同时临澹涌进了大量的学子,春闱终于要开始了。
此次参加春闱的学子都在乡试或推举中通过了帖经墨义的考试,所谓春闱不再考核这部分内容。春闱分三天,第一天考诗赋,第二天考律法,第三天考时政。
诗赋倒没什么,这些学子读了一辈子的书,学的就是这个,大笔一挥信手而就,只是优劣各有罢了。
律法却有了点小麻烦。突然增加的考试内容让学子们有些仓促,但中国的学子们最擅长的就是背书,短短几个月里几本律法大典背得滚瓜烂熟,可没想到拿到试卷一看,墨写律文的部分虽然又多又长涵盖面极广,分数却仅占了不到三分一,另有判断题无数,和主观题若干,或假设一个法律场景让考生分析,或对现行法律进行论述,甚至提取了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个案件让考生评述,总之律法考场里那是一个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好容易熬过了第二天,第三天的时政考核又是惨不忍睹。其中有一题是让考生对此次战争做出评论。考生们抓耳挠腮,一方面是他们最后的主子太子,主战;一方面是此次对成绩起直接作用的监考老师礼部尚书,主和。这令他们无所适从不知该迎合谁才好。却不知正是太子的安排,他就是要看看这些学子们在两方夹击的情况下究竟能写出什么。
总之三天春闱过去,临澹城里各大酒楼藏酒售罄,借酒消愁者不知几何,另有太子调侃临澹督尉,笑其要在各风景名胜,尤其是悬崖边做好保卫工作,以防部分学子轻生,让国家丧失了栋梁。
等待发榜的日子是漫长的,每天都能在酒楼里看到焦急等待的学子们,他们或得意或黯然,或焦躁难耐或神情恍惚,不一而足,对比鲜明。他们这种急切的情绪让通川商行小赚了一笔。
通川商行下设“出版社”在春闱结束的第二天出了一份“春闱专题”,里面详细阐述了此次出题的各种意图。例如那道令无数学子左右为难的战争评析,太子表示:“主战或主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给出的理由。主和是为了什么,主战又是为了什么,朝廷要看到你在试卷中所表现出的治国精神和理念。”
通川商行与太子关系良好在六年前的三王叛乱及这几年的对战争、改革中表露无疑,这份专题报道一出,顿时安抚了无数忐忑的学子,这些人一旦不再担心自己的立场是否会得罪人之后,对自己的才华都表示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
只是玄澈在看到一份份卷子的时候却很无奈。
除开部分答案模棱两可的墙头草之外,这些人主和的原因基本上都是“以德服人”,而主战的理由无外乎“扬我国威”,比较离谱地还有扬言誓死追随太子脚步的粉丝,只有一个人写下:“以我之矛护我之民”。
玄澈一喜,再看考生名字:方休明。
四月份的时候朝廷终于发榜了,却是四张榜,分别以诗赋、律法和时政三项内容的成绩进行排序,另有一张综合成绩榜。每榜所取人数各不相同,诗赋最多,律法其次,时政第三,至于综合榜则取前一百名公布。各榜第一名皆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探花,授予荣誉。
诗赋取士则入翰林院,律法取士则进大理寺、御史台及辽阳司法系统,时政取士者方进入行政系统,或在朝廷任职,或到地方当官。
玄澈特别招见了那方休明,只见一清瘦少年缓缓行来,白衣白靴,风神俊秀,走进了却又是柔媚动人。玄澈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方休明竟是当年的白!
“殿下,今后白要一直站在殿下身边——用这里。”
白指着自己的头,缓慢而坚定地说。
于此同时武举也在火热进行,四月底的时候,决出武状元及其他弓马娴熟者一百名,进入军校学习半年后供职军中。
又过了一个月,玄浩终于将西北搜刮了干净,五月初凯旋而归。
看到玄浩回来,户部尚书笑得合不拢了嘴,刑部也捞到几条西善大鱼审问,少不了功劳,只有工部怨气冲天——这场欺负人的战争完全没有用到新武器!
玄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东宫找玄澈:他还惦念着那半个吻呢。
谁知道玄澈听说玄浩回来了人就没影了,不是在上书房就是钻到了清凉殿里,仿佛清凉殿里的茶特别好喝一样。就算回到东宫也是和云昭窝在一起,弄得玄浩无处下嘴,心痒痒的没法挠。
如此折腾了几天玄浩也就不闹了,玄澈的生活才渐渐回复了平静。
五月底的时候,东宫里多出了一盆杜鹃,五月正是它开的灿烂的时候,红艳艳的颜色让素雅的东宫多了一份别样的风情。
杜鹃被摆放在东宫书房前的小花园里,每个进来的人都能看到。玄澈十分喜爱这盆热情如火的红花,时常能看到他在那儿摆弄花枝,一会儿听说杜鹃不能晒太阳,就将盆摘搬到了阴凉处,一会儿听说杜鹃喜湿润,便天天亲自喷水。其爱护之心,让玄沐羽和玄浩看了都要嫉妒这盆花了。
半个月过去了,玄澈对杜鹃的喜爱有增无减,玄浩终于忍不下去了。
某天,玄浩突然对玄澈说:“四哥,这花真漂亮!”
“你也觉得?”玄澈笑得很幸福,似乎玄浩夸奖的不是杜鹃,而是他的孩子。
玄浩心里吃味,脸上还是笑嘻嘻地说:“四哥,我喜欢那盆花!”
玄澈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所以呢?”
玄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道:“你把花送我嘛!”
玄澈屈指用力弹了一下玄浩的额头,好气道:“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会养花吗?花给你搬回去还不都养死了?!不行,不给你!”
玄浩捂着额头不甘心道:“四哥,人家会很用心养你送我的花的!你给我嘛!”
“不行。”
玄澈不理他,转身要走,却被玄浩从后面扑上来抱住。玄浩趴在他身上使劲乱蹭,故意将嘴巴靠在玄澈耳朵边,呵出的热气让敏感的小耳朵立刻红了。玄浩撒娇道:“四哥,四哥!给人家嘛!四哥!”
“你快下来,别闹了。”
“不嘛!四哥不答应我我就不放开!”
玄浩蛮横地说。玄澈只得去拉玄浩的手臂,但玄浩征战沙场的力量已经不是他能撼动的了。玄浩将他困在小小的怀抱里,热气不断骚动着耳郭,玄澈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偏生怎么也摆脱不了。
“四哥,答应我啦!四哥最爱浩的对不对?给人家给人家嘛!”
玄澈很无奈,只得任凭玄浩抱着不再挣扎,说:“你要不放开就跟着我走。”
玄澈还真的往书房走,玄浩也不放手,就这么“趴”在玄澈背上跟着走,却又在玄澈耳边不停地说:“给人家啦,四哥!四哥你最好的,浩这么可爱,一定会好好疼杜鹃的!四哥……”
玄澈就这么背着一只聒噪的乌鸦一路从花园行入书房。
玄浩进了书房突然从玄澈身上下来了,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四哥一点也不守信用!”
“我又怎么了?”玄澈感到莫名其妙。
玄浩怒道:“我出征之前你还说要给我生日礼物和生日吻的!可是你生日才给我半个,生日礼物连半个都没有了!”
玄澈想起这茬脸上一红,支吾道:“嘴巴哪能乱亲啊……”
玄浩撇撇嘴,说:“生日吻就算了,那生日礼物呢?!”说着他将手掌摊到玄澈面前,摆明在说:我要礼物!
玄澈只得说:“那你要什么礼物?”
“我要那盆杜鹃!”玄浩指着杜鹃申请无比之坚定。
玄澈一声哀号,终于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过了两天,玄浩果然让人搬走了那株杜鹃。玄浩刚搬走盆栽,玄沐羽就来了。
玄沐羽一进花园就看到原先摆着杜鹃的地方空空如也,心里奇怪,便问:“怎么杜鹃不见了?”
玄澈正站在走廊上看书,听到玄沐羽这话,没抬头只微微一笑,道:“被浩给搬走了。”
“浩?”玄沐羽略有不快,“你不是很喜欢那盆花吗?”
玄澈随意道:“唔,是啊,不过浩喜欢就给他吧。”
玄沐羽心头火起,醋意横生,冲动之下将玄澈用力按在墙壁上,低声喝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玄澈这才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到了玄沐羽脸上,手臂被掐得紧紧,肌肉有种撕裂的痛,背顶在硬邦邦的墙壁上被硌得发疼。玄澈吃痛地微微皱眉,看着玄沐羽不解道:“怎么了?”
玄沐羽发觉自己用力大了,连忙松了手,却仍然将玄澈困在怀中,低下头压迫着他,问道:“你为了他可以放弃自己的最爱?”
玄澈一愣,疑惑道:“最爱?父皇说那盆杜鹃吗?不至于啊,一盆花而已,自然比不上浩重要啊。”
玄沐羽听了这话稍稍有些解气,身子却更加贴近,他们胸膛贴着胸膛,双腿交错,紧紧地挨着。玄澈被挤在玄沐羽与墙壁之间,不自觉地扬起了下巴,粉唇呈现在玄沐羽的视线之中,娇嫩的颜色让他差一点忍不住要掠夺。
玄澈不自然地扭动身体,这个姿势让他有些难受。但他的扭动让玄沐羽更加难受。
“父皇……”玄澈想让玄沐羽让开一点,却听玄沐羽赌气一般地说:“我也要杜鹃。”
“嗯?”
玄澈觉得自己的思维停顿了三秒才开始继续运转,玄沐羽的话让他哭笑不得:“父皇,您怎么和浩呕起气来了?”
“我要杜鹃。”
玄沐羽毫不妥协地重复。
玄澈无奈道:“可是儿臣只有一盆杜鹃,已经被浩搬走了。”
“我要杜鹃!”玄沐羽执拗地说。
玄澈看看玄沐羽,似乎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放轻了声音哄小孩一般柔柔道:“父皇,儿臣没有杜鹃了,下次送您另一种花好不好?”
玄沐羽不解道:“什么花?”
玄澈弯起嘴角露出诱人的微笑,像个小把戏得逞的孩子一样,眨眨眼睛,说:“这是个秘密!父皇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论怎样,玄沐羽得到了玄澈关于一盆花的承诺,也就心满意足了。他在意的自然不会是一盆植物,他只是在意,在澈心目中,自己和浩究竟谁重要。
玄沐羽高高兴兴地离开,玄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觉得手臂有些疼,想去揉却有一双手先伸了过来替他按摩。玄澈看去,竟是云昭。云昭一边揉,一边低着头,令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玄澈觉得有些奇怪,云昭向来是喜欢抬头看自己的,今天怎么低着头又一言不发?
“昭?”
云昭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仍然没有抬头。
玄澈看她似乎神色不对,便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捧起云昭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关切道:“怎么了,昭?身体不舒服吗?”
云昭摇摇头,迟疑了一下,才说:“澈,你和陛下……感情真好……”
玄澈笑起来,瞬间绽放的明媚让人想到了灿烂春光,能赋予万物生命的光彩。玄澈道:“是啊。”
“哦……真好。”
云昭强自微笑地应了,终究没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表露出来。
但悲惨的是,在六月初的时候,玄浩抱着一盆不知什么的玩意儿来了东宫,他很不好意思地对玄澈说:“哥,我那天让花儿出去晒太阳,结果就成这样了……”
杜鹃怕热,被玄浩拿去给夏日一晒早就枯死了!玄澈一看那盆黑乎乎的枯枝,顿时惨叫连连。玄澈抱着曾经可爱过的杜鹃悲痛欲绝,用文房四宝把玄浩打出了东宫。
从此,玄澈再也不相信玄浩会养花之类的混帐话了!
注1:唐初时第一名称状元,第二、三名俱称为榜眼,至北宋末年,只以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则称探花。这三个名称其实都是社会上习惯使用。在正式发放的金榜之上,只会称进士一甲第一名,一甲第二名,一甲第三名。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澈是穿越的,用用没事。
牡丹
牡丹六月份快过去的时候,玄浩发现玄澈开始常常“失踪”,即不在玄沐羽那儿也不在东宫,问云昭,云昭也不知道,连玄沐羽都莫名其妙,不知道玄澈去了哪儿。
这天玄浩又来东宫,却看到玄澈正带着林默言往外走。玄浩连忙拦住他,道:“四哥,你跑哪儿去了?昨天来找你你都不在!”
“呃?嗯……”玄澈眼神闪烁了一下,讪笑道,“没什么,出去了一趟而已。”
玄浩鼓起腮帮子,怪道:“四哥你骗我!”
玄澈好笑道:“我骗你做什么?”
玄浩不依不饶:“那你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连父皇和云昭都不知道?”
“这……”
玄澈刚一犹豫就被玄浩缠上,玄浩粘在他身上乱磨蹭,大热天的也不觉得难受。玄澈弄得没办法,只好说:“我是去花园了。”
玄浩撇撇嘴,一脸你在骗我的模样。
玄澈无奈道:“你若不信我带你去就是了,只是今天的事不可以说出去知道吗?”
玄浩眨眨眼:“四哥和浩的小秘密?”
“嗯,小秘密。”
玄澈刮刮玄浩的鼻子笑道。
玄澈确实带了玄浩去了一个花园。这个花园不是一般的偏僻,而且园门紧锁,还有两个侍卫看着,一般人都不让进。玄澈带着玄浩进了门,大门立刻被关上,将林默言留在了外面。玄浩更加兴奋和好奇,忍不住想要看看园子里究竟有什么要让玄澈如此保护。
进了院子,就看到数个巨大的金字塔状玻璃房,房内一片黑紫,竟是整整一个院子的黑牡丹!
玄浩看得一愣,不由道:“这是什么?”
消失已久的小狐狸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跳到玄澈肩上,吱吱地叫唤。玄澈一边摸摸小狐狸的脑袋,一边说:“我种的黑牡丹。”
“那这是什么?”玄浩指着巨大的玻璃金字塔。
“玻璃暖房。你跟我来,先换衣服,我再带你进去。”
二人换了一身精简的粗布衣裳进到玻璃房里。
玄浩一进去顿觉阴凉,一看乃是玻璃房中摆放了许多冰块,让整个房间里的温度都降了下来,数名仆役打扮的人正在里面忙碌,除草的、修剪枝叶的,还有人不时地将溶化的冰水换掉。
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跳下地拉拉玄澈的衣角,同时往前挑了两步回头再看玄澈。玄澈便跟上小狐狸走到暖房的一个角落,却看到那儿的一片黑牡丹已经开花。黑紫的花瓣层层叠叠,露出嫩黄的花心,很是漂亮。
玄澈却皱起了眉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自言自语道:“还是不行吗?”
小狐狸拖出一块薄木板,摇摇晃晃地举起来,身子被木板压得东倒西歪,但它还是努力将木板盖到了花身上。
玄澈会意道:“哦,你是说太阳太大,要加上木板遮荫吗?”
小狐狸点点头,又跳回了玄澈肩膀。
玄浩在一旁看得怪异,疑惑道:“哥,你种这么多牡丹做什么?”
玄澈抿抿唇,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玄浩心觉不妙,又问:“哥?”
玄澈支吾了两声,才说:“没什么,只是父皇生日快到了,想……送他一盆花。”
玄浩心一沉,很是不痛快,看看周围一朵又一朵含苞待放的黑牡丹,似乎每一朵都在欢唱着玄澈的心意,玄浩这一瞬间只想火烧玻璃房。
玄澈没注意到玄浩的异常,他蹲下身子,摆弄着一株已经开花的黑牡丹,似乎想要研究如何才能让花枝更加娇艳。
玄浩深深吸上一口,压制住内心的躁动,说:“那为什么要躲在这里种上这么多?”
玄澈注视着黑牡丹,道:“我想给父皇一个惊喜。这花本是几年前别人送入宫的,我觉得黑牡丹很适合父皇,就想种起来等父皇生日的时候送他。但是牡丹的花期在四五月,开不到夏末,所以我就让人引进了各个品种的黑牡丹,用温室培养,想改变它的花期。到今年,差不多已经能在父皇生日的时候开花了。”
玄浩惊讶道:“这花已经种了几年了?!”
“嗯,差不多有四年了吧。”
“就为了父皇的生日?”
“是啊。”
玄澈回答地理所当然,话语里缠绕着无尽的温柔,他注视着花朵的目光仿佛在注视着自己的恋人,手指抚过花瓣,轻柔得让人想到了易碎的珍宝。
玄浩握紧了拳头,极力不让自己摧毁一切的欲望喷发。
玄澈突然回头说:“浩不要和其他人说噢!”
“要给父皇一个惊喜吗?”玄浩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妒妇在努力地控制情绪。
玄澈展颜一笑,他怀中的黑牡丹黯然失色。
玄澈和玄浩换回华服从院子里出来,却不期然地在门外看到了玄沐羽。
玄沐羽不是不知道玄澈藏了这么一个园子在这里。
这园子是几年前冒出来的,开始的时候没留意,后来想留意的时候已经查不到线索了,玄澈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他就没有去打探,加上这园子好几年没动静了,玄沐羽渐渐也有些忘了。
前几日突然听玄浩问起,想到最近玄澈常常无故“消失”,而且一消失就是半天,心中不免好奇,这才心血来潮来看看,却不想被林默言拦住。林默言管来的是不是皇帝,他只听太子的话,说什么也不让玄沐羽进去。玄沐羽杀又杀不得,正在生闷气地时候看到玄澈出来了。
玄沐羽刚看到玄澈时候只觉得高兴,却没想到竟在玄澈身后看到了玄浩,又见玄澈看到自己之时竟在错愕之中露出些许慌乱,心一沉,脸色顿时黑了。
“你在里面做什么?”玄沐羽上前质问。
玄澈不知该怎样回答,讪讪道:“没什么。”见玄沐羽盯视着自己,他不自在地为微微侧身,低声道:“父皇先不要问好吗?”
玄沐羽本来只是生气玄澈让玄浩知道园子的秘密却不告诉他,现在见玄澈竟然神色闪烁,心底的阴暗念头又冒出来,忍不住用力扳过他的肩头,冷声道:“为什么不说?什么事朕不能知道玄浩却能知道吗?又在折腾你的科技,要改革社会吗?!”
玄澈身子一震,脸色唰地白了,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一眼玄沐羽,抿抿唇,突然发力甩开玄沐浴的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你给朕站住!”
玄沐羽大喝一声,玄澈脚下顿了顿却没有停,反而加快了离去的步伐,竟将皇帝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玄沐羽又气又怒,刚要追上去,却被玄浩一把捉住,玄沐羽下意识地翻掌反扣住玄浩的手腕,没想到玄浩竟然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一巴掌扇在玄沐羽脸上——
啪!
极清亮的一声响,吓坏了一群下人,扑通扑通全跪到了地上。玄沐羽难以置信地看着玄浩,断然想不到玄浩竟然嚣张至此。
玄沐羽怒道:“你不要以为澈护着你你就可以肆意妄为!”
玄浩竟然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你又算什么东西!四哥为了你……”玄浩说到这里想起了玄澈告诫,顿了顿,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却恨道,“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根本不信任他,你已经将他害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要伤害他到什么程度你才开心!?”
玄沐羽火气上来根本没有听出玄浩话中的意思,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不懂得爱他!你这个只会伤害四哥的混蛋!”
玄浩对着玄沐羽大声喊道,愤愤离去。
心脏像在打鼓一样,偏生一点规律也没有,玄澈捂着心口勉强回到东宫,无力地倒在软塌之上喘息。
是的,还是这样的,你一点也不相信我。
心口一片冰凉,眼睛却热得难受,仿佛要哭出来才肯罢休。
这时玄澈却又强忍着难过坐直身体,招来林默言,道:“默言,你找几个武功好的人去牡丹园里,千万不要让父皇的人看到里面的东西了。”
林默言一愣,压抑着怒气道:“陛下那样,殿下又何必如此费心!”
玄澈惨淡一笑,道:“都做到这个程度了,就做完它吧。你快去吧,父皇这下肯定想着要知道里面的秘密,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林默言无法,只得领命退下。玄澈重新靠回塌上假寐。
云昭听说太子脸色发白地回来,连忙急急赶来,就看到玄澈闭着眼睛靠坐在软塌上,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也不知是被牙齿咬出的还是从心中呕出的。
“澈,澈!”
云照大惊,慌忙上前抱住玄澈,连连呼喊:“澈,你怎么了?太医,快叫太医!”
玄澈睁开眼睛看清了云照惊慌的神色,微微一笑,安抚道:“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都吐血了!”云昭简直快哭了,“澈,又是谁这样狠心,明知道你不可以知道激动的……澈,你不要再理会那些人和事了好不好,你这样臣妾很担心啊!”
“还能有谁呢,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伤害我……昭,让我靠一下,我好累……”
玄澈轻轻地低语,倒在云昭的怀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早在太子回宫之时森耶就看出主子面色不对,赶忙去叫了太医。玄澈刚刚昏过去,张太医就来了。张太医把了脉,道:“太子怕是又受了刺激,血气翻涌,太子强行压下,却不知这样反而让身子留了暗伤。太子现在虽然已经无事,但怕只怕日后身子要更加虚弱了。”
云昭看看玄澈,只得道:“张太医,还是麻烦您多开些养心的药了。”
张太医忍不住道:“娘娘,您劝劝殿下吧,殿下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云昭无奈道:“妾身又如何不知要劝?只是太子他……唉!”云昭叹出一口气不再多言,这皇家男人间的事她妇道人家又如何能插嘴。
张太医也知云昭的无奈,太子的脾气向来是有些执着的,认准的事便一定要做到底。张太医也已经多次规劝太子切莫不可劳心伤神,但太子每次都是笑着答应,一能下床又忙碌起来。陛下也真是的,也不知阻拦一点。张太医有时倒希望皇帝不要这样信任太子,若是能将太子稍稍困住一些,太子也不至于如此操劳。太子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若是英年早逝,实在是令人扼腕。
想归想,张太医也只能无奈摇头,开了方子,又去了清凉殿向玄沐羽汇报。这是皇帝亲自交代的,若是太子有什么一定要对他报告。
张太医说了太子的病情,却没听到想象中或愤怒或紧张的声音,只听玄沐羽淡淡应了一声便让他下去了。张太医百思不得其解,这对父子的关系实在令人难以揣测。
玄澈只是小睡了半天就醒过来了,找来林默言问了牡丹园的事。
林默言只说皇帝确实派了几拨人前去探查都没结果也就不问了,却不说玄浩将当时听到他与玄沐羽对话的人都送去见了阎王。
玄澈听了只说:“那就这样吧。”他不想再去思考了,只等玄沐羽生日送上黑牡丹,便将那园子毁了就是。有点心痛,却没有力气再去安抚了。
从此,玄澈也少再去那园子了,隔了两三天看看状况便离开了,再不像从前一去就是半天。
听说了玄澈的病情和动向,玄沐羽也没有去东宫探望,半个月里,两个人朝政上的默契虽然还在,对话却是硬冷冷的。
七月下旬的时候,玄沐羽的生日如期来临。
若是按照往日,除开清晨时例行的请安之外,在一天的忙碌过去后,玄澈定会带上自己礼物上清凉殿为玄沐羽庆生,一盏写着“爱你”的玻璃灯,一朵绚烂的烟花,一块甜美的蛋糕,都是不珍贵的小东西,却让人感觉到其中浓浓的情意。然而今年太子虽在早晨请安时表达了祝福,到了晚上却没有来,只让玄浩送上了一株怒放的黑牡丹。
浓郁的芬芳在瞬间充满了整个清凉殿,近乎纯黑的花瓣雍容绽放,露出金黄的花心。黑牡丹在夜风中傲然挺立,它的高贵与美丽征服了每一个人。
一卷白纸之上玄澈俊雅的字迹写着:竟夸天下双无绝,独立人间第一香。
牡丹本是四月花,奈何因人入七月,没人知道这其中倾注了玄澈多少心血。
玄沐羽看着黑牡丹有些发愣。
“喜欢吗?”玄浩冷冷地说,“四年!他用四年时间种植了成千上万朵黑牡丹,只是为了这么一株!你问他那园子里有什么?什么‘科技’我不懂,我只知道那里面种满了黑牡丹!每一朵都是他用心血浇灌出来的!而你却干了什么?你自己扪心问问,你对不对得起这株牡丹!”
玄沐羽看着牡丹不敢相信:“园子里……都是牡丹?”
玄浩嘲讽道:“哼,你才知道么?他不告诉别人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而你却那样猜忌他。你既然不信任他又何必让他掌权,给他希望再生生打碎的游戏很好玩是不是?!”
玄沐羽说不出来,满心只剩下那日圆门前惨白的脸和悲痛欲绝的一眼。
玄沐羽突然想起,曾几何时,澈漂亮的粉弯处诱人的弧度,眨着眼睛,像个小把戏得逞的孩子,他说:“父皇,儿臣没有杜鹃了,下次送您另一种花好不好?……这是个秘密!父皇到时候就知道了。”
玄浩盯着玄沐羽嗤笑道:“不相信儿臣说的吗?没关系,园子下午才刚刚开始毁去,你若赶得快说不定还能见上一眼!你……”
玄沐羽一惊,顾不得玄浩还在说什么,匆匆赶去了牡丹园。
牡丹园里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出拿出一块块正方形的玻璃板。玄沐羽进去时,玻璃金字塔已经被完全拆除,一园子或盛开或含苞的黑牡丹,花枝随风摇曳,花香弥漫,沁人肺腑。
几个人正忙着将花铲掉。玄澈和林默言站在花丛之中。玄沐羽进来,林默言立刻察觉到侧头来看,玄澈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手中捻着一片花瓣,呆滞地注视着仆役不断将眼前的牡丹铲掉,似乎每一下都铲在他的心上,然而过多的伤已经让他痛得麻木了。
忽而玄澈惨然一笑,花瓣从指尖飞出,在空中轻轻巧巧地转上一圈,终于落在茫茫花海之中消失不见。玄澈的目光追随着花瓣的纷飞变化过无数色彩,沉痛的,轻松的,悲哀的,快乐的,寂寞的,温馨的,当回忆停止在今天送出的黑牡丹上,光彩终于流转到尽头,随着花瓣落下玄澈的眼睛只剩下一种情绪:淡漠。
“玄澈,你该清醒了。”
玄澈轻轻地说,闭眼,再睁眼,眼睛恢复一片清明。
玄沐羽看尽了玄澈变化的每一分,每换过一种色彩他的心就被重重地敲击,当光华散去,玄澈的眼睛一如初生婴孩般的清澈时,玄沐羽心中的一根弦绷断了,似乎有什么崩塌了,但他却还是不愿相信地低低出声:“澈!”
玄澈听到声音愣了一下,缓缓转身看来,虽面露惊讶却没有悲伤。玄澈微微一笑,道:“父皇。您怎么来了?”
“澈,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
玄沐羽想挽回什么却只看到玄澈温柔地笑,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没有爱没有恨,没有伤没有痛,透亮的眼睛如同盖上了黑色的水晶玻璃,你看不见里面的世界,也走不进去。
玄澈就站在几步之外,却让人觉得离了千里之遥。
玄澈淡笑着说:“真是对不起,父皇,儿臣今天没能将牡丹亲自送去。”
“不,那不重要,澈你……”
玄沐羽急急地要辩解什么,玄澈却温和地打断他:“噢,父皇,儿臣忘记和你说了:生日快乐。”
“不,澈……”
玄沐羽说了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面对玄澈波澜不惊的眸子,任何饱含情感的话语都像是水珠融入了大海,激不起半点风波。
“父皇,从今天起,儿臣会真正记住这个称呼的。”玄澈淡笑着说,“从今天起,所有的路,儿臣都会一个人去走。”
父皇,没有您的日子,我会学着自己握住自己的手,即使寂寞也坚强,即使艰难也前进。
注1:“竟夸天下双无绝,独立人间第一香”,唐,皮日休,《牡丹》。
统一
统一玄沐羽觉得他和玄澈的关系变得很奇怪,或者说,他觉得玄澈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很奇怪。玄澈微笑,玄澈撒娇,玄澈或嗔或怪,畅谈理想、品茗下棋,一切都很自然地做着,黑牡丹花丛中所见到的那个隔绝人心的玄澈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玄沐羽不知道玄澈究竟怎么了,他变得看不穿那双眼睛,猜不透他的心思,身子离地很近,心却隔地很远。
啪。
清脆的的落子声,玄澈笑道:“父皇,您输了。”
玄沐羽一愣,看向棋盘,果然大势已去,无须收官就能看出败势。
玄澈收着子,笑得很甜:“父皇,您不专心!”
玄沐羽怔怔地看着玄澈的笑容,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玄澈见玄沐羽盯着自己,眨眨眼,笑问道:“怎么了?父皇不愿认输吗?”
“呃,不。”玄沐羽勉强回神,道,“澈,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玄澈反问:“父皇怎么这么说?”
玄沐羽艰难地说:“你看起来很开心。”
“哦。”玄澈笑笑,“父皇,明天就是中秋了,可不要忘了晚上的赏月会。”
中秋本不是宫里固定的节日,只是三王叛乱身亡之后,太子才在每年八月十五的晚上让皇室成员们都聚在一起,吃吃月饼,赏赏月,渐渐地也就成了习惯,中秋节也就固定下来了。
又是中秋,可今年中秋却怪异地很。
玄浩在八月初的时候去了西北,玄泠仍然在辽阳,只剩下玄沐羽、玄澈和云昭。
玄澈递上一块亲手切好的月饼对玄沐羽说,笑得很美:“父皇,这是您喜欢的莲蓉月饼。”
玄沐羽接过月饼不知该说什么,明明十分欢喜的气氛,却让人觉得隐隐地不安。玄沐羽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言笑晏晏的玄澈,却感觉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中秋的第二天,不安爆发了。
玄澈站在书桌对面,手里玩弄着玉玺,淡淡地对玄沐羽说:“对不起,父皇,这个东西——儿臣接收了。”
这时玄沐羽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失去了对整个朝堂的控制权:中书省无权,尚书令是太子的人,六部有四部站在太子一边,下面的官员很多都是通过今年春闱被太子提拔上来的年轻人,城防军、禁军、西北大军和东南、西南军早就落在太子手中,甚至连影子们都在一夜之间被太子囚禁!
变化来的太突然,让玄沐羽措手不及。
玄澈竟用利用了玄沐羽对他的愧疚掌握了国家。玄沐羽从没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今天,玄澈一直是那个透明的玻璃人,感情归感情,权力归权力,玄澈从不曾利用过他的感情做过什么。而第一次却是……
太子变了,笑容愈加动人,手段却愈加决绝,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只剩下冷漠,他残酷地处决所有阻碍他的人,用铁血洗刷朝廷。他将已经在辽阳稳定下的政策推广到了半个大淼;大力推进文化事业,开放言论;创办义务小学,支持大学教育;降低农业税,提高商业税;鼓励出国出海贸易,促进科技发展;完善科举,分乡试和省试,乡试考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礼仪道德,另有琴棋书画任选,省试则考律法时政,专科专长。
太子变的冷酷激进,失去了温和。
与此同时,一种新兴的宗教在发展,它以中国传统孔孟、法、道思想为主体,包罗其中精华,结合了佛教修身养心之说,又加入了人对自然的探索、男女平等等新兴思想,对内团结互助,对外同仇敌忾,有着自己完整的涵盖了方方面面却不繁琐的礼节仪式,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仰。对此太子不但不反对,反而大加鼓励。
所有大臣都认为太子疯了,但没人能阻止他。皇帝手中已经没有兵权,禁军在林默言手上,城防军属于傅清川,西北大军被玄浩控制,东南军和西南军最高层是傅鸢和沈煜,其他中上层将领已经被军校洗脑,只听军令不听皇令,另有水军——更不用说,长江水军根本就是太子一手建立的。
太子自己也说:“我在用另一种专制取代原先的专制,但你们无法阻止我。”
改革稍稍有所稳定,战争又爆发了,这次是对成国的。
事实上,战争的准备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只是那时候下达命令的时候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能明白太子的用意。
每逢七月,大淼就会时不时在长江北岸调动兵力,摆出一副进攻在即的姿态,只是最后却又不发动进攻。成国兵力不及大淼,国力也不及大淼,一看大淼调动兵力就紧张兮兮地备战,可如此一来就误了农时。大淼几次备而不攻之后成国就放松了警惕,若不是大淼大规模调兵,他们连备战也懒得备了。
再等到十一月,成国的粮食都收割了藏在粮仓里,却不想大淼竟然派探子潜入成果境内,放火烧了他们的粮仓。成国地处长江以南,国土土质疏松,不宜掘窖储粮,所以粮仓都是用竹木茅草建造而成。大淼这么一烧,成国只能重修粮仓,可刚修好又会被大淼烧掉。
成国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重复建设。国力衰退,民生疲弊,不少百姓都偷偷跑到了大淼。大淼政策也宽松,来的人先集中在一起接受半年的审查,审查期间由朝廷安排劳役、供给衣食,半年后合格者可正式成为大淼百姓,如遇鳏寡孤独者,可自由组合或由朝廷安排组成新的具有劳动力的家庭,新民可入户籍,开田地,一切待遇与大淼旧民无异。
如此一来二往调兵烧粮折腾了几年,成国人疲于奔命,劳顿不堪,与大淼的国力相差更远。今年太子认为时机成熟,终于下令开战。
今年十月份,大淼突然调集二十万大军分六路,从长江的出海口一直摆到上游的敦州,形成绵延几千里的战线,对成国发动了全线进攻。六路大军中最强劲的两只分别由傅鸢和新进高级军官韩素,摆在长江下游吕江和芬州两处,用以围攻成国的都城淮央。
南下的大军沿途散发加盖了御印的传单,上面列举了成国主的十大罪状,细数成国之民生凋零,又大肆宣扬大淼的宽政厚德,甚至军队后面还跟着商人,用繁荣的商品经济现身说法。
战争如火如荼进行时,太子妃被把出喜脉。消息传出,大臣们终于在七月之后看到太子露出开怀的笑。
水德198年十二月,韩素攻占了淮央东面的金口,傅鸢也在同一天夺取了成国的南河州,两支大军同时向淮央前进。东线上韩素攻打成国军事要地落山,拖住了成国的精锐部队,西线上傅鸢轻松逼近淮央。当韩素结束落山战役捕获成国大将顾隆的时候,傅鸢的军队已经将淮央结结实实地围了三天。
韩素一来看到这个阵势,就知道傅鸢是在等他一同进城。韩素在落山那一战打得极辛苦,这都是太子的吩咐,让他将帮衬一点傅鸢。本以为赶来淮央必然捞不到开城门的功劳了,却没想到看起来很没神经的傅鸢竟然还有这份心思。韩素虽有些看不起女人,此刻也觉得将门虎女确实不同凡响。
韩素进入军中看到傅鸢和沈煜在说什么,便抱拳一礼道:“傅将军!沈司长!”
沈煜客气回礼,傅鸢却是大大咧咧惯了,见了韩素便嚷嚷道:“韩将军,听说你抓了顾隆?给我看看好不!?”
韩素笑道:“正是。想不到傅将军对顾隆那么有兴趣。”
“那是呀!”傅鸢欢喜拍手道,“以前我常听昭姐姐说,澈哥哥在一场晚宴上只用两三句话就将顾隆驳斥得没话说呢!可惜那时候我还太小,看不到澈哥哥的英姿。不过现在抓到顾隆了,别人总说他怎么怎么厉害,我可要好好看看是个怎样厉害法却还是败在我澈哥哥手下!”
韩素知道傅鸢口里的“澈哥哥”和“昭姐姐”正是太子和太子妃。太子当年八岁智辩敌国大将,又做诗讽成王的事迹可是名动天下。韩素就是折服于太子这份睿智才在十六岁时下定决心好好读书以报效朝廷。他靠着家族关系投在几位退役将军门下学习,今年三十二岁终于按耐不住参加武举,最终高中状元,展现出的军事天赋让太子和诸位将军大加赞赏,故而进入军校进行特别学习,一个月前学业有成加入东南军成为最高统帅,如此一帆风顺的仕途让韩素不敢想象。
韩素听到傅鸢提起这件事也不免有些兴奋,道:“顾隆也就那样,如今老了,上阵杀敌也力不从心了。在下就是在战场和他单挑时,碰上他后劲不足才轻松获胜。可惜了这样一名大将,若是成国也有我们大淼的军校,那顾隆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那是呀,澈哥哥的决定从来都是对的!”傅鸢像只骄傲的孔雀,仿佛夸奖的是她自己一般。
沈煜看不过去了,上前问:“韩将军准备怎么处置顾隆?”
韩素是十分欣赏沈煜才华的,忙说:“这样一名大将杀了着实可惜,在下倒是很希望他能进入军校任教,他经验丰富,如果能保留下来将会是一份很大的财富。而且在下希望能用他叫开淮央城门,兵不血刃是最好。”
沈煜却摇头道:“顾隆这样的忠臣定不肯为我们效力。”
韩素想了想,道:“确实,顾隆一直不肯降。不如我们就把顾隆绑在马上不让他说话,我们来叫门就是了。等我皇统一的中原,顾隆不降也要降了。”
“怕也不好。”沈煜说,“如此一来虽然留了他的性命,只是他蒙受如此之大的羞辱,日后恐怕也无颜在军校呆下去,即使他苟活下来,你若是学生又可会服他?”
韩素摇头:“不会。那我们要如何?”
沈煜沉吟片刻,道:“不如将他在城门前斩首,杀一杀守城军的士气,只是千万不能让他开口,开口只怕要出事。”
第二天韩素带着顾隆去叫门,顾隆口里塞着布帛无法发出声音。
韩素高声喝道:“尔等成国逆贼,若再负隅顽抗,下场只能如此!”
说罢,韩素手起刀落,顾隆的头被鲜血冲上了不敢空,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马背上的身子轰然摔下。一代名将就这样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
城墙上的守军见被斩首的竟是他们的军神顾隆,心下慌乱。又不知谁喊了声:“顾大将军都投降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为成朝卖命?!”此等声音一起,便有数人应和,吵杂之中守军无心再战,纷纷四处逃窜。韩素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将本应该固若金汤的淮央收拾了。
韩素兵不血刃开了门,占了大功,进城的功劳就让给了傅鸢。
傅鸢领军进了淮央。大淼军纪严明,不动民众财产半分。淮央民众本是心中惴惴,却看大淼军如此分毫不范,心下渐渐安定,微弱的反抗也消失了。
傅鸢很快就在皇宫里找到了成国国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多在床底哆嗦,实在丢人。
成国战事就这样结束,成国主遣送回临澹,成国军队收编,除了留下少量大淼军队维护治安,其他大军均撤回大淼,另派吏部名册上闲置的文官前往整顿,此时主要是整理各地钱粮刑狱情况,新的制度要等社会稳定了才施行。
一切善后事宜安排妥当后,太子亲自为顾隆立了一块碑,赞其为“爱国英雄”。
中原到这里算是统一了,然而接下去玄澈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傅鸢没能赶上元旦,只能在元宵之前回临澹过个团圆节。战争期间为了防止西北趁机作乱而镇守边关的玄浩回来了,玄泠却在享受了春节后去了成国主持稳定和改革工作。
玄浩抱住消瘦的玄澈,心疼地说:“哥,你又瘦了!”
玄澈笑笑没说什么,任玄浩抱着他。其实他虽然比以前瘦了些,身体却好了很多,或许放下些什么能让心变得轻松些。
玄浩含着泪啜啜道:“对不起,哥,我是帮不了你,总是让你一个人在努力……”
玄澈拍拍玄浩的肩膀,笑得很温柔。
寂寞?辛苦?还是压抑?没关系,习惯了。每个人都看着他,跟着他的脚步,没人能并肩而行。独自行走的感觉并不好,但玄澈却知道,自己必须这样,他必须学着去享受。
乱伦
乱伦夜深了,玄澈仍然坐在院子里的小亭中。
白花花的糯米包裹着白糖芝麻、桂花什锦、枣泥、果仁还有麻蓉,甜甜粘粘的口感令人从舌尖甜到心里。玄澈看着缓缓流出金黄色的馅心,却想到:这样甜爽的东西父皇一定会爱吃吧?
玄澈和玄沐羽的相处模式很奇怪。玄沐羽几乎不出清凉殿,玄澈却在每天下午去清凉殿陪玄沐羽下棋,两个人会讨论朝政,畅所欲言,玄澈说他的理念,玄沐羽说自己的看法。仿佛玄沐羽不是一个被变相软禁的皇帝,而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而玄澈也不是囚父的太子,而是在和朋友探讨的改革者。两个人的思想在慢慢靠近,然而身体的距离却又离得很远。
玄澈看着小狐狸趴在盘子边,用爪子把汤圆粘起来放到嘴巴里,好吃的味道让它惬意地眯起眼。玄澈笑着移开了盘子,说:“小梅花,不要吃那么多,糯米不好消化,你会拉肚子的。”
小狐狸委屈地抓挠玄澈的掌心。云昭从一边过来听到了玄澈的话,失笑道:“你还说小梅花呢,你看你,快把一整碗汤圆都吃掉了。”
玄澈微微一笑,放下了碗筷,拉过云昭的手,说:“都怀孕了还到处乱跑,小心着凉了。”
云昭抚摸着自己微凸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特有的幸福,说:“还不都是你这个父亲带坏的,胃那么不好,还乱吃东西。”
“我才没有呢。来,让我听听我们的小宝贝会说话了不?”
玄澈揽过云昭,耳朵靠在她的肚子上似乎真的要听孩子说话。云昭好笑地摸过玄澈的脸,道:“才三个多月呢,哪来的话说呀!”
玄澈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那不一定呢,小宝贝每天都和母亲在一起,却看不到父亲,多难过呀。我们的宝贝一定在想我呢!”
云昭失笑,这个在政治上翻云覆雨的男人却总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幼稚地像个孩子。
玄澈站起来为云昭批上披风,道:“别站在这儿吹风了,快回屋吧。”
云昭被玄澈推了两步,回头来问:“那你呢?你也……”
“我想再坐一会儿。”玄澈第一次打断云昭的话,但仍然是很温柔,“今晚夜色很好,我想多看看。”
云昭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嘱咐了几句进了屋。
玄澈看着云昭离去,轻轻叹出口气,重新坐回亭子里,却让森耶抱上一坛酒,开封喝了起来。
小狐狸站在桌子上看着玄澈的脸在酒精作用下渐渐红起来,他有些不安地拍拍玄澈的手,似乎让他不要再喝了。玄澈只是看着小狐狸微微一笑,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闪闪的,像钻石一样漂亮。玄澈摸摸小狐狸的脑袋,说:“小梅花,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但玄澈只是喝酒并不理它。小狐狸得不到玄澈的回应,呆坐了一会儿,突然跳开了,也不知跑去了哪儿。
玄澈看那抹火红的身影转眼就跑没了,无奈地笑笑,也没有理会。
小狐狸一路飞跑,竟是去了巍明宫。
元宵节的三天里玄浩都在宫里,今天是元宵的最后一晚,少了玄澈也没什么意思,因此就早早回了巍明宫休息。刚睡下不久,就被小狐狸挠醒了。小狐狸咬着他的衣服使劲往外拖。玄浩心念一动,问:“是不是四哥出什么事了?”
小狐狸连忙点头,用前爪做了一个举杯灌酒的动作,又摇晃着身体走了两步。
玄浩道:“四哥喝醉了?”
小狐狸点头,又扯扯玄浩的衣服。玄浩不敢耽搁,套了外衣连忙赶去了东宫。
玄浩并没有在东宫的庭院里看到玄澈,小狐狸嗅了嗅风的味道,带着玄浩进了浴室。
隔着半透明的纱帘,玄浩看到一具玉白的身体伏在池边,他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入浴室,却看到玄澈半个身体在水里,半个身体伏在池岸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虽然池岸是用玉包裹着铜龙制成,并不会冰,但这样裸着身体睡觉还是会着凉。
玄澈缺乏血色的脸上难得泛起红晕,长长的睫毛粘染了水珠,轻轻一抖,似乎能抖下无数晶莹。这样的玄澈美极了,却也让人心疼极了。玄浩不明白一向克制自己的玄澈为什么会喝醉,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的。
又是因为那个男人吗?四哥,不明白你,你是爱还是不爱?
玄浩蹲下身子抚摸过玄澈优雅的侧脸,引起玄澈一阵轻呢,玄澈似乎是醒了,睫毛颤颤,却终究没有睁开眼睛。玄浩暗暗一声叹息,双手抱住玄澈一个使劲就将他提上了池岸。
玄澈虚软地跪坐在地面上,重量完全靠在玄浩怀里,如此大的动作终于让他有些清醒。玄澈睁开迷离的眼睛,也不知是否看清了眼前人,只是模糊地发出一声低喃。
闻到玄澈呼吸间的酒味,玄浩微微皱眉,说:“哥,你醉了,我抱你回去!”
玄浩打横抱起玄澈,将他抱回了卧房,却不是云昭所在的。玄浩给玄澈擦干了身子,又仔细给他换上衣物,过程中玄澈始终有些迷醉。玄浩让玄澈躺好,自己也换了干爽的衣物在一边躺下。
“四哥?”
玄浩轻轻地唤,但没有得到回应。玄浩抱上玄澈,两人以额触额,玄浩闭上眼轻轻地说:“哥,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可是你始终把我当成一个弟弟……哥,不,我不想叫你‘哥’,我希望能和那个人一样叫你‘澈’……我好想每天晚上都这样抱着你睡,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肯,其实你不爱云昭,但为了责任你装着很爱她,同样为了责任,你可以无视我们对你的爱……是不是我们的爱就这样让你为难?你一定知道父皇的爱,可是你没有办法接受,你在怕什么?怕知道了就没办法用公允的心态对待朝政吗?哥,我爱你的……”
玄浩突然停下来,睁眼看看眼前人,顿了顿,一个翻身将玄澈压在自己身下。玄浩慢慢靠近那片粉唇,低低地说:“哥,你若不愿睁开眼,我就吻你。”
玄澈没有反应。
“以为我不会吗?”
玄浩吻了下去,不同于以前半开玩笑地轻吻,他用力地吻着,在唇瓣上啃咬,掠夺唇间的芬芳,舌头甚至要突破牙齿深入口腔。然而玄澈却咬紧了牙关,猛然睁开眼睛,盯着玄浩。
玄浩停了吻,轻轻一笑:“哥,你愿意醒了?”
玄澈似乎完全没有醉过,清明一片的眼睛地静静盯着玄浩。
玄浩说:“哥,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对不对?是的,我爱你,非常爱你,从十年前我就爱上了你,爱得我快疯了。”
玄澈稍稍挑起眉毛,应了一声:“哦。”
“我本不想说穿,因为你一定不愿意接受。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知道四哥不喜欢与男人亲密接触。父皇用了四年时间才能毫无阻碍地触摸你,而我,若不是一个孩子,你恐怕根本不会让我靠近吧?!”玄浩自嘲地说,“我本想一辈子就这样看着你,和你撒撒娇,吃一点无伤大雅的豆腐,和父皇斗斗气,但是现在我不想了,你知道了,我就没办法安静地看下去了。”
“所以?”玄澈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平静。
“所以我现在要你。”
玄浩话音刚落,玄澈的右手以奔雷之势袭上玄浩的手腕,趁其不备一拉一带,二人攻守之势立换。却不想二人还未停稳,玄浩一个翻掌扣住玄澈掌心,顺势一扯,玄澈又回到了他的身下!
玄浩舔舐着玄澈的耳垂,低声道:“四哥,你忘记了?你的功夫已经不如我了。”
玄澈也不挣扎,只说:“我是你哥。”
玄浩不屑道:“那又如何?玄沐羽还是你父皇不是吗?”
玄澈愣了愣,突然瞪大眼睛。玄浩看了好笑道:“哥,你还要骗自己多久?父皇对你的心思你不会不知道的,还是你真敢说你不知道?”
玄澈沉默了。
玄浩突然咬牙道:“既然父皇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玄澈平淡说,“我不喜欢男人。”
玄浩咄咄逼人:“那父皇呢?”
“父亲而已。”
“骗人!”玄浩怒喝道,“你明明已经觉察他的心思,还是对他那么纵容,你敢说你只是单纯当他是父亲?!”
玄澈抿抿唇,闭上眼睛,说:“我累了,你下去。”
“哼!”玄浩欺上身,狠狠道,“我今天说了要你,就一定要你!”
玄澈手指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反抗。玄浩吻他的唇,啃噬他的脖子,吮吸他的锁骨,玄澈仍然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好似一个木头人。玄浩不甘心地拉开玄澈衣服,道:“你装死人也没有用,父皇买账,我不买账!”
玄浩径直握上玄澈的分身,开始或轻或重地套弄,巨大的刺激让玄澈忍不住缩紧了身体,玄澈知道自己打不过玄浩,却是一字一顿地说:“你想我死,就继续。”
玄浩手下动作一停,悲哀道:“四哥就这样讨厌我?”
玄澈认真地说:“身子弱,经不住刺激。”
玄浩顿觉哭笑不得。
情况变得有些尴尬。一方面玄浩听完玄澈这么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兴致,但是就这么松手却有不愿意。另一方面玄澈也不动,任凭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就握在别人手上。
沉默了片刻,玄澈再次开口:“闹够了就下去,我很累了。”
玄浩默默下了床和衣离开,他发觉自己很无力。
出门的时候,玄浩看到玄沐羽站在门口。
小狐狸停在不远的地方,用担心的目光看着这边。
玄浩与玄沐羽目光交错,谁也没说什么。玄浩离开了,玄沐羽看看房门,终究还是没有走进去。
房内的玄撤仰躺在床上,一手遮眼,深深叹出一口气。
第二天上朝,玄澈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臣的报告,忍不住看看坐在高位上的玄沐羽。
父皇——爱我?
玄澈觉得很可笑。
玄浩问他,你将玄沐羽当成了什么。
父亲?
骗不了人,也骗不了自己。玄澈知道自己从没将玄沐羽当成过父亲,他的字典里没有“父亲”这个词,他一直觉得玄沐羽是朋友兼长辈一般的存在,或许玄沐羽也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他的哥哥。
但玄澈始终认为,他对玄沐羽的爱不是爱情的爱。
男人怎么可以爱上一个男人?!
可是……
玄撤坐在那儿发呆,玄沐羽已经盯着他了很久了,然而玄澈却一点知觉也没有。
尽量拉高的领子也挡不住青红的印记,玄沐羽想起了昨天看到玄浩从房里出来时衣裳不整的样子。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狐狸一个劲地拉他去东宫?
玄沐羽心中翻腾,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无视玄澈的夺权,却没有办法忍受这种猜测的煎熬。
“澈。”
玄沐羽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玄澈抬头看他,神色茫然。
“昨……”
玄沐羽只说了一个字,玄澈的脸忽地就沉了。
玄澈淡淡道:“父皇,我先回宫了。”他转身就要走,却被玄沐羽猛然拉住。
“等等!”
玄沐羽匆忙间只拉住玄澈的衣袖,玄澈一时不察,衣领被拉开。玄沐羽一愣,愕然出声:
“你这……”
玄澈低头,却看见露出的肌肤上青青红红一点一点,心下了然,定时昨日玄浩留下的痕迹。心中更加压抑,沉默地退了一步,将衣服整好,又要抽手而去。
玄沐羽不放,反而一用力将玄澈拉进自己怀里,一手扯开他的衣襟,露出整片胸膛。玄澈想要挣脱,却意外发现玄沐羽的力量大得惊人,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曾是也是名动天下的皇家高手。
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落痕点点,分外凸兀。玄沐羽顿时红了眼。
“是他,是他是不是?!”
玄沐羽暗哑着嗓音低吼,玄澈望着他怔怔发愣,说不出话。玄沐羽将玄澈揉入怀中,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便吻了下去。玄澈瞪了眼,却没有反抗。
玄沐羽以舌描绘着他的唇,轻轻地舔,轻轻地咬,轻轻地吮吸
玄澈沉默着,任玄沐羽炙热的唇在自己嘴上辗转。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真的可以让人习惯任何事,哪怕这件事天理不容,玄澈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唇间的温度。这个吻炙热的,霸道的,也小心翼翼而温柔的。湿滑地舌头抚过牙龈,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反感。
爱?
脑海中记起很多事,记得出生时他将自己抱起的那种晕眩,记得他捻着红叶黯然神伤的模样,记得五岁遭遇刺客时他焦虑而彷徨的眼神,记得北征归来时不愿舍弃的拥抱,还记得鼻尖在脖子里磨蹭的麻痒,记得对自己伸出的温润大手,也记得逼宫后的心碎伤神,记得黑牡丹飘落在茫茫花海中的痛楚……
从小到大,一点一滴,幸福或悲伤,这样的温柔几乎可以抚平任何伤口。玄澈不想再去思考那些事,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一直克制着自己,最后也不过是个感情上的侏儒。人是欲望的动物,却偏偏要让自己变成理智的机器人,实在很累。
酸酸麻麻的触感让人忍不住张嘴,那舌头立刻坏心眼地探进来,时而欺负一下上颚,时而挑逗一下舌头,狡猾得像条小蛇。
其实从八岁那年他就应该看出玄沐羽不一样的感情,也应该知道他对自己是不同的,只是一再地刻意忽略了。
玄沐羽汲取着玄澈口中的甘液,怀中温凉的身子诱惑着他,小腹如同火烧一般,似乎要将两个人都烧成灰烬。他知道自己完了,忍耐了二十年的感情终究还是爆发了。同时又欣喜着,澈没有拒绝自己,澈也爱自己……
“澈,我爱你,你知道的是不是……”
玄沐羽低沉地说。玄澈发觉自己在点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知是不对的,但他觉得很累了,由眼前人抱着很舒服,哪怕被伤了心,依然可以放心地软下身体去休息,不愿意动弹,更不要说反抗,任由玄沐羽将抛入火焰中焚烧。
玄沐羽很高兴,疯狂的喜悦点燃了他。
身上的凉意将玄澈微微唤醒,这才发现衣物已经被玄沐羽除去,露出一具玉白的酮体。
这具身体美极了,比丝绸细腻,比象牙光滑,精致的锁骨成了勾魂链,两点樱红点泛着淡淡光泽,看过去会觉得应该是甜的,口感会很好,引得人想去细细品尝。柔中带刚的线条向下蔓延,带过一臂就能扣住的狭窄腰身,延伸到私处。那株玉茎就像处子的器官,似乎还未经过人事,色泽青淡,形态完美,甚至连体毛也是稀少的。再往下是修长的腿,笔直的,富有力量的,当和情欲混合在一起的时候会紧紧勾住对方的身体,然后渗透欲望。
玄澈觉得自己很奇怪,居然在这时候还有心情欣赏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看了二十三年了,从小到大,每一寸都了然于胸,今日再看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认真看过它,它是那样的完美而充满了色情的味道。
玄沐羽亲吻着他,抚摸着他胸前的茱萸,很轻柔地划圈拧弄,带来酥麻的战栗。他灼热的身躯覆盖在身上,热似乎也都传递过来了,小腹被顶着,一团火在燃烧,很快这股热量就传遍了全身。玄澈能看到自己变成了粉红色,淡色的唇吻成鲜艳的红,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似乎能滴出水来。
“澈……澈……”
玄沐羽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呢喃,述说着他的爱和欲望。
吻一点点下落,不同与玄浩带着掠夺的啃噬,这吻是那样轻柔而灼热,就像一直以来玄沐羽给他的拥抱一样,覆盖在青红得斑点上似乎就能洗去污渍。明明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喜欢的东西,却偏偏喜欢了,陷落了。
吻慢慢沿着优美的线条向下滑,来到私密处。热气喷在敏感的玉茎上,玄澈忍不住缩紧了身子,玄沐羽紧随而来的抚摸却安抚了他绷直的神经。那双手带着魔力,游走在背部和大腿内侧,玄澈不自觉渐渐放松了身体,随之自己的分身就被滚烫的手给包裹住。那只手不安分地上下滑动,粗糙的茧子带来奇特的快感,或轻或重的揉捏让火焰迅速旺盛,甚至连那两个小球也不放过,玉茎的顶端分泌出透明的粘稠汁液,一滴滴地滴在了被单上,打湿了一片。
“嗯……”
玄澈从嘴角飘出一声呻吟,引来身上人一阵粗重的喘息,那只手更加灵活,不时滑过脆弱的铃口。玄澈战栗着,身子绷成一条弧线,双手紧紧扣住床沿,修长的大腿也忍不住缠上了那具结实的身体。
“啊……不、不要……嗯……”
玄澈的拒绝更让让人欲罢不能。玄沐羽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粉红色的液体在手指上,轻缓地按上那桃红的。
“嗯!”
玄澈一个抽身,似乎在抗拒。
玄沐羽温柔地拉开他的双腿,一手抚弄着青涩,一手食指慢慢探入那紧涩的甬道,他极缓慢地按压着内壁,将粉红液体均匀地涂抹在每一条皱褶里。
异物的侵入感慢慢过去,桃红的花瓣再次翕张,肉壁将手指紧紧包裹,深处有一股吸力让玄沐羽无法退缩。
玄沐羽再次吻上玄澈红润的双唇,舔噬茱萸。手指缓缓地抽动,直到身下人完全放松,才慢慢放入第二根、第三根手指。后庭被慢慢扩张,不适感渐渐过去,快感在手指触碰到某一点时汹涌而来。玄澈不可抑制地发出绯糜的呻吟。
玄沐羽反复试探着那一点,玄澈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神色迷离,双臂交缠上玄沐羽的脖颈企图为自己找到一个依靠,然而滚烫的体温却让他更加难以自拔。玄沐羽退出手指,空虚感淹没了玄澈,玄澈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似乎在邀请对方的进入。
玄沐羽的分身早已被欲望涨成了紫红色,愤怒地昂扬着,此情此景他再也忍不住,抵上了穴口。可紧致的蜜穴即使经过扩张仍然不足以承受巨大。玄澈只觉得下体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一个巨大的硬物似乎要强行进入,疼得他连前面的欲望都开始疲软。
玄沐羽连忙停下动作,轻柔地安抚他,熟练地玩弄他的欲望,直到他再次放松身子,渐渐适应了外物的进入,慢慢地舒展着花瓣,将炙热的巨大包裹进去。玄沐羽终于压抑不了欲望,挺身用力进入了甬道。
“啊——”
缓缓地律动,寻找那个敏感的小点。见玄澈适应了,玄沐羽才开始加快抽动,每一下都直达最深处,似轻似重地搔过敏感点,让人兴奋又得不到满足,腰肢忍不住要扭动想要迎合这种快感。
“嗯……”
玄澈美丽的眼睛被水气蒙住,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即使咬着唇也不能阻止呻吟外泄。他全身肌肤呈现出明艳的蔷薇色,映像着所有光线的幻影。身子像弓一样绷着,脚尖蜷缩着,有一股热气从小腹一直冲到咽喉,让他将头用力向后仰去,下颚在空中划下一条金色的弧线,露出小巧的喉结,隐约能听到上下滑动的声音,更加刺激了人的欲望。
头发散落在床榻上,纠缠着两个人。他们完美地贴合着,肿胀的欲望进进出出带出鲜红的媚肉,透明的液体顺着股间留下,每一次律动都会发出汁液滑动的声音,战栗的快感将人都淹没了。
然而,此时玄澈却觉得自己并不在那具身体里,他的灵魂似乎在停留空气中自上而下看着被欲望支配的两个人。身下的那个人好陌生,从未有过的莹亮眸子闪烁的是情欲的色彩,玫瑰色的肌肤宣泄的是情欲的美好,他在战栗,在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他凄迷而满足地发出呻吟,那声音象是小提琴被拉上了最高音,颤颤巍巍,发着抖,又绵长不绝。
玄澈看见眼前那双眼睛,他注视着自己,用无声倾诉着爱恋。
玄澈只记得自己要抱住眼前的人,就像是溺水者抱住了稻草,任自己的随着海潮晃动……
注1:在汉文帝时,已下令将正月十五定为元宵节。
注2:元宵节的节期与节俗活动,是随历史的发展而延长、扩展的。就节期长短而言,汉代才一天,到唐代已为三天,宋代则长达五天,明代更是整整十天。至清代缩短为四到五天。这里取唐代制。
注3:从《平园续稿》、《岁时广记》、《大明一统赋》等史料的记载看,元宵作为欢度元宵节的应时食品是从宋朝开始的,那时候称元宵为“浮圆子”、“圆子”、“乳糖元子”和“糖元”。元宵在宋朝很珍贵,姜白石有诗“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时来,帘前花架无行路,不得金钱不肯回。”不过既然澈穿越了,元宵当然要早点出现,名字也自然用现代化的了。
离去
离去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拥抱在一起,亲昵地耳语,温柔地抚摸。颜御瞪大眼睛,拉着哥哥的手也下意识地紧了紧。
颜川顺着看过去,转而对弟弟调笑道:“御,看什么看得出神。”
颜御依然睁着大眼睛,结巴地说:“他们……哥,男人、也可以这样吗?”
颜川笑道:“为什么不可以?这是他们的精神自由。”
颜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多看了一眼那对男人。颜川又说:“不过我们的小御儿可不要变成那样了,御长得这么漂亮,可不要被男人骗走了。”
颜御回头看哥哥,哥哥背着光,令人看不清他的笑容,只觉得那笑容好远好远,声音好淡好淡,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抓……
“哥!”
玄澈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手正伸向不知名的前方。金紫的帐幔告诉他,他在一个奇特的时空里了。
玄沐羽已经不在,看时间应该是去上朝了。小狐狸站立在床沿上,乌黑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玄澈。玄澈强自笑了笑,拍拍小梅花地头,再次挫败地闭上眼,以手背遮脸,似乎不愿意面对那华丽的装饰。
呵,竟然和一个男人上床了,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好脏……
这样的弟弟你是不会要的吧……还好,颜御早就消失了,“颜御”还是完美的,你的“弟弟”还是干净的……
好脏……
玄澈啊,你在想什么,你本来就不干净,你早就被阴谋算计占领了!你分裂了雄单、颠覆了西善,你杀庶母弑兄叔,你却还假装无辜,你又干净什么了!
好脏……
好脏!
玄澈难以再在这个还弥漫着男性檀香的房间里呆下去,从床上坐起,一股白浊顺着大腿从股间流出。玄澈皱了皱眉头,昨夜不知做了多少回,似乎记得玄沐羽从自己身上离开时窗外已是微亮。大概玄沐羽赶着上朝便没有给自己清理。也罢,自己来总比叫太监来做好的多。
玄澈穿上宽大的衣物,尽量忽略后庭的钝痛,一如往常地慢慢走回东宫。
玄澈一回东宫立刻吩咐下人准备沐浴,他无法再忍受肮脏的感觉,哪怕是自我安慰,也要洗的干净。今天,他第一次没让小狐狸跟进浴室,他不愿意玷污了这可爱的小生灵水晶般的眼睛。
温热的池水轻柔地抚慰着玄澈,脑海里不期然地想起昨夜玄沐羽的爱抚,脸上开始发烧,但心却是死寂的。其实要把欲望和理智分开不是很难的一件事,昨夜玄澈就明白了这件事了,他可以和玄沐羽做爱交缠,他可以任由自己呻吟起伏,但他的灵魂却没有办法停留在那具身体里,他清楚那是不对的事,他会觉得脏,会厌恶自己,可是没有办法控制。
除去多余念头,玄澈开始清理自己的后穴。大致知道要用手指伸进去清理,却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弄,只能抱着瞎猫抓死老鼠的心态在甬道里胡乱触摸。
趴在池壁上,玄澈咬着唇努力不要感受异物侵入的不适感,然而越弄越是热汗淋漓,双颊绯红,狼狈不堪。
“澈,我来吧。”
玄澈一惊,抬头果然看到玄沐羽,想到这时自己的模样,慌忙将手指抽出。
玄沐羽除去衣物步入水中,将玄澈揽入怀里,让他面对自己,一手扣住他的腰身,一手顺着臀瓣滑入后庭,探入幽穴轻柔地刮划。热水顺着动作涌入体内的感觉很微妙,不一会儿就有白色液体流出,比玄澈自己弄不知强了多少。
玄澈安静地伏在玄沐羽怀中任由他处理,长睫低垂,在脸颊上落下一片新月状的阴影,目光却不知落在了那里。
当白浊不再流出时,玄沐羽发现怀中人好像是睡着了,闭着眼,呼吸均稳,脸上带着淡淡的潮红很是诱人。但玄沐羽不愿再让心爱的人受累,克制了自己的欲望将玄澈抱回东宫的床上。
玄沐羽出门的时候看到玄浩站在不远处的宫柱下,怔怔地看着自己。玄沐羽此刻恨得想杀了自己的这个孩子,但昨夜的疯狂也让他知道玄澈是自己,完完全全的是自己的,没有人任何人抱过他。想到这里,玄沐羽又觉得愉悦起来,看玄浩的眼神也多了同情:是啊,你没有得到他,可是你的冲动让朕得到了他!
玄沐羽示威般地扬起笑容,昂首而去。只留下玄浩愤怒地击碎了宫柱。
玄沐羽保持着高度的美好心情,从早上早朝时就不时地展露笑意,惹得大臣们纷纷进言,趁着皇帝心情大好且太子不在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完,免得哪天不得不说的时候触到霉头。但是玄沐羽的好心情在从东大殿中出来后就消失了,太监禀告太子殿下正在发烧,本以为不是大事,叫来太医开了方子,但药喝下去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热,现在情况很不好。
玄沐羽惊慌不已,赶到东宫的时候玄浩和玄泠都守在太子床前,二人起身行礼,玄泠面色忧虑,而玄浩却带着几分怨毒。
玄沐羽不喜欢这两个孩子看自己心爱的人的眼神,玄泠倒还好,玄浩却是充满了掠夺的欲望——和自己一样。
“你们先回去吧。”
玄泠虽有些犹豫,却还依言出去了。玄浩落下一步,在玄泠出门后,他却回头对玄沐羽冷冷道:“父皇,四哥为什么发烧您应该很清楚!”
玄沐羽面色一白,玄浩已经退出了房间。
玄澈发着高烧,体温烫手,面色却是青白,红唇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小狐狸窝在他的颈便,似乎在给于他温暖,然而火红的皮毛却衬得这张脸更加苍白。玄澈眉头紧紧地拧着,玄沐羽坐在床边看着他,眼中既是后悔又是矛盾。
玄沐羽守着他,直到夜深了,玄澈眉头不再紧皱,玄沐羽才轻轻退出房门,却在门外看到玄浩。
玄浩倚在墙上,冷冷地注视着玄沐羽。
两人静静对视。玄浩嘲讽道:“父皇,这就是你对待四哥的感情。现在四哥这个样子,父皇高兴了?”
玄沐羽冷然道:“难道你不是?只是……你没有得到罢了!”
玄浩象是要发怒的公牛,红了眼,却在片刻之后大笑道:“那父皇,我只问你,你能给四哥幸福吗?不要忘记了,父皇,您今年四十七岁了!”
玄沐羽沉默不语,目光冷冽如冰。
“父皇,就算现在你得到了四哥又如何?你还能爱他几年?那样年轻而俊美的身子,你还有力气爱吗?父皇,我不急,一点也不急!”
玄浩勾起嘲弄的笑,扬长而去。
“可恶!”
玄沐羽握紧了拳头,却无法无视玄浩所说的话。
玄澈烧了整整两天,到了第三天才慢慢消退,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愈发的让人疼惜。
玄澈醒来,眼前的景物恍若隔世。他想起来,但手脚无力,挣扎了一下,身子落在床榻上发出一声闷响。
守在一边森耶听到响动,连忙上前扶起他:“主子!”
玄澈皱皱眉头,道:“怎么了?”
森耶说:“殿下高烧不退,已经三天了。”
玄澈还想说什么,门被推开,玄沐羽和玄浩一前一后进来,他们在门外听到声响就进来,果然看到玄澈神色憔悴地坐在床上。
森耶知趣地退了出去。
玄沐羽想去握去玄澈的手,却想起玄浩那日的话,不自觉地顿了一顿,口中的呼唤已经逸了出来:“澈……”
玄浩坐在床沿,毫无顾忌地抱住玄澈,暗哑着嗓音道:“四哥!四哥!”
玄澈轻轻抚摸玄浩的后背,温声道:“怎么了?又是小梅花欺负你了?”
玄浩身子一顿,抬起脸道:“四哥?”
玄澈笑道:“怎么了?”
玄浩道:“元宵那日,你喝醉了,然后……”玄浩说到这里不敢往下说,注视着玄澈的表情,却见玄澈面露疑惑:“然后怎么了?”玄浩又问:“四哥不记得了?还是四哥怪玄浩,不愿意和玄浩说话了?”
玄澈看看玄沐羽,见后者也是面色复杂,便问:“你们怎么了?我记得那日我有些喝醉了,然后就去沐浴,可是为什么到了床上又发烧了?”
失忆了?!
玄浩与玄沐羽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惊诧和庆幸。
玄沐羽道:“你进去沐浴之后,浩还拉你去吹风,结果害你着了凉,就发烧了。”玄浩也说:“四哥,对不起,以后浩儿不会这么任性了!”
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也跳上玄澈的身子,听到玄沐羽与玄浩这么说,也拼命点起头来。
玄澈笑了笑,敲敲玄浩的脑门,道:“你已经给我惹了够多麻烦了,也不差这么一点。”
玄浩抿着唇紧紧抱住玄澈,再不像平时那样撒娇顶嘴。
云昭也来了,她顶着微圆的肚子,玄氏二人让她在床边坐下。
云昭泪光连连:“殿下!”
玄澈抹去云昭的眼泪,微笑道:“好了,别哭了,不过是发烧而已。乖,你这样会让孩子也跟着悲伤的。好了,不哭。”玄澈揽过云昭的身子,轻声抚慰。
云昭想到周围还有两个人看着,连忙挣出怀抱,抹去泪花,又唤了一声:“殿下。”
玄澈微笑,笑容中的淡雅让人心安。
玄氏父子难得默契地退出了房间,虽然不愿,但是将空间留个人夫妻二人。
出了房间,走过一段长廊,似乎是确定玄澈不可能听到了,玄浩才说:“看来四哥并不爱父皇!”
玄沐羽盯他一眼,玄浩冷笑道:“父皇这般看我也没有用。四哥若是爱你又怎么会发烧?又怎么会一觉醒来就把那日之事给忘了,若是喜欢,又怎么会忘?!”
玄沐羽咬着牙不肯说话。
玄浩嗤笑道:“父皇可不要自欺欺人,四哥身子如何父皇还不清楚么?父皇流连花丛这么多年,总不会连有没有帮四哥弄干净都还不清楚吧!”
玄沐羽冷然道:“那又如何!”
“又如何呢?”玄浩冷冷一笑,“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父皇!”
看身边的妻子沉沉睡去,玄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了衣服推门而出。
月色正是皎洁时,银色的月光洒落在庭中人身上,只觉得他便要随着月光翩然而去。
小狐狸不知怎么也醒了,跳上玄澈的肩膀,又是用它滴溜溜的目光注视着玄澈,吱吱地叫唤两声,似乎在问:“你怎么了?”
玄澈将他抱在怀里,笑道:“小梅花,你怎么也出来了?”
小狐狸吱吱地叫,前爪抠住玄澈的衣服,那它的狐狸脸在玄澈脖子里乱蹭,好像在撒娇。
“呵呵,可爱的小梅花。”玄澈笑得很温柔,“小梅花也出来陪我看月亮吗?”
小狐狸用力点头,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玄澈轻轻地笑,美得天地失色,道:“那小梅花跟我去另一个地方看月亮好不好?这里的月亮……好孤独?”
玄澈仰头看那圆月,眼中划过不知名的哀伤。
抱着发呆小狐狸,玄澈展开轻功,无声无息地出了东宫,也不知往哪儿去,只知道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飞驰跳跃,也不知行了多久,在一片低矮的房中找了一出较高的屋顶停下。玄澈也就随意坐下,让小狐狸站在自己的膝盖上。
小狐狸好奇地看着周围,这皇宫之大,不要说小狐狸,就是玄澈也不曾完全走过,以至于玄澈也不知这儿是哪,不过要回东宫确实容易得很,只要朝着最高的那个屋檐行去便可。
玄澈并不看月亮,反而是逗弄着小狐狸,说:“小梅花,你想家吗?”
小狐狸歪着脑袋,点点头,又摇摇头。
玄澈轻轻地说,幽幽的声音就如同那晚风一样,抚过你的脸,温润而沁凉。
“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家……二十多年了,早已经不是那个颜御了……即使现在让我回去,我也不愿意回去了,怕哥哥看看这个肮脏的我……”
玄澈低下头,对小狐狸说:“小梅花,你会讨厌我吗?”
小梅花连忙摇头,趴在玄澈怀里直撒娇。
玄澈却说:“可是我很讨厌我自己……讨厌自己的冷酷,讨厌自己的无情……说什么淡漠,不过是无情,可既然无情,却为什么又无法拒绝他?他是我的父亲,和这个身体留着同样的血,云昭她又要怎样看我?自己的丈夫,却要在另一个是他父亲的男人身下呻吟……好肮脏……”
玄澈的话就像他的面容一样平静,可这样的平静却让人想起了死亡的寂静。他的眼中充满了悲哀和痛苦。小狐狸看到这样的玄澈,揪得心也痛了,乌黑的眸子蒙上水汽,眼泪忍不住就落下来。
“小梅花,你怎么也哭了?”
明明是悲伤,却还在微笑。明明自己都痛苦得快要发疯了,却还在安慰别人。
小狐狸在玄澈脸上里使命地舔,似乎是在说:“不要这么悲伤,不要这么悲伤。”
玄澈只是笑,他已经不会哭了。
玄澈静静地坐在屋顶上看月亮,他怀中有一只小狐狸在替他流泪。
天隐隐要亮的时候,玄澈回了东宫,一如往常地上朝、议政。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元宵之前,和玄沐羽若即若离地下棋聊天,玄沐羽的目光依然深情,玄撤的也依旧是漠然。而玄浩依然是紧贴着身子撒娇,附在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说话,说着看似玩笑却千真万确的情话。
玄澈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愚蠢,如此明显的爱意竟然会没有发现,但他现在也只装做不知道,原来怎样现在还是怎样。他依旧是那个淡笑着的如水太子,被铁血和冷酷包围,别人已看不出这水究竟有多沉。
玄澈爱上了那个一片低矮中偶然突出的屋顶,每隔几日便出现在那儿,小狐狸始终跟在他。
玄澈坐在屋顶上却不赏月,只是注视着庭院里倒在地上的孩子。
经常可以看到这孩子,可能只有八九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院子里的人似乎很喜欢拿他发泄欲望,有时一是一次两个人,有时是一个晚上两三个,不会有前戏,也不会有爱抚,丑陋的欲望进进出出,带出白浊和鲜血,只有痛苦没有快感,只有单纯的发泄不带任何感情。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具,供人玩弄。
玄澈若要帮助这孩子,自然是举手之劳,但他却没有,只是在清冷的夜晚里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命运。
孩子其实很坚强,咬着嘴唇,即使痛到晕倒也不会呻吟。发泄过后被人扔在院子里,像一个破败的娃娃。孩子每次都自己爬起来,用冰凉的井水冲洗身体。大概是习惯了,他清洗的动作很熟练。
孩子再一次被人丢弃在院子里,嘴角瘀青,身上遍布蹂躏过的痕迹,青芽垂软,双腿因为过分交合而无法并拢,红肿的微微张着嘴,流出肮脏的液体,今夜这本该稚嫩的地方曾被人硬塞进两个巨大的欲望,以至于肌肉撕裂得无法闭合。
玄澈并不非不知道皇宫的阴暗面,却从未接触过,他的心放在了国家和百姓上,放在了玄沐羽给他的爱和痛上,他无暇旁顾,可如今,这一切却不期然地闯了进来。
孩子哭了,这是他第一次哭,无声的眼泪一滴滴坠落在草地上消失不见。或许孩子的命运也会如同着泪珠一样,转瞬就消失在这吃人的皇宫里。
终于受不住了吗?
玄澈看到孩子的眼泪心里想。
是啊,为什么要忍耐呢?
玄澈对怀中的小狐狸说:“小梅花,你去告诉父皇我在这好吗?”
小狐狸不解地眨眨眼,但还是去了。
玄澈跳下屋顶,来到孩子面前。孩子因为看见了人而战栗。玄澈的手轻轻抚摸过孩子的脸颊,温凉的指尖似乎带着让人安宁的魔力。
“小家伙,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直到数十年后,孩子临死都还记着这句话,那个声音像是温泉的水,暖暖地流入人心。
下-地-狱!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42
第三卷 黄泉
武林(大改) 武林(大改)水德201年的夏天,江湖上将发生一件大事: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要在逍遥山庄召开了。今年比较特殊的是,大淼统一了中原,北方武林将在这次大会上与南方武林正式对碰。
武林大会的请帖飞入冰岚山庄时,玄澈正在和温彦对弈。
玄澈一边看了一眼帖子,一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对温彦说:“武林大会,彦去吗?”
温彦本在思虑对子,听到这话手下一停,却强作淡然说:“不去。”
玄澈奇道:“为什么呢?十年一次的武林盛宴,会很热闹吧。”
温彦抬眼看向玄澈,似笑又似嘲讽道:“御是喜欢热闹的人?”
“看看总是不错。”玄澈温和地笑。
温彦还是摇头,道:“我不去。那里有我不想见的人。”
玄澈笑道:“什么样的人让我们好脾气的彦都讨厌了?告诉我吧,我也好避开他,免得惹人生气。”
温彦沉默了一下,方道:“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成熟稳重,才能卓越,带着霸气,却很体贴人,会在你累的时候给你按摩,也会在晚上送上宵夜。他想对人好的时候没人能拒绝。”
玄澈笑容僵了一下,温彦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温彦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他注视着自己最爱的白玉棋子,目光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落在世界的另一边。
“为什么不想见他呢?”玄澈低头抿茶,掩去眼中的波澜,“听起来那个人对你应该很不错。”
温彦惨淡一笑:“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应该认识的人。”
玄澈没有再问下去,他看到温彦的笑下隐藏着一块伤疤,他不想揭人伤疤,那很痛。
玄澈微微一笑:“为了一个人驳了逍遥山庄的面子恐怕不太好吧?”
温彦收起了伤感,笑道:“逍遥山庄的帖子若是能送到这里,我便去。不过我相信,冰岚的保密工作应该是很好的。”
玄澈却说:“那不见得,还有听风楼呢。”
玄澈这话说出不到两天,温彦就收到了逍遥山庄的请帖。温彦对这玄澈咬牙:“该不会是你卖了我吧!?”玄澈无辜地笑,坚决否认:“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江湖上有两大山庄最为出名,一是北武林的逍遥山庄,二是南武林的碧天山庄。两个山庄都有近百年的历史了,中原分裂时,南北武林的武林大会就是分别在这两个山庄举行的。如今中原统一了,因为北武林一直强于南武林,故而统一后的第一次武林大会决定在逍遥山庄举行,届时武林豪杰集聚一堂,除了程式性地决出武林高手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促进南北武林的交流与合作”。
当然,这话是玄澈说的,用武林人的话来说,就是见面喝喝酒、打打架,用拳头交流感情,用伤痕留下纪念。
这两年涌现了很多武林新秀,比较突出的组织像负责打探情报的听风楼,自称只要是风能到的地方它就能听到。这次逍遥山庄发帖也是向听风楼买的情报,不然一些武林高人根本找不到地址。听风楼楼主楼听风当然也收到请帖了,只是这般神秘人物会不会出现还是两可之间,毕竟人家挖了那么多小道消息命还是要的,逍遥也强求不得。
还有冰岚山庄,在三年内迅速崛起,以制造武器、机械和药物而出名,其庄主颜御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人宽容谦和,又是手段高绝,气质超然只可惜相貌平凡,但江湖又有传说颜御乃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一颦一笑间可夺天地之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用人皮面具遮了真容。这个消息也没人敢证实——听风楼自称与冰岚山庄乃战略合作伙伴,不干挖脚的事,而其他试图以身证法的人都见鬼去了。故而也有人称颜御为“玉手小阎王”——“玉手”自然是说颜御有双极漂亮的手了。
还有一些优秀的个人,比如温彦在江湖上就被人称作“棋公子”,只因他下得一手好棋,与江湖前辈竹叟大战三月有余却是赢多败少,被人引为美谈。而温彦又是风神俊秀之人,爱慕者之多可以把冰岚山庄结结实实围上三层。
玄澈与温彦一路同行,冰岚山庄出品的改进型马车安装了最先进的避震器,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晃动,这让容易晕车的玄澈稍稍能够忍受了。玄澈的身子已经不适合长途骑马,只能在马车里将就将就了。
温彦酷爱下棋,玄澈便陪他下。一局下罢,温彦输了,他数着子说:“我很少能在同龄人中找到对手,不是攻之太急,就是拘泥于一角而丢了大局,只有御磅礴间不失毫厘,稳而不怯,锐而不燥。难怪御的山庄能在短短三年里取得如此成就。”
玄澈笑笑,道:“冰岚山庄又不是三年前才建立的,之前已经存在十多年了,我不过是厚积而薄发罢了。”
温彦笑道:“那山庄岂不是在御七八岁的时候就建立了?御果然厉害啊!”
玄澈自知失言了,但看温彦只是调笑,便也不辩驳,只是笑笑含糊了过去。
收了子,温彦又说:“听说当今圣上和太子皆是棋艺高绝之辈,圣上自不用说,当年与国手对弈,国手也只能俯首称臣。而太子——观其行事作风,想来也是极聪慧之人。真想和他们也对上一局,不知输赢呢。”
玄澈淡淡一笑,虽想成全温彦,却无法将事情说出口,又想到玄沐羽,心里隐隐作痛。
温彦没注意到玄澈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说来也奇怪,太子怎么突然就跑出来巡视了?这一巡就是两年,贪官污吏是抓了不少,不少地方的改革也进行了合适的调整。不过在下以为这等小事不是太子该亲力亲为之事。太子宏才大略,应当用心于规划国事之上,而不是抓住这些细枝末节不放。”
玄澈不想温彦会突然发出这般感慨,乍一听有些愣。
两年前玄澈的不告而别给朝廷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玄沐羽收回权力,但他只是宣布太子巡游天下,对于太子所留下的改革事宜分毫未动,反而用他自己的办法促进了改革。
另一方面,还真有一个“太子”在全国巡视。玄澈去看了那位“太子”,竟然是白,玄沐羽给他准备了全套行头,白假冒太子之名,行太子之权,查处了不少贪官污吏,又对部分地区改革上出现的不合适进行调整。
玄澈这时才发现,最了解他理想的竟然是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月最后还不欢而散的白。白所作之事颇合玄澈心意。两年间玄澈也给白去过信,告诉他一些新生事物可采用的应对方法。白若有疑问也可以通过通川商行将信转给玄澈,只是无论如何白都无法查出玄澈的踪迹罢了。
玄澈低头想了想,抬头对温彦说:“彦说得对,太子不应该拘泥于这些小事。”
温彦见玄澈赞同他的想法,感到很高兴,又说:“御果然是我的知己,这话我也和其他人说,可是他们都笑在下多虑了,百姓对太子太过崇拜了,几乎是盲从,这样迟早会出事的。”
玄澈眼中转过惊异的光芒,沉默半晌,却问:“彦认为太子现在应该如何?他也没办法停下自己的脚步吧?”
温彦道:“我曾听在通川的朋友说,太子曾说过,控制百姓思想的最好武器就是宣传——御知道什么是宣传吗?”
玄澈立刻会意,点头道:“你是说要用舆论改变百姓对太子的看法吗?但是,”玄澈顿了顿,“攻击太子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吧?!”
温彦撇撇嘴,说:“但是舆论可以树立另外一个英雄啊。”
玄澈皱皱眉头。
温彦又说:“开启民智才是最根本的。我觉得太子创办那个什么义务小学就很好,不过为什么不创办义务大学呢?”
玄澈失笑:“国库没钱啊!再说了,那班大臣们肯定不同意,如果连个种田走父都能出口成章,他们拿什么体现自己的优越感呀?!”
温彦听了抚掌大笑,直说玄澈说话不饶人。
两人说话间,车厢被轻轻敲响,一个低弱的声音在外面道:“公子,这里有个消息。”
“拿进来吧。”
玄澈说。车帘微微撩开,一只苍白的手递进一卷小纸。温彦自觉地低下头打量棋盘似乎在复盘,玄澈展开纸卷,看了却有些愣。
温彦半天没听到玄澈再有动静,抬头却见玄澈低头敛目,那张易容出的平凡面容上笼着嗜血的狰狞。温彦一吓,不自觉开口:“御……”
玄澈似乎没听到,但他又仅仅是一个呼吸的瞬间,狰狞尽去,抬眼对温彦微微一笑,温和优雅,然而他手中泻出的纸张灰烬却不期然地泄露了他的心境。
只听玄澈淡淡道:“彦,看来我们要赶赶路了,今年的武林大会可不能错过了。”
玄澈易晕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行了七八天才走了一半的的路程,然而在那个不知名的消息到来之后,他们却在三天之内行完了下剩下的一半路程,另温彦惊讶不已,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消息让玄澈先是撕碎自己温和的面具,后不顾身体地一路急赶而去。
玄澈递了请帖,由小童引入庄中,行至一半就看到逍遥庄主萧平山快步走来,远远就听逍遥庄主的大嗓门喊道:“御小阎王,好久不见!”
玄澈对萧平山淡然道:“萧庄主,好久不见。”
萧平山今年已经八十四了,却仍然是一副虎背熊腰的大身子骨,气色比玄澈还好。他给玄澈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笑道:“‘小阎王’肯赏脸真是萧某的荣幸,快请进。”他又对温彦说,“温小弟别来无恙,和小阎王在一起下棋下得痛快吧!?”
温彦笑眯了眼:“这是自然,御是我最喜欢的对手。”
萧平山又对玄澈说:“小阎王说要在逍遥山庄小住,可真吓了萧某一跳。这两天特令人打扫了一个清静的小院落,比不上冰岚山庄大气,小阎王可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玄澈笑说,“萧庄主还是别因小弟怠慢了他人,小弟随小厮进去便好。”
萧平山看看陆续到来的客人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便顺水推舟道:“那小阎王还请自便。稍候萧某再行拜访。”萧平山告了罪,退入人群。
二人随着小厮进了后院。
萧平山给玄澈准备的一个小院落,清静幽雅,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客房。
温彦打量了两圈,笑道:“御,看来我沾了你的光。”又附在玄澈耳边轻道:“御,你的身份可不止一个‘小阎王’吧?!能让萧老前辈亲自来接,这面子可不小呢!”
玄澈看着温彦笑笑,道:“你这瞧人的眼力倒合适入官场。”
温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当年我父亲确实想让我做官的,只可惜我生性顽劣,最后还是入了江湖。”
玄澈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起家里,怎么还有这么一番波折?听起来像是个大家族了。”
温彦动作一顿,神色微黯,不再说话。玄澈知道自己点了对方的忌讳,一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便各自进了房。
玄澈和温彦随时提前两日到达,但这是大部分的门派代表都已经到了。小阎王和冰岚山庄名声甚大,几乎每个江湖人士都以拥有一把冰岚特制的武器为荣,一个下午登门拜访的人的络绎不绝。温彦和玄澈住在一个院子里,不得不陪着应对,不过多时便烦了,告罪一声出去溜达。
傍晚的时候晓平山来找,温彦还没回来,玄澈吩咐小厮一声便出去了。
逍遥山庄的后山是一片竹林,夜里静谧无声,以萧平山和玄澈武功等闲之辈断然近不了身,这片竹林便成了说话的好地方。
萧平山道:“这消息……可靠吗?”
“听风楼的消息。”
玄澈说的简单,却让人不得不信。听风楼在情报上的强大是令人无法想象的,真的是做到了他们自诩的“风过之处必有听风之人”的宣言。
萧平山皱起了眉头,道:“魔教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这次重出江湖……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颠覆武林,称王称霸罢了。”玄澈淡淡地说,仿佛在说什么家长里短的小事,“大概是想趁着武林大会齐聚一堂的时候来个一网打尽。”
萧平山冷笑:“当我们武林白道没人吗,一网打尽?哼!”
玄澈却说:“以我看来,若是计策得到,配合百名好手,一网打尽也不难。”
萧平山心中一惊,看向玄澈,但见后者一派淡然,令人看不出端倪。
玄澈顿了顿,又说:“只是杀了这些人,白道的残余势力善后起来颇为麻烦就是了。那个人……魔教应该不会这么傻。”
萧平山听出玄澈话中有话,刚想问,却有一道黑影闪过,一个黑衣人在玄澈身后站定,道了声“公子”便奉上一个巴掌大的小竹筒。待玄澈接了竹筒,黑衣人又鬼魅般地退了下去。
萧平山看一眼黑衣人消失的方向,随口说:“几月不见,莫怀的功夫又长进了。”
玄澈取出筒中之物,并未抬头,只说:“他不是莫怀。”
萧平山讶然,道:“不可能,那分明和莫怀的气息一样。难道是老夫听错了气息?”
“萧庄主也没有听错。只不过……”玄澈这时才抬眼,笑了笑,“听风楼里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一样的。”
月光下玄澈平凡的人皮面具苍白无色,偏生那双眼睛黑如珠玉,深不见地,夜风掠过,淡笑飘忽。萧平山看的心惊,喉头一滞,呼吸不顺,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静谧的树林里咚咚声不绝于耳,一生都不承认自己怕过的萧平山此刻只觉得惊惧万分。
玄澈没有注意萧平山的异样,低头看看从竹筒中取出的薄纸,只看了两眼便敛了笑,眉头微蹙,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疯狂的人,竟要用水淹……”
萧平山好容易平复心境,听到玄澈这么说,便想开口问,但此时玄澈已经抬头,又是那飘忽的淡笑,说:“萧庄主,您不介意我带进个人进庄吧?”
萧平山没敢摇头。
玄澈回到小院已是午夜,温彦的房间烛火仍然亮着,一个人影映在窗之上,没有动静。
温彦与玄澈生活习性颇为相同,都是不喜欢在夜间忙碌的人,平日这个时候早就休息了。玄澈心中奇怪,担心温彦是不是等自己等的忘了。这么想着,他便敲了温彦的房门:“彦!彦?”
玄澈唤了几声里面都没有动静,玄澈担心,推门而入。
房内烛火摇摇晃晃将熄未熄,那蜡烛已经烧到根部,蜡油顺着烛台流下溶了桌子一片。温彦趴伏在桌子上,似是睡着了。
玄澈走近了,又看到温彦长眉紧皱,仔细一看,面上还有泪痕。
玄澈心中疑惑又有些为难,不知该上前将其叫醒还是假装没看见就此退出去,若是上前只怕要让温彦尴尬,若是退出又怕温彦就这么睡下去明天就要生病。
为难间,温彦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呼吸渐促,睫毛颤了颤,似乎就要醒过来。
玄澈心念一转,退到了门口,大声道:“彦!怎么在桌子上睡着了?蜡烛都烧光了,我给你换一根。”
温彦一惊顿时清醒,只见玄澈似乎是刚刚推门而入,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放置烛台的桌子前,背对着温彦给烛台更换新的蜡烛。温彦连忙将脸上狼狈抹去,强笑道:“你回来了。”
玄澈感觉温彦打理的差不多了,才转身,笑道:“回来迟了。你在等我吗?对不起,让你等迟了。”
温彦本害怕玄澈问他为什么这么迟还不睡,听到玄澈这么说,连忙应道:“恩,是的。”
玄澈说:“快去睡吧,很迟了,明天你会没精神。”
温彦明显不在状态,听到玄澈这么说就僵硬地身体朝床铺走去,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又回头说:“御也早点休息。”
玄澈这时一惊走到门口,听了这话就回头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大会
大会(全改)两天后,武林大会正式开幕。
武林大会的主要活动就是比武,最后决出个子卯寅丑,至于那些门派之间、南北之间的商谈都是在比武之后暗中进行的,比武的结果能看出这些门派的强弱,最后商谈结果的输赢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主动参与大会比武的都是大多是十六七八的青少年,最多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再往上三十多的就不赶这一场了。不过那些“武林前辈”们有时候也会受邀“指点”一下晚辈,或者是彼此只见切磋武艺,这时候想出名的、想证明自己的,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人都跳了出来,让武林大会别开生面。
逍遥山庄里有一个很大的广场,此时广场中央摆了一个擂台,周围或站或坐着几百人,都是江湖里有头有脸的人,他们身边有时会跟几名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基本上就是各大门派准备在接下去十年里全力打造的新秀。
再说这时,台上比试的是一红衣少女和一兰衫少年,两人都使长剑,走的都是灵动的路线。虽然乍一看两人平分秋色,不过那少女的神色甚为轻松,而少年却面色通红,看起来有些吃力。明显是少女占了上风,却好像在戏耍少年一般。
就听旁边有人说:“今年峨嵋派可要大出风头了。”“可不是。这小红袖不过豆蔻年华,却已经尽得添香仙子的真传了,再长大点可不得了了。”“看!碧落门的弟子已经快不行了——”
这边话音还没落,那边少年就被少女一剑挑下了擂台。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入人群中。眼看就要被砸倒的观众纷纷让开,而另一边又有几人急急赶来,却因人潮涌堵无法前进。
玄澈就站在少年落下的那块地方,看到少年根本无力改变落地姿势,若是任由少年坠落只怕脊柱受伤不轻。玄澈便一个箭步上前跳到空中接住少年,一揽一带,轻轻巧巧地旋身落了地,化去了少年身上所有的力道。
玄澈本是打横抱着少年,只是玄澈左手无力,他刚一落地就松开了左手,只让少年靠在自己右臂上。玄澈看少年面色青白,便问了声:“还好吗?”
少年勉强点点头,脱开了玄澈的怀抱,由赶来的本门师兄们接了过去。
碧落门不是个大门派,此来只有它的掌门和两个弟子。有年长弟子扶过少年,掌门对玄澈施礼道:“多谢这位少侠出手相救!”
玄澈客气道:“举手之劳。”
那掌门勉强扯出笑容,看了一眼受伤的少年,又瞄了一眼台上的红衣少女,没说什么,退了下去。
玄澈没错过掌门看向台上的那抹怨毒。
对方是峨嵋派才没办法声张吧?玄澈心想,看看周围见怪不怪的武林人士,心中有所触动。
温彦在一旁说:“御在想什么?”
玄澈笑睨了一眼温彦,却没有直接回答:“怎么这么说?”
温彦道:“御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垂眸,一个人站在那儿,好象整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似的,特孤单。”
“呵。”玄澈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在想这武林的规矩是不是应该改一改了。”
温彦一怔,再看玄澈,后者面上已是一派平静微笑,令人看不出端倪。
比武还在继续,玄澈和温彦就着台上的情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玄澈说了什么,温彦笑起来,但随着他的目光落在玄澈身后却突然变了脸。温彦身子一僵,神情如同见了鬼一般惶恐。
玄澈不明其意,转身看去,只见一名高大男子行来。那男子剑眉星目,很是眼熟,再一想,原来是与温彦有着几分相似。
男子死死盯住温彦,眼睛瞬也不瞬。温彦在男子的目光下慢慢低下头去。
男子沉着声音唤了一声:“子弥。”目光中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温彦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不说话。
玄澈见气氛尴尬,对男子拱手道:“在下颜御,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男子道:“在下任子玉,是子弥——就是温彦的大哥。久仰小阎王大名。”
“不敢当。江南任家才是声名远播。”
二人相视一笑,却再没有话题,三人又陷入静默。任子玉看着温彦,温彦注视着擂台,玄澈却是看哪儿都不合适,最后只能将目光落在台上。当真是诡异的气氛。
第一天的武林大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了,萧平山来找过一次玄澈,二人交谈两句便分开了,玄澈又去了后山,左右转转再回来,却看温彦的房间一片漆黑,也不知是早早睡下了还是出去了。
第二天白天,任子玉还是呆在温彦身边,只是两人之间气氛僵硬,让人难受。玄澈不想打扰这二人说话,索性去找萧平山,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回到校园,温彦的房中依然没有烛火,问了院内小厮,小厮说温彦是和温大公子出去了。
玄澈也没在意,毕竟他们是兄弟,任子玉看起来也不想是会伤害弟弟的人。可是到一更都敲过了,仍然没有听到温彦的动静,玄澈不免有些着急。
莫不是和任子玉分手之后出什么事了吧?
玄澈突然想到这几日接到的关于魔教的情报,看看没有月亮的夜空,他犹豫片刻,决定出去找人了。
逍遥山庄作为武林老前辈,规模不是一般的大,玄澈在西厢转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想了想,朝后山而去——那片竹林现在可不平静。
静谧之中只有风过时树叶的沙沙声,玄澈在里面走了一会儿,对着无人处说了一声:“潜螭,有看到温公子吗?”
林中黑影一闪,片刻之后,一黑衣人落地道:“在前方不远处。”
玄澈随着黑衣人往林子深处走,约摸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黑衣人闪身不见,玄澈也借着月光看到一抹青白,定睛一看,果然是温彦。
温彦背对着玄澈,正在和他任子玉说什么。玄澈见他们二人无事,松了一口气,还在犹豫是上前打招呼还是就此离开,就见任子玉突然抱住温彦吻了下去,温彦虽有反抗却无法挣脱,最后竟陷入了与任子玉的缠绵之中。
玄澈一愣,连忙转过身去不愿窥视他人隐私,却听到风中飘来温彦的一丝声音:“我们不可以……”
玄澈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步子,背对着二人静静地站着。
两人轻微喘息着,任子玉说:“为什么不可以?!我爱你,明明你也爱我,为什么不可以?!”
温彦没有回答,只能听到他喘息得厉害。
任子玉说:“子弥,不要再为难我了好不好!难道这样你会开心吗!?”
背后沉默了很久,久到玄澈几乎以为两个人离开了,却听温彦叹出一口气,幽幽道:“不开心又如何?你是我亲大哥,我们身上的血脉相连着,我们如何能相爱?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分离只是终止了我们的错误……”
“住口!”任子玉气急败坏地打断温彦的话,“子弥,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当时你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要到这时候才说这样的话?你既然选择了爱为什么又要后悔?任子弥,你说啊!”
温彦沉默着,剧烈的心跳在静谧的林子里响亮得刺耳。
过了一会,任子玉的声音放缓了说:“子弥,不要再逃避了,面对你自己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选择了这条路,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知道我爱你,子弥!”
林子里重归沉静,玄澈不知道任子玉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温彦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在他对外界有知觉的时候就看到温彦站在他面前,那双曾清亮爽朗的眸子蒙着一层灰。温彦对他说:“御……你都听见了是吗……”
玄澈点点头又摇摇头。
温彦惨淡一笑,道:“两个男人,亲生的兄弟,很恶心吧……”
玄澈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然问道:“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呢?”
温彦笑得很凄凉,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玄澈在混乱的思绪中隐约听到温彦在说:“我不是那么超脱的人,血缘,责任,世人的目光,我摆脱不了!我和他,不到黄泉,不相见——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玄澈从没想过两个人的伤疤会被这种方式同时揭开,他不知道温彦如何,却知道自己并不觉得痛。以前想起那个人总是怅然的,想起自己便有些厌恶,可是当用旁人的目光去这种事的时候,却又觉得并非不可接受。
温彦和他大哥,感情和血缘无关,单纯的爱,却不能在一起,听了只让人怜惜。
不,或许自己是被那个人影响了吧,深入骨髓的,对这种事也能坦然。
父皇,你和我……也要不到黄泉不想见吗?
玄澈看着手中翻转的玉佩,轻声叹息。
这边的事结束了,也该面对他了。
玄澈下定一个决心,再抬头时,眼中迷茫已去,只剩下一片清明。
待到下午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混在人群中靠近了玄澈,只说了一句:“他们到了。”
玄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萧平山,显然对方也听到了消息,二人相视一笑,萧平山却是苦涩兼之忧虑,而玄澈只是淡然,又或者夹杂了些许冷酷。
魔教的到来总的来说是比较突然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听到音讯,魔教一干百余人如同突然从地下钻出来的,等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比武会场之上了。
魔教教主是个灰衣青年,生的……十分普通,基本上除了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比较显眼之外,他就是放在人群中便能消失不见的那种人。青年身后还有一黑一白,基本符合教主身边两大护法的定律,姑且可以叫他们黑白无常。黑白无常身后又有若干头目,或长或少,有男有女,似为堂主之流。
这护法与堂主不论在气势还是造型上都比那教主来的抢眼,玄澈虽然知道这教主不过是个傀儡,却没想到居然是个眼中还藏着怯弱的孩子。
“这里好热闹,怎么没有请我们呢?”
说话的是黑无常,掩不住地戏谑之色。
正道人士铁青着脸,萧平山这个东道主出来发话,他冷笑一声,说:“邪魔歪道!”
后面黑无常或者白无常又说了什么玄澈便不知道了,他的目光在魔教一干人等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想看的人,便给萧平山打了个招呼,去了后山。
后山上有一条河,河的上游是一个湖泊,其大其深完全可以将逍遥山庄放两个进去,尤其当雨季来临的时候,湖水上涨,连同小河也成了不小的河。
不巧的是,这里的夏天正是雨季,也就说,现在这片湖这条河正处于他们一年中最鼎盛的时期。
当玄澈到达后山的时候,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一边是身着统一服装的灰衣人,一边是以一名蓝衣文士为首的杂牌军。那道明显是临时筑起来的土坝还未摧毁,再仔细看一下局势,杂牌军已经被灰衣人包围了。
玄澈上前,一名灰衣人来到他身边,拱手施礼道:“公子,人已经控制了。”
玄澈点点头,站到了己方的最前面,与那蓝衣文士对视。
蓝衣文士有一张刀削一般的脸,并非说他五官深邃,而是在于他太瘦了,瘦得两颊塌陷,让颧骨高高突起,偏偏鼻梁又是高挺的,再加上那双深深的眼和紧抿的薄唇,看起来便觉得不善。
虽然变了很多,但玄澈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吴耀,或者应该叫你姚殇?好久不见。”
玄澈微笑着说,夏日里却无缘无故地吹过一道冷风,冻得人有些瑟缩。
蓝衣文士一怔,将玄澈打量了很久,微微眯眼,过了很久突然睁大了眼,惊道:“是你!?”
“哦,让你看出来了?”玄澈抚摸着自己的脸皮,他相信自己的易容是完美无缺的,不禁为姚殇的眼力而感到欣赏。
姚殇冷笑道:“真难为殿下还能记得姚某。”
玄澈依然微笑:“当然,你给我的礼物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姚殇咬咬唇,道:“你恨我害死了郑关?”
“当然,但这只是一个原因。”玄澈笑得悄然,令人不寒而栗,“我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动乱都有你的影子。”
姚殇似乎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我本性徐离。”
玄澈眯了眼,说:“前朝皇族?”
姚殇笑笑,默认了。
东汉之后,经过几年纷乱终于统一,徐离家天下,为南朝。后来成朝起,然而不久成朝又被大淼取代。若按姚殇的说法,从徐离最后一任皇帝到现在已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不知这位姚殇是曾孙还是曾曾孙。
当然,玄澈是不会在意这个问题的,南朝余孽不足为惧,这种打着“反淼复南”旗号看似大义实则因为一己私利而给百姓带来灾祸的人,向来是不值得同情的。而且这姚殇除了害死了一个大淼未来的将军兼他的好朋友之外,似乎对于颠覆活动在没有其他贡献了,连让人惺惺相惜的余地都没有。
玄澈点点头,只说:“那就请你一路走好吧。”
“也好。我也累了。”
姚殇坦然地站在那儿,面对着数十张强弩,笑得洒脱。
后山自有人料理后事,玄澈回到山庄里,擂场里一片混乱,魔教和正道打起来了,萧平山早有准备,很轻易地借用类似渔网的东西将大部分魔教徒都制住了,只剩下那“怯弱”的教主正在和一红衣人对打。
玄澈看了一眼局势,却是一愣,再看,居然发现那红衣人竟是温彦!
温彦自然不穿红衣,但伤口涌出的鲜血却将一身白衣染成了红衣。温彦与教主战得难舍难分,不要看教主神色怯弱,又是苍白的病态,但功夫不弱,温彦步步紧逼,教主并不于他正面交手,且战且退,偶尔还击,即使这样,温彦还是受了重伤。
玄澈刚要问为什么温彦会和魔教扯上关系,就见任子玉倒在不远的地方,身下一片血泊。玄澈上前探视,却他仍有一丝气息。任子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救、救子弥……”
玄澈看向场中的温彦。温彦早已红了眼,剑招凌乱毫无章法,身上多处重伤,所过之处都像被红颜料涂过一般,红得骇人。
玄澈听了旁人的议论,才知混乱中魔教教主意外击杀了任子玉,温彦悲痛欲绝之下冲出来欲杀死魔教教主为大哥报仇,只可惜二人无功差别太大,即使魔教教主一再退让,温彦仍然没有办法。
玄澈一抖长剑,提身加入了战局。
“彦!出去!”
玄澈低喝一声,身法完全展开,杀伐之气大盛,竟逼得魔教教主变了脸色。
教主道:“阁下是何人?”
“他的朋友。”
玄澈说着递出一招逼教主退开,同时抓了一把温彦将他拉出数米远。
温彦早已没有理智可言,挣扎着要脱出玄澈的钳制,叫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为我大哥报仇!”
玄澈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将温彦的脸扇到了一遍,厉声道:“不是不到黄泉不相见吗?你杀他干什么!”玄澈缓了口气,又道,“你杀不了他。去看你哥最后一面。我给你报仇。”
温彦一怔,已经被玄澈推向了任子玉。
玄澈转向魔教教主,不等他开口,那教主便支吾道:“对、对不起,我那不是故意的,我……”
玄澈道:“我知道,不过你终究是杀了他。这仇还是结了。”
教主啜啜然竟说不出话。
“杀了他!”
“杀了魔教魔头!”
下面有人在叫嚣。玄澈瞥一眼,那不知名的叫嚣者在他冰冷的目光下立刻闭了嘴。
玄澈对教主说:“带上你兄弟走,十天后,我血洗阳明山!”
玄澈说罢不理会其他人怎么议论,径直走到温彦身边。
任子玉已死,温彦抱起他的尸身,两人胸口贴着胸口,但此时却只有温彦的心脏跳动着,任子玉的胸口失去让人安心的温暖,变得一片冰凉。温彦泪流满面,他伏在任子玉身体上低喃:“大哥……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你醒来好不好……”
“温彦。”
玄澈试图拉起温彦,但温彦不肯起来,他看了一眼玄澈,轻声道:“御……我不知你身上有什么故事……我对你说,不到黄泉不相见,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不想在黄泉见他……御,你明白吗……”
玄澈愣了愣,道:“我明白,所以我不想。”
温彦惨然笑道:“御,你一直是比我聪明的……”
却也未必。玄澈想这样说,就听温彦说了一声:“大哥,黄泉,等我……”
温彦艰难地伸出手与任子玉十指相扣,微微一笑,缓缓阖上了眼。
玄澈一惊,伸手再去探温彦的鼻息——竟然已经死了!
“温彦!”玄澈徒劳地叫一声,如同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武林大会经这么一闹停了两天,任子玉和温彦的尸首送回了江南任家。萧平山一再表示歉意,但玄澈也没有心情和他客套,只是淡淡说了几句,在事发第二天就离开了逍遥山庄。
十天后武林发生了一场小地震,冰岚山庄铲平魔教,阳明山上血流成河,无一人生还,甚至包括散落在外的魔教教徒也在半个月内陆续身亡。
冰岚之名,闻之止啼。
而另一方面,冰岚山庄在这场风波中动用的却不是无数高手,而是一群持着各种武器的普通武者。冰岚山庄所使用的方式大大刺激了江湖上的龙头老大们,开始思考他们未来的出路。
但这时候,造成这一切的玄澈却在冰岚山庄里焦急地等待着。
想到由幽影送出去的东西,想到那个人将会作出的选择,玄澈的心就无法平静。
瑰丽(小改)
瑰丽(小改)玄沐羽下朝的时候意外地听说东宫送来了一个锦盒,是太子的信物。
方休明?
玄沐羽一愣,随即想到方休明若要送什么东西回来决计不可能从东宫送来,那难道是……
澈?!
玄沐羽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回了清凉殿,然而真正在桌子上看到锦盒时却又退缩了。
玄沐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惊讶,欢喜,害怕,期待,犹豫,五味陈杂。
玄沐羽并非不知道玄澈的动态,事实上影子幽部始终跟在玄澈身边,玄澈也没有禁止过。玄沐羽能从幽影那里听到完整的关于玄澈的情报:玄澈身体不好,他会焦急;玄澈对这牡丹发呆,他心痛且心酸;玄澈交了新朋友,他有些怅然……玄沐羽不敢贸然请求玄澈回来,他知道,若是一意孤行,带回来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锦盒,锦盒里究竟是什么?
玄沐羽的手搭在锦盒盖上却迟迟不敢打开。他和玄澈过往的片刻一幕幕地回放,这种回忆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每回忆一次,玄沐羽就觉得自己又苍老了一岁,离玄澈的距离就又远了一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夕阳的余晖撒落房间,玄沐羽终于一咬牙揭开盖子。
锦盒里只放了三样东西:一只环,一块玦,还有一封信。
玄沐羽颤抖着收打开了信,熟悉的字迹写着一首诗: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
日日与君好。
玄澈很快就收到了宫里的回音:玄沐羽收下了环佩。
心中的大石头散去,玄澈微微一笑,对着镜子揭下了人皮面具。
对不起,父皇,我逃避太久了。
路选好了,不论是否是通到悬崖,这次我都会走下去,绝不放手。
太子长达三年的巡历终于要结束了,贪官们拍手相庆,朝廷上大官们则有些忐忑。
消息传入宫中,一个小小的人影歪歪斜斜地跑在去清凉殿的路上。
太子的孩子已经三岁了,天生聪慧的他跑得飞快。宝宝一路小跑入清凉殿,扑到玄沐羽脚边,奶声奶气地问:“皇爷爷,父亲是不是要回来了?”
小狐狸跟在宝宝后面也跑进来,跳到桌子上瞪着玄沐羽。
玄沐羽心情很好,抱起宝宝,捏着他的小鼻子,说:“是不是小狐狸告诉你的?”
宝宝用力点头:“皇爷爷,父亲要什么时候回来?”
“嗯,再过两天你父亲就会回来了。”玄沐羽看着外面的彩霞,却露出了一丝忧虑。
宝宝注意到爷爷的忧虑,也跟着皱起了脸,说:“皇爷爷,宝宝一直都很乖,宝宝每天都想着父亲,宝宝要等父亲回来起名字。父亲不会讨厌宝宝的,对不对?”
“当然,你父亲会是天下最疼孩子的父亲。”玄沐羽笑道,“你泠皇叔和浩皇叔当初还是孩子的时候,你父亲可是疼得他们不得了,特别是你浩皇叔,看得你皇爷爷都嫉妒了。你父亲最疼小孩了,他一定会好好爱你的。”
宝宝抱住玄沐羽的脖子,问:“会比皇爷爷还爱宝宝吗?”
玄沐羽笑得很欢畅:“当然,一定会比皇爷爷还要爱!”
玄澈回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玄沐羽正在上朝,看到贴身太监德邻在一边使眼色,玄沐羽当机立断:退朝!
玄沐羽一路急行向东宫,可越接近东宫心中越是惶恐,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最后在东宫门口停了下来,踌躇了好半天,才咬牙踏了进去。
森耶守在浴室门口,看到皇帝缓缓行来,微微一笑,知趣地退下了,连带着周围的宫人都消失不见。
玄沐羽看到下人如此知趣反而有些窘迫。浴室里水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飘忽的香气猫一样抓挠着心。玄沐羽站在门口转了好几圈,终于忍耐不了内心煎熬,心一横进去了。
帘纱后面一个人影绰绰约约,清瘦的,玉白的,熟悉的。玄沐羽痴痴地看着这个模糊的背影,竟害怕得无法动弹。纱帘后的人影似乎察觉了什么,缓缓转过来身来,隔着帘子低唤了一声:“父皇?”
一声轻唤让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玄沐羽心跳猛然加速。
帘后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又唤了一声:“父皇。”
帘后的人从水中出来,披了一件袍子,缓缓走来。一手从纱帘中探出,樱红的指甲,玉砌的光泽,修长的手指夹带着袭人的芬芳划出一道弧线,只是一个动作,就透尽了人间的优雅。
玄沐羽手脚麻痹无法动弹,连呼吸的意识也被这只手勾引走了,紧张到无法换气。
披着月白宽袍的人出现在面前,水珠顺着他象牙色的光润肌肤往下滑落,碎成一瓣瓣的花朵,折射出夕阳五彩的光线,让这具身体染上明艳的色彩。
他婉约的秀眉,他钻石般的黑眸,他红润的双唇,他优雅的脖颈,他精致的锁骨,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自己所想念的模样。
他的模样与三年前一模一样,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失去了作用。
虽然带着淡淡的哀伤,但他依然是他,那样的淡然与优雅是任谁也无法描摹的风姿,他就站在那儿,不是天边,也不是海角,他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微笑着。玄沐羽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不敢再发出任何轻微的响动,他甚至连风过都会害怕这身影再次消失。
玄沐羽怕极了,怕这是自己的又一次的幻觉,怕一伸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了。
然而眼前的人绽开一抹笑容,明艳的光芒冲破迷雾,他微微歪头,轻柔的嗓音带着笑意在问:“父皇?”
玄沐羽慌忙回神,也不知自己在急急分辨什么:“我、我……”
眼前人笑起来,一步步走近玄沐羽。当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一个拳头不到,彼此呼吸交缠时,玄沐羽终于忍不住抱上玄澈,用力地要把他揉入自己的怀里。
玄澈靠在玄沐羽怀里,轻轻地叹息,却说:“父皇,对不起,我太笨了,竟让您等了这么多年……”
玄澈的话没有说完,他所有的气息都被两片火热的唇攫住。与以往不同的吻,炙热的,霸道的,浓浓的思念和情感都凝聚在这一个吻之间,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嗯……父皇……”
玄澈好容易找到一个空隙想要说话,却被玄沐羽再一次的深吻制止了。连续几次皆是如此,玄澈终于放弃了说话的企图,闭上眼睛回应他。
舌尖的相触带来前所未有的酥麻,脊柱似乎被抽调了,身子软绵绵的没有着力点。好热,有一团火在烧,玄澈情不自禁地靠近那个抽调他力量同时又支撑着他的身体。温热的怀抱让人眷恋,就是这个温度,让他在每一个夜晚思念。其实早就应该看清楚自己的心了,却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逃避着。
浴袍早已落在地上,粗糙的大手抚摸过背脊,带来让人战栗的快感。当手划入臀瓣之间,玄澈突然脱离了玄沐羽的吻,他绯红着脸颊,喘息着说:“不要在这里……”
有一瞬间玄沐羽笑得很邪恶,吻上玄澈不让他说话,却又将他抱起来,掀了帘子进入浴室内间。
浴室被帘子隔成内外两间,内间里除了一湾方形的大浴池,还有一张足以容纳宽大软塌。
玄沐羽将玄澈放在软塌上,俯身来吻,一手托着玄澈的腰,一手抚弄着玄澈胸前的茱萸。玄澈哪里还不明白玄沐羽的意思,顿时脸上跟火烧似的,偏偏下身已经起了反应。玄澈害羞了,微微扭过身去想掩饰自己的羞涩,却不知如此一来整片光洁的背部连同挺翘的臀都暴露在视野之中,玄沐羽几乎可以联想到在山丘之间隐藏着一朵粉嫩的菊花。
玄沐羽所有的自制力都被情欲焚得灰飞烟灭,三两下脱去了全身衣物,再一次和玄澈纠缠在一起。
与上次不同,玄澈不再被动地接受,他开始主动回应着玄沐羽的索求,双手环上他的背部,双腿羞怯着迟疑着却还是打开了。
玄澈的身体在玄沐羽的抚摸下几乎每一寸肌肤都能变成敏感带,单是肌肤相贴已经让玄澈的身体蒙上一层诱人的桃红。唇被吻得肿胀,红艳得能滴出血,然而玄沐羽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两片甜美的唇,迟迟不肯离去。舌头在口腔里捣蛋,纠缠着玄澈的舌尖,不让玄澈退缩,银液顺着唇角流下,划下一道迷情曲线。
长着茧子的手在玄澈的玉茎上上下套弄,时轻时重,手指搔过铃口,陌生而强烈的刺激让玄澈弓起了身体,他像一个婴儿四肢都挂在玄沐羽身上,修长的大腿紧紧夹住玄沐羽的腰,光滑而刚柔并济的触感更加激发了玄沐羽的激情。
玄澈不再掩饰自己的动情,喘息着呻吟:“嗯……父皇……”
玄沐羽啃噬着玄澈胸膛,低喃:“叫我羽……”
玄澈张张嘴,却没有叫出来。玄沐羽坏心眼地咬住玄澈胸前的小樱桃用力一吸,玄澈受不了这样猛烈地刺激整个人弹起来,面色绯红,却喘着气轻唤:“羽……沐羽……”
“澈,我的澈……”
玄沐羽似叹息似呼唤。玄澈听到了,温凉的手指插入玄沐羽的发丝中,轻轻地抱住他,身体更加贴近,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心意。
玄沐羽的手滑向后庭,轻缓地按揉,娇柔的花瓣慢慢绽放,但是……
手边没有润滑剂,玄澈的身体这样生涩,贸然进入一定会受伤。玄沐羽现在很郁闷。
玄澈似乎感觉到玄沐羽的迟疑,贴身而上,轻咬玄沐羽的耳朵,用泉水般沁人肺腑的暗哑声音说:“羽,我没事……”
湿热的触感附着在耳朵上,火从耳朵蔓延到全身。玄沐羽感觉到自己的欲望肿胀到快要爆炸了,他忍耐不了这样的刺激,终于决定尽可能减少伤害地进入。他的手指已经在穴口外沿耸动,却不想一个瓷瓶突然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玄沐羽手边。
玄澈看了一眼,顿时羞红了脸,整个人埋到玄沐羽怀里,像只把头藏起来的鸵鸟,不肯面对现实。
暗影,回头加你俸禄!
玄沐羽暗赞一声,取过瓶子倒出粉红色的液体在手指上,充分润滑之后中开始探索玄澈紧致的。花瓣舒展之下,手指很快就进去了,修剪得圆滑的指甲刮搔在肉壁之上,分不清是疼痛还是快感的奇异触觉让玄澈呻吟了一声,他又突然一口咬在玄沐羽肩膀上,含糊不清地说:“清场……”
玄沐羽一愣,低低笑起来,对着不知名的地方说:“还不快走?!”空气里传来两声极细微却刚好让人听到的脚尖点地声。玄沐羽轻吻玄澈的耳朵,笑说:“他们走了。”
玄澈觉得自己耳朵都烧起来了,这辈子没有这么窘迫过。
手指在甬道里慢慢地抽动,身体含入异物的感觉很奇怪,玄澈羞涩且不自在地动了一下,深入的手指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排山倒海的快感席卷而来,玄澈忍不住逸出一声呻吟,无措地说:“羽,那里……嗯……”
手指故意在那个地方画圈圈,强烈的刺激让前面的青芽分泌出透明的汁液,滴落在玄沐羽的掌心里,又顺着手滑入甬道,成为润滑的一部分。
感觉到已经被扩展差不多了,玄沐羽抽出手指,将自己胀得发硬的巨大顶上穴口,一边安抚着玄澈前面的青芽,在玄澈还未来得及抗议的时候吻上了他的唇,顺势挺身而入——
“嗯!嗯——”
玄澈的嘴被吻封住,身体被骤然撑开的疼痛只能让他发出些许呜咽,然而疼痛还未过去,快感的潮水已经奔涌而来。炙热的巨大欲望在体内抽动引发一阵又一阵地酥麻,分不清是痛还是快的感觉在体内横冲直撞,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去,手臂却紧紧勾在爱人的脖子上,他们的前胸和小腹紧密地贴合着,玄澈的玉茎也在抽动之间接受着腹部的剧烈摩擦,前后的刺激让他无法再有更多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这场畅快淋漓的暴风雨越来越急,越来越让人沉沦……
宝宝抱着小狐狸匆匆赶来,却在浴室外被森耶和德邻同时拦住。宝宝睁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两个人,生气道:“为什么我不可以进去?我要见父亲!”
森耶道:“小主子,您忘了?殿下和陛下感情最好的,他们分隔三年才相见,有说不完的贴心话,这时候一定不希望有人去打扰,小主子不如等一会儿吧。”
宝宝扁扁嘴,说:“可是我也想和父亲说很多很多的话……”
小狐狸在宝宝怀中叫了两声,宝宝对小狐狸说:“梅花也让我等?!”小狐狸点点头,又吱吱说了什么。宝宝只好说:“我不想让父亲不高兴,那梅花陪我在外等。”小狐狸跳到宝宝头上,用尾巴搔他的痒痒,逗着宝宝去了花园里。
玄沐羽和玄澈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只是这话不单用嘴说,还要用身体说。但玄沐羽在最初的疯狂过后,却没有更多的索求,他从来不敢忘记玄澈的身体还处在病弱的边缘。玄澈腰间那道粉红色的伤疤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玄沐羽:这个人的身体并不好。
玄沐羽抱着虚软的玄澈下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身体。玄澈的头枕在玄沐羽肩上,闭着眼,沉浸在令人心安的怀抱里,轻轻地说:“羽,我爱你,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的背,温柔中带着几分怨怪地说:“从来都是你离开我。”
“所以,以后我要抓紧你的手再也不放了。”玄澈抬起上身盯着玄沐羽,他的眼睛很亮很亮,比最顶级的黑曜石还要漂亮。玄澈吻上玄沐羽的唇,轻咬着他的下唇,缓慢而坚定地低语:“我也不准你放手。”
玄沐羽笑起来,像个得到了红苹果的孩子:“不会放,绝对不会。”
“嗯,我们都不要放,任何情况都不准……”
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四片唇胶合在一起,他们不知岁月几何,只知道彼此的黑眸中只有一个自己,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和一颗心,幸福满满地溢出来,将整个浴室渲染成一片绯红,绮丽妙曼。
宝宝在外面和小狐狸玩了很久,几乎能想到的东西都玩过去了,却一直没有见到期待的人出现。宝宝抱着小狐狸担心地问:“梅花,父亲会不会是不喜欢宝宝,才不出来见宝宝?”
小狐狸连忙摇头,吱吱地说话。
宝宝说:“那为什么父亲和皇爷爷都不出来呢?”
小狐狸一时无话,突然它又吱吱叫起来。宝宝听了回头看向浴室的方向,只见皇爷爷和一名年轻男子牵手而出。那年轻男子面容清瘦,阳光下的肌肤宛若透明,唇却娇艳欲滴,但这样的组合再明丽比不上那双眼睛。即使隔了这么远,宝宝仍然能看到年轻男子有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深沉却又好似琉璃般清透的黑是世间所有的美丽凝聚而成,它承载了无尽的温柔,即使他看的不是你,你也会被这温柔所蛊惑,沉醉在春风一般的洋洋和煦之中。
玄沐羽与年轻男子微笑着轻声说话,他们彼此凝视,安静得如同一幅山水画,山的巍峨,水的柔情,交错在一起,辉煌的宫殿只是背景上的一间小寺庙,愈发衬托出山水的秀雅超脱。
宝宝看得呆了,直到小狐狸从他怀里跳出,化作一道红光扑入年轻男子怀中。年轻男子似乎吃了一惊,却在看清来者何物之后荡开一抹温婉的笑意,似水的嗓音汇入人心带起一圈涟漪,心神晃动间只听到他在说:“小梅花,有没有照顾好我的宝宝?”
宝宝愣神在当场,他不知道皇爷爷听到父亲回来时是怎样的心情,却知道如果是自己,自己也会愿意这样一辈子迷醉在这份温柔之中,一个上午不够,一天不够,一辈子也不够。
皇爷爷说得对,父亲是天下最好的父亲,他是最美的人,是最疼宝宝的人。
“父亲、父亲……”
宝宝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扑倒在年轻男子怀里,稚嫩童音低低地哭泣着:“父亲,父亲,宝宝好想你!父亲,父亲……”
年轻男子的手抚摸过宝宝的发丝,渗入些许温凉,奇异地安抚了情绪,就像他柔波般的声音:“宝宝不哭,我的好宝宝……”
注1:“环”和“玦”是什么意思:“赐环则还,赐玦则绝”。这是中国古典寓意的一个,就像鸿雁代表书信一样。《广韵-屑韵》曰:“玦,珮如环而有缺,遂臣待命于境,赐环则还,赐玦则绝。”意思是说,“玦玉,就是环状但是有缺口的玉佩饰,臣在边境待命,你给我环玉,那么我就回来,你给我玦玉,我就去死。”“环”与“还”、“玦”与“绝”音相同,环就是归来,玦就是决绝。
另有《荀子-大略》云:“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也是这个道理。
玄澈送上一封书信表明自己现在心意希望能和羽长相守,但是他不知道羽的心意如何,故而附带一环玉和一玦玉,让羽选择。羽收下环,就是希望澈回来;如果羽收下了玦,那么他们两人就恩断义绝。
说穿
说穿送玄恪回去,玄澈环抱上玄沐羽的腰,舔噬着他的下唇,低笑道:“最美的人不是我,是父皇。”
玄澈的舔吻让玄沐羽心里美滋滋的,可是生理上被挑逗得没办法控制,考虑到玄澈的身体,玄沐羽只能恋恋不舍地稍稍推开玄澈,暗哑着声音说:“不要再勾引我了,我会控制不住的……”
玄澈嗤嗤地笑,眼睛弯出一道彩虹,身体却贴得更近,附在玄沐羽耳边呵着气说:“我要把以前的日子都补回来。”说着,他勾上玄沐羽的脖子,将他的耳垂含入嘴里吮吸。
“妖孽……”
玄沐羽按耐不住再次将玄澈按倒,只是这次,他准备好了润滑剂,而隐藏在黑暗中的旁观者也知趣地退了场。
于是史官不得不记载,太子在分别三年后归来的当夜,与皇帝彻夜密谈。
“密谈”——当然要用身体密谈。
第二天早晨,玄澈耍了个无赖,硬把玄沐羽赶去早朝,自己却卷了被子蒙头大睡,一直睡到玄沐羽回来了还是迷迷糊糊的。圆润的肩头裸露在空气里,玄沐羽看得心头火起,想到早上被踢下床的郁闷,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掀被子抱起玄澈一阵乱咬,没想到玄澈突然就清醒了,一口反咬回去。两个人在硕大的床铺上滚来滚去,最后玄沐羽不敌玄澈甜蜜攻势,被压在了身下。
玄澈半躺在玄沐羽身上,双手支撑着上半身,赤裸的身体暴露无遗,青红的印子从脖子一直往下延伸,最后消失在被子覆盖的腰身以下。
玄澈歪着脑袋坏笑,在玄沐羽被笑得有些发毛的时候,玄澈的手慢慢探入玄沐羽的衣襟,顺着锁骨往下延伸,覆盖在胸前突起上画圈,而右腿却顶在玄沐羽的两腿之间磨蹭。
在这样的景色、这样的目光和这样的动作之下,玄沐羽的下身有了充血的势头。
玄澈慢慢俯下身,舌尖配合着牙齿在脖子上肆虐。
玄沐羽欲火又被挑起,正要将玄澈拉到身下的时候,玄澈的动作突然就停了。玄沐羽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玄澈在耳边含含糊糊地说:“困了,不玩了。”
说罢,玄澈一个翻身,卷了被子又睡过去了。
玄沐羽愣愣地盯着床顶好半天,才惨叫一声:“你这个妖孽!”
玄澈偷偷地笑,被子卷得更紧了。
玄沐羽当然不甘心,一个猛虎扑食压上玄澈。两个人又纠缠起来,咬或啃,都有着野兽派的倾向,只是如此一番打闹下来,刚才被挑起的欲火也慢慢熄灭了。两个人玩得累了,就倒在床上喘息。玄澈翻身抱上玄沐羽,整个人像猫一样蜷缩在玄沐羽怀里,闭着眼睛似乎又睡过去了。
玄澈是真的累了,昨天纵欲的结果就是透支了他的体力。两个人都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一个微笑就可以点燃火苗,一个吻就可以引爆欲望,以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乍逢云开的喜悦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玄沐羽卷起玄澈的一缕发丝,顺滑的黑发在指尖打了个卷就调皮地逃走了,看着玄澈嘴角若有似无的笑,玄沐羽感慨着人生的美好,顺便立下一个宏愿:一定要把澈养胖!
玄澈在玄沐羽怀里昏睡到中午,醒来后吃了一点粥,又喝一大碗固本培元的药,开始和玄沐羽说起这三年的经历。
其实玄澈并没有和皇宫完全断了联系,影卫之幽部一直跟在玄澈身边,每日都会传书信入宫。这些玄澈其实都知道,只是他默许了这种行为并不制止而已而已。三年来的动态玄沐羽都很清楚,只是听当事人再说来却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那夜玄澈逃出皇宫后,为了救治那个受伤的孩子,他先去了通川商行在临澹的据点。此后一个月里玄澈都呆在临澹的客栈里,这一个月里,玄澈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长达一个月的沉淀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他爱玄沐羽,不论对方是男人还是自己的父亲。但这种感情让玄澈不敢接受,他不想去面对,所以选择了继续逃避。
待到四月份天气暖和的时候,玄澈带着那孩子去了冰岚山庄在虎宜郡的总部。
再说那被带走的孩子。孩子是因家中获罪被充入宫庭戏班里,罪人是不允许有名字的,平日里别人唤他作小三。玄澈带走小三之后本要恢复他的本名,可小三不愿,便取了个新名:莫怀。
莫怀跟在玄澈身边做个小厮,跟了两三个月,玄澈见他十分聪明,便在征求了莫怀的意见后让他去了听风楼,有心将他培养成另一个林默言。
莫怀走后,玄澈更加无聊,每时每刻想到的都是玄沐羽,每每想起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忘记,这种痛苦他受不了,所以他决定去雄单,亲眼看看自己根据前世知识所定下的和平演化政策究竟如何,强迫自己去考虑这些沉重繁琐的国事。
于是玄澈就在雄单和大淼边境转了几圈,本还想去西善看看,但这时传来玄浩率兵攻打西善的消息。玄澈不愿与玄浩碰面,走了一半的路程又折回了冰岚山庄,路上听到关于假太子的消息。
玄澈知道这个“太子”是玄沐羽弄出的障眼法,假太子在全国各地主要是惩治贪官污吏,虽然是善举,但也未能引起玄澈太多关注,但后来假太子对他所在郡县的行政体系进行了些微的改动,使之更加完善也更加适合大淼国情,这些动作真正引起了玄澈的注意。
玄澈这时才知道原来假扮太子竟然是白,而那些细节改革也都是白自己的想法!
玄澈远远地关注着白的一举一动,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是他与自己最为贴近。玄澈开始单向地与白通信,告诉他一些事情可寻求的解决方法或思路。
联系上白的时候玄澈已经从雄单回到了山庄。不久,一个叫温彦的青年找上门来,他说他想找一个人下棋。玄澈愿意见温彦不过是不愿失礼于人,但是温彦出现时,他肩上却站着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狐狸的名字叫梅花。
小梅花的出现在第一时间拉进了玄澈和温彦的距离。温彦酷爱围棋,玄澈在玄沐羽的教导下棋力强劲,两个人斗得不亦乐乎。下棋之余,温彦就会对玄澈说很多江湖上的事,跟着温彦的视线,玄澈慢慢进入到这个圈子里。
以往冰岚山庄发展的路子主要是军工,以发展科技为宗旨,主要致力于武器、机械的研发和制作,同时也生产一些民生用品以贯通资金链,比如风靡整个大淼的玻璃镜子。现在因为玄澈对江湖圈的进入,冰岚山庄开始以先进的材料和锻造技术涉足个人武器的制造,同时也慢慢地展开了成品药业务,比较出名的比如速效救心丸、和各类毒药。
玄澈的势力拥有这个世界最完善的管理制度、最先进的经营理念、最卓越的营销人员、最强悍的科研力量,还有一群最优秀的管理人员。各块势力明里暗里的配合,让冰岚山庄在江湖上的势力迅速壮大,名气渐大的同时,“神秘的庄主”开始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
玄澈知道自己的外貌容易引来麻烦,故而刚入江湖就易了容,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让人知道了,于是一批又一批无聊人士开始来探究冰岚庄主颜御的秘密。玄澈不是介意让人看到真容,萧平山就是最早将过他模样的人,这两个人后来也成了忘年交——虽然萧平山献媚的成分更多一点。但有人看过玄澈的模样后竟然认出了太子身份,玄澈不得已动了杀机。玄澈本身功夫就不弱,冰岚山庄又是做武器起家,还有幽影在后面收拾漏网之鱼,这些好奇心过重的家伙们统统上了西天。不过月余,“玉手小阎王”的名声就飘然而起,迅速传遍整个江湖。
一时间,关于小阎王的各种传言纷沓而至,玄澈没有空理会这些,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问题:科技在自己有意无意地促进下开始迅速发展,强力武器越来越小型化、易用化的时候,我们的中国武学将要何去何从?
还记得沙子龙面对夕阳的叹息,玄澈忧虑起武学的未来。
后来就发生了武林大会,魔教在姚殇的撺掇下现身,玄澈本意是借此机会杀了姚殇以报当年之仇,却不想任子玉和温彦意外身死。
说起这三年的事,又提到云昭之死。
玄澈心中虽有悲伤,却是愧疚更多,说了两声便不想多言。他已经决定要和玄沐羽走下去了,那些人那些事将只会存在于记忆中。
又说到温彦,玄澈神色黯然,缩在玄沐羽怀里道:“……三年来一直在犹豫,有时候会和温彦一样,觉得既然见了就一定会忍不住,那就永远都不要再见了……后来看到温彦和他大哥,才觉得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执着的是自己而已,本来已经打算回来了,却不想碰到那样的事,如果……”
玄澈不再往下说,任何对于玄沐羽不好的联想他都无法忍受。哪怕玄沐羽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哪怕玄沐羽的身体比较还好,但这些都不足以掩盖玄沐羽已经将近五十岁的事实,人越是老年,衰老的速度就越是加快。玄澈不敢想太多,想多了他就会自责,会恐惧,会想要紧紧地拥抱玄沐羽,即使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也要疯狂地沉溺在这片刻的温柔中。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的发丝,心中感慨。
玄澈在玄沐羽怀里闷好半天,突然抬头瞅着玄沐羽眨也不眨,不含杂质的目光简直要将人看穿。
玄沐羽被看得心头直颤,忍不住问:“怎么了?”
玄澈凑近了,让两个人眼中只有对方,低声喝问:“父皇,您的水园——”
玄沐羽被呛了一下,好笑地吻上玄澈的眼睛,笑道:“澈嫉妒了。”
“哼!我就是嫉妒了!”玄澈孩子气地一口咬住玄沐羽的脸颊,“不准转移话题!”
玄沐羽抱紧了玄澈,笑道:“有了澈,我怎么还会拥抱其他人呢?水园在三年前就散了,张桐也出宫了,澈满意了不?”玄沐羽没有说,他除了澈无法再对任何人动情了,那些没有用的玩偶自然就处理掉了。
玄澈得意地笑,如同得胜的小公鸡。
玄沐羽笑道:“你看你,怎么跟孩子一样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玄澈说:“我这是越活越年轻,让父皇跟我一样越活越年轻,然后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
玄澈说着说着没了声音,悄然地吻上玄沐羽,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甜蜜的时间。
两个人一边缠绵一边说着这三年的事,最后说到了一个月前冰岚山庄血洗魔教的事。
玄沐羽说:“这件事有点不像你的作风。只是为了替温彦报仇?”
玄澈好奇道:“我的作风?什么?”
“阴险,狡诈。”玄沐羽笑着调侃,“像个商人,不做没有利益的事。”
“哼!”玄澈不屑地哼哼,道,“是报仇,但也不完全是。当时温彦的死确实让我愤怒,本来想当场杀了那魔教教主,但马上想到这个决定并不明智……”玄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想,才问:“父皇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现在视为平常的武学可能会失传,有一天整个大淼会找不出一个真正具有内力的武者?”
玄沐羽很自然地摇头:“若是几门绝学失传还有可能,但连最基本的内力心法都没有了,这不可能。”
玄澈点点头,说:“现在想来确实不可能,但世间没什么是绝对的。父皇不妨看看我们现在武器:威力越来越大,体积越来越小,使用越来越简单,最终必然会出现一种个人可以使用的具有巨大杀伤力的武器,而且这种武器可以像弓箭一样大量地生产和装备,它可以在百步之外伤人,却不需要特别的练习——到时候武学将要何去何从?”
玄沐羽不语,这种武器超越了他的想象。
玄澈继续说:“我让人铲平魔教,固然是为了报仇,但选择的方式却是要让那些武林人士明白:一种普通人使用了就可以打败他们几十年苦修的武器在出现。虽然这种武器距离真正的成品还需要时间,但聪明人这时候就应该学会思考未来了。我给他们十年或者几十年的时间去思考和探索,我希望最后能找到先进科技和传统武学并存的方法。”
玄沐羽沉默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澈,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对不对?”玄澈直截了当地问,他咬咬唇,却说,“不是不可以说,但是我会害怕,害怕你听了会离开我。”
“不会的,我说过了,再也不放手了。”
玄沐羽将玄澈牢牢抱在怀里,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坚定。
玄澈注视着玄沐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一缕孤魂,而你的那个孩子,早在母亲肚子里就死去了呢?!”
玄澈的话炸得玄沐羽脑子里一片空白。记忆被揭开,锦妃的低泣,太医的惋惜,还有一天后大家的庆幸。玄沐羽那时候还是个对任何妻妾和孩子都漠不关心的男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过是疑惑了一下就一笑带过。
就听玄澈说:“我的母亲,或者说这具身体的母亲——锦妃,快临盆之时从台阶上摔下,太医都确诊胎息已经断绝,但是第二天胎儿又奇迹般的复活。父皇从没想过其中的玄妙吗?父皇还应该记得,那个婴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您将他高高举起,却不想婴儿竟然睁开眼睛看着您,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您才给这个婴儿其名为‘澈’,不是吗?可是父皇有没有想过,刚出生的婴儿如何会睁眼,又如何会看人?”
玄沐羽觉得喉咙里卡着什么,说话有些艰难:“你想说……那个婴儿已经死了,是你……借尸还魂?”
“大概吧。”玄澈不动声色地松开了环在玄沐羽腰上的手,在不经意间他们已经没有贴的那么近了。
如果他不能接受……
玄澈努力不去想这个可能,尽可能淡去了口气,道:“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各山山水水和这里一模一样,在东汉之前和这里的历史也是一样的,但是在那个世界,这片土地在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风雨雨之后,饱受了屈辱和磨难,走入了一个不得不韬光养晦、隐忍吞声的时代。我就生活在那个时代。在那个时代,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喜欢书法,喜欢古砚,喜欢安静地看天吃水果,在哥哥的保护下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最后因为心脏病在二十五岁那年去世了。由于我所不能理解的原因,我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投生在一个胎儿身上。
“五岁之前我都在适应这个世界,同时思考着这一段新生命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五岁遭遇刺客的那个晚上我突然意识到不论怎么样,除非我死,那么我就是太子,有着太子所不能抛弃的负担,所以我决定营造自己的势力;八岁时碰到了来挑衅的外国人,我不自觉地用前世形成的观念为大淼打造发展的基础;十三岁去打战,得胜归来却第一次直接地面对这个时代的政治黑暗,紧接着我看到了在前世已经消失的传统文化。于是我开始重新思考重生的意义,于是我有了一个理想。”
玄澈顿了顿,抬头与玄沐羽对视,目光直直射入玄沐羽的眼睛里,不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个变化。
如果他不能接受……
玄澈埋下不堪一击的脆弱,等待着回答。
玄沐羽心中转过千万思绪,无数话语梗在喉咙里不知该如何表达。或许玄澈不会知道,他听到玄澈只是一缕孤魂是有多么高兴,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可以完全抛弃了呢?他的惊讶,他的欢喜,最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一个吻和一句话:“我知道了。”
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放下,玄澈微微一笑,回应了玄沐羽的吻。
舌与舌纠缠在一起,气息相互融蚀,火,又要烧起来了……
屋内正要一片春光大好,却不想杀出一个小小程咬金。
“德公公,森公公,父亲在吗?”
门外传来稚气的童音,甜而不腻的嗓音,却有一番超越众人的高高在上。这样的声音,整个皇宫只会有一个人有。
就听德邻说:“恪殿下请稍等,容奴才通报一声。”
德邻轻轻敲了门。玄沐羽和玄澈早已听到了声响,两人分开一点距离,整了整衣裳,玄澈才对外面吩咐:“让恪儿进来吧。”
玄恪一摇一晃地走进来,看到玄澈便欢天喜地地喊:“父亲,父亲!”
玄恪晃着他莲藕般的小手臂跑过来,玄澈将他抱起,亲亲他白嫩嫩的小脸,笑问道:“恪儿怎么来了?”
玄恪粘着玄澈,说:“恪儿想念父亲。”他又爬到玄沐羽身上撒娇,“皇爷爷,皇爷爷,恪儿也要陪父亲。”
玄沐羽余火未消,勉强笑道:“你父亲要和皇爷爷说事,恪儿先到一边玩好不好?”
玄恪显然不愿意,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玄澈。玄澈轻轻一笑,藏在衣袖下的手捏了捏玄沐羽的掌心,嗔了一眼,又对玄恪说:“来,恪儿到父亲这儿,让父亲抱。”
玄恪开心地爬到玄澈怀里,拱来拱去地不安分。
“父亲,香香。”玄恪说,“皇爷爷,坏。”
玄澈大笑。玄沐羽不服气,对玄恪瞪眼:“说皇爷爷坏话,皇爷爷就把恪儿拎出去。”
玄恪噘着小嘴窝到玄澈怀里,小爪子揪着玄澈的衣服不放——他倒也知道要找玄澈作靠山。玄澈点点玄恪的小脑袋,笑道:“精灵古怪的小家伙!要向皇爷爷道歉,对长辈不可以没有礼貌。”
玄恪眨眨眼,点点头,从玄澈怀里站起来,很认真地对玄沐羽说:“皇爷爷,对不起,恪儿不应该没有礼貌。”
玄沐羽满意地笑,却得寸进尺:“恪儿,随便听别人谈话也是不礼貌的。”
玄恪歪着头想了想,说:“那恪儿把耳朵捂起来。”
玄沐羽试图循循善诱:“耳朵捂起来声音也会进到耳朵里的。”
玄恪便说:“那恪儿就睡觉,睡着了就听不到了。”
“……”
总之一句话,玄恪就是不想离开他父亲。
玄沐羽当即放弃了慈祥爷爷的形象,变身大灰狼,面色一沉,唬声喝道:“恪儿!”
“皇爷爷!”玄恪应得飞快,还很有气势。
“恪儿……”玄沐羽转而使用怀柔政策。
“皇爷爷?”玄恪睁大了眼睛,一脸无知的单纯。
玄沐羽无语了,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玄恪抱着玄澈的脖子哀求:“父亲,让恪儿留下嘛。恪儿很想念父亲。恪儿一直都有看很多很多的书,母亲说,恪儿以后要帮父亲完成理想。恪儿会认真听父亲说话的,好不好?”
玄澈突然听到玄恪提到云昭,一愣神,已经下意识地点头了。
玄恪没注意到玄澈的不自在,欢呼着拍手,又从玄澈怀里爬出来在一边正襟危坐,瞪圆了眼睛盯着两个人,好像在说:我是来求知的!
玄澈被玄恪的模样逗笑了,将玄恪抱到自己身上,亲昵地说:“小傻瓜,喜欢就坐在父亲腿上吧。”玄恪高兴地扭来扭去,好容易等他安分了,玄澈对玄沐羽说,“我们继续说吧。”
“嗯……好。”玄沐羽停了停,刚才的话题显然无法继续向屈,想了想,总算憋出一句话:“你去雄单结果如?”
玄澈会心一笑,道:“主要就是想看看当年提出的三条演变政策有没有效果,现在看来似乎还不错……”
“演变政策?”玄沐羽想了想,印象中玄澈好像有和他说过那三条政策,不确定问:“是不是“停战、通婚、通商”这三个?”
“是的。”玄澈说,“这二十年来我们和雄单在这三条上做得都不错,雄单的平民在血脉上已经和汉人融在了一起,而贵族们也依赖于我们的文化和物质生活。我想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和平将雄单并入国土了。”
玄沐羽点点头,不论怎样开拓国土都是让皇帝高兴的事。
玄澈又说:“我本想去西善,但……”玄澈委婉一笑,直接说,“我让人调查了西善现在状况,几年通商下来,他们经济已基本掌握在大淼手中,虽然他们在通婚问题上仍然有些抗拒,但文化的传播也还颇具成效。”
玄恪忍不住扯扯玄澈衣袖,问道:“父亲,恪儿不明白,为什么要通商和通婚?这和文化有什么关系?什么是文化啊?为什么可以将雄单并入国土了?”
面对玄恪一串的问题,玄澈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恪儿知不知道维系一个国家的根本是什么?”
玄恪毫不犹豫地说:“百姓。”
“对,也不对。”玄澈摸摸玄恪的头,“百姓是组成国家的根本,但是要让这个国家存在下去,必须依靠经济和武力,而要让这个国家团结凝聚,靠的却是文化。中原和草原民族通商,带去他们向往却无法创造的各种生活物资和奢侈品。草原民族的勇猛一旦被优越的生活条件腐蚀,就将失去他们唯一的优势。当他们过分依赖这些中原产品的时候,他们就无法再离开我们而独立生存了。”
玄恪听得迷迷糊糊的,虽然玄澈已经尽量讲得简单了,他还是听不明白,毕竟一个三岁的孩子要思考这样深远的问题还是太困难了。玄恪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最后才冒出一句话:“可是我们和他们通商,他们不是就赚钱了吗?”
玄澈笑得很狡诈:“怎么会呢?我们用低价购买他们的牛奶,用简单的工艺制成奶油后,成本并没有增加多少,却以高价销售给他们。这里面究竟是谁赚了?低价购入原料,高价售出成品,这就是经济上的‘剪刀差’。我们用贸易掠夺他们的资源,长此以往,雄单的经济就会成为我们大淼的附庸,失去了经济支柱,这个国家也将逐渐灭亡。恪儿,明白么?”
玄恪点头又摇头。玄澈也不在意,要三岁的孩子明白这些太强人所难了,和玄恪将这些只是想从小给他竖立一个高屋建瓴的观念,毕竟,这个国家的发展轨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由这个孩子引导。
玄澈继续说:“通商是要慢慢地破坏他们的国家经济,同时也削弱他们的武力,而通婚的最大意义就在于要将我们的文化传播给他们。一旦这些草原民族继承了我们的文化,他们就将从精神上被我们同化,就算最后他们还长着一双蓝眼睛,他们的脑子也已经是中原人了。那时候我们轻而易举就能征服他们。恪儿,记住了,这就是‘文化侵略’,一场不流血的战争,威力却大得惊人。”
玄恪点头,虽然听不懂,但也用心记下。父亲是恪儿心中的神,神的话总是对的。
玄沐羽却在一边听得暗暗心惊。玄沐羽不是不知道玄澈的“小动作”,但通婚和通商在民间一直存在,政府没有鼓励过,但也没有限制。开始他以为这一切只是玄澈为了增强自身势力所做的,并不引以为为意。后来看到了雄单的发展状况,逐渐有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今日玄澈所说的有的他想到了,比如低价购入高价售出所带来的利润,但这种思考仅限于贸易带给国库的收入增加,却从没想过这些小事可以造成一个国家的灭亡。
玄沐羽突然冒了一句:“这也是澈那个时代的智慧吗?”
唯一的隔膜已经揭开,玄澈坦然道:“是的。那个时代的这片土地就在承受着这种经济上的掠夺和文化上的侵略,我们的很多人已经失去了民族的内涵。不要说武学,甚至连毛笔能拿稳的人都很少了。”玄澈顿了顿,又说一句,“这很可悲。”
“所以澈才在这个世界这样努力?”
“是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创造一段新的历史,一段……辉煌的没有屈辱的历史。”
玄澈低低地说,无声握住玄沐羽的手,为这个完美得近乎白日梦的理想汲取温暖。
玄恪的目光在玄澈脸上转了好几圈,突然说:“恪儿会帮助父亲的!恪儿会的很多书,等恪儿明白父亲说的话的时候,恪儿就可以给父亲帮忙了!”
有这样的爱人和孩子支持着,怎样的困难都可以渡过吧!玄澈这样想着,不由得开怀笑起来。看着玄澈笑弯的眉眼,玄恪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湾状半月,清潭净澈。这大概就是用来形容父亲的吧?玄恪想,父亲笑起来最好看了,以后一定要让父亲多笑。
注1:“湾状半月,清潭净澈”这句话其实是出自《水经注》,按理说玄恪是不应该看过的,不过——作者拥有上帝之手嘛!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49
大位
大位第二天玄沐羽不用早朝,但还是要去上书房办公。玄澈仍然偷懒不肯起床,把玄沐羽踢下床,自己又翻身睡过去。
玄澈睡得很浅,迷蒙中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却不是玄沐羽的味道。玄澈一惊,猛然睁眼看去,竟是玄浩。
玄浩坐在床边看着玄澈,眉头似皱非皱,笼着淡淡的哀伤。没见过这样的浩,玄澈印象中的浩始终是那个有点白痴喜欢撒娇的小男孩,虽然知道这决不会是真实的他,但玄澈仍然蒙上一只眼睛,只看那个无忧无虑的弟弟。
“浩。”
玄澈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坐起身,锦被顺着身体滑下去,露出赤裸的上身,白玉般的光润肌肤上布满了青红。玄浩定定地看着,眼中划过不知名的愁绪。玄澈感觉不对,看看自己,有些尴尬地拉过深衣套上。
兄弟两人面对面地沉默着。
片刻之后,玄浩问:“四哥,你选择父皇……对吗?”他的声音很轻声,带着轻微的颤抖,似乎是在害怕。
玄澈只是说:“我爱他。”
玄浩猛然抬头,提高了音量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是我弟弟。”玄澈说,左手覆盖在玄浩的右手背上,以往让人心静的温凉掌心此刻却只令人心冷,“我只当你是个孩子。”
玄浩不甘地说:“比起父皇,我和你不是应该更合适吗?你也只比我大五岁,为什么要当我是个孩子?四哥,我也长大了,我也能爱你、保护你,为什么一定是他呢?!”
玄澈摇头不语。
玄浩静默良久,突然问:“是不是有父皇在四哥就不可能爱上我?”玄浩只是想问,十年之后他是不是还有机会,他可以等,他等得起,也愿意等。
玄澈却误会,心下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玄浩的手,望进玄浩的眼睛里,缓缓道:“他若走了,我也不会独留。”
玄浩难以置信地看着玄澈,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玄浩很想告诉自己四哥只是在说笑话。但左手隐隐传来的疼痛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个人,很认真!
“哥……”玄浩情绪复杂地低唤一声,想确认什么,又怕确认什么。
玄澈说:“你知道,我从来不食言。”
玄浩突然觉得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自己已经无法得到四哥的信任了吗,四哥只能这样猜测自己了吗?
气氛沉闷了很久,玄浩突然爆发出一句低吼:“玄沐羽那个混蛋!你都回来了才通知我,根本就是想趁我不在偷吃!”
玄澈愕然,看着玄浩愤恨的脸,低笑起来。看到玄澈笑了,玄浩也笑起来,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不好意思。
玄沐羽刚到上书房就听说了靖王归来的消息,不久又得知靖王去了东宫,虽然相信玄澈和玄浩决不会有什么,他们之间也必须要有个了结,但玄沐羽心中还是不免忐忑。好容易熬到将所有的公文都批阅完毕,立刻直奔东宫而去,然而玄浩没有看到,却看到了玄澈正在和玄恪走棋。
“父皇。”“皇爷爷。”
两个看到玄沐羽都是招呼了一声,玄沐羽挨着玄澈坐下,看他们下棋。
玄澈和玄恪走的是五子棋。五子棋是围棋的外沿产物,在民间十分流行,它的走法简单,对于玄恪来说正是好玩的游戏。一盘下罢,玄恪赢了,玄恪高兴地拍手,嘟起红唇在玄澈脸上用力亲出一个响吻。
玄沐羽顿时郁闷了。
把围棋这么高深的东西变成小孩子的玩意儿也算了,玩就玩吧,亲什么啊!看到两个人亲来亲去——他承认,他吃一个小孩的醋了。
玄澈笑啊笑,突然注意到玄沐羽的一张黑脸,笑道:“父皇,谁惹您不高兴了?”
“还不就是你!”玄沐羽贴在玄澈唇边说,“不准你亲其他人。”
玄澈不想让玄恪看到自己的父亲和爷爷的不伦,对于玄沐羽的贴近他向后避让开,轻声笑道:“好啦,恪儿还是小孩子嘛。父皇,我带你去换衣服。恪儿,你先玩。”最后一句却是对玄恪说的。
玄沐羽被玄澈拉着,心里想:二十年前你也是个小孩子啊!
玄恪好奇地看着父亲和爷爷手牵手进了内室,又将注意力移到棋盘上,想着怎么才能赢过父亲,让父亲再亲自己一下。
玄澈才进内室,就被玄沐羽一把抱住,玄沐羽问:“怎么回事?下棋怎么亲起来了!”
玄澈笑着想要挣脱,说:“小孩子爱玩嘛,输了就让对方亲一下。来,换衣服。”
“哼!”玄沐羽轻哼一声,不容分说地吻下去,舌头灵活地勾出玄澈的舌尖,惩罚性地用力吮吸一口。电路从舌尖直通胸腔,玄澈不自觉呻吟一声,双颊飞起两道绯红。玄沐羽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吻还在那两片粉唇上流连,低低地说:“不准你亲别人……”
“霸道!”玄澈软软地抗议,双手搭上玄沐羽的腰,拉了拉腰带,道,“不要闹了,快换衣……换衣服……”
“我知道。”玄沐羽这么说,却依然吻着不肯停。
玄澈推开他,无奈道:“恪儿,还在外面……”
玄沐羽撇撇嘴:“你怎么老宠着小孩,都不心疼我。”
“我哪里有。”
玄澈微微一笑,替玄沐羽宽衣解带,又拿来一套便服替玄沐羽换上。
玄沐羽看着玄澈垂目认真为自己整理衣带的模样,不由道:“澈,你这样看起来就像一个妻子。”
“胡说八道!”玄澈嗔一句,但羞涩的红霞还是暴露了他的幸福滋味。
玄沐羽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抱住玄澈,调笑道:“小娘子,让为夫爱你。”
玄澈当即黑了脸骂道:“你给我滚!”
玄沐羽嘿嘿地笑,一点也不松手,反而用力将玄澈压进自己怀里狠狠地吻下去。玄澈也知道反抗无用,只能顺着他,却在玄沐羽将舌头伸进来的时候报复性地咬了一口,虽然不重,但是玄沐羽感觉到疼了。玄沐羽这才稍稍抬头,看看玄澈透着狡黠光芒的眼睛,突然问:“玄浩呢?”
玄澈一愣,又笑道:“吃醋了?”
玄沐羽说:“当然,我最好把你每天都困在怀里,一点也不让人见——更不要说那个虚伪的小坏蛋!”
玄澈笑起来,侧头靠在玄沐羽肩膀上,轻轻说:“傻瓜,我选择了你,这一生就只有你了。”
玄恪觉得自己等了很久父亲和皇爷爷才出来。出来时,父亲面颊微红的,特别好看,而皇爷爷却笑得极其狡诈,玄恪看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亲——”玄恪立刻奔过来,却看到玄沐羽脸一僵,玄恪隐隐觉得不妥,连忙又补了一声:“皇爷爷!”
玄澈回头嗔了一眼玄沐羽,比出一个口型:不准欺负恪儿!
玄沐羽尴尬地挤出“慈祥的”笑容,对恪儿说:“恪儿,五子棋好玩吗?”
玄恪不留痕迹地往玄澈怀里躲去,怯怯道:“好玩,皇爷爷也玩吗?”
玄沐羽想到刚才这两个人输了亲亲的把戏,立刻笑开了花,说:“好啊,输了……”
“输了刮鼻子!”玄澈一口打断玄沐羽的话,他哪里不知道玄沐羽的一肚子坏水,他可不要在孩子面前做亲密的事。
玄沐羽顿时苦了脸,可怜兮兮地看着玄澈。玄澈毫不相让,瞪一眼,分明在说:想都不要想!
玄恪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眼珠子转转,突然说:“皇爷爷也喜欢父亲亲亲吗?”
“咳咳咳!”玄澈开始剧烈的咳嗽。
玄恪又不解地问:“父亲不舒服吗?”
玄沐羽在一边偷笑,玄澈弯腰抱紧了玄恪问道:“谁教你这些的!?”
玄恪非常纯洁地说:“父亲不是告诉恪儿要做诚实的好孩子吗?恪儿实话实说啊!恪儿很喜欢父亲亲亲,皇爷爷一定也很喜欢的对不对?”
“看来这小孩还是很可爱的嘛!”玄沐羽心里想着,嘴上忍笑应道:“当然,皇爷爷也很喜欢你父亲亲亲。”
玄恪听到自己的话得到了赞同,高兴地直点头。
玄澈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对玄恪啜啜道:“下次不要说这样的话。”又起身用手肘捅了一下还在憋笑的玄沐羽,佯怒道:“不准带坏小孩子!”
玄沐羽从后环上玄澈,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笑道:“我可没有,恪儿都说了,是你教他的。”
玄澈红着脸想分辩结果却说不出半个字。玄恪看到两个人这样亲昵,也张开手对玄澈说:“父亲,恪儿也要抱抱!”
太子在归朝后第五天姗姗出现在上书房。一向淡漠且睿智的神色中参杂了几分慵懒,缓缓走来的模样像只收起了利爪正在雍容散步的猫科动物。如此微小的改变没逃出上书房里老狐狸的眼睛,大家交换一个眼神,纷纷觉得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玄澈的到来让玄沐羽惊喜非常,特别是他手上的食盒更是让某人喜出望外。
玄澈端出温热的甜粥,说:“父皇,德公公说您今早起迟了,没吃什么就来了。我带了一点甜粥,你吃点,不要饿了。”
玄沐羽笑眯眯地接过碗,吃了两口,突然说:“好像不够甜。”
“嗯?会吗?我看看。”
玄澈知道玄沐羽爱吃甜,刚才已经放过不少糖了。听到玄沐羽还觉得不够甜,便取过勺子舀了一点尝尝味道,若真是糖加不够那下次再多加一点就是了,但若是玄沐羽口味太重,那玄澈可要啰嗦一番了,为了玄沐羽的身子着想,他不想让玄沐羽吃太甜的东西。
玄澈才将粥含入嘴里,就看到玄沐羽的脸在眼前突然放大,一条小蛇灵活地钻到嘴巴里把甜粥给卷走了,如此不够,还要左右舔食一圈,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玄沐羽啧啧嘴,回味道:“现在才差不多甜。”
玄澈额上青筋暴跳三下,气结道:“父皇!”
玄沐羽学起了玄恪,露出一脸疑惑,惑人的眸光忽闪忽闪地勾人。
玄澈脸红了,低喝道:“父皇,这里是上书房!外面还有人!”
玄沐羽揽过玄澈的腰身,轻笑道:“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怎么敢进来?”
“父……呜!”
玄澈才要说话就被玄沐羽吻住。玄沐羽吻够了才说:“不是说过了,不准再叫‘父皇’。”
“那也是没人的时候,现在这里……呜!”玄澈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就又被吻住,红色从脸蔓延到脖子,当玄沐羽的手试图解开他的腰带时,玄澈终于恼了,用力推开玄沐羽,喘了口大气,气道,“父皇!你再这样我就不陪你了!喝粥!”
碗被玄澈用力砸在玄沐羽面前,粥在碗里跳了一下又落回去,飞溅的汁水揭示了玄澈的愤怒。
玄沐羽不甘心地咂咂嘴,端起甜粥闷声闷气地喝起来,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玄澈扭头不理他,随手拿过一本折子看起来。
少时,玄澈已经看完一摞的折子了,瞟一眼玄沐羽,却发现对方正拿着调羹在那儿搅来搅去,一碗粥磨磨蹭蹭地喝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底。玄澈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取过玄沐羽手中的碗放下,道:“父皇,您怎么跟孩子一样了。”
玄沐羽不说话,和玄澈生闷气。
玄澈扳过玄沐羽的肩膀,柔声说:“好啦,父皇,您不要生气了,有什么好生气呢。”
玄沐羽还是负气地侧过头去。
玄澈瞅了玄沐羽好半天,无奈玄沐羽演技太好,玄澈竟没看到玄沐羽眼中闪过的一丝笑意。玄澈看看紧闭的房门,叹出一口气,脸色微红地在玄沐羽唇上轻吻了一下,小声道:“不要生气好不好?”
玄沐羽这才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玄澈很久,突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又吻了一下玄澈。
玄澈一愣,立刻知道自己被骗了,当下气急起身喝道:“父皇!”
“我喜欢听你叫我‘羽’。”玄沐羽拉过玄澈搂在自己腿上,温柔地说,“澈,叫我‘羽’。”
玄澈一边心虚地偷瞄着门口,一边扭动着身子要起来,只可惜玄沐羽力气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倍,两只手臂牢牢地压制住了玄澈的挣扎。
“父皇!”
“澈,叫我‘羽’。”玄沐羽深情地说完这句话,突然神色一个俏皮,道,“不然我就不放你走,还要把大臣们叫进来。”
“父……我要拿你怎么办!”玄澈叹气,用蚊子的音量叫了一声,“羽。”
玄沐羽得意地笑,却说:“我听不到。”
“……羽。”玄澈声音好似小鸟低鸣,脸成了小桃花。
玄沐羽摇头:“听不到……”
“……羽!”玄澈再一次提高了音量,耳垂成了粉红色。
玄沐羽仍然不满意:“澈——”
“父皇!你太过分了!”玄澈终于爆发了,一把揪玄沐羽的衣领怒道,“父皇,你再这样我这辈子都不叫你——不叫你名字了!”
“呵呵,我的澈害羞了,呵呵……”玄沐羽笑得很开心,害羞的澈真的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就想欺负。玄沐羽含住玄澈羞得发烫的耳垂,低喃道:“澈,你再这样可爱,我会忍不住欺负你的……”
玄澈赌气道:“你已经在欺负了!”
“才没有……欺负,应该是这样呢……”
玄沐羽轻咬上玄澈的唇,一点一点地吮吸。他的左手慢慢滑入衣襟之中,在锁骨上绕着圈圈,右手落在腰间,在敏感带上轻轻一捏。玄澈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身子软在玄沐羽的怀里,黑眸蒙上一层水雾,带着些许抗议,却让人更想压倒。
玄沐羽感觉到欲望在身体里蠢蠢欲动,不得不说:“不要用这样的眼睛看我,我会忍不住的……”
玄澈微喘着气,美丽的眼睛瞪起来风情万种:“你敢!”
玄沐羽邪恶地笑着:“呵呵,我不敢,也不愿,你的美丽只准让我一个人看。”玄沐羽当然不会介意现在就拥抱他可爱的澈,不过澈脸皮薄,肯定不愿意,况且,让第三个人知道澈呻吟时的美——这个念头冒出来就让人想杀人。
太子虽然重新出现在了上书房,但似乎还没有参与政事的意思,早朝时他坐在皇帝身边却一言不发,大臣们说什么他也只是含笑看着皇帝,温柔得让人发麻,令大臣们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思考这是否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犹如三年前改革风暴触发的前夕,也是温柔得令人心颤。
不过很快太子就有了动作,只是这个动作有些出人意料:他将已经丁忧三年的中书侍郎方休明招入皇宫长谈。
三年前随着太子离去,大淼史上最年轻的中书侍郎也因为生母过世而丁忧了。方家夫妇不过是方休明的养父母,那时方休明刚找回了生母,其生母却已经病入膏肓,尚未能享受到儿子的孝顺便一命呜呼了。方休明遂请辞丁忧。本来丁忧只要一年,然而一年后方休明却说自己沉浸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无力参与朝政,便从此走访于大川河山之间,陶冶性情。此次太子回归并登基,这个由他一手提拔并最为得力的心腹自然不会漏掉。
夏日炎炎,特制的遮阳帘子将热气都阻隔在了外面,地势较高又摆满了冰块的清凉殿里凉爽宜人,也不愧“清凉”这个名字。
“参见皇上。”
方休明大大方方地行了礼,一双微挑的丹凤眼微微弯起,更加的妩媚。
玄澈免了他的礼,让他在自己身边的石凳上坐下,道:“因为我的任性,这三年辛苦你了。”
方休明自然是知道玄澈当初的出走,只是具体原有并不是很清楚罢了,此刻听了他只说:“皇上言重了,臣子不就是给皇帝分忧的吗?”
玄澈笑起来,比之三年前,他的笑容中更多了一分暖意,若说以前是春风般和煦而清淡无踪,那么现在便是春雨,润物细无声的优雅和温柔。风是无法捕捉,而雨却能真真切切地融入肌肤。
这三年,是什么改变了他?
方休明陡然惊觉自己竟然盯着对方瞬也不瞬地看,连忙低头抿茶,直到感觉自己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才再次抬头,说:“皇上此次招臣前来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玄澈似乎没有看到方休明的失态,道:“我想听听你这三年来的感想。”
“关于?”
“民生。”
半个月后,皇帝正式宣布要禅位给太子,玄沐羽退位太上皇,搬入兴庆宫,同时立玄恪为太子,入住东宫。
对于太子的重新归来,大部分人都很高兴,他们本身就是拥护太子的人,只是太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暂时听从皇帝的领导而已。太子即将重新掌权的消息让整个朝堂呈现出一片活跃气氛。
其实在太子手下做官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尤其对于年轻气盛的新进学子们来说。面对太子,不需要那么多的“厚黑学”,不需要打官腔,不需要拐弯抹角,不需要耗费心力去应对各种明枪暗箭,不需要考虑立了大功之后要如何才能表现出“忠心”,更不必担心因为一时不察失口说了冒犯的话,甚至你指着鼻子骂人——只要你说的有道理,太子都会认真地听而不会责难你。
至于在三年前改革期间被处决的人——那都是利益受到侵犯后居心不良的家伙,有理有据的反对者们最多也不过是被太子瞪瞪眼,连官都没被贬,有的甚至因为观点独到而被提升。外界关于太子“铁血”的传闻言过其实了。
不过,在太子面前你最好不要妄图隐瞒什么,当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你的时候,那双纯黑的眼睛能穿透任何一个人的心。
太子上台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早朝上放上椅子,让所有的大臣都坐下——虽然受宠若惊的大臣们可能只敢放下半个屁股在椅子上。一个小小的细节便让人感觉出大淼恐怕又要爆发一场改革风暴了,这让那些胸怀大志的官员们热血沸腾,就等着太子——现在是皇上了,一声令下就要大展拳脚。
但太子紧接着甩出的东西就太过震撼了。
改革
改革早朝之上,众大臣手中都抓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从他们发白的指关节来看,他们每个人都很激动。
“怎么能让无知愚民窥见国事?!”激昂的。
“流求是什么地方?海外?我中原地大物博,为什么要去海外?西夷又是什么东西?”茫然的。
“不好,不好,商人怎么能和贵族相提并论!?”鄙夷的。
“淫巧之物上不得台面。”义正词严的。
“珠崖乃荒蛮之地,水稻这等娇贵之物,生长不了……”无奈的。
“朝廷怎么能和武林合作,怎么能让我们的士子习武?太荒谬了!”惊慌的。
“怎么能增加人头税?!”愤怒的。
朝堂各种脸色都有,一个个急得面红耳赤。
礼部尚书杜斯仪起身道:“陛下,臣以为总结中诸多问题无需顾虑。如这百姓参政议政之事,万万不可行啊!”
玄澈坐在大位之上,俯视群臣,面无表情。
杜斯仪低着头听不到皇帝的声音,却感觉有一道冷淡且凌厉的目光落在背上。杜斯仪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头的细汗,想擦又不敢擦,心中咒骂把自己推出来的人。
昨天每位大臣都受到了宫里发来的一份折子,里面是陛下在三年巡视中所总结出的问题。大臣们都窝在书房里和幕僚狠狠“研读”了一番册子,但册子中提出的很多问题都和他们的旧有观念产生了极大冲突。为此,他们大部分人都耗费了不少力气争论每个问题存在的价值,却忘了思考解决方案。
今日早朝一切事宜告一段落后,玄澈提出了这些问题,众大臣们立刻推出了杜斯仪,小小地表达了一下他们对于“问题不必解决”的想法。
大臣们觉得玄澈沉默了很久,一个个都是冷汗淋漓,心中揣测着自己是否失言——虽然不至于因此而丢了乌纱帽乃至性命,但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终究不是他们想要的。
但事实却是,玄澈看到貌似玄沐羽的背影在群臣看不到的大殿柱子后晃了一下,就不小心地走了神。
为了掩饰失态,玄澈回想了刚才杜斯仪表达的中心思想,又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和颜道:“杜大人,朕知道你的意思。但官员需要一个由下而上的监督机构,让百姓参政议政是必须的。朕要听你们说解决的具体措施,而不是论证解决的必要性。”
“是。”杜斯仪暗中抹掉一把冷汗,不敢再多说,坐了下来。
朝堂陷入静默。
玄澈见这帮臣子一个个目光漂移,就知道这些家伙肯定没有准备。想到玄沐羽还在外面等待,玄澈不想再浪费时间,便说:“诸位大人还有其他看法吗?”自然是听不到回答,当然也有想回答的却被玄澈用眼神制止——比如方休明。
玄澈用眼神按下准备起身的方休明,道:“是否是一个晚上太仓促了?那朕就再给诸位臣工一个晚上,此事明天再议,退朝。”
玄澈挥挥衣袖就走了,留下一群忐忑不安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方大人。”
有人叫住方休明。方休明回头,见是杜斯仪,便拱手道:“杜大人,何事?”
杜斯仪犹豫一下,问:“皇上他近日心情可好?”
方休明瞄了一眼周围都磨蹭着动作、竖起耳朵的大臣们,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道:“昨日在下进宫时,看到陛下和太上皇还有说有笑的,似乎挺高兴的。”
“那刚才……”
“哦,陛下大概是有什么事吧!”方休明不负责任地说,“在下刚才似乎看到德邻公公了,或许是太上皇有事召见吧。”
伴随着方休明的话周围人落下一片舒气声,和陛下关系最密切的方休明都这样说了,那大概就是没事了。杜斯仪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方休明暗笑这些人愚蠢,若真有德邻公公出现,又怎么会让他看到而别人看不到。公公没有,鬼影一只!方休明万万没有想到,他随口的猜测竟然离真相不远。
不过……方休明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人口问题?皇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玄澈出了大殿就看到玄沐羽微笑地站在走廊上,太阳在他身后冉冉升起,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父皇。”玄澈远远地唤了一声,走到跟前时轻声说,“沐羽,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玄沐羽心情大好,坏坏地笑道:“睡醒来,就想你了。”
玄澈已经被玄沐羽磨出厚脸皮了,脸上浮了些红晕就无视了玄沐羽的邪恶,道:“去上书房吗?”
“好。”玄沐羽嘴上应着,心里想,没能看到澈害羞的样子真遗憾,看来以后要更“坏”些才行。
二人一前一后行入书房,书房里办公的大臣们纷纷起来行礼,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本以为太子登基之后,玄沐羽便会进入后宫过上“清闲的生活”,却没想到玄沐羽除了不参加早朝和每天起的迟了些,生活竟然和以前没有太大不同。
玄澈认真地审阅奏章。玄沐羽本是拿了一本书靠在玄澈身边看,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贴近玄澈的脸颊,问:“澈,你有没有忘记了什么?”
玄澈一愣,想了想,摇头:“什么?”
玄沐羽不满地撇撇嘴,道:“生日,我的生日,今天!”
玄沐羽昨天晚上和澈一起睡,今天早上玄澈起来时玄沐羽还在睡觉,玄澈自然就没有给他请安,结果也没有听到生日祝福了。玄沐羽见玄澈最近都没有在偷偷准备什么,不禁有些担心,玄澈不会是不给他过生日了吧?呜,不要……
“哦……”玄澈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又低下头去。
玄沐羽郁闷地躲到角落去数蚂蚁,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玄澈对着折子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不多时,方休明求见。
玄沐羽不喜欢方休明,不单因为曾经方休明曾冒犯过玄澈,更因为现在玄澈和方休明关系亲密。他们经常聊天一聊就是一个下午,有时玄沐羽在一旁面露哀怨也只能换来玄澈回眸一笑,但随即他又和方休明聊起天来。
方休明——万恶之源!
玄沐羽咬牙切齿地嘀咕。玄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偷偷笑了笑,伸手按上玄沐羽的手背,指尖在手腕内侧划出一个个小圆。凉凉的指尖圈出一道道电流,玄沐羽全身酥麻得动弹不得,
玄澈似笑非笑地凑过脸来,轻声道:“父皇,您又在乱吃醋了。”
妖孽呀妖孽,好的不学专学坏的,像当年我的澈是多么的纯情呀!玄沐羽还在为自己败于玄澈“手”下而哀悼,玄澈已经抽手离去,端坐在他的位子上,紧接着方休明进来了。
“参见皇上、太上皇。”方休明行礼之后也不废话,直奔主题,“皇上,关于那篇总览,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皇上赐教。”
“什么事?”玄澈略感诧异,总览上的东西不都是他和自己一起讨论出来的吗。
方休明道:“皇上要限制人口增长?”
玄沐羽不快道:“方休明,有你这么和皇帝说话的吗?!”
玄澈指尖轻触玄沐羽的指尖,微笑道:“父皇,没有关系的。”
“你……不要老维护他。”玄沐羽嘀咕了一句,但没有再说什么。
玄澈笑了笑,对方休明说:“休明,你继续说。”
方休明看不到玄澈和玄沐羽在桌子后面的小动作,但他曾经做过小倌的人,对于两人之间的暧昧特别敏感,心中有些讶异,但他自然还记得臣子的本分,只说:“皇上要限制人口?”
玄澈想了想,问,“休明,你知不知道我国的耕地和人口各是多少?”
方休明想了想,摇头道:“对不起,微臣不知。”
玄澈找出一个册子,交给方休明,道:“这是户部最新的统计结果,人口四千多万,耕地六亿多亩,但这数据并不准确,门阀豪强隐瞒不报的地产和流民无户口者都不在这其中。即使这样平均下来,每个人能占有的土地也只有十五亩多一点儿,但是一个农民往往要用这十五亩的土地养活一家人。”
方休明看了满纸的数据,皱眉道:“皇上怕百姓养不活自己吗?可是……”方休明很想说现在天下繁荣昌盛,就算有少部分吃不饱穿不暖,但这也是正常现象,更何况怎么能限制百姓生育呢,这么大的事……
玄沐羽也微微皱了眉头,道:“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他在退位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再过问玄澈的决定了,但是这个决定实在是太震撼了,玄沐羽不得不选择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不让他们生育,只是不要一股脑儿扑在生小孩上而已,要有限度的。”
玄澈哭笑不得,或许要这个时代的人改变多子多福的观念难了点,但不论怎么样还是要去做,不然人口终究会在几十年后成为一个可怕的、威胁整个王朝的祸根,玄澈当然不会执著地要求中国姓“玄”,但缺乏先进纲领的农民起义对中国只会产生破坏,而不能带来进步,这种破坏可不是玄澈想看到的。
玄澈耐心道:“事实上,我们现在人口已经够多了,人口太多未必是好事情。父皇,休明,如果我们十个人,可是一块地只能养活一个人,那么另外九个人要怎么办?”
“我们可以垦荒。”玄沐羽说,“每年都有大量田地被开垦,耕地是可以增加的。”
玄澈摇头:“父皇,垦荒的限度是有限的,难道我们可以把城市以外的所有土地都变成耕地?父皇,这是不行的。这是一个……嗯……环境问题。”玄澈思考着措辞,难道要解释环境破坏的恶果外加温室效应?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化学元素现在还没有被发现呢,不能乱说。
玄沐羽看玄澈为难的样子,内力捻音成丝送入玄澈耳里:“后人的智慧?”
“呃,是的。”玄澈差点没有反应过来,点点头,看看一脸不解的方休明,说,“总之,这九个人没有耕地可以养活自己,他们要怎麽办?把自己卖身给地主,但是地主只要一个仆人。第一个人说他只要五两银子,第二个说他只要四两银子,第三个说他只要三两银子,依次类推,到了第九个,他说他只有五十文。这九个人都身强力壮,地主自然选择了第九个人。另外八个人不得不饿死。可第九个人的价值——从五两银子到五十文铜板,他变廉价了。但关键问题是,五十文根本不够温饱,这个人最终和另外八个人走上了同样的死路。无论如何这多出来的九个人终究是无法养活自己,然后——”
后文无需再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能领会。
方休明错愕的抬头。
玄澈点点头,多少有些无奈,他对玄沐羽说:“所以人并非越多越好,一个很重要的在于:国家的财富能不能养活他们。财富要增加只有两个办法:开源和节流。控制人口无限度的增长就是在节流。”
玄沐羽不死心:“那开源呢?”
“在保证农业生产充足的情况下,鼓励种植农业以外的农产品和工、商业的发展。”玄澈简单地说,“这些已经在做了,但效果并不太理想,作用也比较缓慢,所以不得不选择节流,否则这些产业的发展会无法跟上人口增长。”
玄澈缓了一口气又补充道:“皇父,我不是要一下子让所有人的都节育不要孩子,而是让‘少生优育’的概念慢慢生入人心。不过……”
说到这里,玄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该让研究所多研究一些避孕药物了,还有安全套……印象中,同性恋也是某种可怕疾病的高危渠道?!不过好像没听说以前有什么人死于AIDS?
玄澈看了还在沉思的玄沐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反正要死一起死吧。
玄澈对玄沐羽露出一个甜笑,缓缓握紧了对方的手。
方休明退出去之后就看到太极东殿里站了一群的人,今日值班的本是尚书令、左仆射、兵刑工三为尚书以及两三个中书侍郎,但看眼前的阵势,左右仆射及六部尚书都到齐了。
看到方休明出来,所有人都瞪着一双狼眼瞅着他冒光。
方休明一愣,不由得后退一步,道:“诸位大人这是……”
“大人刚才进去想必也是为了人口问题吧?!”户部尚书徐莫直截了当地问。
方休明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你们也想劝说皇上吗?只怕无用,皇上此心似乎十分坚决。”
众大臣相视一眼,左仆射卫锋叹道:“糊涂,糊涂!”
方休明微笑道:“卫大人,虽说皇上此举未必妥当,但大人此言也过了。此处乃朝政重地,切莫胡言。”
卫锋道:“方大人好意卫某心领了,只是若是卫某一条命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也值得了!”
“卫大人言重了。皇上此举自然有他的用意……”方休明将玄澈所说重复了一遍,他是极聪明之人,刚才所见数据现在报来分毫不差,颇具说服力。说完了,方休明又道:“皇上深谋远虑,微臣以为此举未必不可。”
尚书令固上亭捏了胡须,沉声道:“方大人也同意皇上这样做?”
“同意说不上,老实说,虽然皇上所说颇有几分道理,但微臣还是觉得此举不可思议。不过——”方休明顿了顿,“若是皇上一意孤行,我等劝阻不成,那么与其在这里抱怨,倒不如想象到时候怎么挽救不是更好吗?”
杜斯仪道:“方大人,你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你若都说出这样的话,还有谁能劝阻皇上?!还请方大人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切莫铸成大错!”
户部尚书徐莫也道:“皇上这次确实错了,方大人还是要多多劝阻才好!”
周围的大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愈发有声讨此次改革的趋势。
方休明皱皱眉,道:“诸位大人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方休明一开口,众人马上闭了嘴,不论方休明的实际官制是否高过自己,但方休明是皇帝面前最红的人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方休明道:“且不说皇上此举是否真的是错了。皇上这么一路行来,他所做的每个决定有几个是我们能在当时看明白想清楚的?当初皇上力挺靖王出兵,举朝上下反声如潮,结果呢?商业发展、国库充盈、民心凝聚,现在还有几个人说不好的?还有那政体的改革,从没有人看好过,但看看现在的大淼,官风清廉,办事迅速,不都是改革的功劳?”
众人瞠目结舌。
方休明又说:“皇上也不是刚愎自用的人,我们这些臣子提的意见,不论态度如何,哪一次他没有认真听过、认真思考过?大人们可曾因为直谏而让皇上生气过,更或者是被贬官?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帝能做到这个程度?而皇帝每次执意的又有哪一项是错的?”
东大殿里一片静默,方休明说的话他们毫无辩驳的余地。是的,虽然有时皇上的手段很残酷,眼神很冷漠,态度很强硬,但古往今来因为直谏而丧身或遭贬官的大臣无数,即使最贤明的君王手中也有那么一两个因为一时怒气而倒霉的直臣,然而玄澈掌权期间却从没有过一个,所以每个人都敢大胆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方休明道:“我们在这里议论天子已是逾越,更无论这些事情我们根本没有调查就随便发言,我们的言论对得起我们身上的官服吗?”方休明拱手一礼,“微臣这些话冒犯,但还是请诸位三思,若是真有什么不满,陛下就在里面,我相信陛下会认真地听取你们的建议的!”
方休明说罢离去,今天不是他值班,无须再次久留。这些大臣——烦!
注1:流求,台湾在隋时的古称。
注2:珠崖,海南从汉到唐的古称。
注3:对不起,我不知道皇帝要怎么称呼太上皇(据说就是叫“太上皇”,个人以为忒难听,明的时候也有叫“太上”“上皇”的,但好像都是大臣的叫法),只知道皇帝在太上皇面前自称“儿皇”(不过以澈和羽的关系,我让他自称“我”了),所以暂时用“父皇。哪位大人知道的可以和我说一下,我回头改掉(如果真的是称呼“太上皇”的话就算了,这个称呼我受不了)。
注4:文中的亩用的是现在的市亩,用古代的亩换算上实在太麻烦了。隋的亩大约一亩合现在1.33亩。
注5:文中耕地面积和人口数量借用隋盛时。隋盛时人口达四千六百多万人,可用耕地约五千五百多万顷(约8.25亿亩)。大淼还没有发展到极限,所以减少一些。
注6:“亿”在古代代表的是10万(《易-震》,郑注:“十万曰亿。”),这里我直接取今意。既然是架空……就给我一点虚构的空间吧。
注7:15亩地能不能养活一家人呢?我估计不是太令人满意。举个例子,隋唐时人均耕地面积大概是18亩(或者更多一点),但是这些农民是不允许自费参军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自己购买铠甲、剑、马等装备吧。由此可见,以隋唐的物价,18亩地也只是温饱,更何况15亩呢?
换一个角度说,隋唐的单位产量换算到今天大概是每亩200多斤,15亩就是3000多斤。一般一个人每顿饭要吃半斤左右,一家三口每年自己就要吃掉1600多斤,再扣去每年纳的税约600斤(隋唐每丁每年收取二石的税),最后给这家人剩下了不到900斤的粮食。我不知道古代物价具体如何,用现在的农民种一斤粮收入不到1元来看(百度出来的,据说农民种一亩地产量在500-700斤,除去成本收入只有400-500元),古人要用不到九百元的钱去维持一家三口一年的开支——这还不算那些上有父母的家庭。
可想而知古代农民的生活多不容易。
所以,从古至今,最让中国政府头疼的问题就是百姓的温饱问题,只可惜以前的政府只会垦荒、减税、提倡艰苦朴素等,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限制人口增长,除了避孕措施不够发达以外,主要还是观念问题,要知道在以前计划生育是多么不道德的想法(澈的行为可是大逆不道呢)。后来意识到要从根本上解决温饱就要解决人口的无限制膨胀问题,于是开始了近乎气急败坏的计划生育运动。
礼物
礼物一般来说,皇宫这种地方,密道是不能少的。
玄澈在登基之后就搬入了清凉殿,很快他就知道了在龙床的背后有一个密道入口——不得不说成国的皇帝太有远见了,认为国家一定会葬送在子孙手里,所以先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密道纵横交错,但真正的出口其实只有一个,就是通到宫外,不过当玄沐羽发现半夜在清凉殿留宿实在是太过明目张胆之后,便把暗影诸部变成了挖矿工人,将给密道多添了一个出口——玄沐羽所居住的兴庆宫。
晚上——
玄沐羽站在密道中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房间里没有人了,才从床后面走出来,内外室看了看,没有看到玄澈,便知道玄澈是去沐浴了。
玄澈在每次欢好之前都会沐浴净身,而且不论情况如何“危机”,哪怕玄沐羽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也无法打消玄澈这个念头——不过福利是他可以诱拐玄澈尝试在水中起伏的快感。
玄沐羽拿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等着。
谁知这次玄澈洗得特别久,玄沐羽心不在焉地翻完了一整本书,玄澈才姗姗来迟。
不知是不是热水泡的,玄澈的脸看起来特别红,眸光潋滟,红唇欲滴,别有一番媚态。玄沐羽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像急色鬼一样,但看到这样娇艳的爱人谁也忍不住,更何况先前经过那样焦灼的等待,任何火都已经烧得旺盛了。
“澈,你害我好等。”
玄沐羽急切地吻上玄澈的唇。玄澈回应着,却有些羞涩,只是这时的玄沐羽并没有注意到玄澈这么些许的不同,对他而言,玄澈的害羞就是最好的,而情欲则是毁灭理智的最佳武器。
两人已经吻到了床上,坦诚相见之时,玄澈却突然稍稍推开了玄沐羽,说:“羽,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有给你。”
玄沐羽一愣,一时不知该反应出什么情绪,呆了呆才勉强说:“那你现在给我吗?”
玄澈微微一笑,吻上玄沐羽眼睛,说:“闭上眼睛,听我的话,躺下。”
玄沐羽不知玄澈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闭着眼睛在一边躺下。感觉到玄澈翻身到他上面,不禁想要睁眼去看,却被玄澈捂住了眼。玄澈轻咬着玄沐羽的唇,声音似乎是一首催眠曲,柔柔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听从:“不准睁眼,不准动,不然就没有礼物了。”
玄沐羽点点头,眼睛不再眨动。
玄澈松开了手,俯下身子吻着玄沐羽的身体,从唇到脖颈,到锁骨,到胸前,温热的唇停留在一边的茱萸上细细舔弄,一手抚弄着另一边。玄沐羽被不断袭来的战栗所侵占,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哼:“澈……”
玄澈的动作很轻柔,左手顺着身体曲线向下滑动,掌心抚过小腹,握上了玄沐羽已经翘立的分身。
玄澈又怎么知道,单是他这样一个动作就足以让玄沐羽疯狂地迷恋到只要想就可以射出欲望,更无论现在这件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玄沐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每个部位都在吼叫着,玄沐羽觉得自己像一个初尝情欲的孩子,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颤抖着几乎要喷发出来。
“嘘——不许张开眼睛。”
玄澈见玄沐羽似乎又睁眼的趋势连忙出声制止,他可不想让玄沐羽看到他现在这个“奇怪”的样子。虽然这种事情玄沐羽经常帮他做,但是要他自己动手……终归有些不自然。再想到接下去要送上的“礼物”,玄澈本来就红的脸现在更是快滴出血来。
玄沐羽乖乖地闭着眼,享受着玄澈第一次主动的服务。
欲望被包裹在一个清凉的手掌里,上下套弄的动作很生涩,也缺乏力气,可越是这样,越让人产生一种不能满足的快感,手掌越是抚弄,欲望就越是叫嚣着:还要更多,还要更多!
玄澈忽然又换了一边手,有些凉凉的油腻感。玄沐羽一愣,马上明白了涂满自己欲望的液体是什么了:润滑剂。
“澈你……”玄沐羽心中隐隐有些念头,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玄澈没有出声,又在分身上套弄片刻,可能觉得够了,就停了下来。玄沐羽感觉到玄澈的左手没什么重量地撑自己的胸膛上,而右手则握住了欲望。挺立的欲望在两片丝绸般触感的肌肤之间磨蹭而过,尖头慢慢没入一个紧小的滚烫甬道里,强烈的快感从铃口蔓延到全身,欲望似乎又粗了一圈。
玄沐羽虽然没有睁开眼,但双手已经抚上了玄澈的大腿,感受着指尖留不住的光滑触感,他忍不住轻吟出声。
粗大的欲望进入身体带来些许撑裂的痛楚,玄澈忍不住闷哼。虽然在浴室的时候已经给自己扩张过了,刚才又抹了那样多的润滑剂,不过现在看来还不够……玄澈几乎想要退出了,却听见玄沐羽欢愉的呻吟,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坐了下去——
“啊!”
巨大一下子进入最深处的冲击,痛楚夹杂着些许不知名的快感,玄澈顿时绷直了身体向后仰去,发出些许决不惬意地惊叫。小腹下意识地收缩,带起后庭甬道里的痉挛,炙热而狭窄的肉壁紧紧吸住粗大的分身,这样强烈的刺激连玄沐羽都按耐不住发出的呻吟。
玄澈小心翼翼地坐在玄沐羽身上不敢乱动,努力适应这那个似乎又有变大趋势的玩意儿,直到身体似乎能放松了,才稍稍提腰动了两下——
玄澈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痛!非常痛!极其之痛!
以后绝对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玄澈在心中悲鸣,被硬生生撑开的痛楚让他自己的欲望都开始疲软,漂亮的长眉皱成了一团,甚至没有发现玄沐羽已经睁开了眼睛。
玄沐羽的手搭上玄澈的腰,心疼地说:“傻瓜,哪有你这样硬来的!”
“我又……”玄澈本想争辩,却对上玄沐羽的眼睛,想到自己做的“傻事”,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我的傻瓜澈!”
玄沐羽甜蜜蜜地叹出一口气,一手按在玄澈的腰上不让他动,同时也捏揉着腰际的敏感带,另一手握上了玄澈萎靡的分身,熟练地套弄起来,时而揉揉两颗小球,时而用半长的指甲骚过铃口。
玄澈的分身很快就再次站起来起来,身体也松软下来,玄沐羽拉下玄澈的上身吻上他的唇,舌头灵活地伸进去挑逗。两人姿势的突然改变,还埋在身体里的粗壮也抽动了一下,玄澈战栗着想要呻吟,却被尽数吞入了玄沐羽口中。
不知不觉间,玄沐羽的双手都放在了玄澈的两片臀瓣上,轻轻地揉捏,或者是滑入股沟摩挲。玄澈伏在他身上,神色渐渐迷离。
“嗯……”
呻吟从嘴角逸出,玄澈有些难耐地贴紧了玄沐羽。熟悉玄澈所有反应的玄沐羽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托住玄澈开始缓慢地耸动,巨大在蜜穴抽出动人的水声,进出之间带出红艳艳的媚肉,先前抹入的大量润滑剂顺着修长的大腿滴下,将玄沐羽的小腹都打湿了。
身体里最敏感的一点被时轻时重地触及,却总是无法满足。好想要,想要用东西顶住那里……玄澈想要,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抱着玄沐羽无助地呻吟:“嗯……羽……那里……”
玄沐羽坏心地故意不去碰到那里,却问:“哪里?”
玄澈这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去数落玄沐羽的坏心眼,紧紧贴在玄沐羽身上,飘出来的呻吟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色情:“你……过分……啊!”
玄沐羽邪恶地低笑,突然用力一顶,重重擦过那个最敏感的点,引来玄澈一声颤抖地尖叫。玄沐羽却又不动了,在玄澈耳边低语:“澈,是不是这里呢?”
玄澈抱着玄沐羽喘息,身子有些不安分地扭动,却不开口。
玄沐羽含住玄澈的耳垂,说:“你不说,我不给你。”
玄澈终于抬头,哀怨地看着对方,轻咬着唇不说话。
明知道这种话玄澈一定说不出口,但玄沐羽却觉得这样逗他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一件事。
玄澈突然低下头靠在玄沐羽耳边,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是那里,我要你给我,给我……更多……羽嗯……嗯——”
玄澈没有办法再说更多了,因为他在第一句话说出口时,玄沐羽就已经欢喜地要疯了,情欲之火不可抑制地攀升,他一个翻身将玄澈压在了身下,玄澈的腿被拉到极致,能清楚地看到一朵美艳的菊花包裹着自己的巨大,吞吞吐吐,靡绯无边。
玄沐羽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开始了真正的仅剩下欲望的冲撞……
玄沐羽生日的结果是:玄澈第二天不得不卧床休息一天。
幸亏这天是不用上朝的,奏折搬到清凉殿的床上来批阅也无伤大雅。
玄恪听说父皇病了,急急忙忙地就跑来了,进门看到皇爷爷搂着父皇,一口口地喂着粥。
玄澈的脸色有些苍白,却泛着红晕,妖娆异常。这在玄沐羽看来是高潮退却后的余韵,两个人如此缠绵地喝粥只是一种情调。然而此情此景落在尚未经过人事的玄恪眼中,却成了“泛着病态潮红的父皇虚弱地倒在皇爷爷怀里,艰难地喝着粥”。
玄恪大哭着扑上玄澈的床,含糊不清地喊着:“父皇!父皇!”
玄澈很是诧异,不知道玄恪为何如此伤心,捧起玄恪的小脸,问:“恪儿,怎么了?”
玄恪满脸是泪,哭泣道:“父皇,你病了,恪儿担心你……”
“呃,这……”玄澈很是尴尬,总不能对小孩子说:你父皇和你皇爷爷叉叉圈圈,结果用力不当,纵欲过度,不小心伤了后庭吧?!
玄澈只能安抚道:“恪儿,父皇没事,恪儿不要这样伤心了。”
“可是父皇好虚弱……”玄恪的眼睛还在当喷泉,将锦被弄湿了好大一块,“父皇要皇爷爷抱才能吃东西,呜,恪儿只有生病没有力气乳娘才会这样喂我吃饭……”
玄恪哭得很伤心,但玄沐羽却有种窃喜的心情,搂着玄澈的手臂也紧了紧。玄澈不满地瞪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怀抱,但紧接着隐私部位的钝痛和腰腿的无力又让他倒了回去。玄沐羽的手不安份地在玄澈腰际的敏感上滑过,玄澈的身体立刻软了。
玄澈用手肘捅了一下玄沐羽,勉强将玄恪抱到自己身上,说:“恪儿不要哭了,你看你,都跟小花猫似的了。来,让父亲亲亲,父亲只是累了才休息的,恪儿不哭。”
玄恪的眼泪在玄澈温柔的亲吻下止住了,乌溜溜的眼睛在玄澈脸上转了好几圈,抽泣道:“父皇,你不骗我?”
玄澈笑说:“呵呵,父皇不会骗恪儿。”
玄恪突然想起了母亲也是微笑着睡过去了,却再也没有醒来。然后小狐狸就和他说,他的母亲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等待父亲了。玄恪很怕父亲这样温柔的人,会丢下他去找母亲……玄恪用力点头,抱上玄澈脖子,带着些许哭泣的鼻音道;“父皇不可以骗恪儿,父皇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和恪儿说,父皇不可以突然就离开恪儿了……”
“不会的。恪儿不哭。”玄澈轻声抚慰,却不知道玄恪究竟想到了什么。
皇帝身体不适的消息让大臣们小惶恐了一下。玄澈在三王叛乱之后身体就很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不少满腔热血的臣子都很担心玄澈会突然就撒手而去,留下他们一腔抱负无法实现了。
但当第三天玄澈召集大臣们议事时,玄澈觉得自己应该才是惶恐的人。
看着一群头发连着胡子都花白的老头子跪在面前,怎么扶也不肯起来,还要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撤销限制人口增长的决意时,玄澈真的很无奈。
玄澈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不知道该顺从他们的意愿,还是拂袖而去延续先前的专制作风。
事实上,人口的增多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大淼还在实行均田制,在人口越来越多,耕地却没有显著增加的情况,日后让国家拿哪里的土地分给农民?没有土地分了,不是打击豪强,就被农民打击,两个都不是好消息。
好吧,玄澈承认自己操之过急了,对于早婚早育、日出而作日落而“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多子多福还兼有三妻四妾的中国人——要他们接受“少生优育”的“先进观念”实在是……
但难道要和他们说,千里之外有一个叫大不列颠的荒岛上,一个信奉大胡子叔叔的长名字老头将会在千年之后担心人口会对人类构成威胁,并且呼吁大不列颠人民晚婚晚育?还是要告诉他们,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千年之后中原的土地上将会站着超过十三亿的人口,而这些人口中超过百分之八十都在为自己的生存物资而发愁?又或者是总有一天,你们将会被西方的思想学家们讽刺为“农业副产品过多”?!
太可笑了,如果这样就能说服问题,玄澈一定要找一块豆腐撞死。
“众卿先起身吧。”玄澈无奈地说,见他们不肯起来,面色微沉,冷声道,“要不要朕给你们跪下,你们才肯起来?!”
“老臣不敢!只请陛下收回成命!”
带头呼喊的是户部尚书徐莫,一把年纪的老头子,思想倒还挺开放的,以前玄浩打侵略战争的时候,最开始反对的是他,到后面摇旗呐喊最大声的也是他。只是这次提到人口限制问题,不论怎么样他就是死拗着不肯答应。
“陛下!百姓乃国家根本,不能少啊!”
兵部尚书柳传铭就跟在后面不甘示弱,冷兵器时代人就意味着战斗力,没有战斗力就意味着没有战争,这不是摆明了不给他机会吗?!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礼部尚书也没落下,在他看来,限制人口这回事太可怕了,不让百姓生育,这、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玄澈不快道:“什么祖宗之法?朕变过的祖宗之法还少吗?少拿那些灰都不知道去哪的人来做挡箭牌!”
礼部尚书杜斯仪一头冷汗,但还是强硬道:“陛下!生育之事乃是天理人伦,不可违背啊!”
“朕又不是不让百姓生,问题是生那么多,怎么养?你来养,还是国家来养?”玄澈冷了声线,“要子嗣,要人继承家业,一个不够那两个够不够?一亩田能养活几个人?生两个,一个活了,另外一个怎么办?看着他去死?还是要让两个人都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到了死时怨恨自己的父母没有给自己一个好家庭?”
徐莫战战兢兢道:“可是、可是国家可以分给他们土地!”
“土地?你去哪里弄土地?”玄澈更加不悦,“徐莫,你是户部尚书,你自己说我们现在空闲的耕地有多少?!现在够分,以后呢?四千多万人,哪怕一家只生两个,十年后就是八千万,三十年后是一亿六千万!每人八十亩,你去哪里找土地?要不要把这太极殿也开垦成耕地?”
一屋子的臣子都吓得跪了下去。
玄澈高声喝道:“麻烦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人口那么多有什么用!”
“臣该死!”大臣们齐声谢罪,虽然他们心中仍然不赞同。
玄澈发觉自己太激动了,心口有些闷,而且刚才的动作又牵动了后面的伤——玄沐羽那个混蛋,昨天晚上竟然又——!玄澈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恶骂了一顿,缓上一口气,道:“你们先起来吧,关于这个问题朕不想多说了。还有其它问题没有?”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无奈起身坐回原位。一直没有参与抗议的尚书令固上亭起身,道:“陛下,臣不知流求、西夷为何物,为何需要我们去开发?”
玄澈还在郁闷,便将问题丢给了方休明,“休明,你来解释!”
“是,皇上。”方休明起身礼道,“固大人,这还要从我们所在地理位置说起。皇上,请允许臣请出一份地图。”
玄澈摆摆手准了,一旁太监立刻吩咐下去。稍时,听班的小太监扛来一个巨大的画卷,展开,里面正是以中原为中心的涵盖了几乎整个亚洲的世界地图。其精确度自然不能和后世相比,不过大概形状已经出来,其中中原范围内最为详细,扩展到雄单、西善、大理一带则稍嫌粗疏,再往外后世朝鲜半岛、日本四大岛、台湾及东南亚、东亚诸国只剩个大概形状。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只听方休明说:“这是通川学院、物华理学院、太学院的地理系学生联合工部和户部,耗时五年完成的中华地图。”
大臣们张开的嘴几乎可以塞入一个鸡蛋,只有户部和工部尚书看到大家震惊的模样,暗自偷笑。
兵部尚书柳传铭突然出声道:“陛下,这勘察地形之事由学生来做只怕不好吧?!臣以为工、户二位尚书此举大为不妥!”
玄澈道:“柳大人,这件事是两部尚书征求过朕的意见,是朕同意的。”
柳传铭一愣,讨了个没趣,便拱手退下。
方休明指着地图说:“诸位大人可以看到我中华位于此图中心,然而周边还有许多国家。这里,”方休明指着象征后世台湾的不规则椭圆形,“就是流求,据学者们考证,夏商时期的岛夷及汉代的东鯷指的就是这里。流求与我们隔海相望,中间还有数个小岛。至于西夷,这图上并没有,但是地理系的学生们认为,在西善再过去的西边还有国家存在,他们将那里统称为西夷。”方休明指着地图之外的空虚之地解释着。
固上亭道:“那这流求与西夷与我中华又有何干?我中华地大物博,何须理会这些弹丸之地?”
“这流求是……重要的地方。”方休明瞄一眼玄澈,发现后者神情淡淡,毫无表示,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下韩国、日本、台湾及东南亚诸岛,说,“皇上的意思是,如果这里、这里和这里,都被人占领或控制,我们将失去出海的机会。”
固上亭更是诧异:“为什么要出海?”
“因为海外有着更加广阔的世界。”方休明回答的很快,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是皇上和地理系学生探讨后的结论。”
虽然固上亭是玄澈的死忠粉丝,但这时也不得不皱起了眉头,他的神情与其说是不信或疑惑,倒不如说是茫然。这点上看他和其他大臣的脸色都差不多。但是固上亭心中有疑问也不敢质疑皇帝,只好在此把目光投向充当传声筒的方休明,似乎在问:真的?
方休明眉毛扬扬,翻出半个白眼,表示他也难以理解。
注1:“千里之外有一个叫大不列颠的荒岛上,一个信奉大胡子叔叔的长名字老头将会在千年之后担心人口会对人类构成威胁,并且呼吁大不列颠人民晚婚晚育”,这句话的来源是:
1798年,英国牧师托马斯-马尔萨斯写了一本叫《人口原理》的书,认为人口有几何增长的趋势(即1,2,4,8,16……),而食物供应只有算术增长的趋势(即1,2,3,4,5……),最终人口增长将会突破地球所能供应的食物总量,于是他呼吁大英人民要——晚婚、婚前守节、夫妻自我限制同房频率等(这个号召一度让我觉得当时的避孕措施一定十分落后,但在1822年,有人公开提出用避孕的方法避免人口增长,莫非这三四十年中避孕事业突飞猛进地发展?后来才知道,原来节育是不道德的……)。
另外马尔萨斯认为,还有自然原因(事故和衰老),灾难(战争,瘟疫,及各类饥荒)和罪恶(包括杀婴,谋杀,节育和同性恋)能够限制人口的过度增长。所以耽美不是罪啊……-|||
从后来的口发展史来看,托马斯的这个呼吁出现在英国就变得很可笑。在可笑的另一面,可悲的是,怎么中国就没有出现一个托马斯?!
所以说,从世界角度来看,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老实说,按照西方学者对于这个词的定义,中国古代那些家伙们称不上知识分子)的目光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短浅。
注2:“农业副产品过多”这个说法好像是马克思在提及中国的时候说的,不好意思,具体哪部著作忘记了。
外交
外交固上亭好容易消化了一点关于海洋的论调,艰难地再次发问:“那、那……西夷又有什么重要?”
这次方休明咧开了笑,不答反问:“固大人知不知一斤普通的茶叶在临澹卖多少钱?”
“一……”固上亭刚要开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闭了嘴一时没说出话,却不想玄澈接上话说:“一百文钱。”
固上亭震惊地看一眼玄澈,对上那双漠然的黑眸,心下一惊,连忙将头埋了下去。
玄澈勾起嘴角,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示意方休明继续。
方休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道:“但是这样一百文可以买一斤的茶叶,到了西夷便要卖到一两黄金。”
“一两黄金?!”
惊呼出声的是户部尚书,紧接着整个屋子的人都沸腾了。固上亭痴痴呆呆地看着方休明,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过这从一百文到一两黄金的利润全部掌握在这些人手里。”方休明在中亚和西亚的部位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一群比我们不知落后多少倍,却富有至极的家伙们,可怜我们的茶商,只能赚取那样一点微薄的利润。”
户部的工作人员们一个个眼睛都要比夜明珠还要明亮了,每天哀叫着没有钱的他们仿佛看到了成堆成堆的金子摆在了面前,那叫一个金光耀眼。而其他大臣们一旦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悟过来,也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么一大笔进帐,鼓起来的可不止是国库呢!
户部尚书起身慷慨激昂地说:“陛下,臣以为我们应该为我们的茶农争取利益!”
玄澈忍不住冒出了一滴冷汗,他仿佛听到了希特勒在叫嚣:“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
八月初的时候,朝廷颁布了几条法令,关于部分地区税率调整以促进经济发展,关于鼓励民间造船出海,关于鼓励商人与外国贸易,关于商人出资用于公共事业达到一定程度可获得爵位,关于大力发展两湖农业,关于扶持珠崖经济发展计划,关于各大新式学院与武林逍遥山庄联合办学,关于明年三月再开春闱并加设女子考场及诸多学科……
总之,八月是个让人兴奋而混乱的月份。
与朝廷各项法令出台的同时,全国几个大城市里也多出了一个新事物:报纸。
说报纸是新事物并不准确,早在几年前,通川商行下设的出版社就不定期以报纸的形式发行了一些专题,比如水德198年畅销一时的“春闱专题”,但这次通川商行所发行的那是日报——《大淼日报》,每日皆有,报道了全国大小事宜,大至国家方针政策,小至街头碎闻,而最近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关于朝廷新法令的解读专栏了。
有发行报纸的城市里,官府都在特别开辟的公园或广场上立起了几块板子,上面张贴了当日的报纸,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来更换,以方便群众阅读。但不识字的百姓毕竟还是占了多数,于是这些公众报栏旁和各种酒楼茶馆之中就多了许多解读报纸的说报人。
说报人一般都是先拿着报纸照本宣科一番,解释了大概,下面便有人议论,这时那些读过书或者有见识有门路的说报人,就会拿社会名流、文人大家的言论来满足大家的“求知欲”,一会儿说说这个人的观点,一会儿谈谈那个人的论调。百姓们觉得这个也对,那个也对,听起来也有汁有味的。若是碰到一帮自恃才气高妙的读书人听了这说报人的点评,自己也会高谈阔论起来,要刚好还有一批人持不同观点,两方人就会辩论起来,那百姓看热闹的就更多了。
真理总是越辩越明——面对御史上奏要求遏制这种议论国事的风气,玄澈总是这么说。
对于报纸很多老臣都变现出不屑,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文人智商的玩意儿,但是当这年过去,学子们的思想越来越朝着“大逆不道”的方向发展时,他们也意识到了报纸的巨大作用。于是一批老家伙们也办了一份名为《学道》的报刊,只是这代表保守思想的报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大淼日报》打压着。而随着这两大势力和思想的碰撞,越来越多的刊物开始出现。
这些都是后话了,说回水德201年的秋天。
玄澈现在每天都要忍受那帮大臣们的魔音绕耳,本来因为没有采取任何控制生育的措施而消停一些大臣们,马上又因为鼓励民众参政议政和开办女子科举而闹腾了起来。
“皇上!女子怎么能进入科举呢?!”
又是可恶的礼部尚书杜斯仪,这明明才步入中年的男人就已经比六十岁的老头还要罗嗦古板了。玄澈恶狠狠地瞪他,但杜斯仪吃准了玄澈不会因为他的直言和无礼而将他拖出午门,所以干脆脖子一梗,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玄澈无奈地揉揉额头,心道:这帮大臣,我真不应该对他们仁慈!
玄恪坐在玄澈腿上,看着父亲烦恼的样子,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伸手摸上父亲的脸,奶声奶气地说:“父皇不要理会这个酸腐老头!”
杜斯仪听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想他虽然比不上太上皇和陛下风华绝代,但好歹曾经也是玉树临风不知骗走多少少女的芳心,如今不过刚刚步入四十大关,就被一个三岁小童说成了老头,实在是非常打击他的自尊心了!
玄澈看到杜斯仪头顶冒烟的样子不禁莞尔,被吵得头疼的郁闷一扫而光,亲亲玄恪的小脸蛋,笑道:“我的小玄恪,嘴巴这么坏。杜大人是你的长辈,不可以这样说,知道吗?”
“哦,好吧。”玄恪点点头,十分认真地说,“那父皇你不要理会杜大人,父皇皱眉头的时候没有笑的时候好看。”
玄澈笑了笑,不再指责玄恪的“童言无忌”,而对杜斯仪正色道:“杜大人,朕并不觉得让女子参加科举有什么不好,录取标准和男子的一样,如果她们真的有才华,有什么不可以呢?况且固大人也通过了这份敕令,朕想杜大人应该没有什么异议才对。”
有啊,为什么没有!杜斯仪心中叫屈,当初这份敕令在颁布之前放到尚书省讨论的时候,他就表示了强烈反对,其他诸多大臣也都纷纷抗议,可固上亭紧紧跟随玄澈一意孤行的脚步,结果这份敕令还是在一片反对声中发了下去。
玄澈又说:“再说了,敕令已经发放全国,这时候收回也来不及了不是?”
杜斯仪急道:“但是、但是,这女子参加科举绝对不能成为惯例啊!”
“噢,这个啊,可以考虑。”
玄澈一边逗弄宝贝儿子,一边随口答应着,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
玄浩进来就看到杜斯仪瞪着一双丹凤眼死死盯住玄澈,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头顶上仿佛还能看到一缕青烟悠悠腾起,就差没有白日升天,看来是被气得不轻。想想前段时间玄澈所作的诸多决定,玄浩相信这个固守礼仪的中年老男人肯定已经被气出了内伤。
玄浩边走边大声调侃道:“杜斯仪!我四哥身体可不好,你要是气坏了他,本王可要打你!”
杜斯仪被这声从后面突然爆发出来的吼给吓得跳起来,回头看到是玄浩,皱眉道:“靖王,这里是皇宫,您怎么能——怎么能如此无礼!”
玄浩不屑地撇撇嘴,走到玄澈身后环抱而上,下巴枕在玄澈的肩窝里,抬眼瞟瞟嘴巴已经张成O型的杜斯仪,嗤笑道:“本王和皇帝哥哥感情好,用不着你来管!是吧,四哥?!”
玄澈好笑地看着故意气人的玄浩,道:“别欺负杜大人。”
玄恪也用力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杜大人年事已高,浩皇叔不要可以欺负长辈!”
杜斯仪终于翻出一个白眼,气昏了。
看着愤然离去的杜斯仪,玄澈轻轻拉开玄浩搂着他的手臂,问:“你不是今天要走吗?”
玄浩本来在玄澈登基后就要回西北,只是他死缠白赖地又呆了将近半个月,现在再怎么说也要回去西北了,今天就是他离开的日子。
“哼,你不送我,我不走了。”玄浩孩子气地说,但马上他又说,“我是来给四哥道别的,再抱抱我的小恪儿,等会儿就要走了。来,恪儿,给叔叔抱抱!”
玄恪很高兴地让玄浩抱过去,捏着叔叔的脸,说:“浩皇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玄浩看一眼玄澈,哀怨道:“看你父皇什么时候让我回来喽!”
玄恪眼珠子转转,说:“那你就不要回来了!”
“什么!?”玄浩大怒,就听玄恪理直气壮地说:“你回来了就要缠着父皇,父皇本来就忙,皇爷爷又老拉着父皇玩,皇叔要再回来父皇就更没有时间陪恪儿了,所以皇叔你就不要回来了!”
“你这小东西!你皇叔还没走呢你就开始想着不让我回来了?看我不打你小屁屁!”
玄浩龇牙咧嘴地吓唬人,扬起巴掌往玄恪屁股上揍去,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落在玄恪屁屁上时只剩抚摸一样的力道,自然是半点也不疼。玄恪嘻笑着从玄浩怀里跳下地,爬到玄澈腿上怀里,背对着玄澈坐下,将小屁股藏到了玄澈怀里,对玄浩露出示威的表情。
玄澈轻轻拍了一下玄恪的屁股,笑骂道:“鬼灵精怪的小坏蛋!”
几个人笑闹了一阵,玄浩又千叮咛万嘱咐让玄澈不可以辛劳不可以动气,说得玄澈哭笑不得,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玄浩知道自己这一走便是遥遥无期,再回来的时候恐怕就是玄沐羽的葬礼了吧?!
日子在吵吵嚷嚷中到了十月,东海的一个小国派来了一个使臣,请求和大淼建立邦交。
这个小国玄澈很熟:日本。当然,这时候日本还被称为倭国。
日本派来的使臣是小野妹子,随行的还有诸多年轻学子。小野妹子是和百济的使臣队伍一同来的,陆续到来的,还有高句丽和新罗使臣。
按照以往的惯例,新罗、百济和高句丽要对大淼称臣,送上贡品,然后大淼会全程报销他们朝贡队伍的所有费用,还会返还更加贵重的礼品,简单的说,就是用经济的负担换取政治上的荣耀。
当然,对于发展才是硬道理的玄澈来说,这种用钱把对方砸趴的朝贡外交他是不屑为之的。准确地说,他不会用在日本和朝鲜半岛的这三个国家上。
在此之前,每两年西善和雄单都会进行一次朝贡,贡品的数量不大,代表的仅仅是政治上臣服的意思,而大淼返还的礼品也不多,每次都是精确估算了贡品价值之后拿出的小意思。对于玄澈的这种决定,不少文人深以为耻,只是玄澈和户部的人都不理会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家伙。在玄澈的教导下,户部已经学会了向利益看齐,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比国库充盈更让人欣喜了。
这次日本和朝鲜半岛的孩子们送上门来,都是一个意思:请臣。不过玄澈不会让他们这么做:朝鲜半岛,特别是最强大的高句丽的文化与中原文化大不相同,而日本又远在海外,要征服他们可不见得是一个好主意,和平才能促进发展,玄澈觉得现在的版图再加上西善和雄单就足够了,犯不着为这两个弹丸小地大动干戈。
况且,日本啊,现在让它称臣只会养肥了一支白眼狼,万一中原势力衰弱,这只白眼狼就要反噬主人了。与其现在养一个祸患,倒不如让他们以一个国家的名义与大淼建立邦交,而日后——是成为殖民地还是核武器试验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五国代表进行了亲切会晤,玄澈“和善”地对四国使臣表达了睦邻友好的外交方针,提出了和平共处五原则,但也隐晦表示了不会放弃使用武力的立场。这一表态让四国使臣受宠若惊:他们弹丸小国第一次和伟大的中原国家平起平坐,是何等荣耀。而在不为人知的背后,兴高采烈等待着称臣书的礼部尚书再一次气晕了。
这次五国会谈的结果由《大淼日报》发表出来,高度赞扬了皇帝高瞻远距、以德服人、威慑四海的高尚品质和卓越能力,引起了民间又一股崇拜热潮,至于那些认为玄澈此举有失国体的声音早就淹没在历史的浪花中了。于是,一些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报纸可怕的舆论导向作用了。
四国长达一个月的友好访问结束后,小野妹子及诸多日本留学生在临澹住下,开始了汲取中华文化营养的伟大事业,而在他所看不见的另一方面,玄澈可开始了和平演变日本的伟大计划。第一件要做的,就是通商。
不难想象,当中原先进繁荣的物质登陆日本的时候,会引起怎样的热潮,就像另一个世界洋商品涌入中国时所引发的疯狂,而日本现在对于中原文化的崇拜更会将这种狂潮推上一个令人无法控制的巅峰。
玄澈觉得自己体内那只凶兽又在叫嚣沸腾了。呵呵,民族仇恨可真是融入骨血了,连来到另一个世界都无法摆脱呢。
玄澈想到日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不由得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但这笑容就犹如寒冬里穿过层层云气落下的一束阳光,看似明媚无边,然而真正触碰时只能感受到凛冽冬风所带来的寒冷。
玄沐羽一脚才踏进清凉殿就看到了这抹残酷的笑,一股寒气从脊柱往上撞,抬起的脚也生生定在了半空中。
玄澈感觉有人,抬头看去见玄沐羽,眸光一转,顿时春光灿烂,暖人肺腑。玄澈看玄沐羽姿势奇怪,不解道:“父皇,怎么不进来?”
“还不是被你吓到了。”玄沐羽嘀嘀咕咕地走到玄澈身边,道,“刚才想什么呢?笑得跟狐狸似的。”
“嗯?有吗?”玄澈不自觉地摸摸脸,一点也没意识到刚才他是多么的邪恶。玄澈拉着玄沐羽的手说:“我在想日本——噢,倭国的问题!”
玄沐羽在桌子上不知放下了一本什么书,随口道:“那种小地方有什么好想的?”
“哼,小小倭国,地小野心可不小呢!”玄澈随手拿起玄沐羽放下的书,却没有翻开,也没看,目光不知道落在眼前那个地方,恶狠狠地说,“连禽兽都不如!”
“说说看?”玄沐羽来了兴趣,将玄澈抱到他腿上搂亲了亲,说,“他们做什么坏事了?”
玄澈下意识地想起身,但被玄沐羽按住,他心里想着日本的事也没多留意,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安稳地坐在玄沐羽怀里,说:“中日战争的时候,我们的一个政府叫中华民国,它的首都南京在战争中陷落,倭国军队在南京及附近地区进行长达数月的大规模屠杀,抢掠、强奸、对大量平民及战俘进行屠杀,死亡人数超过30万。”
玄澈的声音很平静,却能让人感到其中沉沉的哀痛。虽然30万人在玄沐羽眼中算不了什么,但他看着玄澈深深的黑瞳,知道这三十万人代表了一段惨痛的故事,一段让玄澈铭记了两世也不能忘怀的历史。玄沐羽搂紧了玄澈,沉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将他们抹去!”
玄澈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笑,虽然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冷静:“父皇,另一个世界的罪孽不应该让这个世界的人来承担。况且……”玄澈笑得很阴森,“消灭人口,并不是抹杀一个民族最好的办法。我可不要让我们可爱的子民被这些肮脏的血污了手。”
一种名为仇恨的情绪第一次明朗地出现在这张精美绝伦的容颜上,像是被戮杀的天神,捆绑在漫天黑羽的坟地之中,他身边的恶魔露出些许狰狞的笑,装点出充满血腥气息的华丽美感。
玄沐羽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怀里的人,他是那样的美丽而残酷,令人欲罢不能。
“我的澈,为什么你连恶毒都可以这样诱人。”
玄沐羽吻住玄澈淡色的双唇,用行动告诉对方,你的美就像毒药一样,夺人性命却也令人迷醉……
“父皇!恪儿……”
稚嫩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又戛然而止。
玄澈一惊,慌忙推开玄沐羽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对方身上,他连忙站起来又发现衣襟已经被拉开,露出消瘦的肩头和光洁的胸部,更让他尴尬的是,胸前一片吻痕中两颗茱萸红肿不堪。虽然不能确定还站在门外的玄恪能看清自己的模样,但玄澈还是窘迫到了极点,匆匆拉好衣物,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玄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在清凉殿的正殿中连门都没关就和玄沐羽吻到衣衫半退,以至于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玄恪看了个正着!
德邻跪在门外颤抖,他本该拦住玄恪的,却不想玄恪跑得快又灵活的很,而德邻更没想到的是太上皇会和陛下在大门洞开的情况下欢爱。德邻惶恐地跪在那儿,心里却很疑惑:陛下一向都很谨慎害羞的,怎么这次会……
玄沐羽的欲望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掐头去尾,极度令人不爽,当即沉了脸,喝道:“恪儿,你太放肆了!”
玄恪呆呆地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
“别乱骂小孩子!”玄澈瞪了一眼玄沐羽,连忙走到玄恪面前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玄恪平齐,柔声道:“不是恪儿的错。恪儿有事吗?”
玄恪愣了好半天,才说:“父皇本来说今天下午给恪儿上课的,可是恪儿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父皇……”
玄澈后悔到了极点,都是那个小日本,害得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和玄沐羽在正殿里……
玄澈忙说:“对不起,父皇忘记了,现在父皇就去好吗?”
“哦,嗯,好。”
玄恪还有些发愣,但已经被玄澈牵起了小手,临去前,玄澈回头看了一眼郁闷的玄沐羽,无奈又埋怨地瞪了一眼,于是玄沐羽更加郁闷了。
玄澈和玄恪一路无语来到书房,在进屋那一瞬间,玄恪突然抬头说:“皇爷爷和父皇感情真好!”
玄澈差点一头撞死在门槛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玄恪却又疑惑道:“可为什么皇爷爷要脱父皇的衣服呢?天气冷了很容易着凉啊!”
玄澈动作一顿,心中有些说不出慌闷,又似是愧疚,他迟疑着蹲下身子,抚摸过玄恪的发丝,轻声道:“恪儿,父皇做了错事,恪儿会厌恶父皇吗?”
玄恪歪着头很不理解地看着父亲,却见父亲眼中闪过些许哀伤,这种情绪他不明白,只知道自己不喜欢看到父亲露出这种神情。
“不会,恪儿怎么会厌恶父皇?”玄恪顿了顿,认真道,“父皇,您不会错的,即使父皇做错了,恪儿也会让它变对的!”
玄澈怔怔看着玄恪,这张精致的小脸上还充满了稚气,神色却极为坚定,恍然中,玄澈仿佛看见几十年前的那个颜御在镜子中露出的刚毅,他在说:哥,你要幸福。
良久,玄澈搂住玄恪,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声低叹:“唉,恪儿!”
玄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他最爱最崇拜的父亲正依靠着他,前所未有的沉重扑面而来,压得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抱住这份沉重,层层衣物之下仍然有坚硬的骨头硌得人生疼,想起刚才在大殿之中所见的清瘦肩头,酸酸的滋味漫过心头,玄恪有些哽咽,却不知这哽咽从何而来。
许多年后,玄恪再次想起当时拥抱过的沉重和酸楚,才知道这份感情叫责任,叫怜惜,但那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注1:日本对中国的正式外交始于公元607年(遣隋使小野妹子及其他留学生来中国建立邦交,607年从日本出发,608年到达。有大人说这场所谓建交并未获得隋政府的认可,这个——我不是太清楚,看到的资料都是说这一年就正式建交了,不过国书丢失的那件事确实很蹊跷。这里先致歉,可能有误导大家了)。汉朝就有大批汉人从朝鲜移民日本,不过之后好像一直都是通过百济进行文化交流,到了到圣德太子时代日本才直接向中国派遣留学生。但文中让小野妹子出场并不是说水德201年就等于公元607年,这是半架空的历史,中国的历史可以改变,世界的历史自然也会改变,提早或者推迟都是作者的意愿^o^。
注2:南京大屠杀啊,勿忘国耻呀。
柔音
柔音清凉殿被“捉奸”的事情过去了两天,玄澈突然在大殿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份有趣的东西:一份面对女性刊发的报纸。
报纸叫《柔音》,名字听起来就很女性化,但是里面的内容却和各种“男人的学问”紧密挂钩,从四书五经到九流要义,从街头巷闻到国家大事。比之《大淼日报》强烈的舆论引导作用,《柔音》突出表现了一个“全”字,几乎各家各派的观点都能在上面找到,报纸本身也不作出任何偏正的论断,似乎一切都由读者来自己选择。因为“全”,所以报纸的分量也特别重,竟厚达三十页,堪比一本杂志!
之所以说《柔音》是面对女性刊发的报纸,就在于报纸尾部清楚写着:献给每一个有志参与科举的女友们。
自从某一天玄澈写在一本送给朋友的书的扉页上的“献给某某某,谨祝新婚大喜”之句曝光,在经历一片文人对韵脚、平仄的谩骂之后,这种白话文的祝福就开始风靡全国,全世界人民都开始使用“献给……”句式,一度让玄澈觉得自己似乎造了大孽。
“这是谁办的?没听说通川搞了这个……”
玄澈自言自语地看了很久,除了觉得标题“柔音”两个大字有些眼熟之外,看不出特别。《柔音》不论排版、插图还是遣词用句都和《大淼日报》极像,想来也是模仿《大淼日报》的产物,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有谁会做这样“前卫”的东西。
玄澈想了想,记起这份报纸似乎是玄沐羽拿来的,或许他会知道。
正想着,玄沐羽就来了。
玄沐羽前脚进门后脚就把门给关严实了,玄澈看了觉得好笑。
玄沐羽看到玄澈发笑,气闷道:“笑笑笑!就知道疼小孩,都不知道心疼我!”
玄澈低笑出声,身子一松软软地靠坐在那儿,玉般的肌肤上流转着金色离光,长睫半垂,说不出的慵懒惑人。玄沐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爱人有着千般神态万般风情,每一种都勾得他心痒痒。
“唉,我的小妖精,不要再勾引我了……”
玄沐羽俯身轻吻玄澈的眼帘,双手撑在椅背上将玄澈困在自己的怀里。玄澈笑着想要躲开,却被玄沐羽抱紧,玄沐羽吻上他的唇,舌头伸入探索,稍微施力就将玄澈抱起。两个人位子一换,玄沐羽已经坐下,而玄澈再一次坐到了他的腿上。
玄澈有些逃离的意思,玄沐羽停了吻,贴在玄澈唇边轻笑道:“门关紧了,这回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
玄澈脸一红,埋怨道:“你怎么净想着这种事……”
“没办法,谁让你老让我想到这种事呢?”
玄沐羽邪笑着再次吻上玄澈,用舌头撬开贝齿,吮吸着口津。
舌尖相触的麻痹让玄澈也有些迷醉了,不知不觉间勾上玄沐羽的脖子,任玄沐羽采撷芬芳。直到一只手温热的手伸入衣襟才让他陡然清醒,玄澈猛然推开玄沐羽。他轻喘着气,热情的余韵还未过去,面上带着薄薄的潮红,玄沐羽看得下身发热,却无奈玄澈不让他再得逞。
玄澈瞪眼道:“大白天的,还有事呢!”
“是你勾引我啊。”玄沐羽一脸无辜,可是手试图伸入衣襟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哼!”玄澈不理他的倒打一耙,拉开玄沐羽的手,拿起那本《柔音》,问,“这是不是你带来的?”
玄沐羽看了一眼,左手继续在玄澈腰带上作怪,随意道:“是啊,本来是方休明要拿进来,我进来的时候碰到他,就顺便给他带进来了。”说话间,玄沐羽的手已经灵活地避开玄澈的阻拦揭开了腰带,顿时衣襟大敞,露出里面的单衣。
玄澈一手拉紧衣服试图和玄沐羽对抗,又说:“那休明有没有说什么——唔!嗯嗯——”
听到“休明”这两个字从玄澈嘴里说出来玄沐羽就不痛快,不等玄澈把话说完就用吻封住了声音,双手开始分工合作,右手制住玄澈抗拒的双手,左手飞快地褪掉了玄澈的上衣。
玄澈好容易趁着玄沐羽被春光晃到眼睛的一瞬间让嘴得了空闲,右手勉强挣脱了玄沐羽的压制,气道:“沐羽!”
“嗯?”
玄沐羽啃咬着漂亮的锁骨,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也不在意被玄澈挣脱了控制,右手改袭玄澈腰部的敏感带,果然只是轻轻一捏,就让玄澈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软了下来,双颊也浮起了可疑的红云。
“你这样敏感,要我怎么样才好?”
玄沐羽坏笑着调侃,邪恶的嘴从颈间滑至胸前,含住一颗茱萸,开始品尝他最爱的美味。舌头舔过乳尖,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战栗,不禁露出一丝得意地微笑,紧接着牙齿也开始捣乱,或咬或刮,时而又是重重地吮吸,每一下都能让这具身体颤抖。
“嗯……你这家伙……快住手!”
玄澈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他试图推开玄沐羽,但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徒劳,施加在他身上的挑逗越来越强烈,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但玄澈却还记得自己刚才想要问什么:“休明说什么没?”
玄沐羽突然用力咬了一口口中的茱萸,玄澈被突如其来的麻痛弄得低叫一声,就听玄沐羽愤愤道:“不准你不专心!”
“可是……”
“没有可是!”玄沐羽霸道地说,“等我们把两天前没有完成的事完成了我再和你说!”
“可……啊!”
玄澈只觉下身一凉,自己的分身立刻被一个火热的手掌包裹,极具技巧的快速套弄让他无可避免地惊呼出声,强烈的快感麻醉了他的脑袋,微弱的理智让他发出些许抗拒的声音,但低哑无力的声音只能挑起人的欲火,更不要说是不小心逸出的呻吟,如同油泼入火中,让小火苗瞬间蔓延成一场森林大火。
玄沐羽一边搓揉着玄澈的玉茎,一边稍稍将他的身体摆正,让玄澈整个背部完全暴露在面前,右手顺着优雅的脊线滑入股沟,开始探索那朵柔嫩的小花。几天没有灌溉的花朵再次收拢了花瓣,干涩的指尖只能停留在入口的地方轻轻画着圈。
后庭传来的刺激再次触动了玄澈的某一根神经,他开始反抗,比先前都要激烈,断断续续地说:“羽,住手……现在不可以……”
玄沐羽手下动作并不停,他吻着玄澈光洁的背部,轻声说:“我知道你要去沐浴,不过我不让。”
“可是……很脏……”玄澈别扭地说,反抗得更激烈了,但是最脆弱最敏感的部位被人家握着,他的反抗在玄沐羽看来就象是调情一样让人更加兴奋。
“不脏,你很干净……”
玄沐羽说着,感受到指尖的小花已经慢慢绽放,为了不让玄澈再抗拒,他干脆一个用力,手指突入后穴。没有防备的玄澈在收紧之前已经被玄沐羽深入,他再下意识地闭合后庭的时候反倒像咬紧了玄沐羽的手指不让他抽走。
“嗯!快、快出去!嗯、嗯……”
玄澈难过地低喃,自然起不到任何作用。玄沐羽的手指确实退出来了,但很快就涂满了润滑剂再次进入,这次甚至放进了两根指头。
修长的手指在甬道里弓起,缓慢而有规律地抽插。内壁被触碰的感觉很奇怪,但是已经习惯了被进入的身体很快就从中找出了快感,一点点地分泌出透明的汁液,帮助手指开拓紧密的幽穴。而前面那只手也不甘示弱,不紧不慢地玩弄着漂亮的青芽,似乎这是一种乐趣。
前后都被强烈刺激的玄澈无力地伏在桌面上低喘,心理在抗拒,偏偏生理在渴求。
感受到身下那个如火的坚硬,羞恼之余却又隐隐藏着期待。玄澈意识到自己欲求不满的想法,只来得及为堕落哀悼一声,大腿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折于胸前,因为手指抽出而空虚的后穴被火热的巨大撑开,撕裂的痛楚在欲望进入最深处之后转换成了奇妙的酥麻。快感伴随着身体的起伏冲上咽喉,逼得他发出呻吟,绵软、色情得连他自己听了都要害羞。
迷离之中,玄澈只听到玄沐羽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说:“我爱你,澈。”
这是一个让人“性”奋和满足的下午,但同时也是一个令人愤怒的下午。
云雨过后的玄澈虚软地靠在玄沐羽怀里任他帮自己清洗,强撑着沉重的眼皮,问:“羽,那份报纸谁办的?”
玄沐羽一愣,讪讪笑了笑,心虚道:“我觉得……你问方休明,他会知道……”
玄澈当即一口咬在玄沐羽肩膀上,用两排清晰的牙印表达了他的愤怒。
玄澈从方休明口中知道了《柔音》的创办者是谁——玄淑。
玄澈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了。玄淑,那个温柔贤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用绣花针的大姐?!
听风楼很快将具体情况传了过来。
准确地说,《柔音》是玄淑和他夫君崔朝共同创办的。崔朝是前礼部尚书的小儿子,后来在户部做了一个小侍郎,但做了几年转去了御史台,在御史台没多久又去了翰林院作修编,如此辗转反复了十几年,中央朝廷里尚书以下的官职几乎他都做了个遍,最终还是辞官回家,赋闲没多久就碰上了玄澈颁布新法令,《大淼日报》诞生,这时他听了玄淑的想法,创办了《柔音》。
这对夫妇靠着长公主的封地自然是衣食无忧,但玄淑看丈夫每日无所事事终归是有些压抑,心中不忍,便想给夫君找点什么事做,但是崔朝不愿为官,经商也不擅长,故而一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后来女子科举的法令出台,玄淑在和闺中密友论及此事时,就听一个朋友说,她们终日在家怎么知道国家大事,就算让她们去考也考不出什么。玄淑就动了念头,想搞一个像《大淼日报》那样的刊物,汇集各种热点论调,给呆在闺中的女子们观看。
于是玄淑和崔朝一拍即合,玄淑用自己封户的收入作为资金,崔朝凭借当官十余年积累的广泛人脉作为消息来源,两人创办了《柔音》。
《柔音》先是被送入临澹城里各闺秀手中,凭着玄淑长公主的面子也没人敢不要。这些女子或许不看,但他们家中的男人们很快就发现了这块瑰宝,《柔音》的全面和无偏颇是《大淼日报》所没有的,其中还包含了很多闻所未闻却又不得不信的小道消息。结果《柔音》就从闺房中慢慢扩大了影响,最后正式在市面上出现,成为公共报栏和说报人手中的另一份资料。
当玄澈看到这份报纸的时候,《柔音》已经在民众中具有了较广泛的影响力。
这个结果实在出人意料,玄澈本以为第二份出现的报纸应该是属于那些保守势力的,看来发展比想象中更加有趣了。
不过说到面向女性的刊物……玄澈想起了前世那些时尚杂志,或许这又是一个赚钱的好主意?哦,还有广告的概念也可以引进了。不过时尚杂志的话平面模特要怎么办?中国画不太适合人物写真,要让听风楼把素描画法传出去吗?还有谁愿意当模特?
这个时代对女性约束虽然没有严厉到完全不能抛头露面的程度,不过要做公众人物看起来还是比较离奇的。
玄澈想了又想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何须自己考虑呢?通川商行可以找到最好编辑,拥有最好的营销团队和创意组合,他们吸收前世的一些先进观念又比自己还要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只要一个方向,他们就能做出最完善的计划,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耗费心力。更何况时尚杂志什么的根本不是必须的事情。
玄澈笑着摇摇头,暗骂自己是笨蛋。事必躬亲,可不是领导人应该有的特质。
玄沐羽看到玄澈突然微笑起来,便凑过来香了一口,问:“什么事笑这么开心?”
玄澈瞪他一眼:“哼!不告诉你!”
说罢,玄澈一拂袖子卷起一道凉风,丢下玄沐羽一个人走了,他要去找他可爱的小恪儿,才不要理这个色情狂!
玄沐羽看着玄澈走掉的背影,摸摸鼻子,苦笑不已。
被讨厌了……不过想到那天澈在自己怀里婉转呻吟的样子……
呃,小小别扭只是情趣不是?!
没过几天就到了十五,正逢玄淑回宫探亲的日子。
玄淑出嫁后头两年,几乎月月都会回宫一次,但后来也就慢慢稀疏了,特别是前三年玄澈离宫的日子,玄淑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今年十二月本来她也没有打算回来,只是前两日听闻《柔音》传到了玄澈手里,玄淑和崔朝不免有些忐忑,故而近日特意回宫来探探皇帝的意思。
“皇弟。”
玄淑福身行礼,虽然她身为长公主本是不用对玄澈行礼的,只是玄淑清楚自己今天的一切地位和荣耀都是玄澈给的,心中感激,也晓得利害,在玄澈面前她总是保持着适当的卑微。
玄澈对于这个由自己一手扶起来的长公主姐姐并没有多少感情,当初与其说是未雨绸缪式的扶植,倒不如说是一时同情心起。在他看来,玄淑这样的女子和这个时代大部分女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对于不特别的女人他是没有多少兴趣的,不过《柔音》这件事让他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另一面,或许是十分有趣的一面。
玄澈对玄淑微微一笑,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了声:“大姐,好久不见。”
玄淑笑得有些惭愧,道:“皇弟刚刚回宫事务繁多,大姐怕坏了皇弟的清静,一直不敢来打扰。”
玄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听说前段时间,姐姐和姐夫办了一份报纸叫《柔音》,还挺受欢迎的是吗?”
“呃,正是。”玄淑略显惶恐道,“本来只是想为闺中女友找个乐趣,偶然为大众所认同,不免有些欣喜忘情了。”
玄澈微笑道:“无妨,报纸我也看了,很不错。难得姐姐有这份心思,做弟弟的一定会支持。”
“谢皇弟。”玄淑有些喜出望外。
玄澈顿了顿,却说:“看了姐姐的报纸,四弟这儿有个想法,和你们女子有关的,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听听?”
玄淑忙道:“不知皇弟有何想法?”
玄澈缓缓道:“唔,主要是想是不是可以办一种报纸或书刊,介绍一些女子们关心的事情,比如服饰、首饰,或者是如何美容养颜之类的。”玄淑听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却听玄澈又说,“报纸吧,还可以空出一些版面,联络服装、首饰的商家,在这些版面上介绍他们的产品,我们不妨称之为广告。报纸当然不能白给商家宣传,可以收取他们一点费用,这样报纸成本也可以收回来了。”玄澈低头抿上一口茶,抬眼看看玄淑,展颜一笑,问,“大姐,你以为如何?”
玄淑半天不能回神,许久方结巴道:“皇、皇弟,这……可以吗?”
玄澈笑而不答。
“这……”
玄淑犹豫了很久给不出一个答复。玄澈温言道:“姐姐不妨多想想,问问姐夫或者其他朋友,看看大家有没有兴趣。若是有,我倒是可以找些人在开始的时候给姐姐帮个手,若是没有,那我可让手下的人去做了。”
玄淑愕然地呆坐着,半晌才说:“皇弟,这……姐会考虑的。”
玄澈笑了笑,并不勉强,看了一眼玄淑颈上的银链,那银链很是普通,只是吊坠有些奇特,似乎是一轮日月拼合出的混沌图案。玄澈看似随意道:“姐姐,你这链子很好看。”
玄淑低头看了一眼日月链坠,稍显局促道:“皇弟,这是……明教的教徽,姐前段时间受的洗礼……”玄淑声音越说越小,眼中的慌乱怎么也不能掩去,虽然大淼并不限制信仰自由,不过一个皇室成员参与新兴教派总是落人话柄的。
玄澈微微一笑,安抚了玄淑紧张的情绪,和颜道:“明教吗?噢,很好。”
宗教
宗教明教大约兴起于四年前,拥有完整地指导思想、组织、行动和文化内涵。
明教引入了道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概念,以混沌概括了整个世界,信仰自然——任何的、一切的,所有时间存在的物质,不论是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还是人和人类社会,都是明教所信仰的内容。它教导人们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共处,在获得自然允许的情况下开拓自己的生存空间,同时也引导人们团结互助、友爱包容。
每个人都由导师引入明教,入教之时都会接受一次洗礼,洗礼之水由导师祝福后点在入教人的额头上,以示“洗去一切不净之心”。其后,入教者往往跟随着导师学习教义,与所有明教中人共称“兄弟姐妹”,无论老幼强弱,无论贫贱富贵,在顺境中彼此祝福,在困难时相互扶持,共同渡过一生。
应该说,明教的出现对现有中国哲学进行了有效补充,提出了人与物的相处模式,结束了中国哲学仅涉及人与人、人与己两类问题的历史。对于中国古典哲学发展有着深刻的影响和意义。
在前段时间的《大淼日报》上也有对这个宗教进行小篇幅的介绍,只是没引起多少人注意而已。
在玄淑的介绍下,玄澈接见了临澹城内最负盛名的导师之一,也是玄淑和崔朝的导师:桓错。
随着玄淑而来的是个比她还要年轻的男子,导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和年龄并没有必然的联系,通过教内考核的博学者皆可成为导师。桓错今年不过三十多岁,虽然年轻却极为博学,不但通晓三教九流大小墨义,还精通物理化学等新学,听他讲课是所有教徒的荣幸。桓错用明教内最尊敬的礼仪对玄澈行礼,然而在玄淑离去后,桓错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瘫软在椅子上。
“唉呀,皇帝陛下,多少年不见,您的样子可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呀!”
桓错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儿啃水果,吧唧吧唧地吃得好开心,对于玄澈一点也没有臣子对皇帝的尊重。
玄澈也不介意,笑道:“冬天的哈密瓜好吃不?”
桓错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玄澈笑得更开心,用玉签叉起一块切好的哈密瓜块,道:“你可知这么一块价值多少?”
桓错一愣,半块哈密瓜含在嘴巴里吞不下去,小心翼翼地问:“好像……挺贵的?”
“大概等于同体积的银子吧。”玄澈笑眯眯地说,不怀好意地看着桓错,“你这眨眼的功夫可吞了不少银子呀。”
“咳咳!”桓错大声咳嗽起来,剧烈地似乎要将吃下的哈密瓜咳出来一样。他嚷嚷道:“皇帝陛下,您富有天下,至于跟小民计较这么一点银子么?!”
玄澈慢悠悠地挑起哈密瓜咬了一口,慢慢品味着口中反季节的甜味。他可没有夸张,这种用温室大棚培育出的反季节西域水果在市面上可谓是天价,买一个反季节哈密瓜的银子几乎可以再铸一个银瓜了,即使这样还常常有价无市。同样情况也发生在其他反季节水果上,特别是来自西域的品种最是昂贵。短短几年里反季节水果已经成了大淼炫耀财富和权势另一种途径。只是在人所不知道的背面,反季节水果的成本仅比普通水果高出一点而已。
“或者——你想让你的教徒们知道,原来他们最敬仰的桓大师私底下是这样的人?”玄澈不紧不慢地说,笑了笑,非常邪恶,“《桓错二三事》——我相信这绝对是非常吸引人的头条,放在奇闻逸事版如何?”
桓错苦了脸:“陛下,您就别调侃小人了。有什么事说吧,小人照做就是了。”
玄澈满意地点点头,道:“错开始知情识趣了。”
“能不识趣么?”桓错抗议,“您现在可是皇帝,天下都是您的,要我生要我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桓错可是怕死的。”
“你可别这么说,你可一点不怕死,也没见你怎么规矩,这会儿还能带着刺说话呢。”玄澈调侃了两句,便说,“也没什么事,只是要你给我洗礼罢了。”
“呀,这可是小人的荣幸呢!恭喜陛下荣贵我教,摒除一切不净之心,与世间同爱。”
桓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状似虔诚地做出一个教内欢迎新兄弟的手势,只可惜他眼中的戏谑出卖了他。
皇帝的一举一动对于整个国家都有着巨大的影响,特别是当人们对这个皇帝的态度几乎上升到个人崇拜的程度时。玄澈加入明教这件事在他受洗的当日就被《大淼日报》和《柔音》两大报纸大版面刊登,而其中《大淼日报》更是对此举进行了大肆宣传,不出一个月,“明教”这个词就传遍大淼的每一个角落。
要加入明教是不难,只要你有一颗虔诚的心,愿意追随教义,听从导师的教导,你都可以在明教的教堂中受洗成为明教徒,但要成为导师却是极为困难:要心灵虔诚、品德高尚,拥有渊博的知识,必须游历大陆超过两年,体味人间百态,洗净浮沉铅华,在结束游历后还要进行长达半年超过二十次的公开授课,最终由听课的教徒们评判你是否有资格成为一名导师。评判出的导师层次又有合格和博学两种,虽然二者皆能开坛授徒,但博学者却更加受到众人的景仰。至于合格者若想晋升博学,则须一名博学者推荐,再次进行超过十次的公开授课,由听课教徒决定你晋升与否。
如此严格的导师制度公布出来,明教导师一夜之间成为社会各界追捧的大师,而作为帝师的桓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时之间无人能及其风头。
但这时候桓错在干什么呢?
桓错正躲在清凉殿里吃着哈密瓜,对玄澈抱怨他的悲惨生活:“皇帝陛下呀,您可把小人害惨了,现在我走在街上可是天天被人围堵,那叫一个可怕,我连自己站脚的地儿都没有,都是被人流挤的!皇帝陛下,这都是您的错,你要用哈密瓜补偿我!”
玄澈在看奏折,本来一大摞的折子已经看得他头昏脑胀,旁边还有一只乌鸦不停地呱呱乱叫,更是心气浮躁,半天一本折子都没有看完。想到现在不能处理完这些事情就要把公务留到晚上占用他和玄沐羽相亲相爱的时间,玄澈就觉得很不爽,冷冷瞟了一眼桓错,轻声道:“再罗嗦朕就把你赶出去。”
桓错连忙闭了嘴,抱着一大盘哈密瓜乖乖地缩到一边牛嚼牡丹。
过了一会儿,玄澈想起了什么,又抬头说:“错,我要你用明教做一件事。”
桓错不在意道:“说吧。”
“我要你建一座孤儿院。”
玄澈凝着眉目,轻轻说,桓错呆立。
年底的时候,大淼第一本时尚杂志《钗头凤》创刊,玄澈亲自为刊头题字,一手流美的行书再次向世人展示了皇帝陛下深厚的书法造诣,只是这本由长公主闺中密友创办,内容涵盖了服饰、美容、女红等闺房意趣的杂志,在大淼境内引发出一场时尚潮流的同时,也引来诸多社会名流的批判。
有人上表云:“……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五采之饰,足以丽矣。若极粉黛,穷盛服,未必无丑妇;废华采,去文绣,未必无美人也……”
无非就是劝说女人不要把心思和金钱花在打扮上,只可惜玄澈亲笔提的刊名,在玄澈进棺材之前《钗头凤》大概是倒不掉了。这些人只能哀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不过《钗头凤》所引发的时尚狂潮却让一些人更加清楚地见识了舆论的力量,代表了保守势力的《学道》于水德202年二月初创立,新旧两大势力的观点终于第一次在舆论界碰面了。
时间晃啊晃地到了二月底,全国各地大量学子涌入临澹,大幅度拉动了临澹城内经济增长。
今年的科举在上次的基础上又进行了改革,除了开设女子科举之外,考试科目由原来的诗赋、律法、时政三科,改为了基础必考科(诗赋、书法、律法甲科)、律法乙科、时政科、算学经济科、地理科、物化科、机械工程科七大科目。除基础科诗赋书法必考,学子将选择自己将来希望进入的部门选择考试科目,如有意进入司法系统,则必须考核律法乙科,如想进入朝堂议事,则须同时考核律法乙科和时政科。
另有变化的还有主考官。试卷仍然采用糊名和誊写,但监考者和阅卷者分离,监考者多来自礼部和司法系统,而阅卷者则根据不同科目选择不同人员,例如机械工程由工部主审,地理科由户部及各大地理系教授主联合审等。
最后,成绩评定也产生了差异化。作为必考科目的诗赋和书法分为落第、合格和优异三榜,优异者授予荣誉,合格者则不影响其它科目考核结果,若是落地,那么即使这个人其它科目成绩优异,也有可能无法得到朝廷重用。而其它专业科目则继续采用三元与进士制不变,但取消了综合榜。
整个春闱将持续一个月,上半月三天一次基础科目,下半月两天一科专业考核,男女分院。而军事人才选拔的武举将在五月进行,六月结果公布,优秀者在七月进入军校深造,毕业后成为大淼新一批的中高级军官。
报名结果统计出来:大部分男性考生都同时选择了律法乙科和时政科,经济科的报名率仅随其后,另外三科则因各新式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大多已进入朝廷,故而皆是门庭冷落。
至于今年首开的女子科举,通过乡试选拔上来的女子不到十名,其中一名竟选择了所有科目参考。这位名为“乔灵裳”的女子一度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是大众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因为,根据《保密法-科举》中规定,有关部门及个人禁止泄露一切考生信息,否则将以危害国家安全罪处理。先前那个泄露了乔灵裳姓名的人已经被关入监狱候审,并有传言宣称他将因为给考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付出巨大代价。在这种严格监督下,没人会以项上人头作为炫耀的资本。
春暖花开之时,从去年八月宣布重开科举并进行改革,到今年三月份春闱正式开始,兵荒马乱了半年的学子们终于走进了即将决定他们后半生的考场里。
考场有两个,分别是原先的平王府和怡王府,经过整修之后,种上了许多花草树木,满目郁郁葱葱,景色宜人,各种设施都充分考虑了考生的需求。由于题目的灵活性和内部管理的严格性,对防范考生作弊也采用了人性化管理。舒适的考试环境和宽松体贴的政策让考生在步入考场的那一颗就消去大半的紧张心情。
上半月考核的诗赋的书法对于从小就拿着毛笔学习平仄对韵的考生们简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特别当考核结果划分合格和优异等级之后,考生们的心理负担顿减,信笔挥就之下倒是佳作频出,一个个自信满满地走出了考场。
而律法甲科以测试士子对法律熟悉程度为基准,海量的客观题考核了淼法典中所规定的方方面面,题目虽然多而细致,但难度并不高,对于擅长背书的考生们只是小意思。
考试的人流中几个娇小的身影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他们”多是男子打扮,只是眉目秀气、肌肤白皙,细看之下便能看出是女扮男装。但也有一身女装不做掩饰的,那女子身材高挑,长眉微挑,端的是英气逼人,只是在传统男人眼中这般女子未免太过桀骜不驯了。
基础科考过之后,朝廷组织了一次为期三天的赏花会,品茗论道,只说风月不谈国事,学子们来亦可不来亦可。只是听闻皇上也会出席赏花会,这些学子们自然是趋之若鹜,怎么说如果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的话,以后的前途可就不用愁了。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50
皇上果然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太上皇、太子恪和长公主,另有禁军统领林默言、城防军统领定国将军傅清川、尚书令固上亭、中书侍郎兼太子太傅方休明和最新出炉的博学大师桓错陪同前来,当真是阵容强大,星光闪耀。
在玄澈步入园中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全世界就只容得下那么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他的清瘦,他的温婉,他对父亲和孩子露出的温柔就足以折服每一个人,更不用说那浑然天成的优雅高贵,和言笑晏晏间的睿智深沉。
有幸参加赏花会的学子们纷纷觉得仅仅是这么一面,就足以抵消这三天来的“虚度光阴”,一边为自己庆幸,一边为那些埋头苦读不愿前来的同窗们惋惜:你可知,这一面比任何荣华富贵都来得让人振奋呀!
乔灵裳很早就来了,只是旁人见她是女子不愿与她交谈,而同来参加科举的女子她又看不上眼,结果最后还是和以往一样,乔灵裳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院子里吵闹的人群。直到玄澈出现。
玄澈出现在视线中时,乔灵裳就发觉自己所有的神志都被抽走了,竟然傻呆呆地看着对方,目光穿越重重人影落在那抹深沉清瘦的背影上无法移开。乔灵裳觉得自己有些疯了,竟然会被这个男人吸引,她对男人从来是抗拒的,更何况是这个男人!
看着玄澈在凉亭中坐下,身边是俊美不减当年的太上皇,怀里抱着钟灵毓秀的太子恪,身后几个男人各有各的风华。玄澈就像是一个吸铁石,将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他身周,然而最耀眼的那个,仍然是他自己。
乔灵裳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看着一些有背景的学子们在大臣的引导下进入凉亭拜见。玄澈始终是淡淡地微笑着,即使隔了这么远听不见他说的话,乔灵裳依然能感觉到他所带来的春风般的温柔,想来那些站在他面前的学子早就被这和煦暖颜腐蚀了心志吧?!
或许是乔灵裳的目光太执着了,正在和玄沐羽说话的玄澈略有所感地回头来看。
玄澈见是一名女子,知是参加科举的,心中对这女子的勇气深表敬意,便颔首微笑,表露了自己的善意,随即回过头去继续和玄沐羽的对话。
玄沐羽顺着目光看去,但层层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玄沐羽也没上心,只是随口问:“怎么了?”
玄澈道:“一名女子,应该是参加今年科举的。”顿了顿,又说了句,“一个人站在那儿,有些孤单的样子,似乎看了我很久。”
“这里的每个人都看了你很久。”玄沐羽酸溜溜地说,只是当着玄恪的面他不敢把话说得太露骨。
玄澈听出了话中酸味,握上玄沐羽的手,调侃地笑了起来。
玄恪好奇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忽然拉拉父亲的衣袖,白嫩嫩的小手指指着一个方向说:“父皇,刚才看你的姐姐过来了!”
玄澈和玄沐羽同时看去,就见一黄裳女子朝凉亭行来,优雅的步态却让人看出一番男子的豪迈味道。玄澈不禁有些兴趣,参加科举的女子本就不多,而其他女子都是女扮男装,试图掩盖自己的性别似的,只有她,大大方方地穿着女装就来了,举止间并不掩饰自己身为女性的婀娜多姿,成为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很是特别。
皇帝不出声,其他人也没拦住来人。乔灵裳在凉亭前行了个万福,大方道:“民女乔灵裳见过太上皇、皇上、太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玄澈示意她起身,说:“乔姑娘,朕在宫中也听闻了你的大名,你——很令人惊讶。”
乔灵裳知道玄澈指的是她报考了所有科目一事,自负道:“民女以为自己能应对所有的考试。家中先生曾说过,陛下出的题目很高妙,让民女不妨借此测试一下自己的学识究竟如何。”
玄澈轻笑出声:“你家先生是谁?这样可爱,朕倒是有些想见他了。”
乔灵裳笑道:“陛下这样形容让家中先生听到了,定然会气得胡子都翘来了。”
玄澈微微一笑,抬眼将乔灵裳再次打量了一番。这女子似乎有些外族血统,身材高挑,五官也较中原人深邃,两道剑眉飞扬,棕褐色的眼睛藏不住她的骄傲,不说话时两片薄唇会紧紧抿住,看面相便知这是个心气高傲的女子。
玄澈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乔姑娘,坐下说话吧。”
乔灵裳心中惊喜,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款款谢礼,保持着完美的矜持和优雅在玄澈对面坐下。
玄澈请乔灵裳坐下后却取来一个桔子剥起来,修长的手指缓缓剥开薄薄的桔子皮,樱色的指甲逐渐泛点粉红,乔灵裳的目光也不自觉地集中在这双手上面,脑子竟有些呆滞。
玄澈剥好了桔子,却是从中掰出一片送到玄恪口边,问他:“恪儿,吃吗?”
“嗯!”
玄恪小口一张,迫不及待地将桔子瓣连着玄澈的半截手指一起咬了进去,等玄澈抽出手指的时候已经被玄恪的口水涂了个遍。
玄澈微微皱眉,放下剥开的桔子,取过毛巾将手擦干净,嗔怪道:“贪吃鬼,怎么连父亲的手指都吃下去了?”
玄恪吞下了桔子,钻到玄澈怀里蹭来蹭去,说:“好吃!”也不知是说桔子好吃,还是说玄澈的手指好吃。
玄澈听了笑笑,眼角瞄到玄沐羽,却发现后者竟然呆呆地看着乔灵裳。玄澈心中惊讶之余也有些酸,他将剥好的桔子放到玄沐羽面前,轻声说:“父皇,您也吃。”
玄沐羽这时才回神,心虚而惶恐地看了一眼玄澈,连忙低下头去吃桔子。
其实玄沐羽并不爱吃桔子,就算偶尔吃也只是小尝一片。看着玄沐羽很快就将整粒桔子都下了肚,玄澈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但依然是不动声色,垂目仔细擦拭去手上剥桔子皮留下的金黄汁水。
凉亭外的士子们在乔灵裳坐下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
一人道:“那个女人……”这人说着摇摇头,目光望凉亭里瞟瞟,满目鄙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也敢上前献媚!”
“陛下怎么会……”旁边一人不可思议地接口,却说了一半不敢说下去。
又有一人嗤笑着插嘴道:“陛下宅心仁厚,待人如春风拂面,自是温柔体贴的性子,不愿让一女子难堪罢了。兄台莫要嫌那女子丑陋,她愈是丑陋愈是显得陛下胸怀宽广。”
“正是!这位兄台好见地!”
周围人纷纷附和,几个人凑堆拍完了皇帝的马屁又开始相互吹捧,马屁顿时顺着话题蔓延到整个庭院,一发不可收拾。
议论一句不少地落进玄澈的耳朵里,他的嘴角若有似无地抿了一下,让人取走了毛巾,玄澈抬头看向乔灵裳,微笑道:“乔姑娘,看来朕让你为难了。”
乔灵裳倒是很坦然,昂首道:“我只是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她的声音很大,半个院子的人都听到了,一时间庭院里突然陷入一片静默,只有玄澈发出一声轻笑。玄澈示意侍从为乔灵裳奉上一杯清茶,道:“乔姑娘是个直率人。”
乔灵裳的嘴角翘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得。
这时一名青年站在凉亭外高声道:“乔姑娘,并非我等不敢,而是以陛下的英明,我们不需要也不屑用这种方法来炫耀罢了。”说着,那青年又对玄澈行礼,不软不硬地道了声,“陛下明鉴。”
玄澈笑了笑,不置可否。
乔灵裳正想说什么,森耶在玄澈后面附上来耳语了几句。玄澈点点头,对想开口的乔灵裳歉意一笑,转而对玄沐羽说:“父皇,倭国使臣求见,父皇随皇儿一同回去吗?”
玄沐羽立刻点头,目光却迟疑地在乔灵裳身上逗留了一下。
玄澈让玄恪从他身上下来,起身对众人颔首道:“朕先告辞了,诸位请继续。”
“恭送吾皇——”
整齐一划的送迎声中,缓缓步下凉亭,临去前他回眸看了一眼那最后说话的青年,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注1:梁漱溟在其《东方学术概论》里认为,人类学术无非研究三个问题:第一,人对物的问题。人类征服自然,产生自然科学;第二,人对人的问题。人与人相处,产生社会科学;第三,人对己的问题。人与自己的较量,产生宗教。梁认为中国学术早熟,不注重解决第一类学术问题,而直奔第二、第三类学术。
注2:“……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五采之饰,足以丽矣。若极粉黛,穷盛服,未必无丑妇;废华采,去文绣,未必无美人也……”这个出自《三国志-吴志-华覈传》。这里挪用。
科举
科举“父皇喜欢那个乔姑娘?”
马车里,玄恪歪着头看着他的父亲,刚才在这张他所敬爱的美丽容颜上挂着他不熟悉的笑容。
玄澈还没回答,却感觉到玄沐羽身子僵了一僵。玄澈视而不见,淡淡地问玄恪:“恪儿指哪种喜欢?”
“嗯?”玄恪想了很久,“对人才的喜欢!”
“不喜欢。”玄澈回答得很干脆,出乎玄恪和玄沐羽的意料。
玄沐羽在玄恪发问之前出声了:“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她,她不是很优秀吗?”
“优秀?哦,某种意义上是。”
玄澈看了一眼玄沐羽,玄沐羽眼神闪烁而过。玄澈懒得再看,垂下眼帘,靠在玄沐羽身上。他有些累了,况且坐车对于容易晕车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她大概是聪明且博学的,只是这样聪明的人却不懂进退,比无知的人更加愚蠢。她口无遮拦,我不喜欢。”
玄沐羽让玄澈躺在自己的腿上,轻揉他的额头,道:“那为什么当初你会喜欢傅鸢?”
玄沐羽心疼地抚摸过玄澈消瘦的脸颊,即使太医院和御膳房每天都在给他进补调理,只是本元耗损太严重的玄澈连进补的营养都无法在身体里停留,一旦朝政繁忙起来,人就像放了气的皮球一样往下瘦。
玄澈在玄沐羽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疲惫让他放轻了声音道:“傅鸢是识得进退的,虽然有时说话没大没小,却不是口无遮拦。傅鸢,比乔灵裳可爱多了……”
玄澈声音渐小,似乎是睡过去了,可他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向玄恪伸出手。玄恪立刻上前握住父亲的手,柔柔唤了声:“父皇。”
玄澈笑了笑,捏捏玄恪的小手心,道:“恪儿,记住了,这样锐利的人用不得。”
玄恪不是太理解:“父皇,为什么?父皇不是说要充分发挥每个人的才能吗?乔姑娘似乎很有才华啊。”
“呵呵,才华?”玄澈低低地笑,“大到国家民族,小至朝堂家庭,都是一个集体,集体最忌讳不团结。乔灵裳这样的人就像一根刺,她有多大的才华这根刺就有多尖锐,让她生生存于一个集体中,只会破坏这个集体的凝聚力,而在其他方面起不到半点作用。世间有才华的人不止她一个,我们犯不着为她破坏了大局。”玄澈顿了顿,缓声道,“恪儿,你要做的是君王,目光要放大放远,不要执着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人小事上。”
“我记下了,父皇。”玄恪郑重地点头。玄恪一直知道父皇是将他当作未来的君主在培养的,然而这句话真正听到的时候,玄恪才意识到“君王”这个词有多么沉重。令人窒息的逼迫感,脊梁似乎被压得都无法挺直了,父皇每天都是背负着这样的沉重吗?
玄恪感受着父亲沁凉的指尖,那不知名的酸痛再次浮现心头。
玄澈听到玄恪的回答,知道孩子还没有完全领悟话中的意思,但他并不急,或者说他也没有力气去急了。
“父皇,到了叫我一声……”玄澈说了一声便专心睡去,他要抓紧时间休息,他不能用一身的病容去面对日本人——哪怕现在他们还只是匍匐在中国脚下舔舐嗟来之食的一条狗。
小野妹子不喜欢面对这个中国皇帝,那双始终带着戏谑色彩的黑色瞳孔仿佛能把人看穿,在这两道淡淡的目光下小野妹子心怀畏惧。
“陛下,很荣幸您能接受在下的请求。”小野妹子站在龙案之前,大淼已经在普通场合废除的跪礼,小野妹子显然很高兴自己不用向天皇以外的人下跪,他以中国的礼仪施礼,尽量维持着他高傲的谦卑,“在下此次晋见,是想向陛下转达我大倭天皇的旨意。”
玄澈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野,却只淡淡道:“小野先生请说。”
小野妹子被那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得轻咳一声卸去身上的压力,郑重道:“我大倭臣民非常仰慕中华文化,无奈大倭与中华相隔甚远,来往不便,天皇十分希望能进一步加深与伟大中华的交流。此次大倭与中华建交乃是我大倭的荣幸,天皇的意思是,希望能派遣更多的学者前来中华加深彼此友谊,不知道陛下可否满足在下及大倭子民的小小请求。”
玄澈的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了,但小野妹子定睛看去却依然是一脸淡漠。玄澈沉吟片刻,道:“倭国能有这份心意也难得,朕怎么会不同意呢?只是既然是两国使臣来访,那么就少不得一些官面上的程序,就请你们天皇草拟一份外交国书呈送礼部,朕会吩咐下面的人办理的。”
小野妹子见玄澈如此痛快地就答应了不免欣喜若狂,忙称:“多谢陛下!在下相信天皇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国书送往礼部的。”
玄澈笑了笑,又道:“既然两国建交却来往不便,依朕看来,不如大淼和倭国在对方国内互设大使馆,本国有事可与馆中常任大使联系,再由大使向对方陛下传达,以便加强两国交流。不知道小野先生以为如何?”
小野妹子犹豫了一下,道:“在下人微言轻,此事事关重大,在此不便做主,还请陛下稍等几日,待在下向天皇转达陛下的意思之后,由天皇做主。”
玄澈颔首:“这个自然。”
小野妹子又揖了一个礼,迟疑道:“陛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可否通融?”
“你且说说看。”玄澈道。
小野妹子便说:“这几日,在下观天朝之春闱鼎盛斐然,所考之物源于理论而寓于生活,由浅及深,无所不含,在下及几位同行学者不免心生好奇,所以这……能否请陛下通融,让在下及几位学者也参与科举?”
玄澈没想到小野妹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想想此时的日本正在疯狂地吸收中国所有的物质和精神文明,想要深入感受一下也很正常。但玄澈还是嘲讽道:“小野先生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求取佛经吗?怎么又想到参加春闱了?”
小野妹子一阵窘迫,随即说:“陛下明鉴,小野此次前来确是为了佛法而来,只是朋友之中不免有心高气傲之人,看到春闱盛况,不免技痒,故而……”
玄澈不想听小野妹子打官腔,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但此届春闱已经过去一半,小野先生要如何参加?”
小野妹子道:“听闻前几日考过的是乃是基础学问——诗赋与书法。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在下等人实在不敢企及诸位学子大作,但接下去多是应用杂学,在下和几位朋友多有涉猎,不才以为也能应对一二。在下等人不求名次,只求参与其中,检验一下平生所学,还望陛下通融。”
玄澈想了想,发现自己对日本现在的科技发展情况并不了解,或许可以借此次机会一探他们的科学实力?想到这里,玄澈点点头,道:“难为小野先生一片求学之心,朕也不能不成全。但是——”
小野妹子大喜过望,却又不得不忐忑地等待玄澈的下文。
玄澈故意顿了顿,方道:“你们的卷子会和大淼的学子们一同批改,只是不论你们答题如何,都将不计入名次,毕竟你们少考了基础科,将你们计入名次是对其他考生的不公平。”
小野妹子忙说:“这是当然,多谢陛下!”
“那小野先生就请和礼部交涉吧。”
玄澈让小野妹子退出去,当小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清凉殿外之后,玄澈吐出一口长气,疲软地靠在大椅之中,刚才还神采奕奕的眸子突然失去了光泽,玄澈垂目,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分不出来了。
玄沐羽和玄恪从屏风后转出来。玄沐羽叹了一口气,上前打横抱起玄澈欲往寝室去,埋怨道:“区区海中小国,你何必花这么大力气去搭理。”
玄澈要下来,玄沐羽自然是不让。玄澈也没有力气去挣,只能靠在玄沐羽怀里,道:“倭国是只小狼,乳牙没长齐自然不可怕,可现在不搭理它,等它大了就控制不住了。”
“难道澈要将他们也收入版图吗?”玄沐羽摇头,又说了一句,“一个术士的后代。”
玄澈冷哼一声:“哼,男为奴、女为娼的国家……我可不想让我们的子民流着不干净的血液。”玄澈顿了顿,突然提高了一点音量,对玄恪说,“恪儿,看见今天小野妹子惶恐的样子了吗?”
“看见了。”在两人之间一直无法插话的玄恪此时低低应了一声。
“记住他的谦卑的样子,永远不要忘记。弱国无外交,在强国面前,弱国没有尊严。”玄澈沉声道,“今天他们是匐在我们脚下的一只狗,明天一旦我们衰弱了,这只狗就会跳起来咬人!恪儿,你若不想自己的臣民有一天也像他们一样对别人卑躬屈膝,不想自己被狗咬伤,就要让自己的国家强大!”
“是的,父皇,我记住了!”
玄恪点头,很用力地点头。
玄沐羽抱着玄澈进入寝室,将玄恪留在了外面。
门从外面被太监带上。玄沐羽将玄澈小心放在床上,本要松手起身,谁知玄澈的双臂勾着他脖子上不肯放手,轻轻一拉就将玄沐羽也带到了床上。两个人翻了个身,玄澈抱着玄沐羽轻轻吻一下他的下巴,狡黠一笑,调整一个姿势又缩进了玄沐羽的怀里——睡过去了。
玄沐羽又是甜蜜又是哭笑不得,环抱着玄澈,为他取下解下头发,乌黑的长发丝绦般散落下来,指尖轻抚发稍,宛若触摸到一片顶级的丝绸。玄沐羽紧了紧手臂,道:“你看你,这样瘦,抱起来一点重量都没有。”
玄澈低笑两声,眼角微挑看向自己的超大号人形抱枕,眉眼如丝,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抚过玄沐羽的心尖:“我喜欢你抱我啊,太重了你怎么抱呢?”
玄沐羽情难自己地在玄澈眉眼上落下一吻,道:“你就是再重上一倍我也能抱得起。”
玄澈孩子气地说:“不要,我若变成大胖子你就要嫌弃我了。”
“我怎么敢嫌弃你,我的澈,我只怕你不要我……”玄沐羽轻声叹息,“我老了……”
“胡说八道!”玄澈飞快地打断玄沐羽的自我哀叹,抱紧了玄沐羽,让两人身体更加贴近,“你哪里老了?身体比我还好,每天都……精力旺盛的!”说到这里玄澈脸红了红,玄沐羽也笑起来,执起玄澈的手轻轻摩挲着掌心,暧昧道:“面对你,每个男人都会‘精力’旺盛。”
“哼。”玄澈不知是害羞还是不满地轻哼一声,左手却顺势扣上玄沐羽摩挲他的右手,二人掌心相对,十指相扣,在玄沐羽厚大的手掌中玄澈的手更加苍白纤瘦。玄澈看了也撇撇嘴,说:“看我这么忙也不帮我。”
玄沐羽也看到了两个人紧密相连的手掌,却说:“你做的那些我不懂,怎么帮你。”
“你才不是不懂,你是不想去懂,你怕我不相信你。”玄澈说,目光落进玄沐羽眼睛里,“之前我不明白你究竟怎么对我,我以为你是皇帝,是我的父亲,我有自己的父亲,我不要你,也不了解你。国家和父亲怎样选,我选的是国家。可现在不是,你和国家,我只会选你。”
玄沐羽愣了愣,却问:“那现在我是什么呢?”
“恋人。”玄澈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唯一爱的人,我的羽。”
玄沐羽动情地抱紧了玄澈,仿佛要将他揉入自己的身体一般。然而片刻之后玄沐羽突然松开了手臂,轻声道:“只是……我已经五十,陪不了你多久了……”
“五十又怎么样呢?”玄澈吻上玄沐羽的唇,感受着嘴间的温热,好舒服的触感,似乎能平抚所有疲劳和哀伤一样,暖暖地流入人心。玄澈平静而认真地说:“我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或许我连五十也活不到,最多二十年,二十年后或许还是你为我悲伤……”
“不准乱说!”玄沐羽喝止了玄澈对未来的猜想,勉强笑了笑,说,“二十年后我就是一个糟老头了,头发花白,脸皮皱皱,眼睛也没有神采,你会讨厌我的。”
玄澈抬眼看着玄沐羽,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张熟悉的容颜。五十岁的玄沐羽并不显老,眼睛依然光亮,深沉得似乎能纳下世间万物,眼角多出了几条细小的皱纹,但除了给他增添成熟的韵味完全无法损害他的俊美,或许只有鬓角的几根白发昭示了这已经是个五十岁的男人。这张脸就像三十年前那样,只需一眼就可以捕获自己的注意力。
玄澈瞅着玄沐羽笑起来:“你一点也不老,和三十年前一样,让我移不开目光。”他抚上那几根发白的鬓发,眼中只有爱的温柔,“沐羽,是我让你等了这样久,耗光你的青春,耗光了我的生命。每每想起这个我就会自责,可是我没有办法在下辈子补偿你,下辈子我不要等你二十年,下辈子我们要一起出生,从开始就相爱,一直到死去。沐羽,下辈子我们不要当父子了,就算上天不让我们在一起,也让我们当兄弟吧,我们要抱着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彼此,第二眼看到的是彼此眼中的自己,从出生相爱到相爱着死去,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好不好?”
“好……”
玄沐羽艰难地点头,喉头哽咽得差点发不出声音。
“嗯,说好了,下辈子不准逃跑。”玄澈笑得很妩媚,但让人看到了却燃不起情欲,只有无声无息的悲伤在蔓延。
玄澈吻了吻玄沐羽的眼角,似乎是想吻去他眼中的悲伤。
“沐羽,我喜欢你的头发,它会纠缠着我不让我逃走;我喜欢你的眼睛,它看着我,我就知道你爱我;我喜欢你的唇,只有吻着它我才觉得心是暖的;我喜欢你的手,它牵着我,让我不再孤单;我喜欢你的怀抱,缩在里面很安全;我最喜欢……你进入我,从疼痛到酥麻,就像我们的感情,顶到最深处,满满的,身体盛不下的幸福就会溢出来……”玄澈垂下眼帘轻轻地说,双颊泛起淡淡的红云,有些羞涩,更多的是幸福,“你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喜欢,但我真正爱的是你的灵魂。你的笑,你的怒,你的伤心,你的无奈,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我。我爱你,却和这个身体没有关系。不论你是美是丑,是年轻还是衰老,你的每一个样子我都深爱着。我认定你了,只有你不要我,没有我不要你。”
三天的赏花会过去,春闱依然是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倭国使臣和大淼女子的加入只是让百姓之间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真正参加科举的学子们,除了在开始激起了些许涟漪,之后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
第一天律法甲科的考试依然是题量大的出奇,除了上届春闱律法科中的辨析题,还增加了推理断案题,侧重于考察士子断案能力,要求士子根据给出的情景判断凶手或嫌疑人,并写出推理过程。结果考完之后一只只凄凉无光。
第二天临澹城里的《大淼日报》、《柔音》和《学道》在第一时间对此次律法考卷做出了评论,《柔音》依然是兼容并包式地引入诸家观点,而《大淼日报》和《学道》难得意见一致地认为此次考试将会有助于司法和刑侦队伍的素质提高,但两份报纸对于此次题目的详细评说都没有出来,都声称待春闱结束之后再进行具体解说。
第三天,时政科。有了上次春闱的经验,这次学子们看到题目一个个奋笔急书,想到什么说什么,各种观点五花八门,考出来都是满面红光,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畅谈答案,一个说的比一个牛,好像天下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一般。
第四天,《大淼日报》自然是对时政科的考核进行了大肆赞扬,虽然也提出了一些缺憾,但基调还是好的。而《学道》则声称时政科的考试将会导致民众对朝廷的评判风潮,不利于社会稳定,甚至要求撤除时政科。只是当天《学道》的销售量立刻落入两位数,反观《大淼日报》业绩一片绯红。
第五天算学经济科,第七天地理科,第九天物化科,第十一天机械工程科,因为几场考试报名人数较少,形势自然不如前几日来得鼎盛,来参考的多是新式大学里的应届毕业生,这对于他们基本上就等于是专业课的毕业考试,倒也没有太紧张,进去时兴高采烈,出来时也轻轻松松。只是那几个半路插足的日本使臣们,进去时自信满满,出来时脸色一个比一个黑。
小野和他的同伴们聚集在礼部给他们安排的院落里,用日语唧唧咕咕地议论,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参考的五个人在最后四门考试中几乎都交了白卷!
大淼应用学科的深度已经发展到了他们所不能想像的程度,例如那算学经济科的考卷,在他们眼中几乎是一整张鬼画符,半道题目都看不懂。这也正常,之前只能从朝鲜半岛吸收中华文化的日本人自然不知道,在最近十几年里大淼算学已经完全引入了阿拉伯数字及符号,大至国家统计,小至店铺结账,用的都是“123”而不是“一二三”,没学过阿拉伯符号的日本人怎么会看得懂呢?更不用说先进的“数学”了。
地理科还好一点,多少答出了一点。只是地理学在这几年因为国家支持而有了大幅度发展,新名词新概念大量出现,况且此时地理科还未细化,从陆地到海洋,从天文到农业,几乎和“地”有关的知识都涵盖在了这里面,因为是一点一滴地被发现和提出,所以生活在这个环境中的大淼人学起来并不困难,但是突然接触到如此宽泛知识的日本人是无法承受的。
至于物化科和机械工程科,貌似这些他们除了写了名字就再也写出第二个完整的词句了。
小野为自己的国家落后而哀悼一声,愈发肯定圣德太子派遣遣淼使是再明智不过的举动。若是再按照本国现在的发展速度等上十几年,只怕大和民族将永远无法赶上中华民族!虽然中华民族一直是一个和善的、保守的民族,但是现在这个皇帝却似乎和以往的皇帝有着很大的不同……
小野想到玄澈那双宛若没有感情的黑色眼睛,心怀着巨大的忧虑,提笔写下了敬呈给伟大天皇希望能更进一步学习中华文化的意见书。
注1:小野妹子来华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更广泛地吸收中国文化,但是表面上他说自己是来求佛法的。
注2:隋唐之前或者说隋唐时期,日本人是有自己的语言的,他们没有的是文字,后来汉字输入,他们借用汉字的音和义来标注他们的语言。
注3,根据网上查到的资料,中国唐朝以前一直称之为“倭”“倭国”“倭奴国”(关于“倭”字的解释有不同意见的可以看看题外话,个人认为“倭”字在这时候是不具有贬义的)。7世纪初,推古天皇即位,圣德太子摄政(就是小野妹子所在的时期),方在“倭”字之前加了一个“大”字,称“大倭”(后来演变成“大和”因为日文汉字“倭”音WA,与“和”音同),故而文中小野自称是“大倭”。“日本”这个名字是武则天时期改的(准确地说,是武则天时期被中华承认的)。我个人不习惯称呼“倭”所以一直用“日本”,但文中人物对话还是使用“倭”。
注4:因为我对这时候的中日交流史其实不是很了解,前段时间才看了一些资料就开始写了,所以前面犯了一个错误。历史上,小野妹子是带了一份日本国书来的,那份国书的题头词是“日出处之国之天皇致日落处之国之天子之书”,这份国书表明天皇和天子是平起平坐的,但日本却因为在“日出处”所以比“日落处”的中国高出一个层次,这是对中国的贬低(隋炀帝生气了,但后果不严重,还慷慨地摆出高姿态)。但是我当时写到日本的时候资料查的太仓促,并没有看到这件事,这两天再看书的时候才看到。所以我将在后面用另一种方式补上这份国书,特此说明一下,希望没有误导看书的人。
探花
探花四月春闱结果公布的时候,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临澹花”的人不在少数,然而更多的却是“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
参考的女子们成绩都很好,没有一个落榜。想来也是,几千万的女性中最出色的几个还不能比过大多数男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若真是如此,玄澈也可以对发展女权绝望了。
那个乔灵裳当真是有真才实学,科举八门竟然门门有名,皆是名列前茅。
这场科举中玄澈还发现了一个大大的人才,这个人在时政试卷上对人口问题提出了一个观点:少生并不合理,但优生优育应该提倡。
之前玄澈通过《大淼日报》对人口观念进行宣传,虽然并没有提出明确的口号,但主旨始终围绕着“少生优生”。玄澈的本意是希望通过宣传改良民众思想,让他们自发地产生理性的人口观念。这种想法或多或少地受到前世计划生育政策的影响,故而玄澈对于“少”与“优”没有进行过多的区别。虽然少生的必然结果是优育,但是要优育却未必要少生。现在这份卷子中提出了的观点,让玄澈意识到自己选择的宣传主题有了偏差:只能“优”,而不能“少”。
虽然生育观念的宣传还是不能中断,但毕竟还是冷兵器时代,毕竟高效的农具还没有发明,毕竟这片土地还足够广袤,“少”并非首要任务。
在这个民众对于政策决策不是漠不关心或者是盲目听从的时代,这个名为宁怀善的学子让玄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张榜之后照例会有一个探花宴,邀请所有上榜学士在御花园中畅谈。这次玄沐羽异常主动地要求前往,玄澈多少猜到了原因,但也不说什么。
探花宴上见了人,原来宁怀善就是赏花会上出言讥讽乔灵裳的青年。
宁怀善是个俊朗的青年,身材高瘦,五官深邃,似乎有外族混血,只是大概外族血统已经比较淡了,看起来和普通中原人并无太大不同。宁怀善今年二十有一,即便如此,宁怀善在诸位中举学子中还是颇为年轻。
开宴之后玄沐羽没有和玄澈一起,他去了哪里玄澈心中有数,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放到了一边。招来宁怀善,玄澈想与他谈一谈。
“参见陛下。”
宁怀善的态度依然是不亢不卑的。
玄澈看了一眼宁怀善藏在袖中握紧的手指,微微一笑,温言道:“怀善,朕看了你的卷子,说到那个‘优生优育’问题,朕想听你具体说说。”
宁怀善袖中的手指松开了一点,道:“只是在下的陋见,还请陛下不要见笑。”
“没有关系。”
玄澈用微笑安抚了宁怀善的情绪。
宁怀善深深吸上一口气,道:“在下在年初时曾看过报纸上刊登的大淼国力的统计数据,在下觉得,大淼的土地还是有可拓展性的。”
“嗯,没错。”玄澈点了点头,让宁怀善继续说。
“中原一直定都北方,南方发展始终逊于北方。成朝偏安江南之后因为君主昏庸,江南发展也很缓慢。总而言之,大淼长江以南地区的发展远远比不上长江以北地区的水平。”宁怀善顿了顿,见玄澈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陛下前段时间提出要发展两湖流域和珠崖等地,这两个地方,在下以为都是极好的粮食产地。两湖流域降水充沛,地力肥沃,温度也适宜,只要有充足的劳动力,在下相信很快就能成为粮食重地了。而珠崖地区,臣曾听闻高温能缩短农作物的生长周期,如果这是真的,珠崖等炎热地带应该是相当适合农作物的生产。如此看来,劳动力反而缺乏了。”
玄澈看看宁怀善,却问:“你从哪儿听说高温能缩短农作物生长周期的?”
宁怀善一怔,立刻道:“在下曾在珠崖一带停留过一段时日,见那日作物虽少,但似乎都很茂密,恰逢大淼诸位地理系毕业生来珠崖考察,有幸结识一二,讨论之下曾听一位学子如此说过。”
玄澈点点头,又问:“那位学子肯定吗?”
“当时似乎是不肯定的。”宁怀善小心掂量着措辞,“不过事后他就留在当地做考察,在下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哦。”玄澈应了一声,“除了两湖和珠崖需要劳动力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吗?”
宁怀善立刻跟上玄澈的问话:“与开发江南并进的还有陛下提议的对流求、西夷等地的探索,想来这也是需要人力的。在下又曾见识过世界的地图,中原之外还有诸多土地。陛下如果有意纳入版图……人还是不可少的。”
玄澈笑笑,说:“如果朕没有意思将那些地方收归大淼呢?”
宁怀善毫不避讳,直视着玄澈的眼睛,沉声道:“那雄单和西善总是要的吧!”
“那两个地方啊……”玄澈似乎在想什么,开了个头,并没有将话进行下去。
宁怀善看不透这个皇帝这几年对那两个地方所作的又何用意,但他绝对不相信这个有着天空般广阔胸怀的男人会对那两个地方没有兴趣。宁怀善并不介意此刻玄澈的避而不谈,西善和雄单的问题,对于他这个连正式官制都还没有的人来说还是个国家的秘密。但宁怀善他相信以自己在皇帝心目的印象,迟早能接触到比这些更加核心的消息。
玄澈不置可否地笑笑,跳开了话题:“关于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你怎么看呢?”
宁怀善沉吟片刻,道:“扶植新罗,打击高句丽。”
“理由?”
宁怀善道:“高句丽是匹有野心的狼,实力最强,而且他们近年来一直蠢蠢欲动。新罗是三国中最弱,与高句丽关系最差,与我们却是最像的。至于百济,它的情况和新罗比较像,只是在下以为百济一旦扶起来,想要再控制会比较难。在下以为,最好的结果是消除高句丽,剩下百济和新罗两强对峙。”
“那倭国呢?”
“倭国?”宁怀善愣了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皇帝会问到这个国家。看着皇帝嘴角无笑的侧脸,宁怀善觉得自己后背似乎出了一点儿汗。宁怀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站定弯腰拱手道:“陛下恕罪,在下对此国毫无了解。”
许久,宁怀善都没有听到玄澈的回应,却又觉得对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宁怀善忍不住抬眼瞄去,却见玄澈静静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眼中似乎闪过些许不快,但立刻玄澈就垂下了眼帘,回眸对宁怀善微笑道:“父皇和乔姑娘也在前面,我们不妨去问问他们的意见。”
宁怀善抬头看去果然是太上皇和乔灵裳两人在不远处相谈甚欢。
玄澈便自顾自地走了上去,宁怀善连忙跟在后面。
“父皇。”
走到两步远的地方时,玄澈才淡淡地唤了一声。玄沐羽虽然老远就看到了玄澈和宁怀善二人,但此刻听到这声唤,心中还是不免紧了一下。
这时宁怀善和乔灵裳先后行礼道:“参见太上皇。”“见过陛下。”
玄澈的目光便落在乔灵裳身上,微笑颔首:“乔姑娘,好久不见。”
乔灵裳笑笑,显然心情很好。
玄沐羽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松一口气,只是看着玄澈微笑的模样,心头还是紧得松不开。玄澈似乎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玄沐羽微笑,但随后就转向乔灵裳,说:“乔姑娘,朕刚才和怀善讨论了一个问题,怀善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不知道乔姑娘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乔灵裳瞥一眼宁怀善,道:“民女相信自己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回答。”
玄澈笑笑,说:“我们刚才在说关于倭国的看法,乔姑娘以为呢?”
乔灵裳听了也傻眼了。在大淼与倭国建交之前,中原人并非是完全没听过这个国家,但也仅仅限于博学广闻的少数人,而且知之甚少。现在中倭建交不过几个月,要这些人拿出一个有深度的完整观点,或许是困难了一些。
乔灵裳咬咬唇,沉吟片刻,想到刚才自己那么自负的宣言,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民女以为,倭人居心叵测!”
玄澈微微挑了眉毛,道:“哦?话不能乱说,这可是涉及两国外交的大事。”
话已经出口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这时乔灵裳是被逼上了梁山,危及之际思路倒突然灵光起来。乔灵裳道:“这些倭人说是要来我中原学习佛法,但就民女几月所见,倭人所学根本就是我大淼的各种文化精髓。民女虽不知他们作何意图,但光这表里不一的举动就足够让人怀疑了!”
玄澈笑看一眼宁怀善,说:“看来还是女子的观察更为细腻。”
乔灵裳很是得意,宁怀善倒还是一脸淡然。
话题告一个段落,四个人站在一起稍显沉默尴尬之时,森耶上前附在玄澈耳边说了两句,别人听不到,但内力深厚的玄沐羽却听得清楚,那森耶说:“莫怀到了。”
玄澈微微点头,随即对三人说:“朕还有事,先离开了,你们慢慢聊吧。”然而他又转头对玄沐羽说,“父皇,刚才皇儿打扰了,您和乔姑娘继续。”
玄澈面带笑容口气平淡,但玄沐羽依然是心下一揪,刚想出声辩解就想到旁边还有人,等他堪堪收住嘴边话时,玄澈已经走开十步远,虽然追上去容易,却失了体统。玄沐羽不得不无奈地吞了这苦果,和乔灵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谈论,只是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思了。
玄澈与诸位大臣学子告辞后回了清凉殿,入了大殿,屏退众宫人,才有一人从莫名的地方冒出,幽灵般出现在玄澈身后。
那人身材瘦小,和玄澈站在一起还矮了一个头,只是一身深灰劲装却裹出一个矫健的肌肉线条。那人声音清亮却压得低低的:“莫怀参见主子。”
玄澈看看莫怀,比之三年前所见的娇柔少年如今的莫怀已是俊瘦刚强,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在玄澈眼中还是个孩子。玄澈微微皱了眉头,说:“又瘦了。”
莫怀两片薄唇泯得紧紧,低着头不敢看玄澈,只说:“莫怀完成训练了。”
“你这身体,还是要好好养养。”玄澈看看莫怀瘦得近乎塌陷的脸颊,似乎有些心疼,又说,“以后跟在我身边吧。”
“是!”莫怀哑着声音应了。
玄澈点点头:“我让默言和森耶将手上的工作转给你,你了解一下,等适应了,我让你帮我查个人。”
“请主子吩咐。”
“乔灵裳。”玄澈甩出一个名字,“我要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能让父皇感兴趣。”
“是。”
玄澈走了一步,又回头说:“不准你查父皇,明白吗?”
“明白。”
“好,你去吧。”
莫怀领命离去。
不久,玄沐羽来了,他看到玄澈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后面批阅奏折,那张淡定如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澈……”
玄沐羽有些心慌地叫了一声,他倒宁愿玄澈这时候发个怒生个闷气什么的,这样平静的反应实在令人忐忑。
玄澈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笑问道:“沐羽,你怎么来了?”
称呼还是一样的。这多少让玄沐羽松了一口气,澈每次不理他都会用回“父皇”“您”的称呼,那种疏离的口气让人心痛。
“澈,我……刚才,乔姑娘她……”玄沐羽觉得自己像一个第一次恋爱的青涩小子,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玄澈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沐羽想说什么?”
玄沐羽深深吸入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半天才正了神色,认真道:“澈,你不要误会,我和乔灵裳什么都没有。”
“哦,我知道啊。”玄澈的反应意外地平静。
玄沐羽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能让你那么快活地和她说话?”玄澈从书桌后走出,慢慢行至玄沐羽面前,为玄沐羽整了整衣襟,忽而抬头似笑非笑地挑起眉角,道,“还是你真的和她有什么怕被我知道!?”
玄沐羽急忙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是了。”玄澈抱上自己的爱人,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地说,“我还是希望相信你的。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我,还有你,都不要去多想。”
玄沐羽沉默片刻,抱紧了玄澈。
“对不起,澈。”
探花宴的第二天,朝廷宣布了对新科进士们的安排,那些编入地方系统的自不用说,专项专能的也排入了相应的部门中,只有那乔灵裳与宁怀善受到了皇上的特别的照顾,一个当了太子少傅,一个做了户部侍郎,二者皆领“参知机要”衔。
消息传入宫中,玄恪当即来到玄澈面前,不高兴地说:“父皇,我不要让乔灵裳做我的老师!”
玄澈不意外地微笑,问:“为什么?”
玄恪咬牙道:“父皇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
玄澈道:“她的学问是最全面的。”
玄恪不满道:“可是还有其他人可以教我啊!那个宁怀善父皇不也很喜欢吗?还有桓错先生,他难道还比上一个女人吗?!”
玄澈笑笑:“不要看不起女人,女人有她们自己的优势。”
“我不是看不起女人,但……”玄恪顿了顿,只说,“反正我不喜欢她做我的老师!”
玄澈捏捏玄恪的掌心:“恪儿,不要耍小脾气。”
玄恪噘起嘴不说话。
玄澈抱过孩子,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才要让她做你的老师。”玄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玄澈说:“我希望你能学会去欣赏一个你所讨厌的人的优点。”
玄恪摇头:“恪儿不明白,父皇告诉恪儿。”
“虽然你这么小,让你学深沉和忍耐会让你失去了其他东西,但这个国家终究是你的责任,我希望你能从小学会一些东西。”玄澈看着玄恪的目光隐藏了些许愧疚,他顿了顿,才说,“坐在这个位子上,一个看法就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一句话就会左右一个国家,所以我希望恪儿能有一颗公正的心,能用客观的态度去看待人和事。日后恪儿会见到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这个缺点可能让你很厌恶,但是我希望恪儿不要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忽略了这个人的优点,同样的,也不要因为一个人的优点而忽略了他的缺点。恪儿要学会包容、欣赏,还有人尽其才。”
玄恪低下头认真地思考,父皇的意思是希望他通过乔灵裳学会某种君王必须的品质吗,那所谓的公正、客观和包容?
“有时候,父皇甚至希望乔灵裳就此消失,父皇当然可以很容易就可以做到这点,但父皇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没有错,父皇不可以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而迁怒其他人……”
玄澈轻轻地说,带着些许的惆怅,目光穿过了眼前的孩子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玄恪没注意到父亲的异样,他满心满脑都是那关于讨厌和欣赏的思考。半晌,玄恪似乎是明白了,却还是有些迷茫,问:“可是父皇不是说乔灵裳是一根刺,不可以放在集体中吗?”
玄澈收敛了心神,点点头,道:“是啊,她在集体中就是一根刺,刺伤别人,最终也会被别人毁掉。但因为她的尖锐就让她一身的才华毫无用武之地不是很可惜吗?所以我们要把这根刺和集体分离开,使用它的同时也要保护它。”
玄恪一脸恍然:“所以父皇没有给她实际的权力?!我明白了,父皇,我会跟着乔灵裳好好学的!”这时候玄恪倒还有点同情那个女人呢。
玄澈笑笑,拍拍玄恪的小脑袋,道:“嗯,不过从今天起你就不能叫她名字了,你要叫她乔少傅,或者乔老师。”
注1:“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临澹花”改自“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旷荡恩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唐,孟郊,《登科后》。
注2:“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数日莺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伤心。”唐,钱起,《长安落第》。
束缚- 心结
心结女性入朝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服饰,在紧迫的时间下,女子们只能穿着同男性同样款式的官服上朝,而之后的问题就是,她们应该梳男子发髻还是女子发髻。折腾了半个月,女子官员的仪容仪表问题才搞了个清楚,礼部和诸位相关人士都累瘫了。
为了照顾女性,三天一次的早朝推迟到了辰时,任何议题都必须在一个时辰内结束,巳时三省六部进入日常办公时间,五时三刻结束,下午未时至申时继续办公,所有公务在白天完成。如果没有早朝,那么上午的办公就从辰时三刻开始。
办公时间的改革玄澈早就想进行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好的借口,这次借女性官员入朝之际刚好提出来,也算了结玄澈的一个心愿——要知道间歇性凌晨三点爬起来的滋味可一点都不好。
只是这场时间上的改革引来一场非议,若是玄澈后宫佳丽三千那么还真给了那些老顽固们抨击的把柄,偏偏玄澈后宫空荡荡一片,最后无奈之下反而为玄澈辩护起来:没办法,我们的皇帝身体虚弱呀!
玄沐羽从报纸上看了这场从非议到维护的声讨,笑骂玄澈是懒虫,但玄澈理直气壮地说这个才是最合理的作息安排。玄澈这么说了,又想起什么,突然笑得有些狡诈,看得玄沐羽心惶惶。
玄澈看看玄沐羽紧张的模样,调笑道:“这样的时间安排我才能多陪在你身边——省得你整天看别人。”
玄沐羽知道玄澈指的是乔灵裳,一时支吾,神色闪烁间似要逃避。
玄澈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虽然知道玄沐羽对乔灵裳特别感兴趣,但也不是太放在心上。但现在看到玄沐羽竟然有躲闪的痕迹,心中略有不快,佯怒道:“沐羽,你要敢背着我偷吃,我就封了你的嘴!”
玄沐羽笑笑,道:“你要怎么封我的嘴?”
“这么封!”
玄澈勾起一抹坏笑,攀上玄沐羽的脖子,以吻封缄。
乔灵裳虽然领参知机要衔,但并没有参与日常政治事务,所以平日里除了上一个早朝,就是来教玄恪读书。虽然太子少傅对于这个一个新晋的年轻女性官员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但更加渴望在政治实践中一展身手的乔灵裳,在半个月开始对现在的职位有所不满了。
照例来给玄恪上课,乔灵裳不意外地看到玄沐羽也在。
乔灵裳当然知道玄沐羽对自己有种特别的意思,却不知道这个太上皇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说对方垂涎自己的美色吧,乔灵裳还有点自知之明,这么自恋的话她说不出来;说对方看重自己的学识吧,也不像,她在教导玄恪的过程中特意试探过,当时玄沐羽看着自己的目光虽有些难解,但可以肯定绝不是欣赏。
相比太上皇的表现,那个皇帝更让乔灵裳无法把握。皇帝虽然赞赏过自己的才华,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太子少傅的名头响亮归响亮,但根本就是一个虚职。她领着参知机要这么一个大头衔,居然只能在早朝上当当摆设,实际问题一句话也插不上嘴,这让乔灵裳很是郁闷了一把。
本来打算借着女子科举这么一个大好机会,靠才学吸引皇帝注意,但乔灵裳很快就发现自己可能不得不依靠太上皇对自己的兴趣来实现那个梦想。
“参见太上皇。”
乔灵裳对玄沐羽款款行礼。玄沐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说:“免礼。”
玄恪给乔灵裳行了师生礼,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女人。可玄恪是个好孩子,他认真地执行了父亲的教导,尽量用不带私人感情的目光去看待这个女人的才华,他不得不承认,乔灵裳确实懂得不少。
乔灵裳对玄恪说:“今天我们学习地理。”
“好。”玄恪当然不会有异议。
“上次我们说到哪里了?”乔灵裳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玄恪插嘴道:“少傅,我想听关于倭国的事。”
乔灵裳微微错愕,道:“倭国?为什么?”
玄恪说:“因为父皇十分关心倭国的事,过两天倭国的第二批使臣也要来了。我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倭国的情况。”
乔灵裳皱了皱眉头,心里却想到外国使臣来访这么重大的事自己居然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个“参知机要”究竟参知了什么机要!
乔灵裳有些懊恼,想到一同参加科举的那些女子们多多少少是做了个有实权的小官,而自己枉费挂了个辉煌的头衔,居然什么都管不了,实在令人气闷!
玄恪以为乔灵裳是因为对倭国不熟无话可讲所以才皱了眉头,心中不屑,也就没有多想。但玄沐羽在一旁看着,却多少从乔灵裳变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点端倪。
乔灵裳终归是年轻,努力掩饰也无法逃出老狐狸的眼睛。
乔灵裳心中念头转了又转,最后对玄恪说:“对不起,倭国之事我知之甚少,如果太子要听,不如等下次灵裳准备充分了再说给你听。”
玄恪只能点头,又想到父皇不知比这女人博学多少倍,不禁更加鄙夷。
玄沐羽却见乔灵裳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承认起来大大方方,便觉得乔灵裳并不像玄澈说的那么桀骜不驯,想想又认为玄澈只是凭借一见面的印象就完全压抑住对方发挥的空间,多少有点不公。
这些想着,玄沐羽的心思就渐渐飘走了,没怎么听今天的课乔灵裳说了什么,只是等下课之后他回到清凉殿,看到玄澈在那儿看书,一时没忍住,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澈,不如给乔灵裳安排一个实权位置吧。”
玄澈一愣,抬头来看,神情很是错愕,似乎没反应出玄沐羽说了什么。
玄沐羽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明知道玄澈现在因为自己而对乔灵裳有所隔阂,自己却还提出这种要求,当真是嫌乔灵裳命太长了么?!
玄澈很快回过神,问道:“沐羽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呃,我……”
没等玄沐羽回答,玄澈又问了一句:“沐羽刚从东宫回来?今天乔灵裳上课?”
这种事根本不可能瞒住,玄沐羽老实地点了头。
“乔灵裳让你来和我说的?”
玄沐羽微蕴道:“当然不是!”
“沐羽觉得我对乔灵裳的待遇不公正?”
玄沐羽说:“你因为一个见面的印象就对她下了定论,我觉得……这不算公正。”
玄澈微微蹙眉:“沐羽认为我这么做是因为私人感情?”
“不是吗?”
玄沐羽的口气并不强硬,但反问的语调还是让玄澈不太高兴。玄澈知道自己这么做必然有公报私仇的嫌疑,若是昨天之前玄沐羽说了这话,玄澈给乔灵裳换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最多有什么不妥再换下来就是了,只是……
玄澈压抑住自己的不豫,合了书,沉吟片刻让自己尽可能心平气和,随后正色道:“沐羽,虽然我不否认你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乔灵裳身上让我不太舒服,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压抑她的仕途来打击她。这只会让你讨厌我,我不会这么做。”
玄澈注视着玄沐羽,这些话他本来是懒得说的,但现在看来却不得不说。
玄沐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口气冲了,听了玄澈这话,缓了一口气,问:“那你为什么始终将她闲置?”
“我是在保护她。”玄澈认真地说,“虽然我这么说让人很难相信,但沐羽你应该多看看女性官员在朝廷上的处境如何,男性官员根本瞧不起她们,如果不是我有意无意地强调,他们根本就不愿意让女性参与朝政处理,平日里对于女性官员更是嘲讽兼鄙视。这些事情我管不了,或者说我管得了一个管不了两个。乔灵裳那样倔强冒尖的性格,放到朝廷上必然和男性官员水火不容。政治有多黑暗沐羽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要看着乔灵裳因为这种原因而枉费一身才华死于政治泥潭吗?”
玄沐羽不甘心道:“但是女性官员里加入乔灵裳这个一个领袖人物,难道不好吗?她倔强、冒尖,或许能起到反效果呢?”
玄澈点头,却说:“对,不是不可能,但风险远远大过机会,这个赌局我下不了手。”
玄沐羽不说话,神色分明是不认同。
“况且乔灵裳她……”玄澈想到了昨天莫怀给他的报告,一时冲动本想说出,却在瞬间的思量之后停了下来,他顿了顿,又说,“乔灵裳她和其他女性官员的关系也不好,她进入朝堂,恐怕连和其他女性官员融成一片都很难,更勿论领袖了。”
玄沐羽察觉出玄澈那未说完的绝对不是自己现在所听到的这个,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一时无话。两人陷入沉默。玄澈不确定自己所说玄沐羽究竟听进去多少,或许他一个字也不相信?玄澈有些无奈,想了想,又说:“其实要让乔灵裳进入朝堂试一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沐羽,你做好承担这样做的后果了吗?”
玄沐羽心里一慌,玄澈这话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嘴上还是说:“能有什么后果?和我有什么关系?”
“果真如此?”
玄澈眼神闪了闪,随手打开手中的书,低头翻了两页,就在玄沐羽以为玄澈要结束这段对话的时候,玄澈突然冒出一句话:“看着与山枫相似的人死去不会难过吗?”
玄沐羽一怔,突然高叫起来:“你查我!?”
“我没查你。”玄澈淡淡地说,目光落在书上完全没有移动,“我只是让人查了乔灵裳。”
“你不相信我!”玄沐羽顿时明白了当初玄澈被试探的心情了,果然是痛的,从心脏内部揪起来,痛楚难当,令人无法控制愤怒。
玄澈手上一顿,抬头说:“我没有。”
玄沐羽怒道:“你还说你没有?你没有不相信你又查什么?”
玄澈也不高兴了,书往桌子上一扔,沉了脸色道:“你的样子能让我相信吗?只要乔灵裳出现你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你的情人是她还是我?我说起她的时候你的神色为什么闪烁,心里没鬼这样的话说起来能让人信吗?!你今天还为了她来质疑我,我说的你相信了多少?你何曾如此重视过一个人?!”
“我——”玄沐羽一时语结,随即气急败坏道,“我说过我和乔灵裳什么都没有,难道她长得与故人酷似我看看也不行吗?!你若连这么一点度量都没有不要爱我就是了!”
“你!”
玄沐羽说罢拂袖而去,根本不再理会玄澈想要说什么。
玄澈看着玄沐羽离去又气又急,心下一痛,忍不住一口心血喷出,染红了半本书,那玄黑的封皮上赫然写着“起居注”,看下面的附注,乃是水德168年——正是容羽皇后山枫在世的最后一年。
是我的错?因为我怀疑了,因为我查了乔灵裳?可是乔灵裳在你眼中就这样重要,容不得半点怀疑?
山枫,又是山枫……
玄澈坐在龙椅之上呆滞地看着殿下,大臣们流水般走过,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却都没能停留在玄澈的意识里。
吵架了……玄澈觉得心揪,昨天下午他和玄沐羽就开始了冷战,或许也说不上冷战,只是谁也没有去找谁罢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玄澈觉得头疼,忍不住揉起来,下面的大臣们看到皇帝皱了眉头一下子都没声音。
突然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的玄澈不解地抬头,看到每个人都望着自己,玄澈疑惑道:“怎么了?继续说啊。”
虽然昨天玄澈吐血之事被他压下去了,但今日他苍白的面色还是让大臣们看了心慌。刚才皇上皱了眉头,他们自然不敢再说。大臣们面面相觑,方休明起身道:“还请陛下多多保重身体!”
“皇上如有不适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只有固上亭敢这么说。
“朕没事。”玄澈疲惫地挥挥手,“还有什么事赶快说吧,说完了朕再休息。”
大臣们相互交流了眼神,迅速决定将不重要的事情押后处理,连说了几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之后,终于散了朝。
玄澈回到上书房,若是平时这时候玄沐羽一定会在上书房里等他,只是今天果然没有看到玄沐羽。玄澈不可避免地神伤了,奏折也不怎么能看进去,明明一个时辰就可以处理完的公务硬是拖了半天。少了玄沐羽的陪伴,玄澈一个人在清凉殿里食不知味地用了午膳,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兴庆宫。
玄澈没有走密道,只带了森耶前往。
兴庆宫寝室的房门紧闭着,玄澈不知道玄沐羽睡了没有,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却不想玄沐羽从偏殿里面走出来。
玄沐羽一出偏殿就看到玄澈站在自己房门前,举着手,似乎是想敲门。
两个人都是愣在原地,遥遥看着。玄澈很快回过神,慢慢放下手,问:“沐羽,有空吗?”
玄沐羽有些支吾:“嗯……现在?”
“是。”
“稍微,等一下吧……”
玄沐羽说着,侧身让出一个位置,乔灵裳从他身后的偏殿中走出。乔灵裳看到玄澈也有些意外,立刻行礼道:“陛下。”
玄澈看到这一幕心顿时凉了半截,眸色微沉,对玄沐羽告礼:“父皇先忙吧,我到书房等着。”
“澈……”玄沐羽顿了顿,只说,“书房闷,你到我房间去等吧。”
玄澈无可无不可地应了,没再看那二人,进了房。
玄澈小口小口地抿着茶,那茶水是凉的,说明玄沐羽在偏殿呆了很久,不然也不会没有太监来更换卧房中的茶水。冰凉的茶水顺着食道下滑,玄澈觉得自己的心也是这么一点点地凉下来,并非是不爱或者绝望了,只是玄澈自己似乎找回了理智,能够冷静思考了。
偏殿的门是洞开的,他们衣物整齐,神色自然,那么两个人刚才肯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多不过是品茗聊天。更何况如果刚才他们真有什么,德邻也不可任由自己进出。
玄澈很快理清了思绪,虽然这么做让凉了的心暖了一些,但心情终究还是不好。
很快玄沐羽就回来了。
玄沐羽看到玄澈在那凉了茶,连忙上前拿过玄澈手中的杯子,说:“茶凉了,喝了不好。”
“对不起。”玄澈习惯性地道歉。
玄沐羽不答话。
玄澈停了停,轻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玄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酸溜溜的,但他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疑问而已。玄澈有些懊恼,这时候他应该要平静才对。
“嗯。”玄沐羽低低应了一声,他本是想送乔灵裳出兴庆宫的,但现在的情况他不可能再这样做,只是将乔灵裳送出后院两步便折了回来。
两人又是无话。
难耐的沉默后,玄澈开口:“沐羽,昨天我……对不起。”
玄沐羽愣了愣,然后闷闷地应了一声,面对玄澈的道歉,他的心情谈不上很好受。
“我不知道调查乔灵裳会引起你这么大反应。”玄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很漂亮的手指,修长而晶莹,只是没有半点温度。“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而已。”
“嗯。”玄沐羽还是闷闷地应。
“这次是我不对,我道歉。”玄澈顿了顿,咬咬唇,轻声吐出一句话:“不过,我很想知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呢?”
玄沐羽呆呆地看着玄澈,只见玄澈缓缓抬起头,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说:“沐羽,我知道你很爱山枫,你为了她几乎放弃了江山,山枫是你心中无法磨灭的印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个印子覆盖掉,但是,我也从未想过要做这个印子的代替品。”
玄沐羽怔怔的,看着玄澈毫不避讳的直视目光,他的心更加的烦闷。
玄澈说:“沐羽,从你注意乔灵裳开始,我就怀疑是不是因为乔灵裳与山枫有着相似的外貌,后来莫怀的调查证实了这一点。我并非介意你通过她去缅怀一个你曾经深深爱过的女人,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角落,你有,我也有。我从没有将乔灵裳——或者说山枫——当成我必须去打败的对手,那不公平,我不可能和死人竞争,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误会我对待乔灵裳的态度。”
玄沐羽点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心胸狭隘的人。”
玄澈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欣慰,不想去想那么多,只机械地将自己想了无数遍的话说出来:“沐羽,我知道你最开始会关注我也是因为我和山枫相似,但我一直不明白我和山枫有何相似,所以我从未刻意保持过什么。后来你说你爱我,我相信你是爱上我这个人,而不是我身上那个山枫的影子。但是你的所为所谓确让我开始怀疑自己,你真的爱的是我这个人吗?”
玄沐羽错愕地抬起头,想说当然,却发现自己竟开不了口。
面对玄沐羽的反应,玄澈眼中流转过一丝悲哀,但还是坚持要将话说完:“沐羽,你不要这么急着开口,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你应该认真地去找,这对我、对山枫才是公平的。”
玄沐羽抿着唇不说话。
“沐羽,我和你走到今天并不容易,我不希望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而毁了我们的感情。沐羽,我爱你,所以我可以不在乎你我的性别,可以不在乎你是不是我的父亲,可以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像一个女人一样在你身下承欢,但是我没办法容忍你只是将我当做另一个女人的代替品!”玄澈喘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你明白吗,沐羽?”
“我……明白。”玄沐羽吃力地点头。
玄澈笑了笑,或许有些凄清,但终究是保持着平静,“冲破太多桎梏的我们似乎有点昏头了……沐羽,或许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想想我们……究竟是不是真的应该在一起……”
不知何时坠落西山的残阳穿过窗棂在玄沐羽的脸上落下一块金色的斑驳,这片金光之下,那双眼睛闪烁不定。
良久无言,玄澈在静谧之中慢慢走到房门前,拉开了一条缝,却停了下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依然回头说:“乔灵裳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沐羽,不论你对他有什么样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有所保留。”
情伤
情伤五月上旬将举行武举,五月下旬日本的第二批使臣团也将到达,朝廷在四月下旬很忙碌,各部的官员脚底都摸了油的打转,忙得不可开交。玄澈如同往常一样,指挥着全局。四月末的时候,礼部主客司独立出来成立了外交部,方休明任外交尚书,调乔灵裳、宁怀善任外交侍郎,另有新科举子多名走马上任,将外交部的架子充实了起来。
乔灵裳到了一个实权位置上,而且官不小,但玄沐羽知道这不代表玄澈妥协了,相反,玄澈这样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更让他心寒。有时候玄沐羽觉得如果玄澈能在这里面掺杂一点私人感情,或许他更好过一点。
但没想到的是,在乔灵裳上任的第一天竟然半路遇袭!
蒙面刺客从巷子中冲出,杀了乔灵裳的一个轿夫。乔灵裳在轿子中听到声响便撩帘而出,却不想迎面对上的是刺客的匕首。所幸乔灵裳反应灵敏,堪堪躲了过去。那刺客一击未得手还要再刺,但有一名蒙面青衣人及时现身搭救,青衣人武艺高强,刺客无法得手便逃之夭夭,是后那青衣人也没了踪迹。
消息传到宫里,玄澈果然看到玄沐羽坐立不安,便遣人问他要不要去乔府探望。玄沐羽犹豫之后,还是同意了。
马车中玄澈虽无表情但总是坦然自若,反观玄沐羽却是尴尬非常。两个人还是沉默着,相对无言。
乔灵裳仅仅肩部受伤,伤口是没有大碍,但受了惊吓。
乔灵裳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闺房男人是不方便进去的,反而麻烦乔灵裳下床到前厅接待二人。
例行的关切之后,玄澈问:“乔少傅,不知道你怎么看那个刺客?”
乔灵裳一脸茫然,似乎不太明白玄澈的意思。
玄澈说:“那刺客长相身形如何?可有说什么?乔少傅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灵裳想了想,说:“那刺客蒙着脸,我看不到模样,但他身材矮小,可能只和我差不多身形,给人感觉似乎还是个少年,只是他眼神十分狠毒,很可怕。我躲开他的第一刀之后也问他为什么要杀我,他说几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只知道其中一句是女人不配做官什么的。”说到这里,乔灵裳不禁黯然。
玄澈皱了皱眉头,寻思着难道是顽固保守派的人?
玄澈又问:“乔姑娘知不知道那个青衣人是谁?”
乔灵裳摇头。
玄澈有些为难地回看了一眼玄沐羽,他本是答应玄沐羽要彻查此事,但线索如此之少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找出真正的凶手。玄沐羽也理解,乔灵裳提供的情况没有太多价值。
乔灵裳看看这二人,突然一拍脑门,说:“对了,陛下,那刺客在于青衣人缠斗的时候掉落了他的匕首。只是……”乔灵裳又露出遗憾之色,“那匕首上毫无特点,一点标记也没有。”
说着,乔灵裳让人取来了一把匕首。那匕首锋利无比,但正如乔灵裳所说,毫无特点,没有任何标记。玄澈想了想,说:“乔少傅,这把匕首朕先带回去以协助破案可否?”
乔灵裳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有的没有的说了一些,大家都觉得无趣。玄澈便吩咐乔灵裳多休息几日后就告辞了。
从乔府出来,玄澈和玄沐羽上了马车,玄澈又拿出匕首端详。
说这匕首毫无特点也不完全正确,匕首的刀柄是用上等的牛皮包裹而成,防滑防汗,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材料,而那刀身却很薄,可以轻松切开硬木而不卷刃。还有这匕首的形状呈柳叶形,龙脊上开着血槽,单这设计就不可能是普通人的东西。
玄澈想起了乔灵裳对那刺客的形容,心中一动,脸色不由得沉了。玄沐羽在一旁看了,明白玄澈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便问:“怎么了?”
玄澈回神,看看玄沐羽,道:“这匕首是冰岚山庄的产品。”玄沐羽吃惊之余又听玄澈说:“这把匕首是山庄‘江湖级’的制式产品,要从匕首上查只怕很难。”
玄沐羽应了一声,没说话。
冰岚山庄的器械是很出名,其中铁器分了四个等级,一个是民用级,也就是菜刀等物,这个等级的产品多用于民生,虽然在同类产品中是顶级产品,但对于冰岚山庄而言只是最劣等的货物;第二个等级就是江湖级,主要面对江湖人士出售武器,质量比民用级好了不少;第三个等级是军事级,针对国家机器出售制式武器,其中又分为三等,最差的第三等的武器相当于江湖级的质量;而最高级的是内部用品,仅提供给冰岚山庄的主子及个别指定人物,比如听风楼的金牌杀手,或者是冰岚庄主身边的人,比如——
“莫怀!”
一回到清凉殿玄澈立刻令人关了房门,让森耶在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让进。玄澈低喝一声,莫怀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主子。”
玄澈将乔灵裳给他的匕首扔在莫怀面前,冷声道:“给我一个解释。”
莫怀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却跪了下去,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玄澈本是端起茶杯想要喝水,听了这话面色当即沉了。那茶杯被他狠狠掷在桌面上,茶水溅了一地,玄澈怒道:“办事不力?我什么时候要你去办事的!”
莫怀低下头:“是属下擅自行动。”
“理由!”
“属下不想见主子那样难过。”莫怀蓦然抬起头,却好像没看到玄澈黑沉的脸色,直直道,“以色媚主,那女人该死!”
玄澈气得脸都白了却说不出话,谁说他听到乔灵裳被刺时惊讶之余没有些微的欣喜?!“如果她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这样龌龊的想法玄澈他不想承认但却无法忽视!
玄澈没办法去责罚莫怀,只能自己大口地喘息着,似乎要讲这样的怒气和郁闷都压到胸口里。他在和自己生闷气!
莫怀急道:“主子您罚我吧!不要把自己气坏了!”
“我!”玄澈瞪一眼莫怀,却转身将桌上上的器具全部打翻在地,似乎要将所有的气都发泄在这些瓷器上。看着一地狼藉,玄澈稍稍平静一点,对莫怀说:“你做都做了,要我怎么罚你?难道要我将你交给大理寺吗!”
莫怀咬着唇道:“对不起,主子……”
玄澈唤人进来收拾了狼藉,又灌下一杯茶水,闭上眼感受着液体滑入胃袋的冰凉感觉,玄澈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慢慢睁眼,问:“你怎么会将匕首落在那儿了?那青衣人是谁?”
莫怀道:“匕首是在与青衣人打斗时不小心被打落的。那青衣人是谁属下也不知,但他显然是为了乔灵裳而来,数次以死招阻挡属下的刺杀。属下怀疑可能是那女人在暗中的保护者。”
玄澈听到这里皱了眉头:“保护者?难道她在暗中还有其他势力吗?”
莫怀摇头:“没有,乔灵裳应该没有自己的势力,那青衣人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先前听风楼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玄澈想了想,说:“你打不过青衣人?”
“若是暗杀,青衣认定然防不住属下,但如果是正面对抗,属下难以取胜。”莫怀照实回答。
“如果让你再见了他,你能认出来吗?”
莫怀答道:“很难,那青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且这双眼睛毫无特色。”
玄澈沉吟片刻,挥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看看莫怀收起了匕首,又说,“擅自行动造成不良后果的要如何处理,听风楼里规矩是什么你比我清楚,自己去领罚!”
“是。”莫怀淡然应了。
玄澈顿顿,又说:“身体承受不了就休息几天吧。”
“是。”
莫怀低着头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莫怀自然是不能交出去的,但借着乔灵裳手上这档子事,玄澈狠狠刷了一顿那些歧视女性官员的大男人们,顺便找了一只替罪羊,算给乔灵裳一个交待。只是玄沐羽那边,玄澈不想去见。
四月底的时候,明教在临澹最大的教堂圣京教堂所属的慈善孤儿院成立,形式上桓错自然免不了邀请玄澈“参观”一番,只是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玄澈真的答应了,害得桓错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剧烈咳嗽之后,桓错惊道:“陛、陛下,在下没听错吧?!”
玄澈目光放在奏折上,头也没抬:“你没听错,朕要参观圣京慈善孤儿院。”
桓错神情错愕,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后却收敛了怪模样,沉沉说:“陛下,您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玄澈瞄了一眼桓错,淡淡道:“何以见得?”
“直觉。”桓错说,“陛下是想去散心吗?不过孤儿院刚刚创立,冷清得很,没什么好看的。”
玄澈在奏折上写好朱批放到一边,舒出一口气,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这才正眼看向桓错,他说:“朕只是担心民众无法接受孤儿院,不得不出面给你作个帮衬。路上顺道看看民情。散心?朕还没有那个闲工夫,你想太多了。”
桓错的目光在玄澈脸上转了转,这张美丽的脸上毫无表情,令人看不出半分喜怒哀乐。桓错忽而笑了笑,起身施礼道:“草民多言了,请陛下恕罪。”
桓错走后,玄澈招来代替莫怀的白衣,秘密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去了东宫。
今日是双号,正是乔灵裳正在给太子上课的日子。
乔灵裳在受惊的第二天就回到了朝堂上,这个要强的女子自然容不了外面人说什么“女人就是脆弱”之类的话,况且她的伤确实不严重。
玄澈去的时候他们还在上课,玄澈便站在窗外安静地等待,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乔灵裳的侧脸之上。
这女子只是中上之姿,并非是凝脂滑肤的细腻,更不是烟垄柳叶眉式的忧愁,她眉目英气,颇有几分男子气概,说到兴奋处,那深褐色的眸子便会熠熠生辉,为她这张称不上绝色的脸平添了几分神采。这样的女子在玄澈看来自有她的风情,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男人来说,要欣赏她的容貌只怕还是困难了一点。
而那山枫,她其实是山家大院里一个庶出的女子,她的外祖母是早先被掳入中原的外族女子,故而山枫身上也流淌着四分之一的胡族血统。从玄沐羽的反应来看,她与乔灵裳应该长得极像,只是山枫更像一名中原闺秀。
沐羽爱她的什么呢?
其实玄澈很难想象乔灵裳模样的山枫,他一直觉得山枫应该是那种几分优柔又分秀雅的大家闺秀,亭亭玉立,端庄华贵,而她的心也如蒲苇般坚韧如丝,若恰逢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这个女人也会用她深邃的目光眺望远方,些许哀愁,些许淡定。这才是皇后吧,比如云昭那样的。
玄澈想着,目光渐渐有些直白了,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乔灵裳下意识地转头看来。看到玄澈站在窗外,乔灵裳一愣,随后展开了微笑,起身施礼:“参见陛下。”
玄恪也看到了父亲,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出了书房,飞扑到玄澈怀里撒娇:“父皇!”
玄澈接住孩子扑来的小小身体,他已经抱不动玄恪了,只能蹲下身将玄恪搂在怀里,用鼻尖蹭蹭玄恪的小鼻子,说:“恪儿怎么丢下老师跑出来了?”
玄恪在乔灵裳看不到的角度皱起了鼻子,抱着父亲的脖子,附在耳边轻声说:“我不喜欢乔少傅!”
玄澈笑着戳戳玄恪肉嘟嘟的小脸,道:“坏小孩!”
玄恪笑得很得意,身子扭来扭去的,似乎想要跳舞庆祝一般。
这是乔灵裳也走出来了,玄澈看看她,站起身,道:“乔少傅,打扰你上课了。”
乔灵裳笑道:“陛下是来看太子吗?”见玄澈笑笑不说话,乔灵裳倒也知趣,对玄恪说:“外交部里还有一点事,臣要先回去处理,太子今天的课程就就到这里好吗?”
玄恪当然愿意,但这事要玄澈做主。
玄澈点头允了,乔灵裳便告退了。
玄澈看着乔灵裳走出两步,忽而又叫住了她:“乔少傅,请稍等。后天朕要出宫参观圣京孤儿院,听说乔少傅曾经也是孤儿,不如到时候随同朕一同前往看看有何缺漏,如何?”
孤儿院的事乔灵裳在临澹城里也有所耳闻,此时听来也不陌生,只是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亲自前往参观,更没想到自己孤儿的身份会被知道——名义上她是乔家的小姐啊。乔灵裳心中心思掠过,嘴上已经作答:“这是臣的荣幸。”
玄澈笑了笑,便让她去了。看着乔灵裳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东宫的走廊尽头,玄澈面上的微笑也逐渐敛去,垂目间看到玄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便笑道:“恪儿是不是也想去?”
玄恪连忙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玄澈捏捏孩子的鼻尖,说:“就知道你想什么。不过这次不可以。”
玄恪扁了嘴,说:“为什么父皇?恪儿也想出宫看看!”
“这次大概会出什么事吧……”玄澈低低地说,看看乔灵裳消失的方向,眼中划过不知名的沉重色彩。很快,玄澈便转头对玄恪说:“下次父亲再带恪儿出宫好不好?”
玄恪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应了,他是听从父亲教导的好宝宝。
兴庆宫。
玄澈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原则的人,才几天没有见到玄沐羽就快忍耐不了了。玄澈本不希望在玄沐羽做出明确答复之前去见他,因为他不想让眼前的甜蜜影响了玄沐羽的判断。
玄澈并非在意玄沐羽怀念什么人,否则他也不会让玄沐羽去探望受伤的乔灵裳,只是玄沐羽那天脱口而出的话让他心痛了:
“你若连这么一点度量都没有不要爱我就是了!”
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就说不爱。听到这句话,玄澈突然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和玄沐羽一路走来是为了什么。
德邻上前行礼,却说:“陛下,太上皇还在午休,您要到偏殿等一会儿吗?”
玄澈想了想,问:“朕能进去看看吗?”
“这……”德邻迟疑了片刻,想到这两日这对父子情人闹了别扭,弄得双方都堵心,琢磨着或许能借此机会让他们和好,便说,“这几日太上皇身体也不太舒服,陛下进去看看也好。”
玄澈听了皱皱眉头,随着德邻的开门,进了房。
门在身后合上,玄澈轻声来到玄沐羽床前。
睡梦中的玄沐羽眉头微蹙着,玄澈觉得几日不见沐羽就瘦了。玄澈看了心疼,手指抚上爱人的眉间,似乎想抚去他梦中的烦恼。
沐羽,你要我怎么办……
玄澈俯身吻上玄沐羽紧抿的薄唇,闭着眼睛,感受着唇间的温热。熟悉的味道令人眷恋,只是不知道这份滋味日后是不是还能属于自己。
不知何时,一双手穿过腋下环上了玄澈的腰身,那紧抿的薄唇也张开了,伸出一条湿热的舌头,纠缠着玄澈的唇不肯离去。霸道的吻,温柔的吻,玄澈不需要睁开眼睛就知道这是谁的吻。
玄沐羽醒了。
“沐羽……”玄澈低低地唤,抚摸着玄沐羽的脸庞,这张容颜正在老去,美人见不得白头,玄澈心痛难当。
玄沐羽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黑瞳,轻轻问:“澈,愿意原谅我吗?”
玄澈沉默了,良久,方问:“你爱我吗?”
“爱。”没有半分迟疑。
玄澈凝了眸光:“爱‘我’,还是爱‘另一个她’?”
环抱着玄澈的手臂紧了紧,玄沐羽问:“有区别吗?”
“当然有。”玄澈缓缓直起身子,眼中已是淡然,“我不作任何人的代替品。”
玄沐羽说:“我们不要想这些好不好,我不再理会那个乔灵裳,我只看着你,像以前一样不可以吗?”
玄澈不答反问:“那我让乔灵裳‘消失’呢?”
压抑的静谧,青烟寥寥,迷蒙了谁的面容。
人罚
人罚佛教的善良,道教的清静,儒教的仁爱,所有的这些都没有形成基督教的慈善与救济组织。明教,要弥补这个缺漏。
五月一日,圣京教堂慈善孤儿院正式开办,第一批住进来的,是教中几位导师带回来的可怜孩子,一共六个。
玄澈如约进行了参观,随同的只有林默言、方休明和乔灵裳。
正如桓错所说,孤儿院刚刚创建,冷冷清清,没什么好看的。玄澈所要做的和前世电视上那些领导人所做的没有两样,摸摸孩子的头,微笑,讲话,赞美。后面还有《大淼日报》等着进行适当的宣传。
玄澈之所以特意前来,不过是担心孤儿院会被百姓认为是妖魔鬼怪抓孩子的地方——听起来可笑,可前世的历史上基督教教堂最初在中国试图收容流浪儿童的时候,就是被无知的百姓认为是妖魔鬼怪而赶了出去。虽然对于从中国民间“自发”形成的明教来说,这种问题应该不会存在,不过玄澈还是选择了防范于未燃。
参观过孤儿院,玄澈一行人便要离去。
林默言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方休明和乔灵裳随玄澈坐在车内。皇家的马车自然不同凡响,车内空间宽敞,几乎是一个移动的房间,即使坐了三个人,摆了小矮桌烧上一壶茶也不显得拥挤。
方休明为三人沏茶,玄澈抿了一口,笑道:“休明什么时候也精于茶道了?”
方休明翘起嘴角显然是有些得意:“略知一二而已。”
玄澈放下茶杯,笑问二人:“今天看过孤儿院,觉得如何呢?”
方休明玩转着手中茶杯,片刻后方叹息道:“若是当年能有这样的机构就好了……”
玄澈知道方休明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当初若是辽阳能有一家孤儿院,白也不至于沦落风尘。只是,若不是白有着那么一段小倌馆中的经验,赈灾时也无法配合玄澈演戏,那么就不会有今日的方休明。究竟是福是祸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楚。
玄澈看着方休明,说:“若是当初就有了孤儿院,今日我也得不到方休明。”
方休明听了一愣,随即展颜微笑,明艳不可方物。
乔灵裳似乎也被触动了什么,神色微黯,低头抿茶以掩饰自己的情绪。但玄澈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又专门问她:“乔少傅觉得呢?”
乔灵裳放下茶杯,似有迟疑地说:“臣以为让明教这样收养孩子,会不会……养虎为患?”
“只是慈善事业而已。”玄澈笑道。
“但是……”乔灵裳欲言又止。
玄澈明白乔灵裳想的是什么。这个时代没有几个人会去无缘无故地收养孩子,如果有,不是调教了去卖身就是训练了去卖命,更有甚者养起来做食物。正是因为民众对于这种收养机构有着最本能的排斥,所以玄澈才要亲自前来做势,用政府和皇帝的威信建立孤儿院的形象。
玄澈一本正经地在胸前比了一个明教的手势,用相当虔诚的语气说:“朕相信兼爱世人的神会抚养落单的孩子。”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宗教总是有一种敬畏的心态,听到玄澈这么说,二人皆露出肃穆的神色。而至于玄澈心里又是如何想的,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正说着,车突然一顿,三人皆是受不住惯性的力量向前倒去,但很快就稳住了,这时车厢外传来不明的吵杂声,伴随着车夫的闷叫,林默言大喝一声:“陛下小心!有不明刺客!”
玄澈一怔,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蹙。
方乔二人面露惊愕,此次皇帝出宫所带护卫仅林默言及马车夫二人,不知刺客情况如何,若是人数较多只怕难保完全。方休明很快就镇定下来,道:“臣出去看看!”
“休明!”
玄澈阻止不及,方休明已经起身撩帘。玄澈暗道一声糟,顾不得其他一个飞扑从矮桌上越过一鼓劲将方休明扑倒,二人借着冲力滚到一边,就听耳边咄咄作响,翻滚间余光瞄过,只见车厢地板上已经多了几只钢箭,直至深入车厢地板一个箭头,箭尾还在颤抖,发出嗡嗡的低鸣。
方休明当即冷汗就下来了,若不是玄澈将他扑开,自己现在就成刺猬了!
乔灵裳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猫腰避过车门的空档处来到玄澈二人身边,一边扶起玄澈一边问:“陛下,您没事吧?!”
“还好。”
玄澈应了一声,顺手带起方休明,又贴着车厢来到门边观望外面的情况。
外面打斗不断,三名蒙面刺客和林默言及两名马车夫缠斗着,马车夫是禁军侍卫扮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对方起码还有一名弓箭手躲在不知名的地方伺机,不过玄澈身边的幽影也还没有现身。情况不算太糟糕。
但玄澈还是皱起了眉头,一向神情淡定的他在眉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沟壑。
孤儿院所在地比较偏僻,这段路本来就比较清静,现在周围更是半个人都没有。玄澈知道这是自己暗中封路的结果,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出了点麻烦。
再好的局总是会有意外,关键在于怎么救。
玄澈思量间,又有四个蒙面人冲出,但从他们完全不同的服饰来看,和先前出现的三名刺客并非一伙。这四名蒙面人的出现让方休明和乔灵裳都变了脸色,玄澈嘴角勾勾,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感情都撞到一块了。”
方乔二人的脸色立时就黑了。
林默言和马车夫被那三个此刻缠住手脚,无法阻止后出现的四个蒙面人,眼看着他们就要冲到马车便,却又从莫测的阴影中窜出了两名灰衣人,他们手持长剑与四名刺客斗在一块,以二对四却不落下风。
玄澈看到这个情况,知道那灰衣人乃是幽部四影的人,应该还一人在暗处。玄澈看看车板上的箭,又顺着箭尾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似乎有什么利器的反光。玄澈微微眯了眼,对身后二人说:“你们在车厢里等着。”
不待另外两人回应,玄澈已经提剑跳出了马车。方休明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心里立刻提到的嗓子眼,但不知为何,对方弓箭手并没有攻击,玄澈很顺利地杀入了战局。
看到今日的主角现身,三方人马都开始躁动。先前出现的三名刺客当下使了狠招,试图杀死或避开林默言等人,但林默言岂是易与之辈,只是手上功夫又加了一成便挡住了刺客的攻势,若不是心中疑问,林默言此刻就要将他结果了!
玄澈对上那三名刺客中的一人,他的功夫是玄沐羽一手调教出来的,在江湖上被人称作小阎王也绝不是单靠着武器精良而浪得虚名,他的加入立刻让那刺客捉襟见肘,这边挡了玄澈的攻击,那边马车夫的招就拦不住了,不过上下手的功夫,这人就被马车夫一剑捅了心脏——身亡。
解决了一个人,得了空的马车夫又加入同伴的战局,玄澈却停了手,退开几步,看看左右两边的战况。这边因为同伴被杀而突然发狠的两名刺客让林默言和马车夫有所狼狈,而另外一边幽影和四名刺客依然是胶着状态。
玄澈等了片刻,终于听到身后马车上有了响动,乔灵裳抓着一把剑跳出来。乔灵裳叫道:“陛下!”
玄澈回头去看乔灵裳,面上露出些许诧异,仿佛惊讶于乔灵裳懂得武功一般。
乔灵裳不及多想,提了剑朝那四名刺客杀去。玄澈看了耍出一个剑花也提身上前。这时一名幽影部众受伤不知,被那两名刺客一左一右挑了出去,虽没死但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两名刺客无意于这些护卫纠缠,除了障碍便举剑劈向玄澈。
乔灵裳比玄澈快上一步,首先对上了两名刺客,只见她双手持剑,一脚上踏,借着上冲的力道在身前挥出一个巨大的回旋,硬生生将刺客的剑砍得差点脱了手。只是如此一来乔灵裳这么一招也控制不住地使老了,但她也知道弱点,不等刺客回剑,脚下一个错步便滑了出去,躲开了刺客的第二招攻击。
玄澈这边也与另一名刺客交手,玄澈的皇家剑法脱胎于战场,端的是霸气十足,只是到了玄澈手上不知为何却多了几分灵动之气,几番交手,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玄澈忙里偷闲瞥了一眼乔灵裳的动态,就看到乔灵裳那惊世一击,心中也有些错愕,心想这种剑法可真的和中原剑法完全不同。
看到玄乔二人也加入了战斗,第一批出现的刺客似乎有些急躁了。他们的下手越来越重,似乎目标就在眼前让他们失去了平常心。
“蛮夷之人也敢来此嚣张!”
林默言在于其中一人长剑交错之际低语了一声,对方身子一震,一时不察就被林默言划上了手臂。林默言冷笑道:“关心那个女人,还不如想想自己的安危吧!”
对方瞳孔瞬间放大,惊道:“你知道什么?”
林默言冷笑不语,又是提剑给对方留下一道伤痕,冷笑道:“你们不过是陛下手中的跳梁小丑罢了!”
外面打得紧张,方休明在车子上也急红了眼,却不敢出去,只怕一出去反而要成为玄澈的包袱。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却有一名灰衣人出现在他身后出生道:“方大人。”
方休明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却看清灰衣人的穿着与乃是自己是这一方的,忙道:“你是陛下的侍卫?快、快帮忙!”
那灰衣人却说:“属下乃是陛下派来保护您的。”
“什么?!”方休明惊叫一声,看看车外的局势,叫道,“在下不需要保护!请你快去帮助陛下就好!”
灰衣人说:“属下奉命行事。”
方休明气得跳脚,但不论他怎样劝说推搡都动不了灰衣人分毫,毫无办法之下只能祈祷皇上千万不要出事,不然他真要万死难辞其咎了!
这边说话间,只见其中一名刺客一掌击飞了乔灵裳的剑,举剑直刺要害。乔灵裳被刚才那一掌中的内力打得气血翻腾,根本无法动弹,眼看着那泛着寒光的长剑刺来却毫无办法躲避,心下一凉,暗道:“难道今天就要为了那个男人交代在这里了?”不甘悲愤之情油然而生。
却不想就在乔灵裳已经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来临之时,旁边一声大喊:“乔灵裳!”,不等乔灵裳有所反应,手腕被人扣住,奇香袭来,身子不受控制地被硬生生扯到一边,预想中的疼痛和冰冷没有到来,却听到极细微的衣帛破裂之声,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血腥味扑鼻而来。
乔灵裳大惊,睁眼看去却见自己竟在玄澈怀中,玄澈右手弃了长剑,改用左手的短臂堪堪挡住刺客的攻击,然而终究慢了一步,腰间被刺伤,血如注涌,瞬间染红了半条腰带。
“陛下!?”
乔灵裳惊疑难定,万万想不到竟然是玄澈救了自己。
对方的攻势还没有停止,玄澈没有理会乔灵裳是什么情绪,右手在乔灵裳腰间一带将她扔出了战局中心,自己借着短匕的格挡狼狈滚到一边,抓了自己丢弃的长剑下意识地一回剑,正好挡住刺客的下劈!
一串动作惊心动魄,乔灵裳仿若还未回神,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呆呆地看着玄澈毫无反应,完全没有发现已有一名刺客摸到她的背后。眼看着乔灵裳刚刚躲过一劫却还是逃不出死亡的命运,那边玄澈已经大叫一声:“小心背后!”短匕飞出,化作一道白光将刺客的长剑击偏,乔灵裳也在玄澈的惊叫之下瞬间回神,身子勉强移动,那被击偏的长剑便贴着锁骨贯穿了乔灵裳的肩膀!
玄澈一咬牙,再次挽出一个剑花展开身法提剑而上,对方刺客似乎没想到玄澈会突然冲出去,竟没有拦住,只能眼看着玄澈一剑劈断了同伴的剑,将受伤的乔灵裳拉到了一边。
林默言等人看这边清醒紧张发了狠,气势暴涨,不过十几招便将那两名刺客斩于剑下。而幽影这边对付的四名刺客却见情形不妙,逃之夭夭了。
“忍着点!”
玄澈一边说着,一边点了乔灵裳的穴道止住血,将那断剑拔除,又撕下自己的衣袖给她做了简单包扎。乔灵裳因为失血过多此刻神志已经不太清醒,却被拔剑一瞬间的剧痛激醒,看着眼前玄澈看似平静却掩饰不住焦虑的脸,乔灵裳颤抖着唇低语道:“陛下……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玄澈手上动作并不停顿,又说,“林默言,回孤儿院!让太医带上最好的药材赶过去!”
这时方休明已经冲出马车来到他们身边,他看看已经昏迷的乔灵裳,目光却落在玄澈腰间的伤口上,急道:“陛下,您的伤!”
玄澈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却又对跟着方休明站到自己身边幽影说:“幽影,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今天的事!”
“是。”幽影应了。
玄澈捂着腰间伤口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方休明连忙上前扶住,玄澈脸色惨白着却强撑着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说:“幽影,不要告诉父皇。”
幽影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却不等他做出回答,方休明嘶喊一声“陛下”,就见玄澈倒在他身上,那腹间的伤口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住血!
影卫们的所有权属于皇帝,但是玄澈认为玄沐羽手里不可以一点势力都没有,况且自己暗中的力量已经够了,所以一直以来影卫们的主子始终是玄沐羽。
幽影并没有听从玄澈最后的警告,而将情况告诉了玄沐羽。
皇上重伤昏迷,因为回宫路程太远,所以现在正在孤儿院里,太医们已经全部赶过去了,伤口过大,伤及内脏,需要动手术,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另外,乔太傅也受了重伤,暂时昏迷。
幽影简单两句话的汇报已经让玄沐羽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两个时辰前才听说要出去的人,现在已经在死亡边缘了!
玄沐羽再也站不住,身子一晃,跌坐在长椅上,五月的暖风吹在身上却冰冷刺骨,那心便如同被冻住了,吃力地跳动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只看到玄澈的一颦一笑流转而过,连那日玄澈对自己责难的怒容都生动可爱。玄澈似乎就站在那儿,玄沐羽忍不住伸手去抓,却只抓住虚无的空气。
看玄沐羽神色恍惚地一动不动坐着,幽影忍不住出声道:“主子,要不要去孤儿院……”
玄沐羽一怔,心中极度恐惧,怕自己去了要面对的是一句冰冷的尸体,可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慌乱地叫着:“备车!立刻!马上!我要去看他!”
残阳如血。
晚风中藤蔓植物的枝叶轻轻摇曳着,树叶摩挲得声音,风过的声音,呼吸的声音,鸟鸣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只能让这小小的空间更加静谧。
玄澈所在房门紧锁着,半天了,几名小童端着染红的水盆进进出出,房间里究竟是何样动静没有人知道,从外面听不到半点声音,院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方休明在院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已经清醒的乔灵裳面无血色地坐在那儿,不时看向房门的目光泄露了她内心的煎熬。
玄沐羽进入院子的那一刹那心一下子揪紧了,静谧的院子似乎宣告了某种不安,粘稠的气氛缠绕在玄沐羽心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七年前,叛乱中玄澈受伤的那一刻,世界崩塌的瞬间,也是如此静谧灰败。
乔灵裳先看到玄沐羽,强忍着晕眩起身行礼:“太上皇。”
方休明也看到玄沐羽了,停住焦虑的脚步行礼:“太上皇。”
玄沐羽看了一样乔灵裳,心中怨恨,已经听幽影说了,若不是这个女人澈也不会受伤!那张酷似山枫的脸现在看来确实万分可恶。玄沐羽又想起他和玄澈吵架的原因,想起那日玄澈回眸时忍耐着心痛说的话,玄沐羽突然怀疑起这个女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她的出现总是要给澈带来灾难?!
但是玄沐羽现在没有心情理会这个女人,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澈的安危,他抓住方休明喝问:“澈,澈呢!”
“在里面。”
方休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话一出口,立刻被玄沐羽丢到了一边。方休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见玄沐羽伸手便要去推门,连忙上前拦住:“太上皇不可!”
玄沐羽怒瞪他一眼,将方休明推到一边,再次伸手推门。
方休明此时也顾不得礼节了,抱住玄沐羽的胳膊叫道:“太上皇不可!里面还在手术,无关人等不能进去!”
玄沐羽气极大骂:“胡说八道!我怎么成了无关人等?!”
方休明自知失言,但不让人进去是太医千交待万嘱咐下来的,为了玄澈的生命安危他不得不以下犯上了。方休明紧紧抱住玄沐羽的手不肯放,梗着脖子道:“这是太医的吩咐,除了必要的人谁也不可以进去!”
玄沐羽气恼地咆哮:“方休明,你给我放手!就算你是澈的人,你再拦着我也一样杀!”
方休明却缠得更紧了:“那太上皇就杀了我吧,否则臣绝对不会放手!”
“你!”
玄沐羽还要再说,却不想门从里面打开了,两个人皆是一愣,却见开门的竟是林默言。
林默言寒着一张脸,冷声说:“太上皇,如果您想让陛下就此殒命,就继续大声吵吧!”
玄沐羽刚要发作却突然反应出了林默言话中的意思,心下一紧,不再理会方休明的纠缠,一把扯过林默言的领子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澈他怎么了?!”
林默言冷哼一声,目光中满是鄙视,冷冷道:“太上皇现在知道来关心了?也是,您现在再不关心,再过几个时辰或许连关心的机会也没有了!”
玄沐羽满心只剩下恐慌,没有心情计较林默言的态度如何,只问:“澈他怎么了?!”
林默言又是冷哼,但这次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却说:“陛下伤得很严重,受伤之后还强撑着御敌,又救人……”林默言看一眼站在玄沐羽身后的乔灵裳,看到乔灵裳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陡然灰败,不屑地轻哼一声,道,“失血过多,伤及内脏,牵动暗疾……太医担心,担心……”
林默言说到这里却是哽咽,眼眶微红,撇过头去,再说不下去。
玄沐羽眼前一黑,手里再也抓不住,脚下不稳向后倒去,总算还抓着他胳膊的方休明反应快,勉强拉住了他才没有倒下。林默言侧目看了一眼,咬咬牙,没让那声鄙夷之气哼出来,又似强忍悲痛恢复了冷漠口气说:“太上皇还是到一边安静地等着吧,免得影响太医手术。”
说罢,林默言退入房内,将房门合上。
看着房门在眼前生生合上,玄沐羽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被夹碎了,流出冰凉的液体,瞬间冷冻了身体。
林默言回到房中,穿过一群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太医,一群正在清洗血衣的孩子,进到内室,对正在喝茶的玄澈拱拱手,低声道:“陛下,好了。”
玄澈点点头,招呼他过去坐下,又给他斟了一杯茶,问:“父皇有没有说什么?”
“太上皇他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打击。”林默言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只是抽动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不屑。
玄澈微微垂目,转转手中茶杯,却说:“让他受受打击也好,省得老搞不清楚状况。”活人争不过死人,难道死人还会比活人重要吗?
林默言眼神闪了闪,嘴唇颤颤,迟疑了一下,说:“陛下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太上皇他不懂得珍惜陛下……何必……”林默言说着声音沉下去,头低着,不敢看自家主子。
“不懂得珍惜吗?”玄澈歪歪头,像一个孩子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一般,忽而又笑了,天开云霁,“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爱上了他。他若不懂得珍惜,我便教他学会珍惜。我害他等了二十多年,这点小小折磨就当我还给他的吧。”
玄澈看看窗外,金红的余晖中那个无力的身影令人心疼。
“或许,这就是我扰乱这个世界的惩罚吧。”
一石
一石第二天后,“昏迷不醒”的玄澈被带回皇宫,“重伤”的他又去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在太医妙手回春之下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药香弥漫,白烟氤氲。
宽大的床,暗沉的被褥,昏暗的烛光下苍白的肌肤淡若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静谧的空气里两道呼吸纠缠着,一道绵长有力,一道却是细若悬丝,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床上的人沉静无声,床前的人一动不动。
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这样注视着玄澈有多久了,或许是一天,或许只有一个时辰。从太医叹着气从房里出来,从澈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起,他的心早已不会跳动了,他的思维也没有了运转的力量,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恨。
玄沐羽恨自己,恨透了自己。
不论何时何地,澈的眼睛总是望着自己,远远地像是渴望幸福的孩子,近近地便是得到幸福的孩子,那双沉静的眸子只因为自己而荡起波澜,这样的眼睛,如何不让人沉醉。
然而就在几天前,同样的静谧与青烟之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看着自己,闪烁着期冀的微光。玄沐羽知道他等待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说。
“我爱你,澈,无关山枫,无关任何记忆中人。”
“我爱你,澈,不论以前如何,我现在只爱你。”
“我爱你,澈,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你。”
多简单的几句话,可任何一句自己都没有说过,竟然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被哀伤和落寞覆盖,看着那个人淡色的唇抿得发白,看着他缓缓起身带走了让人迷恋的幽香,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离去,形影孑然。
又是几天前,金色的余晖下那个人垂下长睫,阴影之下眸光晃动,他低低地说:“冲破太多桎梏的我们似乎有点昏头了……”
玄沐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竟忽略了心头纠结的痛,用无声回答那个人。
自己硬生生将他拉入这场混乱的爱恋之中,硬生生取走了他的心,却又残忍地践踏……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他的澈。
自己是配不上他,没有他勇敢,没有他坦诚,没有他纯净。
自己是个傻瓜,每次总到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心慌。
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悔恨,他应该悔恨的,悔自己的动摇,恨自己的怯弱,他却同样不应该悔恨,因为那个人曾对自己说:“我只要你幸福,不论我怎样,你都要幸福。”说这话的时候,那个人的眼睛透亮的,深邃的眼睛剩不下的浓浓情意便流淌而出,他紧紧扣着自己的手,贴着身子,似乎会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化作骨血的一部分……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冰凉的脸颊,轻声说:“我为什么会将你错认成枫儿?一样清澈的眼睛吗?不,你的眼睛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和你相媲美……你不知道,你的眼睛藏下了世间多少光华……其实你和枫儿一点也不像,我怎么会认错呢?”
“但为什么当时我不肯和你这样说……”
“澈,我从没有把你当成枫儿的替身,也从没有将乔灵裳认成枫儿,乔灵裳的眼睛里背负了太多东西,她是高傲而谄媚的,我知道的,她绝对不是枫儿。”
“其实枫儿的模样在我心里已经很模糊了,看到乔灵裳的那一刻我很害怕,害怕枫儿是不是怨恨我了,怨恨我抛下她却爱上了自己的儿子,她要用这种方法来提醒我。可是我……”
“澈,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从来不是的,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爱的是你,是玄澈,是颜御,是会对我翻白眼的冷漠孩子。”
“澈,你会不会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不,你不要原谅我,我只能让你受伤,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我……”
沉睡中的玄澈微微皱起了眉头。
玄沐羽指尖一颤,欣喜叫道:“澈!澈?你醒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静谧和浓香。
玄沐羽注视了很久,床上的人似乎从未有过动静,依然沉睡着。
心似乎是从巅峰突然摔到谷底,无以复加的痛楚和失落,仰望遥远天际的微弱光芒,只能让沉重更加沉重。
“澈……是不是,每次,每次,你都是承受着这样的失望……”
床上的人不会回答他。
或许玄沐羽应该庆幸自己现在还能这样触摸他。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林默言。
玄沐羽并不回头,他的眼里只有澈。
林默言看看搭在玄澈脸上的那只手,微微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就恢复了冷漠,行礼,道:“太上皇,夜已经深了,请您回去休息。”
房间里沉闷的,玄沐羽隔了很久,才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林默言,没说什么,起了身。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离开这里,只是林默言只用一句话逼着他走:“属下无意于管束太上皇的行为,只是如果您病倒了,陛下会更加伤心。”
玄沐羽离开了,林默言关上门,才回到玄澈的床前,这时玄澈已经从床上起身,穿着一件单衣伸展筋骨。
林默言取过外衣为玄澈披上,虽已是五月,但夜晚的还是有些凉。
玄澈舒活一下因为躺了一天而僵硬的身体,说:“默言,你去给父皇找点事情做,别让他没事就守我这儿,再装下去我就要露馅了。”
林默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许笑意,双手搭上玄澈的肩膀为他按摩,说:“属下明天就让大臣们劝太上皇上朝。”
“嗯。”玄澈点点头,又问,“那批不知名刺客查清了没有?”
林默言手下一顿,说:“陛下,现在听风楼不是属下管着。”
“啊,我都忘记了。”玄澈懊恼地笑笑,道,“习惯你在身边了,看到你就顺口了。”林默言听了眉目似有弯起,黑眸里荡起微弱涟漪,冷漠尽去。就听玄澈唤了声:“白衣。”
“主子。”
玄澈看了一眼,异道:“莫怀?你的伤好了吗?”看看莫怀略有发白的脸色,说,“才几天,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
莫怀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属下怕白衣做不好。”
玄澈没说什么,只问:“那些刺客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只能肯定是西善人,和乔灵裳脱不开关系。”莫怀说,“只是比较奇怪,乔灵裳似乎不知情。”
“她还有同伴,那个同伴才是麻烦。”玄澈淡淡道,“乔府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乔灵裳人缘不好,没什么私交。只有方休明和宁怀善去看过。”莫怀说,“宁怀善只是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方休明呆了将近半个时辰。”
玄澈断然道:“不可能是方休明。不过——宁怀善?他和乔灵裳有什么私交吗?”
莫怀摇头:“二人除了同去外交部办公以外,没有私交,但也没有交恶。”
“宁怀善……”玄澈皱起了眉头,冥思片刻,却冒出一句,“好像他也有外族血统?”
莫怀当即应道:“属下立刻去查。”
“等一下!”玄澈却叫住莫怀,“如果宁怀善真的是……你也不用急,把他的事和乔灵裳的事杂糅了,再给父皇一点暗示就可以了。”
“太上皇?”
玄澈点头:“对,太上皇,我要让他去解决这件事。听风楼的势力完全控制住暗影的调查应该没有问题吧?”
莫怀估量了一下,答道:“没有问题。”
“那就可以了。”玄澈撇撇嘴,“不能让他太清闲了,什么事情都我做,他当摆设吗?”
玄澈孩子气地挑起眉毛,林默言和莫怀同时低下头,看他们弯起嘴角和抖动的双肩,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在大臣们一致呼号声中,太上皇暂领政务。
第一件事就是彻查行刺。
听闻皇帝受刺,举国上下震怒不已——当然,这种说法夸张了一点,毕竟皇家的事离老百姓还是远了点,不过玄澈在民众中的威望还是超乎了想象,当朝廷受命捉拿刺客的时候,整个临澹城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连同参加武举的仕子们都参与到追捕的行动中。
在这之前,临澹府衙已经查了三天,但除了通过验尸确认此刻乃是外族人士之外,毫无进展。暗影自然早就在行动了,但因为听风楼的暗中控制,他们直到今天才查出了“眉目”。
如同玄澈所指示的那样,乔灵裳的外族身份暴露,那三名刺客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却又肯定刺客不是乔灵裳派出的,矛头渐渐指向了一个隐藏的黑手身上。而逃走的那批刺客依然行踪不明。整件事谜团重重。
听完暗影的回报,玄沐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行刺的那天,玄沐羽在看到乔灵裳的时候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但冷静下来却又想到刺客本来的目标就是玄澈,而澈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当时换任何一个人陷入危险,澈都会去救,澈的伤应该说和乔灵裳没有必然的关系。
但这个结果……
乔灵裳……意图不轨?!
“乔灵裳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沐羽,不论你对他有什么样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有所保留。”
流水般的嗓音,阴影与余晖交错下的神色,兀然出现在脑海中,玄沐羽一惊,澈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救乔灵裳?不,不对,澈不应该知道的……但他又若是知道的话……
玄沐羽突然觉得头很疼,似乎有什么要从脑子里跳出来。玄沐羽搓揉着额头,看到暗影还在旁边等着他的指示,不耐烦地挥手道:“你先下去!”
“是。”
暗影简单应了,随着话音的落地消失在角落里。
玄沐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
乔灵裳是外族,而且有着不轨的企图,而这些澈应该是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许是在他因为自己去查乔灵裳的时候。但这个外族是什么身份,为了什么不轨,将要如何不轨,这些澈又知道了多少?
如果澈清楚所有的一切,那么澈之前为什么要重用乔灵裳,又为什么要舍身救乔灵裳?这里面有什么缘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那两批刺客,一批和乔灵裳有着紧密联系的外族人,但他们是否真的授意于乔灵裳,或者说乔灵裳知不知道这次行动?如果不知道,那么躲在后面另一个人是谁?如果知道,那么她那天的行为是“帮忙”是“捣乱”?她有想过澈会救她吗?
另外一批刺客是什么人?除了外族势力,还有什么人会来行刺?
玄沐羽的手指在桌面上叩着,一下一下,规律的轻响让他的思维渐渐步入正轨,虽然很久没有用过这个脑子了,但玄沐羽毕竟不是普通的人物,很快就将一切理顺。
如今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乔灵裳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玄澈做出如此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是否和这个身份有关?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52
阴谋往往发生在风高的晚上,当阴云将月亮蒙蔽,人类的丑恶开始暴露。
“哥……那些人是你……”
乔灵裳看着眼前的男子,对方只给了她一个高大的背影,藏青色的长衫在无月的夜风中森然飘动,深沉的令人看不出心思。
男人低低的嗓音响起:“三妹,那个人是我们的仇人。”
“可是……他……并不坏……”乔灵裳迟疑地说,衣角已经被她揉烂,“那天,他救了我……”
男人冷冷道:“那又如何?他也救了无数人,却杀了我们的父亲!”
乔灵裳颤颤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了,最后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沉声道:“妹妹知道了。哥要小心,最近查得紧。”
“嗯,我知道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俊朗的面容上荡开些许微笑,柔和了他深邃的五官,那双褐色的眸子闪烁着阴郁的光芒。
男人看看自己妹妹,又问:“最近那老头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呃?不,没有!”乔灵裳连连摇头,想了想,说,“我觉得太上皇对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乔灵裳咬着唇,不确定地说,“似乎陛下受伤之后太上皇的态度也变冷淡了,可能是责怪我害陛下受伤了……我总觉得,总觉得……”
男人见乔灵裳迟迟说不出话便追问:“觉得什么?”
乔灵裳吞吐了很久,却憋出一句话:“没什么,只是觉得太上皇不太喜欢我而已。”
男人却问:“不对,你要说的不是这个,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
“说!”男人咄咄道。
乔灵裳承受不了男人的逼迫,不耐烦甩出话来:“我是觉得太上皇和陛下之间感情很好而已!”
男人听了露出些许不屑,道:“太上皇和皇帝感情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皇帝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从小就受太上皇疼爱,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为了救太上皇身受重伤,从此以药石为伴也不曾听说过他有什么怨言,现在太上皇更是直接退位,这二人感情好有什么好稀奇的!”
乔灵裳气结道:“我都说了没什么了是你一定要我说,现在说了你还嫌我小题大作,真是无理!”
男人一愣,随即苦笑着拍拍乔灵裳的肩膀,柔声道:“好了,我的三妹,是哥的错,你别生气了。”
乔灵裳噘起小嘴说:“我才不和你生气呢!”
男人知道妹妹的性子也只是一时毛躁闹闹性子,便没有放在心上,听听外面隐约传来的更声,便说:“好了,三妹,我要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我知道了,哥,你也小心。”
乔灵裳道了别,就见那男人几个纵身便跃出了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乔灵裳看着自家哥哥远去的背影,又想起那日护着自己的怀抱,心中烦闷,在风中站立良久,忍不住叹出一口浊气,这才转身回房。
当乔灵裳阖上房门之后,她的院子里飞出了一条黑影,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寻常人见了只怕要以为是眼花了。
黑影跟在男人身后一路潜行。那男人在城中绕了小半圈似乎是确定后面没有尾巴了,才拐了一方向几个起落后进入一家院子。黑影随着男人进了院子,就见那男人熟门熟路地推入一间房间,里面传出一声惊喘但灯火还未亮起,就听那男人说:“我们到里面去说。”也不知对方如何回答,似有墙壁移动的声音传来,这二人的气息便慢慢淡去了。
黑影在房外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便离去了。
再看房中,宁怀善被男人捂住口鼻按在床上,虽有内功,但长久无法喘息也让他面色胀红。待门外黑影离去,那男人又倾听片刻,方放开手脚。宁怀善大大喘气,新鲜空气一下子冲入口鼻引得他剧烈咳嗽。
宁怀善怒道:“你干什么,半夜来杀人吗?”
那男人在床边做下,冷笑道:“我杀你干什么,你死了我有什么好处?”
宁怀善愤愤地说:“那你干什么半夜跑我这里,你再捂一会儿我就死了!”
男人说:“你知道什么,刚才有一个人跟着我,这下才刚刚离去。”
宁怀善立刻警惕地看着男人,问:“什么人跟着你?和我什么关系!”
男人笑道:“大概是皇帝的暗探。至于你——刚才没关系,不过现在有关系了。”
宁怀善略微一想刚才情形,脸色当即变了,一把揪起男人的衣襟怒道:“你这混蛋什么意思!你要搞你们的复国梦不要牵连我!我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哼,没有关系?有没有关系由不得你!”男人冷冷打掉宁怀善的手,站起身看着宁怀善气黑的脸,鄙夷道,“你要给那个狗皇帝做奴才没那么容易,不要忘记了你身体流的是什么人的血,你算死,也要为我西善而死!”
黑影离开宁府之后鬼魅般地穿行在阴影之中,不过片刻,已经来到了皇宫外,一个鹞子翻身过了围墙上了屋顶,又是如风的身影掠过房顶,最终在清凉殿的内院停下,当风过树影婆娑之际,黑影便融入阴影之中无声无息地进了房。
当黑影在床前跪定时,蒙面的黑布拉下,露出了一张消瘦而青涩的脸,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地说着没有起伏的话语。
床上躺着的人静静听完了他所说的一切,未睁眼,片刻后,才自语般地轻声吐出半句话:“你是说宁怀善是乔灵裳身后的人——之一?”
“极有可能。”
躺着的人静默了一会儿,却合衣起身靠坐在床头,不知是在想什么,长睫慵懒地抬着,那半露的眸子流转过晶莹的光彩,良久却说:“未必如此。”
莫怀一怔,不由得抬头看去,眼中透露出些微疑惑。
只是床上的人又说:“不过这两个人肯定有什么关系,否则那日……”说着,他看看莫怀,问,“关于他的身世还没有查清楚吗?”
“呃,不,查清楚了只是……”
“只是什么?”
莫怀迟疑着,低下头,似有愧疚,道:“只是从情报上看,他和西善没有半点关系……”
听风楼所能查到的宁怀善真的和西善没有半点关系。
宁怀善母亲单名善,是边城里一名普通混血女子,却得现任宁家家主的青睐,二人相恋后结婚,婚后不久诞下一子,随时早产,但从日子算来也不能说就不是宁家的孩子。那孩子取名宁沁,如此长到了六岁,他的母亲去世了,宁沁的父亲为了怀念爱妻将儿子的名字改名怀善。而宁怀善的异族血统也源自于她母亲。
要查出这个结果并不困难,只是这个结果和众人的猜测差得太远,莫怀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所以才让下面的人重新查,可一直到了玄澈问起还是没有其他端倪。
虽然这个结果也十分出乎玄澈的意料,也知道莫怀这样只不过是谨慎,但对于莫怀的做法他还是很不满意:
“听风楼要做的是根据事实作出猜想,而不是根据猜想创造事实!”
玄澈责备莫怀了一句,确定莫怀在处理情报上还是太过稚嫩,远比不过林默言可靠,甚至连森耶也有所不及。同时,玄澈决定要对听风楼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调整了,对于莫怀这个身边人的定位似乎要更改一下。
玄澈叹了一口气,没再打击莫怀的自信,现在的问题还是要放在行刺这件事情上。
按照原来的计划,此刻是玄澈自己的人,玄澈要做的是救乔灵裳,看看乔灵裳反应如何,同时也要嫁祸乔灵裳,逼着那个青衣人出现,而另一方面则是针对玄沐羽,要他看清楚的心意。但是真正的西善刺客的出现打乱了这个布局,两批刺客,一批已经完成了原定任务,另外一批反倒成了多余。
还要再找一只替罪羊才行。
玄澈的目光在朝廷上瞄了很久却找不出十分适合的人选。现在国泰民安,各种反对势力都不太成气候,而那些保守党的人玄澈还留着有用,不能除掉,更何况保守党里很多都是当世大儒,让他们死于阴谋太不值得了。
玄澈想了很久,对莫怀耳语几句让他下去了。
三鸟
三鸟当武举进行到第四天,也就是行刺后的第五天,玄澈终于从“沉睡”中苏醒了。如果可以,他倒想再“休息”几天,只是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的出现,让玄澈不得不亲自动手了,而且玄沐羽那边自己也需要解释,否则这个局是要反噬了。
看到玄澈醒了,玄沐羽是欣喜若狂,比半年前玄澈归来那一刻还要让人激动。
“澈,澈!你终于醒了!”玄沐羽差点要将玄澈用力揉入自己的怀中,伸出的双臂却在看到玄澈虚弱无力的微笑后生生停住了,满腔的狂喜也多了苦涩,指尖抚过略为干裂的嘴唇,玄沐羽痛道,“澈,又是我伤害了你……”
“傻瓜沐羽……我说的,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幸福……”玄澈用虚弱的气音回答,其实他根本不用开口,眼中的温柔就足以说明一切。
玄沐羽怨道:“对,我是傻瓜,我是笨蛋,我总是做傻事,总是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对不起,澈,我不要再失去你了……”
玄澈拉拉玄沐羽手,轻声道:“嘘——不许咒我。”
“没有,我没有……”玄沐羽紧紧握住澈的手,“澈,你听我说,然后原谅我好不好?”
玄澈微笑:“好。”
玄沐羽深深吸入一口气,深情道:“澈,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和枫有任何的相像,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
这些话,玄澈在“沉睡”中已经听过了,但是现在让玄沐羽对着他再次亲口说出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情,是什么呢?种下的种子终于结果的欢愉吗?还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或者是听到心爱之人告白的雀跃?
玄澈不知道,他只觉得以往付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都不需要去计较了,不论以前如何,从今往后这又是新的一段恋情。
玄澈苍白的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像每一个坠入幸福的人一样,散发着蜜糖的清甜。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种不安,玄澈紧了紧与玄沐羽相握的手,急急道:“乔灵裳怎么样了?”
玄沐羽立刻皱起了眉头,说:“管那个女人做什么?!”
玄澈怔了,似乎是不明白玄沐羽如此气愤为何,但很快他就露出一丝恍然之色,沉声道:“那些刺客……她?”
玄沐羽说:“你果然是知道乔灵裳身份的是不是?那天你来提醒我之前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救她?”
玄澈却摇头:“那时我并不知道,莫怀只说乔灵裳可能是西善人,行为有所鬼祟,让我堤防而已……咳!”玄澈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就喘了起来,一时气上不来,面色顿时红了。
玄沐羽连忙抚摸着玄澈的心口为他顺气,自责道:“我都忘记你才刚刚醒来,怎么能和你说这样的事情!澈,你不要说了,我让暗影去查了,过不久自然就会有消息了。”
玄澈喘了一阵缓过气来,摆摆手道:“不碍事。”又说,“还是说了好。”顿了顿,才接着说,“和你说的时候乔灵裳的身份还不确定,她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只是那之后不久,莫怀却和我说:乔灵裳竟是已崩溃的西善王国的公主,此来是为了报父仇……”
“父仇?”
“对。”玄澈点头,“十五年前,儿臣率军抗击西善—南雄单联军,最后山谷一役中杀了西善骨碌王妥罗木达,从此西善国就分崩离析,又恢复成了诸多部落。那乔灵裳就是妥罗木达的小女儿阿孜古丽,当年她随着哥哥侥幸逃出那场混乱,没多久就成了乔家的养女。”
“那你为何救她?”
玄澈说:“乔灵裳来意不明,我也不清楚她是否真的是为报仇而来,战争之时她不过四五岁,未必记事,而且一直以来都没有异动。我看她极有才华,更何况你……”说到这,玄澈嗔了一眼玄沐羽,嘴上又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为我所用,而且西善那边最近不太安稳,我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去安抚,乔灵裳的异族血统和女性身份都是极好的幌子。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牺牲她。那日行刺乔灵裳陷入危险,我怎么会想到此刻竟和她有关系,自然失去救了,只是左手的匕首几月不用有些生疏了,才受了点伤……”
这番理由若是由旁人说出来,玄沐羽只会觉得牵强,但从玄澈嘴里说出来,玄沐羽只能无奈地苦笑。玄澈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尽可能为国家争取利益最大化,却不好好爱惜自己。
玄沐羽只是气结:“什么叫‘受了点伤’?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太医都说你……你若死了,我就要那群废物全部陪葬。”
玄澈咳了两声,笑道:“你这个暴君,动不动就要人陪葬。我可不要那些酸腐老头陪葬,免得在黄泉路上还要看他们的臭脸……”
“那我去陪你。”
玄沐羽说,似乎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玄澈觉得自己意识似乎一下子被抽调了,脸上烫烫的,连带着耳根都在发热,忍不住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害羞。原来听爱人说情话是这样的感觉吗?呃,心脏,心脏会负荷不了的……
今天宁怀善当值,然而这时他在上书房里却坐立不安,面前的折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前天晚上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宁怀善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传到皇帝耳朵里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宁怀善很矛盾,难道自己真要就这样被拖下水?!
“宁大人!宁大人?”
一声尖细的叫唤让宁怀善从自己的思绪中陡然清醒,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太监笑眯眯地瞅着自己,这太监宁怀善认识,正是玄澈的贴身太监森耶!宁怀善心中一惊,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
森耶看到宁怀善回神了,笑道:“大人怎么发起来呆了?在下可叫了很多声了,陛下传您呢。”
宁怀善浑浑噩噩地跟着森耶走,走了半路才缓过神,诧异道:“森耶公公,陛下醒了?”
森耶说:“是呀,昨儿刚醒的,休息了一天,今个早上醒来不久就传大人了。”
宁怀善硬着头皮问:“公公可知陛下他传在下何事?”
森耶看看宁怀善青白的脸色,笑笑,说:“在下也不知,只是陛下一清醒就传大人,看来很重视大人您呀!”
宁怀善听出森耶话中有话,心顿时凉了,不再多言跟着森耶僵硬地走着,仿佛去的是不是皇帝的寝宫而是刑场。
到了清凉殿殿门口,森耶听了脚步示意宁怀善自己进去,却在伸手准备打开大门的时候,轻声说:“宁大人,有些事只要是您说的,陛下都会愿意相信的。”
宁怀善一愣,脚下已经伴随着惯性踏入了殿门,他惊异地回头想要多问,却只看到缓缓合上的殿门外森耶一张微笑的脸。
寝宫里依然是青烟缭绕,奇特的薰香味缠绕在鼻尖。宁怀善知道这种薰香是特别调制出来平心静气的,有利于皇帝的心脉,只要是皇帝经常呆的地方都会点上这种香,上书房里也有这种味道,即使普通人闻了也会觉得心情放松。
玄澈捧着一本书靠坐在床头,穿着单衣,长发随意地束在颈边,很普通的情态放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华丽的慵懒。听到宁怀善进来的声音,玄澈缓缓抬眼,目光从书本移到宁怀善身上,微微一笑,道:“来了?”
听到玄澈的声音,宁怀善连忙行礼道:“参见陛下。”
玄澈合了书,指指床前的凳子,说:“嗯,坐吧。”
宁怀善现在心中忐忑,听了只敢将半个屁股落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洒脱。
玄澈轻笑道:“干吗这么紧张?难道朕还会吃了你吗?”
宁怀善连忙摇头:“不,不是!”
玄澈看着宁怀善,宁怀善的目光始终飘逸在其他地方,不敢与之对视。短暂的安静后,玄澈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不和朕说点什么吗?”
宁怀善沉默了很久,心中无数念头转过,半晌才开口:“陛下相信微臣吗,如果臣说臣和那些人没有关系……”
“本来就没有关系不是吗?”
宁怀善震惊地抬头,只看到玄澈淡笑地看着自己。
“陛下?!”
玄澈微微点头,说:“朕想听你说。”
宁怀善的母亲确实是和宁少爷相恋的,只是在婚前几个月遇上了骨碌王妥罗木达,妥罗木达与宁少爷完全不同的成熟男人的韵味吸引了她,就在结婚前几天,他们两个人发生一夜不该发生的事,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怀上了孩子。
宁怀善六岁那年,娘亲临死之前指着他身上的一个刺青,对他说他的父亲其实是已经死去的西善王,而那个刺青就是西善王家族特有的标记。
宁怀善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反应是什么了,可能还不太理解这件事的含义,那场惨烈的战役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关于太子的传说,而作为反面角色的妥罗木达在故事中乏善可陈。
但随着宁怀善慢慢长大,他渐渐明白了这件事所可能代表的意义,他也有迷茫,但他迷茫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现在的“父亲”。
或许也出现过对于自己身份和命运的怀疑,宁怀善开始关注起国家和民生。那时候太子对西善的政策是和平演变,其中深意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自然看不出出来,他只觉得西善人和汉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是西善王的孩子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有异族血统的人罢了,和其他汉人并没有区别。血统的事就这么慢慢淡忘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混血孩子而已。
而在关心国家民生的过程中,宁怀善看到社会的各种变化,从懵懂无知不爱学习,到一种热血的悸动在心中蔓延,他渐渐地萌发了走上仕途的愿望,由衷地希望自己也能成为推动改革的一分子。
几个月前,宁怀善怀着满腔热情来到临澹这个繁华的城市,碰到了一个自称英孜的男人,他们两个相谈甚欢,后来由英孜引见了乔灵裳,只是宁怀善并不是很喜欢乔灵裳。
很快,宁怀善靠着自己的才智站在朝堂之中,为大位上那个堪称美丽的男人出谋划策,听他说闻所未闻的思想,两个人畅谈治国理想,这些都是宁怀善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事,他从没想过自己要放弃这种几乎理想的生活。直到乔灵裳受伤。
宁怀善虽然不太喜欢乔灵裳,不过毕竟是同僚,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英孜,所以他就去探望了一下,回来的时候碰到了英孜。两人许久未见,宁怀善就邀请英孜回府上小酌。不过英孜酒量太好,宁怀善陪着他喝了一些就醉了,英孜就给他背回房,替他脱去外衣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宁怀善背上的刺青。
第二天早上宁怀善醒来就听英孜说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他们连同乔灵裳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然而更让宁怀善无法接受的是,英孜竟然要求宁怀善和他一起共谋复仇大业。
不论英孜怎么说,从小在宁家仰望着太子长大的宁怀善对西善确实没有感情,从未蒙面的父王和门外的路人没有区别,所以他当时就拒绝了,同时劝说英孜放弃这个不合实际的想法,他这么做只会给百姓带来动乱。
那天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接下去的日子宁怀善看乔灵裳没有不妥的动作,虽然心中隐隐不安,但并没有去告发。谁知竟发生了刺杀事件,那天夜里很久没有出现的英孜突然出现,还说出那样的话……
宁怀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清凉殿的,玄澈只是对他微笑,让他回家好好休息。
宁怀善离开了,玄沐羽却从床后的密道里走出来,他看到玄澈一脸疲惫地靠坐在床上搓揉着额头,心疼地抱过他,责备道:“你才刚刚清醒,干吗要为这样一个人这么上心!”
玄澈苦笑道:“我若再晚一步,只怕宁怀善就要因为迫不得已而成为我们的敌人了。”
玄沐羽说:“那杀了就是。”
玄澈失笑道:“人都杀光了,谁给我卖命去?况且我可是很欣赏他的才华的。”
玄沐羽摇着头叹气,让玄澈躺下休息。玄澈其实身上无伤,但在玄沐羽面前不得不装得虚弱,老躺着让他觉得很无聊,便拉住玄沐羽的手,撒娇道:“你陪我。”
玄沐羽调笑道:“小时候都不见你撒娇,现在却变得孩子气了。”
玄澈撇撇嘴:“哼,你陪不陪我?”
玄沐羽在玄澈额上落下一个轻吻,说:“陪,当然陪。要我陪你做什么?”
玄澈想了想,说:“嗯……陪我聊天。说说最近那帮老家伙有没有做什么坏事?”
“他们都以你马首是瞻,哪会做什么坏事。”玄沐羽说着稍稍皱了眉头,道,“不过那第二批刺客似乎是保守派的人……真不明白,他们怎么对女性为官这么排斥,三番四次派人伤害乔灵裳,杀个人就让他们这么有兴致?”
“他们大概是想借乔灵裳之死让其他人知难而退吧,毕竟所有的女性官员里乔灵裳是最强横的。”玄澈煞有介事地分析,又奇怪道,“不过我很惊讶沐羽对于女性官员似乎一点也不排斥?”
玄沐羽迟疑了一下,道:“澈,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你说。”玄澈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玄沐羽神色晃了一下,带着回忆的口吻缓缓道来:“当年……山枫是个很有见地的女子,虽然入宫之后不愿与我说话,但有一次却意外流露出希望女子也能做官的心愿,那时本来想让她女扮男装在朝廷上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久山枫怀孕,紧接着就去世了。
玄沐羽说到这里不禁有些黯然,却突然想到玄澈就在身边,连忙看去,但见玄澈只是了悟地点点头,玄澈似在自言自语:“如果可以,我真想见见她呢。”
“澈……你不生我的气吧?”玄沐羽小心翼翼地问。
玄澈抬眼看看玄沐羽如履薄冰的紧张神色,握住玄沐羽的手掌,用行动让他安心,笑道:“傻瓜,我的心胸就那么狭窄,还不容不下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玄沐羽面色讪讪,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否认吗?澈确实不是那样的。承认吗?却觉得心中酸酸的,似乎是因为澈的大度而闷得发酵了。
玄澈笑了笑,心中并不怎么嫉妒山枫:若是真爱,又怎么能找得到代替品?不断地寻找不过是因为从未得到而希望有一份寄托罢了。这样的情绪玄澈了然,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人,只是……
水园里的少年,那么多却依然无法满足,可以认为他是爱我的吗?
罢了,不论怎样,自己终将是眼前这个男人现在唯一爱的也可能是最后一个爱上的人,曾经有过的那些又如何。
玄澈想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玄沐羽的手,这双手,他不愿意放。
“沐羽,”玄澈再次开口,换了一个话题,“你要怎么处置宁怀善?”
玄沐羽收敛了心神,问:“澈希望放过他?”
玄澈毫不避讳地说:“能是最好的,他毕竟没做什么。”
玄沐羽微微蹙了眉头,说:“澈,你这样仁慈会留下麻烦的,万一宁怀善是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出戏呢?他那样的说辞……一点也不可靠!”
“我仁慈?倒不觉得……能走到这一步的君王都不是仁慈的人……”玄澈自嘲地说,看到玄沐羽想说什么,连忙转了话锋,说,“宁怀善应该不会是演戏。昨晚莫怀和我说,那日他跟着英孜到了宁怀善房外,听到英孜对宁怀善说‘我们到里面去说’,我听了就觉得奇怪:若真是怕隔墙有耳,那密室之言就更不应该说出来,他们之间应该有其他暗号或密语才对。今天我就让莫怀仔细检查宁怀善的房子构造,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房间里是没有密室的,又让人问了这两宁怀善的情绪,发现他始终心神不宁,似有心事。我就猜测莫怀跟踪之事肯定是被发现了,莫怀走后不知英孜说了什么宁怀善才会如此不安。我原以为他是普通的汉胡混血,便想他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强迫,这才将他招来想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只是没想到他的身世如此复杂,让我不得不多考虑再三了。”
玄沐羽想了想,觉得有理,却又说:“那如果是英孜故意的呢?”
“不,英孜不是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玄澈肯定地说,“那夜乔灵裳曾和英孜提起你我关系,虽然乔灵裳只是隐隐有个念头自己也不确定,但英孜却是半分怀疑也没有,而且他又不出言不逊……足以想见此人玩阴谋还是太过稚嫩。而且莫怀是在出了乔府的路上才被发现的,说明后来在宁府所作的不过是英孜临时起意,招是好招,只可惜……”
玄澈摇摇头,似乎是在感叹英孜的败笔。
玄沐羽看了好笑,道:“果然什么阴谋都逃不出你的眼睛!”
“也未必。”
玄澈说,心中却想到另一件事。那英孜之所以会露马脚并非上面说的那些原因,虽然这些东西确实帮助自己更加肯定了判断,但关键在于半个月前莫怀对乔灵裳的刺杀。
那次莫怀的擅自行动力,英孜扮作蒙面人出手相救。一边是保己救人,一边是舍身杀人,但即使这样莫怀仍然无法突破英孜的防线,说明英孜功力高于莫怀,那么莫怀的跟踪怎么会不被发现?如此一来,英孜对宁怀善说的那句话绝对是说给门外的莫怀听的。虽然此举也有可能是为了给宁怀善撇清关系所放的烟雾弹,只是宁怀善对乔灵裳的不喜,这次遇刺乔灵裳受伤他没有去探望,以及这两日的忐忑都是藏不住的事实,若这些都是做戏,那么前后阴谋的深度就差太远了,这个团体的主谋者就产生了冲突。整件事不论是逻辑还是情理都说不通了。
只是这个缘由绝不能说给玄沐羽听,所以玄澈只好说了一些其他的理由。
玄澈想着,突然听到玄沐羽问:“你怎么会怀疑到宁怀善身上?”
玄澈一愣,轻轻哼了一声,道:“一个月前春闱时的赏花会,乔灵裳在我面前口出狂言,宁怀善不服气反驳,张口就是‘乔姑娘’,可他当时所站之处若非周围安静而我们又特别大声说话,是绝不可能听到凉亭里的对话。但那乔灵裳自我介绍的时候却并不大声,由此想见他们之前就是认识的。从这几个月接触的宁怀善来看,他那内敛的性子又怎么会在那种场合对陌生人出言不逊?当时我是没有多想,但现在想来很容易就发现了其中蹊跷。而你——”玄澈露出些许不屑,“你当然想不到,你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乔灵裳身上了!”
玄沐羽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澈果然还是吃醋了。
伊始
伊始一旦整件事线索理清了,要抓到凶手只是很简单的事。那名为英孜的外族男子不出三日就被听风者在临澹城郊外找到,侍卫欲将他捉拿归案他还负隅顽抗了半天。
大内天牢,玄澈第一次看到这位试图颠覆大淼以报父仇的男子。英孜似乎与记忆中的妥罗木达有着八份相似,但与乔零裳或宁怀善都不大像。
看到玄澈,英孜愤怒地叫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
不愿意承认?玄澈嘴角微微勾起,嘲笑道:“英孜,你这演技可不高超,朕这身衣服你还认不出来?”
沉沉的玄色华服,整个国家只有三个人可以穿。
英孜的脸色沉了,却冷静不少,道:“皇帝又如何?皇帝就可以随便抓人吗?”
玄澈轻轻击掌两声。
英孜莫名,下意识地去看那牢门外的走道,却见一个较为纤细的身影颤颤巍巍地走来,虽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这再熟悉不过的身型,英孜已经知道——
“三妹!”
英孜惊叫一声扑在木栏上,却见走近的女子一脸惊愕同样跪在监牢之前,握住英孜的手叫道:“哥?!”
乔灵裳本就是突然被玄澈召入宫的,根本没想到是事情败露,虽然被人带入天牢时心有疑惑,却没想到英孜已经被抓。
乔灵裳惊慌之下回头去看,只见玄澈脸色苍白,愈发显得那双纯黑的眼睛深沉冷漠,在天牢幽明不定的火光下,鬼魅森然。
“陛、陛下……”
乔灵裳面色灰白瘫软在地上,身子顺着木栏滑下。
玄澈问:“也不辩解吗?”
“陛下都知道了,不是吗……”乔灵裳无力地说。
玄澈点点头,不否认。
英孜突然狂笑不止。玄澈只是看着他,也未有动容。笑过了很久,英孜才说:“虽然没有杀了你这个狗皇帝,但带走你两个得力大臣我也心满意足了!”
玄澈眨眨眼,问:“你说乔灵裳和宁怀善吗?”
“难道不是吗?”英孜冷笑,“近年最优秀的男女青年都背叛了你,哈哈,你大淼离亡国也不远了!”
玄澈看看乔灵裳,后者并无反应,想来是承认了背叛之说。玄澈笑笑,道:“乔灵裳确实不愧今年科举中最优秀的女子,只是朕从未想过重用她,你自己可以问她,她在这官场中可觉得意?”
英孜向乔灵裳投去询问的目光,乔灵裳只是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头。
英孜脸唰地白了一分,却又说:“那宁怀善呢?我那四弟可深得你心吧!”
“英孜,你当朕是靠运气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吗?你那么一点点肤浅的离间计朕都看不出来?”玄澈淡淡地反问,“宁怀善是不是和你们同流合污你们自己清楚,想必也不需要朕来给他辩白。是吧,怀善?”
最后一句玄澈却是转向门外说的。
一个人影慢慢从门口走来,正是宁怀善。
“是的,陛下。”宁怀善的嗓音有点哑,语调沉沉的,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青黑的砖石地上,不敢看玄澈,也不敢看英孜和乔灵裳。
英孜狂乱地大声叫喊:“宁怀善,你背叛我!”
没有人回应他。宁怀善似乎是木头,一动不动,乔零裳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玄澈一脸漠然。
半晌,玄澈突然对宁怀善说:“剩下交给你了。”
“是。”宁怀善应了,依然低着头。
玄澈离开了,宁怀善终于缓缓抬头,看着英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英孜看了那瓷瓶,冷笑道:“四弟,你要为你的杀父仇人杀死你的哥哥和姐姐?”
宁怀善递出瓷瓶,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宫廷里最毒的药,见血封喉,不会有太多痛苦。”
英孜变了脸色,大喊道:“你明不明白你在做什么?那是你的仇人,杀父仇人!”
宁怀善的手停在半空中,沉默了。英孜以为宁怀善动摇了,刚刚露出一丝惊喜,就听宁怀善低低地说:“我的父亲只有一个,宁家的家主,宁豫。”
英孜一愣,惨笑道:“好,好,你的父亲是那个汉狗!也好,我们西善没有你这种贪生怕死的狗杂种!”
宁怀善的眼神变了变,却将瓷瓶又递出一分,说:“喝了它。”
英孜看了看宁怀善身后的侍卫,自知求生无望,只拉起乔灵裳的手,说:“三妹,我们不怕,我们只是去看父王,来世我们再来报仇!”
乔灵裳没有回答,只将与英孜相握的手握得更紧了。
果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英孜与乔灵裳不过喝下小小一口,甚至不等那毒药落入胃中,已经是一口黑血喷出,面色青黑,死了。
宁怀善呆呆看着两具尸体,突然上前,为他们合上眼睛,又是看了看,轻轻说:“虽然你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但是……我更爱这个国家,爱这里的人,我想和那个人创造一段辉煌……对不起,我只是想追求一个理想……或许你们无法理解,就像我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报仇一样……”
两天后,所有人都知道,外交侍郎、太子少傅,大淼历史上第一个从二品女性官员——乔灵裳,在一场西善王残余势力的反扑中,为了保护陛下而身受重伤,最终伤势恶化不治身亡。皇帝以公主之礼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下令全国斋戒一日,以缅怀这位伟大的女性。
各大报纸都在对乔灵裳的死亡进行广泛报道,代表了皇帝意思的《大淼日报》自然是对乔灵裳的功绩进行了一番歌功颂德。《道学》虽然对女性从政有所不满,但还是对乔灵裳的义举表示了高度赞扬。《柔音》也难得放弃了无偏颇的立场,号召女性朋友们以乔灵裳为榜样,开创一个女性的盛事。
而在另一方面,在对刺客主谋的追捕中,宁怀善的英勇机智也得到了广泛宣传和赞美,让他成为青年中的另一个偶像。
玄沐羽将几份报纸反复看了又看,玄澈见他难得如此关注政事,便偎过来好奇道:“很有意思吗?”
玄沐羽是知道其中真正内幕的,现在看到这些黑暗里的阴谋却在大众面前渲染得如此光辉荣耀,虽然很清楚帝王之术就是如此,只是玄澈的局做得更大,却还让玄沐羽无法抑制地产生一种怪异的违和感。
玄沐羽搂着玄澈让他靠得更舒服,说:“你这骗人骗得够厉害的,明明是敌人,却被你宣传成了英雄。”
玄澈笑道:“乔灵裳给我添了这么多乱子,我总要丛她身上找点好处啊。更何况,如果那么直愣愣地对外宣称乔灵裳是奸细、敌人,会引起朝廷恐慌的。”
玄沐羽明白玄澈亲自出面处置乔灵裳,是不想让自己背负罪恶,同时对乔灵裳进行的宣传固然一部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但同时也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因为乔灵裳的外貌与那山枫酷似。
玄沐羽感动玄澈的细心,只是听玄澈如此平淡地说起这个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怪异,以至于一时说不出话来。
玄澈似乎没有发现玄沐羽的异样,拿过一份报纸随意看了看,突然说:“乔灵裳这件事算是这么解决了,只是另外一批刺客还没有头绪,沐羽,你的暗影有什么眉目吗?”
玄沐羽回过神,微微摇头,说:“没有,只是幽影说那四个人的身手干净利落,像是经过专门训练,很可能是专业的杀手。”
玄澈想了想,放下报纸,道:“会是什么人养的死士吗?”
“那几人武功很高,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死士。况且,”玄沐羽顿了顿,“用这样的人做死士也太浪费了。”
玄澈低头陷入沉思,想着想着,眉头微微蹙起。玄沐羽看了伸手抚上他眉头,低头来说:“好了,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现在你要好好养伤。”
玄澈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二人鼻唇之间相距不过一个指头宽的距离,彼此呼出的气息都喷在对方脸上,不由得稍稍红了脸。玄沐羽看着因为红晕而愈发娇艳的爱人,忍不住攫住他的双唇。
舌尖扫过唇线,描绘出完美的唇型,似乎是不满于唇瓣上的清甜,舌头又得寸进尺地探入口腔,却被贝齿挡在外面。玄澈被玄沐羽扣住了后脑无法躲避,仅仅是一愣神,牙龈被舌尖舔过,一阵异样的酥麻让他不由自主打开了牙关,那灵活的舌头立刻伸进来肆虐。
远离情欲太久的玄澈在热吻下迷了神志,软在玄沐羽怀中任他索取……
玄恪跑跑跳跳来到清凉殿的寝宫外,他本是听说父皇的身体终于脱离危险期,可以下床了,他立刻就抱着小狐狸来探望,没想到在门外被森耶神秘兮兮地拦下。森耶说陛下正在和太上皇说正经事,暂时不能打扰。
玄恪噘起小嘴,却听小梅花在他怀里说:“宝宝,我们从后面进去。”
玄恪想了想,笑起来,对森耶说:“那森耶公公我们先走噢,帮我给父皇问好噢!”
森耶没想到今天玄恪这么好打发,一分神,玄恪已经跑没影了。
玄恪在小狐狸的引导下绕到了寝宫的后面,一扇扇窗户开过去,终于找到一扇没有关紧的窗子,玄恪垫起脚尖趴在窗台上往里头探望,正好能看到龙床的一半,就见自己的父皇被皇爷爷抱在怀里,四片唇紧紧地胶合在一起,虽看不见皇爷爷是什么表情,但见父皇双颊绯红,双目似闭欲张,欲语还休之态妩媚至极。
玄恪看了片刻,隐约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所以当他发现父皇和皇爷爷要停止亲吻之时,玄恪连忙蹲下来,躲在窗台下面不敢动。
玄恪虽然也常常和玄澈玩一些“亲亲”的游戏,只是亲的都是额头或脸颊,不要说那样火热缠绵的长吻,就是亲嘴也不曾有过。还不知情爱为何的玄恪现在看到自己的父皇和皇爷爷如此,虽不明原因,但依然是心如擂鼓,脸上像火烧一般滚烫。
玄恪抱着小狐狸赶紧跑了,跑了很远,玄恪才对小狐狸说:“梅花,刚才父皇和皇爷爷是在玩亲亲的游戏吗?”
小狐狸虽是六百年的妖,但对于人事也如同白纸一般,他说:“是啊,是啊!”
玄恪不解地问:“那为什么父皇都没有和恪儿这样亲亲呢?”
小狐狸跳起来用尾巴在玄恪脑袋上拍了一下,怪道:“你真笨,嘴对嘴是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可以那样做的,你是澈澈的孩子,又不是情人,当然不能那么亲啦!”
玄恪更加疑惑:“可是为什么皇爷爷就可以那么亲父皇呢?父皇也是皇爷爷的孩子不是吗?”
小狐狸也疑惑了,想了想才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相爱就可以亲亲喽!”
玄恪虽然天生聪慧,但毕竟是四岁的孩子,对于伦常还不能理解,此刻听了小狐狸的话只是隐约感到奇怪,但也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又想到刚才看到的父皇,玄恪脸不禁红了,只觉得那样的父皇和平时完全不同,好看极了。
玄恪和小狐狸在窗外的动静怎么逃得出玄沐羽的耳朵。玄澈是被吻昏头了,一时没注意,玄沐羽却是将玄恪的小动作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嫌这个小孩缠人,而且玄澈若知道玄恪在外面肯定不愿与自己亲热——冷战加受伤,玄沐羽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碰过玄澈了,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吻,他怎么愿意放手。所以他全当没有发现玄恪,还加深了那个吻,让晕头晕脑的玄澈也发现不了。
至于玄恪要如何想自己的父亲和爷爷,这就不是玄沐羽关心的事。玄沐羽向来是我行我素的性子,旁人怎么看他根本不在意,更何况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可以暗中处死,难道还要把大淼的太子、玄澈唯一的孩子也处死吗?且不说大淼的继承问题,单说玄澈,他就算让自己痛苦也就不会同意这种“荒谬”的决定。
不过澈好像很在意玄恪的看法?要不要……
“嗯……”
玄澈逸出的一声呻吟让玄沐羽从关于玄恪的漫想中回神,看看怀中神色迷离的美人,玄沐羽突然有一种极度强烈的把他扑倒的冲动,只是——
玄沐羽稍稍撩起玄澈的上衣,露出一截腰身,上面两道红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一道是为了救自己,一道是为救那个被自己注目的女人。
玄沐羽轻轻抚摸过颜色更加新鲜的那道红痕,虽然已经愈合了,却看得到缝合的痕迹,触碰过,引发玄澈一声低吟。
玄沐羽收回了手,抚摸着玄澈的脊线,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
“痛吗?”
“不痛……”
玄澈实话实说,他并没有受伤,那道伤痕是用药物“染”上去的,只是惟妙惟肖令人真假莫辨。刚才玄沐羽抚过“伤口”时的低吟和肌肉紧绷,多半是因为腰间敏感的肌肤被突然触碰而不自觉产生的反应。
但玄澈的话却让玄沐羽更加自责,他轻吻着玄澈的脖颈,低喃道:“澈,对不起……”
玄澈突然觉得自己很坏,面对玄沐羽的自责他有了愧疚。
或许,不该这样骗他……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讨厌这个工于心计的我?
不要,绝对不要离开我,我不允许。所以……我决定了——
一辈子也不让你知道真相!
玄澈抱紧了玄沐羽,身子蹭蹭,满意地看到玄沐羽眼中腾起的火,却又不得不压抑的郁闷。玄澈嘴角微微翘起,幸福地偎依着。
沐羽,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的……
玄澈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只是按照太医的吩咐又静养了半个月才让下床走动,这时武举已经临近尾声。
武举先是文比,其次才是武比,五月下旬的时候武举的武比已经进入最后决赛。
本来身上带伤,加上最近不太平,皇帝不来观看比赛也很正常。只是玄澈依然“带伤”观看了最后一天的决赛。他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脸色虽是苍白,但神色依旧淡然,离得近的举子们偶尔回头看去,若是刚好对上他的目光,还能换得鼓励意味的浅浅一笑,顿时令人心安莫名。
面对这样的皇帝,似乎没有什么是无法达成的。皇帝的微笑似乎是激发了男儿们的血性,当天的比试打的是精彩万分,最后武状元的争夺惨烈非常,两个人所用的制式长剑都断成了三截,两人干脆徒手相搏,最后青衣人被蓝衣人一掌打出了场地,这才算完。
那青衣人虽被打出了场,但也不狼狈,在空中腾了个身,轻轻巧巧地落了地,又在惯性之下退了几步,站定后抖抖劲装,也甚为从容。而那蓝衣人击败了青衣人,看青衣人站定,便上前询问是否有事,得了对方无事的回答,二人言笑晏晏地交谈了几句,似乎有了不打不相识的关系。
武功如何倒在其次,做将领的,运筹帷幄,心胸不能不宽广。
玄澈看到他们二人如此,心中欣慰。
武举结果出来,那些成绩优异的人便送入军校深造。普通的是一年,出来后担任中级将领,少数佼佼者升入高级班再学习,一年或两年后从军成为高级将领。现在大淼的情势大家都看得清楚,军人是最荣耀最有前途的职业之一,可以说不论怎样,进入军校就意味着从此仕途坦荡,也无怪乎武举竞争如此激烈,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这么一个高的开始。
武举结束之时已是五月末,那定好将在五月底到来的第二批倭国使臣团却迟迟没有音讯。玄澈虽有些奇怪,但因为他也没有巴巴将自己的先进文明奉送给白眼狼的恶癖,故而干脆假装忘记此事,不闻不问。却不想六月初的时候小野妹子心急火燎地觐见。
“陛下!在下真是万分抱歉在如此繁忙的时刻打扰您,但是此事事关两国之间邦交大事,在下不得不如此仓猝求见!”
玄澈听小野妹子客套完,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奏折,微笑道:“小野先生请慢慢说,究竟是何事让小野先生如此惊慌失措?”
小野妹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尽量放缓了情绪,可语气中依然是藏不住地焦急:“我大倭使臣团在取道高句丽时被高句丽军队扣押!”
高句
高句倭国的第二批访淼意向是由小野妹子于三月上旬向玄澈提出的,其实这时候他们的使臣团团员大部分已经聚集在百济国内,就等玄澈一点头便可取道百济和高句丽进入大淼国内。
若是玄澈不点头?那只好偷渡了。
后来因为要向礼部递呈来访国书,所以这批使臣团一直在百济停留到了四月下旬才出发。他们原计划于五月底到达临澹,但是没想到当使臣在即将出高丽句踏上大淼国土的时候,高句丽王竟然突然发难扣押了使臣团。如果不是其中一名护卫使计逃脱,前来临澹求援,就玄澈那不闻不问的态度和两国极度不便的通信方式,恐怕这个消息还要过上好几月才会有人知道。
使臣团被扣押是一件关系国体的大事,高句丽这一巴掌打的不单是倭国,还有大淼——当然,倭国被打得更重一点就是了。
但真正让小野每次惊慌失措的原因在于,此次倭国为了更好地吸收中原文化,派出的使臣都是倭国国内的各界精英,从成名大师到青年俊才,从学术、政治到绘画、建筑,各领域人才不一而足,若是这样一个使臣团被高句丽扣押,倭国的损失可想而知。
倭国此时的造船水平虽然能将使臣团送上百济,但是要派兵攻打高句丽是不可能的。所以小野妹子情急之下只能求助于他们曾经的宗主国——大淼。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两国共同的耻辱。
事实上,高句丽一直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国家,玄澈看它不爽也很久了。
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虽然都是受中原文明影响的国家,但和新罗、百济的全盘中化不同,高句丽有他们自己的文化,那是一种比较凶悍的更类似于游牧民族的文化。当高句丽逐渐发展壮大之后,他们的民族自我意识开始膨胀,渐渐地不再安分守己了。
一方面,高句丽和新罗之间一直发生摩擦,高句丽试图吞并新罗,新罗曾向中原求救,中原先是分裂后又因为玄澈的“互不干涉内政”原则,所以只是口头上对高句丽进行了劝说,高句丽在被劝说后慑于大淼的威势确实安静了一段时间,但随后见大淼没有实际动作,又开始了侵略行为。
而另一方面,高句丽又在不断向西及西南方向扩张。之前中原因为内乱,所以对于他们占据中原王朝原属地辽东地区的事情始终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玄澈统一中原,因为那块领土名义上属于雄单,而雄单还未完全收复,所以也暂时没有去理会。萨朗耶率领下的雄单虽然在玄澈的经济侵略下无力和大淼对抗,但是对付高句丽还是没有问题的,故而高句丽一直在和雄单磨洋工。却没想到,新罗和雄单那两个麻烦还没有搞定,高句丽居然就开始打倭国——或者说大淼的主意了。
高句丽现在的王是荣留王高建武,但这个王是傀儡王,真正掌权的是权臣泉盖苏文,历史上就是这个权臣屠杀了主张尊重唐中央政府的权威的荣留王及百余名大臣后篡夺了高句丽大权,他在新罗问题上拒绝了唐廷的调解,成为唐太宗于公元644年的东征高句丽的绝妙借口。
高句丽是中原王朝必须要解决的问题,玄澈虽然一直没有动作,但不代表他不关注。本来玄澈是希望大淼现在先致力于发展,当国力足够时一举灭亡高句丽,那可能是属于玄恪的任务了。但现在看来,高句丽似乎是活得不耐烦了。
玄澈承诺了大淼一定会替自己和倭国讨回公道后,便让小野妹子先回去。
要打高句丽口号是个很好解决的问题,中国人向来是死要面子的,天大地大不如面子大。
只是要如何打?
隋朝打高句丽打到亡国,这可是一个大教训。战略的失败将会牵动整个国家的安危。
打高句丽除了面子上的好处还有什么实际利益?
高句丽一定要灭,那种任其演变下去只会变成另一个满清的东西一定要在萌芽时期掐死,而辽东地区是必然要拿回来的。拉拢百济,扶持新罗,吞并雄单,再远一点的海参葳也是十分诱人的东西。
只是这一切,战争的费用由谁来出?
高句丽扣押倭国遣淼使的消息传到朝堂上,引发了一场极其热烈的对高句丽的声讨,虽然大部分人看不起倭这个东海小国,不过自家的门面还是要撑足的。
声讨过后,争论的重点立刻成了打不打高句丽。虽然玄浩之前在西北地区发动的战争让大淼得了不少好处,不过国人潜意识里还是反对战争的,而且对高句丽发动战争和对西北地区发动战争,一个是打自家孩子,另一个是打邻居,在他们看来是完全两种含义,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大部分的臣工还是认为和平至上。
玄澈也没说什么,顺着大臣们的意思,写了一封交涉文书,主要意思就是放了倭国使臣团我们既往不咎。宁怀善主动请旨前往,临走前玄澈对他私下交待了一番。
玄澈的意思很简单,他要宁怀善去游说泉盖苏文释放倭国使臣团,但是又不能让泉盖苏文真的答应。宁怀善所要做的就是给大淼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时有必要的话还可以促进一下泉盖苏文弑君的野心。
一般来讲,泉盖苏文是不会愿意无条件释放使臣团的,更不用说宁怀善各种合理不合理的赔偿条件了。期间尽可以不管那些倭国使臣如何,反正磨到十一月份泉盖苏文还不肯松口,大淼也是“仁至义尽”了,宁怀善便可大义凛然地回来,大淼将和高句丽开战。
六月中旬,以宁怀善为首的三人使臣团便上路了,他们名义上是八百里加急实则是一路游山玩水不紧不慢,到高句丽时已是七月初,又进行了一系列焚香沐浴的繁琐礼仪,最后递呈国书请求觐见,见了面又顺便客套了“几句”,等宁怀善正式和泉盖苏文商讨正事的时候已是七月入下旬了。
小野妹子在临澹只能根据报纸的报道和口耳相传获得消息,每次去找玄澈,玄澈都是悠悠然地说:“不急,不急,事关两国大体,不可胡来。”急得小野妹子差点一头撞死在他的清凉殿里。
当宁怀善正式和泉盖苏文展开交涉的时候,《大淼日报》也展开了一系列详细的追踪报道,每日将最新“战况”飞鸽传书,保证时差不超过一日。《学道》和《柔音》实力不够,只能转载《大淼日报》的观点。而在玄澈的授意下,《大淼日报》将那泉盖苏文写得集阴险、奸诈、恶毒、无道于一身,成为标准的恶德化身,看得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一时间,民众对高句丽的敌视情绪飞涨。
与此同时,在民众不看见的角落里,战略物资的囤积,将领的考察调动,士兵的加强训练,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军校里的学生们也渐渐闻到了一点火药味:战术模拟课的题目是如何攻打高句丽,战争地理学探讨的是高句丽的战略战术地形,战争后勤组研究的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作战……
乔灵裳死了,宁怀善走了,方休明太忙,太子没了老师,皇帝只能亲自操刀。
玄恪献宝似的捧上一张字,一脸期待地问:“父皇,父皇,你看,这是今天我写的字,您看我有没有进步?”
其实一个虚岁才刚满五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有天赋,限制于腕力,写出来的字都不会高妙到哪里去。但玄澈很认真地看过之后,称赞地说:“恪儿又进步了!”
玄恪高兴地爬到玄澈腿上,问:“那恪儿又进步了,父皇有没有奖励?”
玄澈刮一下玄恪的小鼻子,笑骂:“就知道你这小机灵鬼没安好心,说吧,你想要什么?”
玄恪立刻说:“父皇亲亲恪儿好不好?”
“怎么不好?”
玄澈说着在玄恪脸颊上亲了一下,玄恪摸摸脸颊,却是一脸纳闷,说:“不对不对,我要父皇像亲皇爷爷那样亲恪儿!”
玄澈眸色一凝,虽然依然笑着,声音却沉了几分,问:“你看到父皇怎么亲皇爷爷了?”
“就是嘴对嘴的那种!”
玄恪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些话,却有一种力量让他执著地说下去。
玄澈沉默片刻,摸摸玄恪的发鬓,却是黯着嗓音说:“恪儿,那个叫吻,父皇不可以那样亲恪儿。”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父子。”
玄恪呆呆地看着父皇,小小脑袋里无法明白,为什么皇爷爷和父皇也是父子就可以“吻”,而自己和父皇就不可以呢?因为自己还太小吗?
玄恪想着就问出来了:“因为恪儿还是小孩子所以不可以‘吻’吗?”
玄澈苦笑着点头:“是呀,恪儿还小,等恪儿长大了就明白了。”
玄恪很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父皇,恪儿一定会快快长大的!”
玄澈只叹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少时,尚书令固上亭求见。
玄澈就让玄恪坐在他怀里旁听。玄恪看着固上亭明明是四平八稳地慢慢走来,却在一块毫无凹凸的地面上绊了一下,好在固上亭也是油滑了一辈子的人,立刻将那踉跄化为鞠躬,倒还挺自然地行礼,说道:“参见陛下。”
玄恪忍不住笑出声。
固上亭本来就绷得不太紧的老脸立刻红了。
玄澈被这么一弄荡起了些许笑意。
“上亭,请坐吧。”
玄澈暗中捏了一把玄恪的小掌心,止了他的轻笑,又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让固上亭坐下,解了固上亭的围,问:
“上亭何事?”
固上亭坐定,立刻直奔主题:“陛下,您真的要攻打高句丽?”
“有何不妥?”
玄澈笑吟吟地反问,为战争做的准备、整个社会发生的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中央朝廷的核心人物们,玄澈也没想过要瞒他们。
固上亭面露忧色,道:“陛下,我国还需要休养生息,为了一个东海小国开战……”
玄澈摇摇头:“我可不是为了倭国开战。”
固上亭却说:“即便是为了我大淼的国威,在这种时候开展似乎也不太稳妥……”
玄澈刚要说话,又停了下来,看看在自己怀里睁着大眼睛凝神倾听的玄恪,笑问道:“恪儿,你觉得高句丽要不要打?”
玄恪眨眨眼,沉吟片刻,开口,清脆的童音掷地有声:“卧榻之侧岂容有虎!”
玄澈本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玄恪竟然有这样的回答,惊喜非常,又问:“那恪儿觉得我们要如何打虎?”
玄恪这回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不确定地说:“让浩皇叔率大军打?”
这回玄澈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他转而对固上亭说:“这次战争我们要联合新罗和雄单一起攻打高句丽,朝鲜半岛上的土地分给新罗就好了,不过辽东地区我们一定要拿回来。”
固上亭一愣,疑惑地问:“可是辽东地区现在是雄单的领土……”
“所以,”玄澈抿上一口茶,微微一笑,“这次战争我们要把雄单一起拿回来。”
日子很快就到了十月底,荣留王高建武突然死亡、泉盖苏文另立新君和宁怀善交涉失败的消息同时传回国内,在报纸调教下的民众果然表现出义愤填膺,而皇帝对于这种情绪的耐心安抚除了增添他的仁厚之外,也让敌视情绪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清凉殿里——
玄澈看着眼前的消瘦青年由衷地说:“怀善,你辛苦了。”
宁怀善默默地摇摇头。
灵裳那件事给宁怀善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玄澈让宁怀善出使高句丽,排除试探的因素,更主要是要满足宁怀善自己强加给自己的赎罪心理,而且远离权力核心环境也能给他一个更加广阔的思维空间,让宁怀善好好整理情绪。
宁怀善果然不负重望,逼急了泉盖苏文,将给大淼一个极冠冕的战争理由。
玄澈浅浅一笑,说:“接下去就是战争了,你对高句丽的情况最为熟悉,到时候又要辛苦你了。”
“不,为陛下、为国家,臣万死不辞!”
宁怀善单膝跪地,头颅高傲地扬着,棕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几个月前所不具有的坚定。
看来,宁怀善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追求。
高句丽属于高纬度国家,入了九月便是天寒地冻的气候,此时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玄澈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去触霉头,他一边借口战争准备,一边下了檄文:
“北国高句,恃其僻远,胆大妄为,扣倭使于月前。倭国无力,遣使请援,道路相望。朕情深愍念,爰命使者,诏彼两蕃,戢兵敦好。而高丽奸惑,攻击未已,若不拯救,岂济倒悬。宜令营州都督张俭、守左宗卫率高履行等,率幽、营二都督府兵马,及契丹、奚、靺鞨,往辽东问罪!”
又半月,玄澈再次手诏征讨高句丽——
“行师用兵,古之常道,取乱侮亡,先哲所贵。高句莫离支盖苏文,弑逆其主,酷害其臣,窃据边隅,肆其蜂虿。朕以君臣之义,情何可忍。若不诛翦遐秽,无以澂肃中华。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行止之宜,务存节俭,所过营顿,无劳精饰。食唯充饥,不须珍膳。水可涉度者,无假造桥;路可通行者,不劳修理。御营非近县学生、老人等无烦迎谒。
前朝沦亡,其源可睹,良繇智略乖於远图,兵士疲於屡战,政令失度,上下离心,德泽不加於匹夫,刻薄弥穷於万姓。当此时也,高句之主,仁爱其人,故百姓仰之如父母;苏文残暴其下,故众庶视之如仇雠。朕缅怀前载,抚躬内省:昔受钺专征,提戈拨乱,师有经年之举,食无盈月之储至於赏罚之信,尚非自决,然犹所向风靡。前无横阵,荡氛雾於五岳,翦虎狼於九野,定海内,拯苍生。然则行军用兵,皆亿兆所见,岂烦言哉!及端拱岩廊,定策帷扆,身处九重之内,谋决万里之外。被殄南雄种落,有若摧枯,西灭西善骨碌,易於拾芥。包绝漠而为苑,跨流沙而为池,黄帝不服之人,唐尧不臣之域,并皆委质奉贡,归风顺轨。崇威启化之道,此亦天下所共闻也。况今丰稔多年,家给人足,馀粮栖亩,积粟红仓,虽足以为兵储,犹恐劳於转运,故多驱牛羊,以充军食。人无裹粮之费,众有随身之廪,如斯之事,岂不优於曩日?加以躬先七萃,亲决六奇,使攻无所守,战无所拒,略言必胜之道,盖有五焉:一曰以我大而击其小;二曰以我顺而讨其逆;三曰以我安而乘其乱;四曰以我逸而敌其劳;五曰以我悦而当其怨。何忧不克?何虑不摧?可布告元元,勿为疑惧耳。”
诏书下达之后,玄澈又在朝堂上说:“辽东本中国之地,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句雪君父之耻耳!”
这些话随着报纸在民间口耳相闻,而玄澈吸取了前世隋唐征讨高句丽的经验,只募集自愿军。这种非强制性的征兵令天下莫不感动,踊跃报名者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当大淼都准备妥当之后,玄澈给雄单萨朗耶去了一封信,大意是:“我要攻打高句丽了,你要入伙就赶快,迟了就没有好处了。”于是半月后,雄单军队在东北边境恭迎大淼友军。
其实写注并不一定是要让大家清楚地区分小说和现实究竟有什么不同,或者说卖弄我究竟看了多少书、考证了多少历史。我本来就不是学历史专业的,很多连历史学家都弄不清楚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清楚?而且文章的背景越写越是虚构,同和不同并没有太大差别,小说中说的大家过目既忘也可。只是有时候写文的时候看到一些资料,忍不住想和大家一起分享罢了。另外就是,万一有一些心智还不成熟、对历史也不了解的LOLI、正太们在看书,那么误导了人可就罪过了。莫不要哪日交谈中出现诸如“小野妹子”和“泉盖苏文”年龄差不多之类的话,我可万死难辞其咎了。
注1:隋朝亡国的原因不能说完全是因为打高句丽打的,有人因为这个而称隋炀帝穷兵黩武也是不合理的,唐太宗那么英明的人也一直在高句丽上折腾,只不过人家内政搞得好,而且有隋的教训和铺垫,才让这场战争成为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上加霜。
打高句丽有他的历史必然性。
高句丽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国家,不断的对外侵略扩张,隋炀帝和唐太宗都要打它的原因就在于看出了它了狼子野心,东征之前唐太宗就说了:“不遗后世忧也”。所以基本上可以将高句丽看成是东北边境上的匈奴。如果没有碰到隋炀帝和唐太宗这么两个具有战略远见的帝王,很可能不等成吉思汗横扫中原,高句丽就要先成为另一个“满清”了。
另一方面,辽东地区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的(这种战略意义从隋唐开始逐渐显著),君不见金、女真都是从这里发迹,日军侵华第一侵的是东北,毛泽东的解放战争也是从辽沈战役一举取得战略主动,现在东北也是受国家关注的重工业及军事要地。(话说,满人认为东北是他们的“龙脉”所在,所以那时候这片地区——俗称关外——都是清廷指定的满人居住,貌似不允许汉人“玷污”的说。)
所以高句丽是一定要打的,辽东领土是一定要收回的。
说回隋唐。东征之后唐太宗挂的太早了,毁灭高句丽的历史重任没完成,由他儿子搞去了。不要看唐高宗在武则天面前软得跟泥巴似的,但征讨高句丽这件事确实是由他完成的(当然很大原因是高句丽已经被隋炀帝和唐太宗耗得差不多了),而且是大胜。
注2:历史上高句丽当然是没有扣押日本使臣团的(不过他把唐朝派去讲和的使臣关起来了)。隋炀帝打高句丽那会儿,拿的借口是高句丽不遵臣礼,而唐太宗打高句丽的理由是因为高句丽打败隋朝扫了中原人的面子,同时因为权臣泉盖苏文弑君,作为大家长的宗主国要出来主持公道(唐太宗说:“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当然,真正的原因都是卧榻之侧不容有虎。
注3:泉盖苏文是于公元642年杀高句丽王,另立新君,然后自己专擅国政。虽然这里泉盖苏文还没有弑君,但也差不远。小野妹子的出使是607年。隋炀帝第一次征讨高句丽在611年,唐太宗的第一次东征是644年。为了背景需要,我故意没有让时间重合,大家不要因为小说混淆了真实历史。
注4:泉盖苏文又名渊盖苏文,因为避高祖名讳而改,虽然这里没有唐高祖了,不过我还是沿用一般习惯的说法吧。
注5:文中的那段繁冗的古文是改自唐太宗征讨高句丽的手诏,大意就是你多行不义,我要替天行道,没什么好看的。
灭国
灭国三月,春暖花开,大淼的三十万大军陈兵关外,战争开始了。
大淼的军力分为两股,一股为主力,即三十万陆军,联合雄单五万兵马从建安一线进军,寻常规路线向前推进,另一股却是首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大淼第一海军,五十艘战舰载着连同军校见习师生在内的三万人,从天津港出发,经渤海,三日内到达高句丽的海岸线,配合新罗二十万大军从后方对高句丽发难。
小野妹子作为倭国代表也被邀请上了战舰,以便在战争之后迎回他的同伴。当小野妹子站在码头上看到巨楼一般威武的战舰的时候,嘴巴裂成了大O,顾不得仪态指着战舰全身颤抖——
“这、这是船?!”
分明是飘浮在海面上的移动小城堡!那旗舰的船头筑着一只青龙,它高昂着头颅,愤张着利爪,张开巨颚露出尖锐的牙齿,似乎随时会化身为龙将敌人撕碎!
受过关照的海军将军韩贵平故意淡然地说:“是的,这是我大淼工部军事司最新研制的龙牙战舰。”他又略显沮丧地说,“只可惜这只是其中的星级战舰,是最小的,只能装载六百人,而且满员之后也只能在海上停留两到三个月。”
六百人,三个月——这是什么概念?!
倭国不要说造出这种体积战舰,单说能维持一百个人在海上走一个月就已经要举国欢庆了,否则倭国一次派出的使臣团也不会才几十个人,还要分好几批来往!
小野妹子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意识到这次让他前来不单是为了迎接同伴,更是大淼皇帝给他的一个警告:不要挑战大淼的权威!
接下去小野妹子又看到了饕餮运输舰,这种从福船形态改良后的运输舰,不但负荷更大,而且速度也有了大幅度提高,更加适合海战使用。而根据韩贵平的说法,这仅仅是饕餮系列的试验品,还远远没有达标。
小野妹子眼珠子转转,说:“贵国的造船技术实在太令人惊叹了!真希望有一天能亲眼见识一下这样的技术是如何诞生的!”
果然被皇帝陛下猜中了!韩贵平在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露出一脸惋惜,说:“真是可惜,我们的军工产业是禁止闲杂人员参观的,连在下都无缘见识!”
小野妹子一愣,又听韩贵平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上次有一个雄单的奸细想混入我国军事器械研发所窃取机密,结果被警卫发现送到了刑部。那个奸细在刑部呆了不到两天,各种刑具还没轮上一遍就全交代了,连雄单王一天上几次厕所都说了,还被《大淼日报》当成笑话登出来。”
韩贵平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捕捉小野妹子的反应,果然看到小野妹子一脸阴郁地站在那儿,神色变幻不定,大概在思考自己的人能不能经得住大淼刑部的拷打吧?
韩贵平暗自偷笑,又想起驻海军的刑部刑讯人员,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时候韩贵平还是军校的学生,听了这个笑话就嘲笑雄单的奸细太软弱,扬言要是自己就算死也绝对不会出卖国家,却不想这话被刑部的人听到了,阴森森地来问要不要试试,自己一时冲动就答应了,结果……
咳,那样惨烈的经历不提也罢,但韩贵平算领教了那些古怪刑法的利害,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同时也因为这件事,军校增加了一门反刑讯课,让全校学生都体验了一把刑部的厉害。
从四月到月间,陆军方面,右将军李鉴先于建安大败高句丽军,斩首数千,随后左将军纪齐十天攻下了盖牟,俘获2万。纪齐李积攻占盖牟后,渡过了辽河包围了辽阳,他借口后勤物资尚未到达,让雄单消耗了不少兵力,这才拿出了攻城武器。
近几年来战争器械发展迅猛,在神臂弓和多孔弩车的基础上,借助先进的数学、物理知识,延伸和改良了多种器械。纪齐昼夜不停的用冲车、抛石机猛攻,不出五日了阳城破。此役俘杀高句丽军两万余人,俘获男女四万口。
这时与纪齐军队交错前行的李鉴幼军也包围了白崖城,与前来救援的高句丽军激战,改良型多孔弩车之下联军几乎无战斗减员,最终大胜高句丽援军。
于是辽阳城破半个月后,白崖城投降。
到了六月下旬,淼军包围了重镇安市城。守卫安市城的是高句丽名将杨万春,这个人很了不起,曾被唐太宗称为“材勇”。前世的唐军策略失当,竟扬言要屠城,导致城中军民无路可退为由全力死守,以致于唐军在安市城下从六月水草丰茂打到九月大地冰封还没有攻下,最后唐军不得不退兵。
再说这时的大淼—雄单联军,因为时间距离玄澈规定的日子还早,所以大淼军队很有闲情逸致地让军校的见习生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反正有多空弩车保底,敌军杀过来我们逃就是了,根本不用担心战斗减员问题。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高句丽军队在吃亏两次之后就学起了乌龟,躲在城里不肯轻易露面。
安市城被围半个月后,高句丽派十五万人来驰援,被纪齐大败,斩杀高句丽军两万人。这场战役中一名前来实习的军校学生陆忠崭露头角,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其事迹传回朝廷,皇帝感叹道:“朕不喜得辽东,喜得陆忠也!”
高句丽败军中的三千多名靺鞨族士兵被纪齐坑杀,另外大概有三千名中下级军官被迁居到内地,其余全部放还了。此役联军光战马就缴获了五万匹,高句丽举国震惊,其中几个城池守军与百姓弃城而逃,数百里内断绝人烟。
另一方面海军也不甘示弱。
韩贵平的水军从山东渡海到辽东半岛,攻占了卑沙城,俘八千。船上携带的约两万五千军人随着新罗二十万军队从后方进攻,因为这批“海军陆战队”还只是雏形,故而始终在新罗军大阵后方“参观”。
让人没想到的是,战事进行到一半,原本宣称中立的百济突然倒戈,袭击了当时正在攻城的新罗军队,在新罗军后面的大淼军队立刻反应出了他们的训练有素,在措手不及被偷袭的情况下,迅速完成了整顿集合,这两万五千人与百济十万军队殊死拼搏,最后剩下不到一万人,却让百济付出了将近九万军队的代价。
百济的倒戈和一万五千人的覆没激怒了本来只是看好戏的大淼海军,五十只战舰携带威力最大的远程攻击炮弩,沿着百济的海岸线扫荡,白济的沿海城市几乎成废墟。而新罗也趁着高句丽西线战事吃紧,回头给百济迎头痛击。结果高句丽还没有完蛋,百济先崩溃了。
玄澈听了这个消息只为了自己忽略了百济而自责。百济平时看起来挺听话的,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倭国蛇鼠一窝的货色。前世唐太宗攻打高句丽之前,百济就先背叛了大唐,转而向日本朝贡,比那墙头草还没有气节。后来唐军和新罗军剿灭百济,日本居然不知好歹发动了“白江村大战”妄图给百济复国,结果可想而知,日本大败,引发了日本官方与民间的大规模“遣唐使”。
再说回那西线陆军。八月底,大淼——雄单联军已经兵临平壤城下,围了平壤将近一个月,饿得里面的贵族面黄肌瘦,这时入了九月,气温渐渐降低,不再适合大淼行军,于是大淼在和高句丽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之后停止了战争。
大国对小国最好的战略就是拖,此战已经狠狠地摧毁了高句丽的底子,接下去,便是一年一次的骚扰战术了,那将成为大淼军队的见习战争。
“高句丽的战争结束了?那就轮到雄单了啊……”
清凉殿里某人如是说。
于是乎——
高句丽的战事刚刚结束,没等大淼举国臣民欢呼,雄单偷袭大淼军队的消息就紧跟着飞来了,大淼上下出现了短暂的失音,随后爆发出了天雷般要求报仇的呼喊。
连战前动员也不需要,大淼的利剑转头挥向了那片大草原。雄单王的道歉国书也无济于事,大淼军人的耻辱要用雄单的血来洗刷,况且这片广袤草原游离在母亲怀抱之外很久了,也该是回归的时候了。
大淼在宣战的一刻就断绝了与雄单的全部经济来往,雄单那一点点早就被贸易蚀空的国力在大淼面前不堪一击,大淼的军队只花了一个月就横扫了整个草原,其中有一半的部落在大军来到之前就投降臣服了,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吃饱穿暖才是他们关心的,如果战争只能带来灾难,他们更愿意选择和平。
大军赶在冬季落雪之前回到了关内,在高句丽连同雄单战役里,陆军损失不超过四千人,海军的损失则有些惨重,主要是那些“海军陆战队”的战斗减员,战舰倒是毫发无伤。
版图扩大了将近一倍,没有人可以忽视的伟大功绩,而清凉殿里那个丽人只是淡淡地微笑,似乎是理所当然。他看着书房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的地图,目光落在了西北了那片土地上。
玄沐羽从后面环抱上玄澈,在他耳边感叹:“你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
玄澈被玄沐羽喷在颈间的热气弄得痒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笑道:“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玄沐羽只说了半句话。
玄澈微微挑起了眉毛,等待玄沐羽的下文。
良久,玄沐羽才叹息:“你越来越辉煌,我更加配不上你了……”
玄澈慢慢转过身,捧着玄沐羽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在那之前,我只是你的情人。”
情人?
玄恪迈入大殿所听到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情人,他知道,就是两个相爱的人。所以父皇和皇爷爷是相爱的吗?玄恪觉得自己的小脑袋像浆糊一样搅成一锅,他怯怯地叫了一声“父皇”和“皇爷爷”,看到两个人转过来,皇爷爷的脸色似乎还带着某种幸福的余韵,而父皇却是从认真里透出一丝尴尬。
玄澈连忙脱离了玄沐羽的怀抱,走到面前,说:“恪儿怎么来了?”
玄恪这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他拉着玄澈的衣袖,说:“父皇,我知道了,大捷噢!我来给父皇祝贺的!我就知道父皇是最厉害的!”
玄澈浅浅地笑,掩饰不住的骄傲,被孩子崇拜是每个父亲最得意的事吧。
玄恪看看玄沐羽,后者因为幸福的事被打断了而有些不爽,但注视着玄澈背影的目光却是温柔而深情。玄恪或许不明白什么是深情,却也知道那如水的温柔是皇爷爷对别人从未流露过的,记得父皇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有时自己扑到皇爷爷怀里撒娇,皇爷爷虽然会露出笑容,但也和今天这样的温柔完全不同。
玄恪很疑惑,为什么皇爷爷看父皇不是像父皇看自己那样呢?
下午玄恪回到了东宫,恰逢宁怀善来给他上课,玄恪想了又想,虽然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还是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宁少傅,怎么样的两个人会相爱呢?”
宁怀善想了想,说:“大概是彼此关心、彼此爱护的两个人吧。”
玄恪问:“那我和父皇可以相爱吗?父皇就很关心我,我也很关心父皇呢!”
宁怀善笑起来,说:“那怎么可以。你们是父子,父子相爱是有违伦常的。”
“那……有违伦常会怎么样?”
“大概……天理不容吧!”
天理不容!玄恪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宁怀善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他脑袋里炸响,炸得他脑子一片空白,又有一股不甘心驱使着他问:“是不是、是不是所有的父子都不可以?”
宁怀善虽然奇怪玄恪的反应,却以为是玄恪不懂事,以至于对他的父皇产生了依恋——那样美丽温柔的人确实很容易让人迷恋吧。宁怀善便没有在意,说:“这是当然,即使是养父子、师徒弟之间也是不可以的,更何况亲生父子呢?”
玄恪的脸色唰地白了,宁怀善以为自己猜对了,想了想,又说:“而且,若是父子的话,双方都是男性又怎么能相爱?这不单有违伦常,更是伤风败俗。”
玄恪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口中喃喃自语:“不、不是的……父皇不是这样的人……”
宁怀善没听清玄恪口里说什么,只是见他反应巨大,有些担心地拍拍他肩膀问:“殿下,怎么了?”
玄恪刚被宁怀善触碰到立刻惊叫着跳起来,宁怀善反而被他吓了一大跳。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很久,玄恪突然回神,僵硬地做回位子,讪讪道:“对不起……”宁怀善疑惑地看着玄恪,却见玄恪突然抬头,眼中所有情绪已经敛去,清脆的童音说:“宁少傅,我们继续上课吧。”
果然是陛下的孩子,这么小已经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宁怀善感叹着,不再追究玄恪的异样,开始一天的课程。
一个下午玄恪都是浑浑噩噩,宁怀善教的东西也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好容易熬到了下可,玄恪跌跌撞撞地回到卧房,看到小狐狸趴在他床上假寐,便一把抓起小狐狸紧张地大叫:“梅花,梅花,你快醒醒!”
小狐狸莫名其妙突然被人吵醒,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玄恪青白的一张脸,吓了一吓,赶忙问:“怎么了,小恪恪?你的脸色好难看!”
玄恪几乎是哭丧地脸问:“梅花,你和我说,是不是父子相爱是不对的?”
小狐狸没注意到玄恪慌乱中隐含期冀的目光,而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好像是这样呢。小恪恪是在问澈澈和羽羽吗?你觉不觉得他们很般配……”
玄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根本没有听到小狐狸后面的话。
九月时,大军归朝,倭国使臣团也一并到达。他们递交了国书,题头词是“日出处之国之天皇致日落处之国之天子之书”。
玄澈冷笑一声,将国书在群臣中传阅,看过之人解释义愤填膺。
玄澈对那使臣代表笑吟吟地说:“日出处之国之使臣,你们最好对这份国书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是你们想成为日落处之国的一块飞地的话,朕不介意试验一下我国的海军。”
倭国使臣面色惨白地站在大殿之中,耳边轰鸣的是群臣万岁的山呼。
注1:战争的过程基本上是参照唐太宗对高句丽第二次战争的过程,只是对其战略或战术错误的地方进行了改动。顺便说一下,高句丽在战前干过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就是高句丽花费了巨大人工物力,在沿唐边境修筑了长城,自夫余城(注:今吉林四平市以西)至海,长千余里,十六年修成。可能唐朝又对此表示过不满,据说泉盖苏文就对一个大概是唐朝的使者之类的人嚷嚷:“我们修长城,干你们鸟事?”
注2:关于百济倒戈的问题。唐朝开国的时候,高句丽联合百济攻打新罗(这是唐朝的盟友)。百济为了对付唐新联盟,从唐的朝贡国倒向日本,成为日本的朝贡国。所以公元660年,唐朝干脆和新罗联手灭了百济。而公元663年,日本打着百济复国的旗号进攻朝鲜半岛,但被唐新联军新罗,这就是史上有名的“白江村大战”,之后日本官方与民间开始了大规模的“遣唐史”。日本史学将此与二战齐名,是日本国家史上两次败于敌国而转型向敌国学习的转择点(话说小日本低头学习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历史上两次重大飞跃蜕变——大化改新和明治维新——都是这么来的,不过按照他们的历史来看,接下去的日子他们就会慢慢衰败下去……如果中国迎头赶上,估计百年之后日本又要来一次“遣中使”了)。
注5:题头词是“日出处之国之天皇致日落处之国之天子之书”的这份国书,本来是由小野妹子带来的,因为我前面忘记了,所以这里补上。
言尽
今年临澹的冬天特别冷,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个月,所有人都说这是上天有感皇帝的恩德,降一场瑞雪预兆丰年。
御花园里的积雪还没有完全铲掉,玄恪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雪地里,他和小狐狸捏出一个小小的雪球丢来丢去,好不快活。
玄澈牵着玄沐羽来到御花园,正好看到玄恪被雪球砸中正脸,玄恪没头没脑地丢出手中的收取,小手在脸上一抹,抹去了大部分雪,却留下了一点点雪屑。玄澈笑着上前伸手为玄恪拭去脸上的雪粒,说:“别感冒了。”
玄恪不自然地退后一步,讪讪唤了声:“父皇。”
玄澈突然发现这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似乎不再那么粘人了,以为是男孩子长大自然就不常撒娇了,又想到玄浩倒是个特例,长那么大了还爱对哥哥撒娇——呃,玄浩对自己的感情或许不那么简单
玄澈笑笑说什么,站起身来,刚好让从后面走上玄沐羽搂住他。玄沐羽拉过他的手,搓揉这他冰凉的指尖,心疼地说:“你身体又不好,不要碰那么冷的东西。”
玄澈不喜欢和玄沐羽在孩子面前亲热,挣了一下却没能挣开,玄澈看看自己的手无奈地说:“我没有那么脆弱。”
玄恪看到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在自己居然也如此亲热,顿时心头慌闷,不想再看,跑到一边抱起小狐狸,说了声:“父皇,我和小狐狸进屋了。”说着他就抱着小狐狸跑走了。
看着玄恪跑掉的小小身影玄澈只是宠溺的笑,玄沐羽眼中却闪过一抹暗色,他看看玄澈,轻声说:“恪儿最近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玄澈不在意地笑笑,说:“小孩子嘛,由他去吧。”
玄沐羽不以为然地说:“以往的皇子到他这年龄手上都不知沾了多少阴谋,哪还能像他这样单纯?你也别太宠他了,他是大淼的太子,迟早要继承皇位的人,纯如白纸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关系,我这身体,还能撑上几年,就让孩子慢慢学吧。”
玄澈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柔。
等年底的国库预算过去了,各种政事也告一段落,满朝文武终于有空停下来吃一顿年夜饭了,将去年因为战争而疏漏的新年给补上。
皇家到了玄恪这一代难得人丁淡薄,加上玄澈不重等级,一家人总是围在一张桌子上吃。和以前比起来,三个人——噢,还外加了一只小狐狸——的年夜饭虽说有些冷清,但别有一番温馨滋味。
玄沐羽给玄澈斟上一杯酒,道:“澈,这酒暖胃,你可以喝一点。”
玄澈抿上一口,那酒香醇厚却不浓烈,甜中带一点酸,温润地在口中转了一圈便滑下胃里,胃里便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动,让人惬意非常。果然是暖胃好酒。玄澈笑问道:“是山先生送来的酒吧?”
山先生便是多年前玄澈的老师山子落,话说当年玄澈参政之后太傅这一职便渐渐悬空,山子落本来就不是热衷权力的人,悬空便悬空了,不久就辞官而去。似乎是在全国周游了几年,中间陆陆续续和玄澈多有来往,统一战争前夕还给玄澈送礼一块上好的端砚,正是他在端溪游玩时得到的好东西。又过了两年,山子落不知哪里来的兴头开始酿酒,他酿的都是果酒、花酒,风味独特,倒也受人欢迎,这不,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学生现在皇帝,送了几坛风味独特的就来聊表心意。
“是啊,前段时间你那忙,酒送来了就一直搁在地窖里。”玄沐羽随口解释,也为自己倒上一杯。
玄澈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却不想小狐狸跳过呲呲两声就把杯子里的美酒喝干净了。不过小狐狸的酒量似乎不行,才一杯酒就让他的皮毛火红得如同要烧起来一般。小狐狸吱吱地叫了两声,在场的人都听得出他叫声中的欢喜,原来还是个好酒的狐狸。
玄澈和玄沐羽听不懂小狐狸的话,玄恪却听得明白,那小狐狸分明在说:“好好喝的酒噢!宝宝你也来喝!”
玄恪听了立刻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无比期待地叫道:“父皇,人家也要喝!”
玄澈不知是小狐狸怂恿的,还是以为是小孩子贪新鲜,便好笑道:“小孩子不要喝酒。”
“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呢!”玄恪嘟起小嘴抗议,“这酒这么香,人家也想喝!”
“恪儿年龄太小,只能喝果汁。”玄澈故意板起脸,只是眼中的笑意一点也忙不过鬼精灵的玄恪。玄恪看了有戏,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玄澈怀里打滚撒娇:“父皇~”
玄澈搂着他任他折腾,只是笑眯眯的,却不松口
玄沐羽看着这对父子笑着摇头,自己也扣起酒杯喝了一口。比起玄澈他才是真正的风雅之人,优雅地端起酒杯,先是晃了晃,看那波光摇曳,又是闻,任异香萦绕鼻尖,然后才是尝,美酒轻触滑过舌尖,感受上好丝绒滑过肌肤的幼滑。只是到了这里,玄沐羽忍不住看一眼玄澈,似乎是想起抚摸过爱人身体的手感也是如此令人流连。
玄澈显然读出了玄沐羽眼中的意思,对于能用目光挑逗情丝的情人他只能毫无办法地移开目光,面上透出些微的潮红。
玄沐羽暗自嘿嘿一笑,终于将那美酒一饮而尽。
这两人的情感交流显然没有逃出另一个人的眼睛。玄恪扑在父亲的怀里将这一切看得分明。他对自己父亲和爷爷乱伦之事本来就心有芥蒂,只是先前新年团圆的气氛也让他暂时忘了这件事,现在突然如此近距离感受到这份若有若无的暧昧,心下极为不快。
玄恪毕竟还是个孩子,情绪藏不住,心里不痛快,脸色立刻沉了,撒娇的动作也停止了。玄澈感觉到孩子的突然静止,便低下头来看,正好对上玄恪乌溜溜的眼睛,这双清澈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分明是不满和厌恶。
玄澈心里颤了颤,手上动作也僵了一下,玄恪动作出乎意料的灵活,只是这么一僵,他就已经跳了出去。玄恪大概感觉到自己如此不妥,脸色讪讪,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开始低头扒菜。
玄澈看着玄恪坐回自己的位子也没说什么,只会抬头对玄沐羽笑了笑,似乎在说没事。
玄沐羽微微点了头,同样没说什么。
一个曾经的帝王,一个现在的帝王,一个未来的帝王,显然都不是擅长活络气氛的人。本来开开心心的晚饭突然变得安静异常。小狐狸有些茫然地左右看看,不知是明白了什么还是直觉使然,也跳回了他原来的位置吃东西。
玄恪一个孩子哪里沉得住气忍受这种气氛,随便扒了两口饭就要告退。玄澈不欲为难他,便让他下去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玄澈和玄沐羽。玄沐羽看着玄澈默默地夹了一口菜,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好象那一筷子菜,被细细地咀嚼着,各种味道不一而足。虽是美味,但过于细致的撕咬也让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玄沐羽缓缓开口道:“要不要去和他说点什么?”
玄澈知道玄沐羽说的是什么。玄恪表现得这么明显,这段不伦之恋又是让玄澈始终挂在心上的忌讳,玄澈一颗七巧玲珑心怎么会猜不出玄恪是什么想法。
当初玄澈和玄沐羽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出走,三年未归,并不是玄澈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如何,而是他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份感情之外的东西。他爱上了自己的父亲,他要如何面对信赖自己的妻子?如何面对崇拜自己的臣子?这不是云昭和外界能不能接受的问题,而是玄澈作为丈夫和君王的担待——虽然出走也不是一个勇敢的决定,但那时要玄澈强装平静面对这一切,他没有那么伟大,他做不到。
人都是有底线的,玄澈的底线就是不论前路多面艰难,起码清凉殿里会有一个人等着他看着他,但前提是这个男人的身份是他的父亲、他的知己,而不是他的情人。
不意外地说,听到云昭的死讯,玄澈在怅然若失之余,更多的可能是一种解脱。后来如何选择回来相爱,可能只是一种冲动,也可能是对理想执著追求的妥协。但玄澈从来没有认为过和玄沐羽的感情是对的,同性之爱就是他心中的一道坎,更不要说乱伦。
为了隐藏这个皇室的特大丑闻,宫里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去面对,心中的对错是非已经让玄澈很辛苦了,如果能逃避一点,他宁愿逃避一点。只是,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唯一的血脉,玄澈又能如何?
杀?玄澈没有冷血到这个地步。
解释嘛?能解释什么?玄澈甚至无法说服自己认为这不是一件错事,更何况说服他人?
林默言、森耶这些人可以接受那个枉顾伦常的主子,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属于这个被他们全身心膜拜的男人,但是这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玄澈和玄沐羽不同,玄沐羽本质上就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他可以不要江山,不要血脉,不顾世俗的眼光,他可以选择只做一个好情人,而抛弃君王、父亲、丈夫这些身份,但玄澈做不到。玄澈心中有这样那样的责任和义务,虽然绝境之下他可以为了玄沐羽抛弃一切,但在这之前他只能被君王、父亲、榜样这样的世俗形象束缚着。他挣不开,也不会去挣开,他总是努力做到尽善尽美,但是世间没有什么是尽善尽美的。
这一切玄澈都看得很清楚,他不指望玄恪能宽容这种罪恶,所以他要玄恪用心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将品格和才华分别看待。如果这个孩子有一天和自己反目成仇,玄澈不希望玄恪因为某种执念而将整个国家绑上仇恨的战车,那会毁了自己努力过的一切——这不值得。
玄澈的眸光黯了,垂着眼帘,轻声反问道:“我能和他说什么?”
是的,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但玄沐羽还是说:“他终归是要知道的,与其让他从别人那里听到,倒不如由你来告诉他。起码你说的更接近真相。”
玄澈沉默了很久,终于点头。
玄澈让玄沐羽现回寝宫,而自己去了东宫。
玄澈没让人通报,轻轻进了玄恪的卧房。大床厚厚的被子里拱出一个小小人性,玄恪闷在被子里,小狐狸在怀里已经快被他勒死了。
玄澈在床边坐下,轻柔地拉下将玄恪整个人都蒙住的大被,温声唤道:“恪儿。”
玄恪这才转过身来,因为缺氧他的眼眶有些青黑。玄恪看着父亲,嘴唇嘟得高高的,红润润的像水晶果冻,但这说明他很不高兴。
玄恪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却还是问:“恪儿,生气了吗?”
玄恪不回答,咬咬唇,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到了玄澈大腿上,双手抱住玄澈的腰,脸在他腿上蹭了蹭,才委屈地叫了声:“父皇!”
玄澈很是心疼,因为自己的错误让孩子受了委屈。他很容易想象这个孩子现在的心情如何,自己最爱的父亲却和自己的爷爷乱伦,换成自己,恐怕也很难接受。只是玄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吗,还是保证?都不可能。
玄恪委屈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直直瞅着父亲,道:“父皇,你和皇爷爷……是不对的是不是?”
玄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玄恪如此直白是好还是不好。玄澈没有犹豫,有些事情不可能瞒天过海。他点头说:“嗯,是不对的。”
“那为什么还要……还要这样呢?”玄恪的眼中有不解有激动。
玄澈抚摸着玄恪的小脸,孩子的肌肤像牛奶一样润滑,先前因为呼吸不畅而留下的些许红晕让这张精致的脸染上了瑰丽,这双眼睛像极了自己,黑白分明,灵动纯澈。玄恪几乎是另一个小玄澈,但玄澈不能理解这样一个小小孩童如何让人产生情欲。
玄澈注视着这张小脸沉默了很久,半晌方问:“恪儿知道什么是爱吗?”
玄恪摇头:“什么是爱?”
“我也不知道。”玄澈说,答案很出人意料,“父皇也从没想过会爱上一个男人,更不要说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父皇一直觉得男人和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就像当年我和你母后,我忙于政事,但是每日回到东宫会看到你母后在等着,有一种很平静的感觉。”
“父皇爱母后吗?”玄恪问,但问了又觉得没有必要问,当年父皇和母后就是人人羡慕的鸳鸯,除了母后父皇从没有纳过妃子,即使就在前段时间还有人说要填充后宫也被父皇拒绝了,父皇应该是很爱母后的。可是父皇和皇爷爷……前段时间的拒绝现在想来似乎是为了另外一个理由,玄恪突然怀疑了。
玄澈果然是摇头:“不爱。父皇娶你的母后仅仅是为了一份责任,一份为这个国家挑选一个合适的皇后的责任,而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地点,你的母后出现了,所以我选择了她。”
玄恪惊愕地看着父亲,对于父亲所说的难以置信。
“但是我既然娶了你的母后就会对她负责,专情不单是对妻子的要求,同样也是对丈夫的要求。”玄澈很认真地说,“我曾对你母后说,我这一辈子都只会疼她一人,宠她一人,爱她一人,只是后来……”玄澈没有说出当年的事,只是含糊带过,“……发生了一点事,父皇选择了离开皇宫,连你出生也没能回来,最后只让你母后郁郁而终。”
玄恪的心思也是极为灵活,听到这里已经听出了几分情绪:“父皇觉得自己愧对母后?”
玄澈只是淡淡地点头:“是,我对不起你母后,我食言了。”
玄恪有些恼怒:“父皇觉得愧疚仅仅是因为自己食言了?!”
玄澈意外地看着玄恪,看玄恪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他如何不明白孩子的意思。玄澈摇头:“父皇坐在这个位子上怎么敢说从没有食言过?只是因为我知道云昭对我一往情深,我才愧疚,若是没有干系甚至敌对的人,我怎么会愧疚?”
玄恪的气消了,心里却是堵得难受。
玄澈看玄恪没有了反应,又说:“我知道我不爱云昭,但我也从没有想过去爱其他人,我一直觉得帝王没有什么纯粹的爱情可言,帝王身边的女子对于帝王也不会有什么爱情。”
帝王没有爱情,玄澈一直都这么想,他甚至觉得在封建时代所谓的爱情太少,因为包办婚姻,夫妻往往是先结婚再恋爱,可是这时候产生的所谓的爱情在玄澈看来更近乎于亲情,而弱势的女子对于强势的丈夫——比如妃子对于皇帝——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或亲情,更应该是女子在面对强权、面对命运的某种妥协。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能依附在这个男人身上,他们除了选择去“爱”,还能如何呢?这是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无奈,玄澈不想接受这种无奈,也不希望强迫别人接受。所以当一个崇拜自己又有着皇后潜质的女子出现的时候,玄澈很自然地选择了这个女人终结这份无奈。只是云昭爱上了自己,深深的、无可自拔的爱恋,所以玄澈才会愧疚,因为他没有办法回应。若是没有玄沐羽,玄澈会如同他曾经做的那样,给予云昭最接近爱的呵护,如果没有玄沐羽……
玄澈突然发现自己的思绪有些散乱了,怔了怔,将目光从时空的虚空中抽出,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孩子身上。他看到玄恪睁着大眼睛,那目光有探究也有好奇。
玄澈深深的一个呼吸,让散乱思绪带来的浊气排出,说:“恪儿……爱一个人,你会想和这个人厮守一辈子,你喜欢看他笑,因为你也会笑,不想让他哭,因为他哭的时候你也会伤心,不会让他受伤,因为所有的伤你都会自己来承担。他生你也生,他死你也死。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无关身份。”
玄恪的眼睛里出现了名为茫然的色彩:“那父皇和皇爷爷也是这样吗?”
“是。”玄澈淡淡地点头,但世间任何一种力量都无法撼动这种淡然。
玄恪依然不解,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颤抖:“但是……你们是父子……不是吗?”
沉默。
玄澈没有立刻回答。
玄恪仰面望着自己的父亲,那双无底的黑眸中晃动着他不了解的光。玄恪突然很紧张,收紧了手臂,没有注意到怀中抱着的腰身已经纤细到即使是一个六岁幼童也能轻松环抱。
玄澈终于缓缓开口,轻柔的嗓音带着不可摧毁的坚定:
“我爱他,而他,刚好是我的父亲——仅此而已。”
哀兵
如果可以,玄澈希望玄恪能理解他和玄沐羽之间的感情,虽然这几乎不可能。
那日玄澈几乎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但玄恪给他的反应仅仅是:呆立,沉脸,不语。
关于感情玄澈只能说那么多,说完那一切他只剩下一句话:“恪儿,不论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你都要记住,你不单是一个儿子,更是一个君王,你在宣泄你的私人情绪的时候必须记住——你还有一个国家!”
很快,玄澈又忙碌起来。
新年过后,小野妹子等第一批倭国使臣团回国,第一批大淼驻倭大使也随同启程,十艘军舰护航,后面还跟着一串即将展开中倭贸易的商船
顺便一提,这第一个吃螃蟹的商船就是玄澈用皇帝小金库投资的。
既然要走资本主义道路,那就让皇帝带头,做得更彻底一点吧,更何况这笔交易基本上是稳赚的暴利贸易
海外贸易渐渐展开了,海关自然也不能遗忘,大淼即将开放直沽、云间、泉州三大海关,以促进海外贸易的繁荣和规范。另一方面朝廷将对大淼第一海军进行改组,改名为渤海舰队,并在一年内成立和完善东海舰队及南海舰队。西京第一军事学院(还记得军校完整的名字吗?)改名西京第一军事大学,其中增设独立学院——海军学院。
军事什么的离老百姓还是远了点,但另外一些东西却是他们关注的:税率分层次计算、慈善捐赠和福利救济。这三项制度都是为了解决——或者说预防——在大淼逐渐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后,贫富差距过大导致社会矛盾激化所采取的措施。
税率分层次计算一向都是大淼税收的总原则,只是随着社会发展,各种新生事物的出新让这种制度更加细化罢了。其中细节无需多说,无非就是收入少于多少的免税,又或者是消费某种奢侈产品后必须缴纳的超高消费税之类的。
慈善捐赠则是针对富商,只要富商对各公立教育机构或明教的慈善孤儿院进行捐款,一次性或累计达到一定数额后,即将得到政府的各项优惠政策,比如优先获得某些政府项目,而且当捐赠金额足够之后,还可获得荣誉爵位,而爵位的高低更是随着捐赠款项的增多而上升。不说前者可以让向来有着**传统的中国商人获得多少便利,就是后面这项,就足以使让那些出不了才子又拼命想赢得官面荣誉的商人们疯狂了。
至于最后一项福利救济,涉及大淼此时的国情,这项制度必然不可能像前世西方那般全民福利的完善,甚至连前世的中国都不如,它暂时只针对部分地区贫困人口中只生育一个孩子的家庭开放,也就是说,如果一对夫妻只有一个孩子还无法保障的话,国家将承担这个孩子的最低抚养和教育费用。此举在缓解阶级矛盾之余,无疑大步促进了关于少生优育的推广。由于玄澈也不能肯定这种措施是否得当,所以暂时只在部分人口多而贫困的地区开展,比如辽阳。
说起来,辽阳几乎成了大淼的改革试验田,但不得不说,这里的很多问题在全国都极具代表性,比如人口问题,比如腐败问题,比如旱涝问题。
再说已经展开两年多的两湖和珠崖发展计划,两湖流域在玄泠的领导下已经步入正轨,正处于高速发展阶段,去年粮食大丰收,为攻打高句丽奠定了坚实的后勤基础,去年为筹集战争辎重而多征收的粮食率将在今年返还,两湖的农民欢欣鼓舞,种植热情高涨,预计今年有望再创佳绩。而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另一个好消息:二月的时候玄泠的第三个孩子也出生了。
玄泠两个孩子都是男孩,这回终于来了个女孩,全家都宝贝得不得了。一向性子内敛的玄泠也忍不住多次来信和哥哥说起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弄得玄澈都有些嫉妒了。他虽然已经有了恪儿,不过偌大的皇宫只有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感觉确实有些凄凉,更何况有时候他也不免会希望能和玄沐羽有一个孩子,只是考虑到他们之间的上下关系,那么怀孕的那个……每次玄澈想到这里都会寒毛倒耸,彻底打消这个恐怖且不切实际的念头。
国事一派安泰的时候,玄恪却让玄澈有些烦恼。他们见面的对华往往充满了挑战性——
某日的
玄恪问:“父皇,今天大臣又让您纳妃是吗?”
玄澈说:“是。不过父皇拒绝了。”
玄恪沉了脸。
过两日。
玄恪抱了一堆的画卷放到玄澈面前,满心期待地说:“父皇,你看,你看!”
玄恪虽然各方面天分都很高,但对于绘画并没有太多兴趣。玄澈有些莫名,打开一看,竟是一幅又一幅的美女图。
玄恪在一旁嚷嚷:“父皇,有没有你喜欢的?我去给你说媒!”
“……”
玄澈面无表情地招来森耶将所有的画卷清理出去。玄恪黑着脸一声不吭地跑了。
又过两日。
玄恪突然拉了一个漂亮的男孩来到玄澈面前,说:“父皇,他漂亮吗?”
玄澈看了一眼,只说:“我不喜欢男人。”
玄恪不悦道:“那皇爷爷算什么?”
玄澈本来已经回到奏章上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漂亮男孩,只是这回锐利非常。那男孩显然也知道自己似乎听到不该听的事情了,颤抖着跪在地上求饶。玄澈漠然地挥挥手,森耶叫来了太监将男孩拖走,很快那漂亮男孩的声音就消失不见。
玄恪脸色大变。
顿了顿,玄澈说:“我不喜欢男人,但如果是你皇爷爷,就算他是石头我也会爱。”
可想而知玄恪的脸色又多难看。
这些事一度让两父子的关系十分僵硬,玄澈烦闷,玄恪心情也不好。
太学院里,太子不好好练武却趴在草坪上发呆,精致的小脸笑颜不再,呆滞的眼神让人看得有些心疼。
傅云是傅清川的三子,比玄恪大了四岁,对这个尊贵又可爱的弟弟呵护有加,现在看到玄恪闷闷不乐有些担心,上前关切地问:“小恪,你怎么了?”说起来这个傅云颇有乃父当年的风范,对太子都是没大没小的称呼。
玄恪抬抬眼,情绪低落地说:“父皇……讨厌他!”
“这话怎么能乱说?!”
傅云虽然没大没小但对皇帝还是无比尊重的,连忙喝止了玄恪的胡言乱语,却看玄恪眼神黯了黯,那脸色更加沉闷。傅云心中不忍,又问:“你不是最崇拜陛下的吗?怎么突然讨厌了?”
“他……”玄恪话到口边又吞了下去,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还是知道的。玄恪别扭地咬着牙,半天才蹦出下面的话:“我想让他纳妃,可是他不肯!
傅云更加惊奇:“陛下和馨德皇后(云昭死后加上的谥号)恩爱非常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就算皇后死了陛下还是一如既往保持独身,你怎么会突然想让陛下纳妃?前段时间大臣们提议被拒的时候你不是还叫好吗?”
玄恪气急败坏道:“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那时候和现在怎么能一样!他根本就……反正你不知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就是要让他纳妃,女妃男妃都可以,总之就是要纳妃!”
傅云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玄恪好半天,才磕磕碰碰地问:“小恪是怕陛下寂寞吗?”
“是,我怕他寂寞,我要他纳妃!”玄恪胡乱应着,真正的理由不能说出来,其他什么理由就都无所谓了。
傅云笑道:“那你去和陛下说啊,在这儿发闷有什么用?
玄恪一听立刻焉了,挫败地说:“你以为我没有说过吗?”玄恪就将这段时间来和玄澈的“交手”说了一通,自然其中不该说的都隐去了,只着重说了玄澈的态度。玄恪说完了,又说:“能想得我都想了,可是父皇就是不肯纳妃!”
傅云认真地想了想,斟酌着词句说:“小恪,我觉得你的手段会不会太……激烈了?”
“激烈?”玄恪不解地睁着眼睛。
又是片刻的沉吟,傅云开口道:“陛下没有纳妃的意思,你这样做他自然不会答应。但是陛下是最疼你的,你何不用哀兵之计呢?”
“哀兵之计?”
玄恪眨眨眼睛,听着傅云缓缓道来,漂亮的眼睛只能放出炙热的光芒,看来玄澈又要面对玄恪的挑战了。
晚上,玄澈沐浴之后准备上床,他并非每天都和玄沐羽一起睡,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房事都很节制,而两个人一起睡太容易擦枪走火了
玄澈刚刚上床,就听到外面森耶通传太子来了。玄澈有些奇怪,这孩子一般在入夜之后都是早早就睡了,就算没睡也很少跑出东宫,这两日因为背德之事玄澈和孩子的关系也有些僵硬,玄恪这时候的到来实在很突兀
但玄澈还是喜爱孩子,没多想,就让玄恪进来了
玄澈将玄恪招至床边,依然很温柔地笑问道:“怎么了?这么有什么事?”
玄恪垂着脑袋站在那儿,脚尖轻捻着地板,眼角的余光不时瞄向父亲又慌慌张张地收回去,好似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怯生生地说:“父皇,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玄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天气很好啊,月朗星稀的。
玄恪没有错过玄澈这个动作,但他显然误会了玄澈看向窗外的意思,以为父亲是在等待爷爷,心下一沉,浮了几分怒气上来。就在他以为玄澈不会答应的时候,玄澈却说:“好啊。”
玄恪难以置信地抬头,几乎要问出那句话:皇爷爷不是要来吗?
玄澈明白玄恪的惊讶是为了什么,他只能暗自苦笑,却将自己的身子往里面挪了挪,让床空出一个足够宽大的位子,对玄恪说:“不上来吗?”
玄恪震惊过后立刻欢喜地应了,三两下除了外衣,爬上床钻到被子里,又往玄澈怀里缩了缩。玄澈感觉到玄恪窝进自己怀里,便下意识地将他揽了过来,让玄恪有个更舒服的睡姿。
缩在父亲的怀里,接触到光洁又有些温凉的胸膛,玄恪觉得有一股幽香包裹着自己,带着沐浴后的清爽和奇特的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地沉缅在这暖人的怀抱中,只是他突然想起今天还“身负重任”,顿时精神一振,睡意全无。
玄恪抬起头,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夹杂着些许哀求的软软童音唤了声:“父皇……”
玄澈睁开眼,看着孩子在黑暗中晶亮亮的眸子,感觉到孩子身子的些微颤抖,玄澈又心疼了,他对这个孩子是有愧疚的。玄澈将孩子抱得更紧,柔声问:“怎么了?
玄恪偎在玄澈怀里,整个脸几乎都要买进对方的胸膛,小手紧紧勾住父亲的脖子,轻声说:“父皇,你纳妃好不好……
没有回答,必然的。
玄恪抱得更紧了,他真的不想失去这个怀抱。一只手抚摸着玄恪的长发,轻柔的力度透过发梢安抚他焦躁的情绪。玄恪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傅云给他出的那个主意:“父皇,我想要一个母亲……
抚摸玄恪的手顿住了,玄恪拥抱的身子也僵了僵,没有了华服包裹的身子比想象中的还要消瘦。玄恪突然有些后悔,心头酸酸的,却不知道这难受的情绪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在纠正一个错误吧?玄恪觉得自己是对的,他又想起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话……
“陛下真的和太上皇……”一个青涩的声音,尖细的,和宫里大部分小太监一样。
另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带着惶恐:“嘘!小声点!让人听到我们都得没命!”
“哦,哦。”
听小太监紧张的应了,那宫女又有些得意地说:“我是亲眼看到的,陛下就坐在太上皇怀里,两个人吻得可激烈了……”
“你在哪儿看到的?森耶公公会让你靠近?”
“哪能啊!他们在花园里,森耶公公早让人清了场,我是刚好从一个偏门经过刚好看到的,可吓了我一跳呢。还好没人发现。”
那小太监沉默片刻,才说:“难怪这几年不时就有宫人消失……
那宫女似乎是叹气着说:“陛下多美的人啊,怎么会……”
“太上皇怎么能……我听家乡的人说,陛下治理下的国家可好呢,他们的生活都不知好了多少倍,陛下治国有方,性子又好,天神一般的人物的,怎么会和……背德的事呀!”
“陛下那么完美,可能是太上皇忍不住,陛下那么善良,自然不愿意违背……”
“难说,陛下那么厉害,太上皇又不掌权,若不是郎有情妾有意,怎么会勾搭到一块?”
“什么‘勾搭’这么难听!别乱说话,我觉得陛下……”
后面说什么玄恪没听到,因为他们已经走远了,玄恪背靠着墙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父皇是完美的,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怎么容得了其他人玷污非议
玄恪很生气,非常的生气,却不知是在气那两个多嘴的宫人,还是在气被情爱纠缠的父皇已经从神坛上摔落。
玄恪愤怒地招来贴身太监,指着那两个走远的宫人森冷地吩咐:“让他们消失!我不要再听到任何人议论这件事!
贴身的太监应了,陛下和太上皇的事宫里有地位的人多半都知道一点,这般私下嚼舌根的人不知已经消失了多少,这些事都是森耶和德邻公公在处理,不想还有两只漏网之鱼,贴身的太监不禁想到自己是否要用这件事和森耶套套关系,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玄恪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因为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轻不重,不冷不热,却恰到好处地消除了他陷入思绪时的紧绷。
熟悉的温柔嗓音从头顶上传来:“我知道了,让我想想,今晚你先好好睡吧。”
玄恪一愣,父皇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可能会纳妃了?玄恪有些激动地抬起头,就看见玄澈眼中柔光粼粼,微笑着对自己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
玄恪很开心,灿烂地笑了,又缩进父亲的怀里,只是这回他嘴角扬起了弧度,带着喜悦和甜蜜沉沉进入梦乡。可是他又怎么知道,那温柔笑意下的苦涩,又或者是,他没有听到的白日里远去宫人所说的下半句话—
“……我觉得陛下寂寞了那么多年了,若能有个人爱他呵护他,也好过像几年前那样终日淡漠却日渐消瘦的好,父子又如何,也只有太上皇那样传奇过、痴情过的人才配得上陛下,更何况天底下能和陛下站在一起又不逊色的人能有几个?”
那宫人闷闷许久,终是点了头,说:“也是,若是像几年前那样,只怕陛下还撑不到太子殿下长大成人便要先去了。陛下若能开心,些许背德又有何妨。”
没听到的话终究是没听到,若是听到,或许也不会有以后的痛楚,只是不经痛楚,凡尘间的俗人又如何明白心酸为谁,心痛为何。世间的事便是这样,从没有如果,也从没能后悔。
玄恪的哀兵之计确实有效了,它的效果就是让玄澈陷入一个自责和内疚的泥沼之中,对于孩子他一直是自责而内疚的,只是现在玄恪将他放得更大了
第二天起床玄恪满怀欣喜,却没有注意到父亲眼下淡淡的青黑。
玄澈一夜未眠,所虑甚多,他不能背叛沐羽,沐羽只是对一个女人多看了几眼已经让他心如火焚,如果自己又娶一妻对沐羽又是何等痛楚和不公;他也不愿再去祸害一个无辜的女子,云昭已经为他抑郁而终,若说先前自己还能给她一丝呵护,如今他又怎么分得出一抹温柔去对待沐羽之外的人,难道要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在这深宫之中困守终生?而这样一个凄凉的少女又如何给玄恪所谓的母爱,玄恪又会真的尊重这份强来的“母爱”吗?
玄澈不能接受再娶,但也无法漠视玄恪被雾水朦胧的双眼。
恪儿,我知你的哀,你又是否知道我的苦?
玄澈的伤神玄恪没有看出来,但玄沐羽却不是不知人情事故的孩童,只一眼,就发现了玄澈的异样。他也听说了昨夜太子留宿清凉殿,心中有些忐忑。
玄澈无奈地谈起:“恪儿要我纳妃,连哀兵政策都用出来了。”玄恪聪明,玄澈更是琉璃剔透心,这点小把戏稍稍一想就明白,只是玄恪的哀求他是没有办法无视
“你动摇了?”玄沐羽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不怕玄澈不爱他,怕只怕玄澈会对亲情妥协。
“不。”玄澈摇头,疲惫而坚定,“云昭不美?方休明不美?林默言、严锦飞这些人哪个不美,那个不好?我要爱早爱上了。如果随便一个漂亮女人或男人就能结束我们的关系,我又何必走到这个地步……”
玄沐羽握紧了玄澈的手,想用温暖抹去他眼中的疲惫。
“不忍心拒绝吗?”
玄澈叹息:“我欠恪儿的,我怎么忍心拒绝。”
“你想太多了,这些不是你应该背负的东西。”
玄沐羽拥抱着玄澈,他能给的只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玄澈放不下的,如果能放下,他就不是玄澈。
过去了三天,纳妃之事一直没有个眉目,玄恪有些着急,他相信父皇就算不愿意也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但等待的过程让他坐立不安。玄恪想了又想,决定再次主动询问,但是当下午玄恪来到清凉殿的时候,却意外听说玄澈去了上书房。玄澈一般都是上午在上书房办公,下午回到清凉殿和玄沐羽一起,休息或者继续上午未完成的工作,很少去上书房,只有攻打高句丽那段时间才在下午频繁出现,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上书房不是现在的玄恪能踏足的地方,他回到东宫等待,直到日落时分,贴身太监才打探了消息回来:西善突袭大淼,靖王仓促应敌,情况不容乐观。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8-19 15:54
国殇
西善突然攻打大淼那是受了刺激的,本来西善和雄单一西一北一少数民族政权自居,和大淼一直很融洽——不看大淼不怀好意的经济政策的话。但是前段时间大淼的突然挥师,转眼雄单覆灭并入中原版图,如此大事顿时让西善首领们瞪大眼睛。这几个月下来,也有聪明人想明白了:大淼和西善、雄单通商通婚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再继续下去,只怕西善就要成为另一个雄单!于是西善各大部落的首领慌了,开始密谋,一致认为:等着被吃不如先反咬一口!
前面说了,西善和雄单不同,虽然都接受了通婚通商的政策,但是西善的排外性远远超过了雄单,当雄单几乎快要全盘中化的时候,西善也不过是靠近边境的几个小部落产生了变化。而且西善比之雄单更加骁勇执着,更难对付。
今天中午的时候,玄澈接到来自听风楼的黑鹰传书,用最高等的传送方式说明这个情况极为紧急。果然,竟然是边境的战况。战报上说玄浩带兵在外巡游的时候突然遭到西善军队的袭击,索性将士奋勇杀敌,逃出生天,紧接着边城就遭到了西善大军的进攻,仓促应战之下战况不佳。而且西善这次下足了功夫封锁消息,听风楼前后放了三次鸽子两次飞鹰,前后共二十只传令鸟,才好不容易突破防线送来消息
玄澈看那竹筒上的日期,竟是四月十八日的战况了,如今已经四月二十三日,官方的战报却没有传来,恐怕玄浩派出的传令兵根本无法突破封锁!可想而知战况如何不佳。
这时候的战争不比日后信息时代,消息落后战况,根本无法同步。现在军队的指挥虽然属于各位将军,但后勤掌握在国家手里,不论是玄浩的西北军还是傅鸢的东南军,每个军队都保留了一个月的粮草储备,一旦军队调动,没有中央的命令兵部将断绝军队的后倾供给,如此一来军队就不无法背叛国家。当然,大淼有着完备的后勤系统,能在最短时间里给军队充足的粮草供应,否则这种措施将使大淼军队如同没了子弹的枪,发挥不出一点作用。
战争已开始六日,加上中央下令调动筹备的时间……玄澈很担心玄浩现在的处境。若是其他人领军他也不至于如此担心,但无论他如何公私分明,玄浩是他最疼爱的弟弟,若没有一点担心玄澈也太过冷血了。
玄澈的一门心思都投入战争中,那些琐碎的东西也就抛到了脑后。玄恪也感觉出宫廷内外紧张的气氛,玄澈的疲惫和忧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加之疼爱他的浩皇叔出了事,他也没有办法去追问父皇纳妃之事。
索性大淼后勤、救援系统后十分完善,军令下达,粮草和援军立刻开拔前往前线。国家被侵犯,被玄澈调教得爱国意识逐日高涨的民众们愤怒不已,大军士气高涨,誓给那些不知好歹的外族迎头痛击。
十日后,第一批援军到达前线后方,十二日后第二批援军到达,两批援军率先出战,冲破了西善的封锁防线,同时后勤物资全部到达,第十八日真正的援军中军达到。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西善封锁被突破,消息终于传到了朝廷里。
虽然当日被偷袭后又边城被围,但玄浩只受了轻伤并无大碍,援军到达之后他就率领了大军反攻。战事中表现骁勇,看起来那点轻伤真的没事。
听到这个消息玄澈算松了一口气,二十多天来紧绷的神经总算能放松一下。
西善这次进攻出乎了玄澈的意料,虽然他又想过吞并雄单的举动是否会让西善敏感,但是可能西善一直安分守己,连通婚通商都没有制止,渐渐也就忘了。前段时间听说西善不太安分,但也没有出什么事,也就疏忽了,没想到一出事就是这么大一件事。
玄澈苦笑着揉揉额头。难道脑子真的被玄沐羽给吃了,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给忘记了。
大淼与西善的战事玄澈倒不是特别紧张,人数的绝对优势加之神兵利器的辅佐,只要战略战术上不要出现太大错误,那就不可能失败,而玄浩那帮将军的能力,玄澈是相信的。
战争捷报不断传来,大淼在经历了最初一个月的措手不及和窘迫之后迅速反败为胜,取得战略主动群
西北这块土地可是一块宝地,不要看现在除了喂喂牛羊就没什么价值了,但玄澈却知道,这片土地上埋藏着大量的石油,且不说日后石油是否还是会占据像前世那样重要的地位,但说这份能源就算自己不能用也不能给了其他人!而且这个地区民风彪悍,习俗特意,若是不能完全收复,日后少不了什么独立政权的干扰,西北和中原之前缺乏天然的地里屏障,容他放任在外作乱必然危害到中原政局。
至于西善现有的少数民族玄澈不打算杀光也不打算全部收留,他要把他们赶到西方去,让那帮还处于蒙昧之中的欧洲人再体验一把黄祸,也好拖累一下他们的发展进程。
既然战争爆发了,玄澈干脆就借此机会吞并西善,于是下令大举反攻。
只是现在,玄澈不得不改一改统一进程了,辽东收复,海参崴被骗进了口袋,雄单吞并,西善即将纳入囊中,现在差的就是西藏地区和流求一带。
西藏且不说,那高原地区不比关外,先是地形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后有高原反应让人头痛。当初唐朝那么强盛也奈何不得,若不是出了一个高仙芝,唐廷在西藏问题上也是丢脸得很。还是成吉思汗的铁骑趁着西藏内部分裂的时候给践踏下来了,只是这元朝玄澈讨厌得很,当初看历史的时候看得不详细,若是知道有一天会穿越到和古代中国一样的时代里做皇帝,不要说看详细,就是硬背下来玄澈也要背下来。
再说流求。这时候的流求指的不单是台湾,还包括前世硫球群岛一带。玄澈要的主要是台湾,至于硫球群岛,拿过来坐军事基地什么的还是次要,主要是占领这些群岛之后就等于拥有了它周围的海域,海洋的资源可远比陆地丰富多了,玄澈自己用不上,但也要给后世子孙留下。而且硫球群岛占下来,在结合海参崴的地理优势,就可以对日本和朝鲜半岛造成军事胁迫,日本固然形同野兽,但高丽棒子也是人面兽心,都不能放松警惕。
收取西藏还不到时候,但流求是玄澈打算在这五年摘取的果实。
流求这地方现在还荒蛮无知,只有一些土著,最好的结果是移民的汉人和土著结合,混血占领土地,最终汉人血统越来越多。但问题是,一方面汉人看不起土著,另一方面从历史上看,这里的土著极其排外,甚至发生过排汉战争。后来是中原政府派遣军队对土著进行了屠杀,将大量汉人移民台湾,才让这座岛安静下来。
玄澈不太喜欢屠杀之类摧毁人类文明的事,不过如果必要,他不介意扮演坏人。有些事情玄恪未必能明白,玄澈也不能说穿,那么只好由他自己完成了留给玄恪。
不过现在玄澈有点郁闷,西善战争的爆发打乱了他的计划。西善比预计的要强,也就是说大淼损失的军人将要变多,死伤变多那么国家赔偿费用也要增长,同时可移民的人就变少了,再往下说民众的反战情绪也会有所上升——试想两年之内打了三场大战,没过多久还要再去占领一个看起来很渺小的岛国——玄澈不介意在史书上留下“穷兵黩武”的评价,不过民众的情绪却不能不考虑。
玄澈发现占领流求的计划可能要拖后了,而西藏还要再往后,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
从战争开始以后玄澈就在忧虑,玄沐羽看得到。玄沐羽想起了两天前收到的消息,那是林默言告诉他的,一个可怕的坏消息,以至于林默言不敢告诉玄澈。
玄沐羽看到玄澈始终展不开眉头,一月时间里又瘦了一圈,玄沐羽很担心玄澈听到到那个消息时会承受不住。
当玄澈掩嘴打出第五个哈欠的时候,玄沐羽终于忍不住抽走玄澈手中的奏章,不顾玄澈的反抗将他抱到床上,扒了他的外衣,盖上被子,强硬地说:“你现在要休息!”
玄澈被玄沐羽按在床上无法动弹,他很无奈地说:“沐羽,现在是白天,我怎么休息?”
玄沐羽不松手,佯怒道:“你的黑眼圈比眼睛还要大了,这几天晚上你根本没有睡好!”
“可是我不困。”玄澈试图作困兽之斗,显然玄沐羽不会给他机会,玄沐羽义正言辞地说:“今天下午不到一个时辰里你已经打了五个哈欠了,你还说不困?!”
玄澈没话说,安静了一下,却又说:“可是那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玄沐羽不耐烦地说:“我帮你做!”
玄澈眼珠子一转,顿时笑开颜,钻进被子里安安心心睡觉去了。虽然这几年玄沐羽从不插手政事,但每日陪在玄澈身边看着奏章,偶尔的开口就足以让玄澈知道这个男人有怎样的能力。
玄沐羽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被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虽然有了玄沐羽的帮忙,但玄澈的笑容依然如同昙花般短暂稀少,也不知是为什么,但似乎总有什么放不下心,可是现在他和玄沐羽恩爱亲密,和玄恪不温不火,玄泠治下一切顺利,而远在边疆的玄浩也是平安无事,玄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心慌难耐。
在玄澈对国事的忧虑中,六月来临了,持续了两个月的战争终于结束,西善除了少部分“良民”被留在境内,其余的全部赶到了咸海以西,祸害西方去了。
七月初大淼军队顺利归朝。
玄澈站在玄武门外迎接凯旋的军队,因为大胜之后将军总是要回京述职,也就意味着这一次玄浩也将回来。
虽然玄浩对玄澈的感情被挑开,但双方的良好心态(或许玄浩算不得良好心态,但终归欲望、执念都被他压下了)让彼此的关系没有变的尴尬。玄澈依然很喜欢这个弟弟,也仅限于对弟弟的喜欢。
几乎不参与任何热闹的玄沐羽似是知道了什么,坚持跟着玄澈来了。玄恪不耐宫中寂寞,心喜皇叔归来,也跟了出来。林默言作为禁军统领自然是紧随其后,只是他这次随得确实紧了点,站在玄澈后面不挪窝,连太子也不放在眼里。森耶没跟出来,却不知在宫里忙什么。
六月的日头还算不上炎炎,玄澈却觉得气氛有些闷,抬头看玄沐羽紧紧盯着他,爱是爱,却还有一份担忧,玄澈想这家伙总不会是怕自己移情别恋吧?自己想着都觉得好笑,却不知怎么得没开口调侃。回头看到林默言,依然是冷冷的表情,按理说这张冷脸看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熟悉了,玄澈却突然觉得这冷脸今天特别的凝重。
大军还未归来,青石砖铺成的大道上没有尘土,阳光还泛着冷色调的光。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今天大军凯旋,又或者是时辰太早了,路上竟没什么行人,百米宽的大街竟是一派宁静。
玄澈多少觉得有些压抑,却不愿去多想,或许是他觉得也没有其他多的东西可想。
等了一刻钟,远远看着黑影出现,黑色的长龙沿着街道迤逦而来,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白。想象中那金光灿烂的少年并为奔马行来,玄澈不由得握住了玄沐羽的手,关节有些发白,指尖更是冰冷无温。
心中的恐慌更甚,那一步步行来的大军似乎每一步都塔在玄澈的心上,将那颗心踩得沉了又沉。
玄澈看着大军慢慢行进,那黑压压的战服中捆绑着几道白,缠绕在每个人的手臂上,有似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盒子埋没在队伍之中。
玄澈的指尖又冷了几分,几乎能将人冻住。
玄澈注视着大军,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玄沐羽知道玄澈是在问他,却没有答话,只是将玄澈的手紧了紧,似乎想传递温暖。只是玄澈的冷已经渗入骨髓,怎么也暖不起来。
玄澈不再问,静静地注视着大队行来。
那黑色盒子渐渐明朗,是一口漆黑的棺材。
玄澈脸色惨白着,唇间的血色慢慢退去。
队伍里的人脸渐渐清晰,玄澈在寻找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鉴、纪齐、苏行之……
唯独不见他!
齐集万人的大街之上只剩下呼吸和呜咽的声音,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带着一股子腥味,是血的味道。
玄澈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木然地看着苏行之走上前,他的手臂上绑着眨眼的白带,他行礼,然后用死人一般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陛下,靖王战死。”
靖王什么时候死的,大概是在战争结束前不久。
一纸不到百字的飞鹰传书如何能写出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的凶险。玄浩本是带着带着二十多名护卫在西善的草原上玩些打猎的游戏,突然看到一支人马行来。大淼和西善这几年关系一直很好,玄浩和诸多部落首领也称兄道弟相处融洽,而且草原民族虽部落迁移很是很平常的事,玄浩也没想为什么这时候迁移,就毫无防备地带着护卫上前打招呼,却不想这哪里是迁徙中的部落,根本是一支吃人的军队!
玄浩等二十余人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和这支五百人的西善军队打了起来。玄浩确实是逃出生天了,却是带着仅存的一口气昏迷在马背上由马驮了回来,那二十多名护卫自然是全军覆没。
玄浩运气颇好,被马带回了边城,一口气吊在那儿让军医救了回来,只是伤势之重没有一两个月的调养根本不要想动,但这时候西善已经攻城。为了稳定军心,玄浩强自压下受伤的消息,在苏行之的搀扶之下勉强站在墙头,只是如此一来,伤势更重了。
之后玄浩就始终躺在床上,他的角色都由苏行之穿上铠甲带上头盔来扮演,难为苏行之演了这么久的戏居然没有被拆穿。后来李鉴和纪齐的援军到来,同意了玄浩为稳定军心的说法,让苏行之继续假冒将军。玄浩又说不想让皇帝担心,故而战报上只说玄浩受了轻伤。听风楼的探子虽然遍布天下,但在玄浩严防死守下倒也没看出端倪——或许有,但没有深究吧。
终究玄澈是被这么瞒过去了,本来玄浩若是就此好好休养,最多也就是留下些微后遗症。但玄澈下令大军反攻西善,将军怎么能留在边城里。于是玄浩就随着大军前进,只是这样伤势就更难好了,最终在一场战役中……
六月底的时候,林默言突然收到苏行之的来信,得知了靖王的死讯。林默言深知玄浩对于玄澈有多重要,也知道玄澈现在的身子是外强中干,心里一颤,将信烧掉。林默言想了又想,却不知该如何和玄澈开口,最终告诉了玄沐羽。
不知苏行之在那边是如何说服其他将军不将消息走漏的,林默言和玄沐羽却是万分不敢将死讯告诉玄澈,明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还是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大军归来,棺木都摆在了眼前,玄澈才从苏行之口中得知真相。
玄澈在玄武门外喷出一口心血,昏死了过去,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寝宫里依然弥漫着静心的香气,只是生死面前,薰香又有何用。
玄澈已经起身,靠坐在床头,冰凉的手贴在温热的茶杯上,心是暖不起来的。
玄沐羽看着他,将这一切慢慢道来,仔细留心着玄澈的反应,但玄澈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低垂着头,注视茶杯,任热气迷蒙他的眼睛,却沉寂无波
深夜的寂静侵蚀着两个人。
过了很久,玄澈才缓缓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玄沐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平静的玄澈令他无所适从。玄沐羽宽厚的手掌覆盖住玄澈的手,轻声说:“澈,难受就哭出来……”
玄澈摇头。
“我不会哭,死亡无法让我哭泣。”玄澈说,很平静的语调,似乎看穿了世间的一切,了然明悟,“更何况,浩根本是一心求死。他的愿望实现了,我应该笑,怎么能哭。”
玄沐羽的手颤了一下,如果不是看到玄澈眼中的明澈,他几乎以为玄澈是疯了。
玄澈果真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像一把钝刀割得人心痛难耐,宛若低语的声音平缓地说:“浩若想活,我会撤换守城的将领,而不需要他勉强上阵;他若想活,就算丧失良机,我也决不会让大军攻打西善;他若想活,天下再名贵的药材我也要给他送去。他若想活,又有什么活不了?”
玄澈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却不见泪。
“只是他不想活了,他不想回来看到我,不想强迫自己对我笑,然后说什么‘只要你幸福’的违心话……他说要等,但他等不了,他若能等,又怎么会在那一夜企图用强……浩从来不是体贴的人,从小就任性,喜欢让什么事都顺着他的意思走,却又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他只喜欢缠着我,和我闹,和我撒娇,我知道他是希望我总看着他。他其实不爱看书,对学武也只是随性而至,为了我上了沙场,做了大将军,我知道这其实不是他想要的,却还是自欺欺人,觉得孩子终归要长大,要有一番事业,他会找另一个幸福,然后像玄泠那样结婚、生子……我却忘记了,他的幸福只有我,他所有的委屈只为我承受。他有欲望,那么任性的人却为了我而忍耐……我抛弃了他,为了自己的幸福……浩不想忍耐,却不想伤我,只有、只有……”
玄澈说的话没有太多轮次,却让玄沐羽听了明白。
玄澈不是不懂,而是太懂,懂得让他无法超脱。
玄浩若真是战死,玄澈会哭,会痛,会悲,却不会如此压抑得乱了心智。玄浩求死,苏行之明白,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拦下消息。
玄澈真的在笑,却是无比自责:“我真是傻瓜,自诩聪明,自以为坚强,却逃避了一次又一次……我应该要想到,我却忘记了,不,不是我忘记了,而是我根本不愿意去想……”
“不要说了,澈,和你没有关系……”
玄沐羽用力抱住玄澈,不想再让他说下去。
玄澈居然点头,在玄沐羽看不见的地方绽开微笑,凄美绝伦:“是,和我没有关系,这是浩选择的路,他要我一辈子都记住他,我记住了,永远不会忘,不能忘……”
玄武门外惟有寂静,只有梦里那宽敞的大道上还有一道乌亮的身影冲破沙尘,阳光也被他的光芒逼退三尺,跨下的黑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那俊美少年背挺得笔直,灿烂的星眸混合着无尽的墨黑藏在深邃的眼眶中,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爱,随后展开一个漂亮的笑容,说
“四哥,我回来了!”
只有在梦里,一声四哥,一生眷恋。
玄浩葬在皇室园陵里,玄澈去看他,一壶酒,一柱香。
苏行之代替玄浩奏对军情,临走了,他在几位将军都出去后,回眸来看玄澈,似乎想确定什么,却只看到一尊被悲伤笼罩却平静淡漠的玉人
苏行之突兀地说:“陛下节哀就好,也算了了主子的一个心愿。”
玄澈点头,他明白。
两日后,苏行之在家中自刎。
今世我来迟了,来世我再陪你。
莫要说人死灯灭,皇宫中的巍明宫永远空着,那是个记忆的黑洞,远远的,看着,恋着,却也如此。世间没了谁不也都这么转着,朝廷还是这么转,皇宫也是这么转着,大位上的人还在,哀痛之后依然绕着他转,即便是不在了,又有另一个点让这一切转起来。
玄澈是在玄恪面前昏倒的,那血似花洒般的,染红了一片青砖,玄恪只来得及伸手,指尖触碰到一抹衣角,那人已经在另外一个人怀里了。玄恪愣愣地看着,小小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手中没有东西,除了空气便是虚空,风过时掌心的汗变得冷冷的,虽是明媚的七月天,居然让人忍不住打了个抖。
玄恪无言地跟在一群人后面,那群人围着他的父皇和皇爷爷,慌乱中回了宫,除了皇爷爷谁也没能留在父皇的床边,他也不行。
玄恪有些气闷,他不能留在父皇床边因为他们只是父子,而皇爷爷可以因为它们不单是父子还是情人,那些拦住他的太监宫女都知道这些,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为难有隐忍,还有一些玄恪说不出却十分厌恶的东西。
玄恪此刻却想到屋内不知是怎样的情景,皇爷爷是否抱着父皇,是否亲昵,是否又在亲吻。哦,不会,父皇晕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醒过来时又是否会拥抱亲吻,就像上次父皇遇袭一样
玄恪想了很多,突然又记起一件事:浩皇叔死了。父皇就是因为皇叔的死而悲伤过度晕倒的。似乎是长薄(太子的贴身太监)说过,浩皇叔也喜欢父皇呢,只是父皇和皇爷爷在一起了。当时听了只觉得惊奇,现在想起来玄恪却有些欢喜,是了,父皇现在因为浩皇叔的死而悲伤,很长一段时间纳妃的事不可能再提了,那么会不会因此也不和皇爷爷亲昵了呢?
玄恪去问傅云:“如果有三个人,两个人都喜欢第三个人,可是第三个人只喜欢第一个人,但和第三个人和第二个感情又很好,那第二个人为了第三个人死了,第三个人还会不会和第一个人好?”
傅云被这一个人两个人绕得头昏脑胀,但多少听了明白,便说:“可能会可能不会吧,不过第二个人死了第三个人一定很伤心,也很内疚,或许会和第一个人会和第三个人分开一段时间吧……”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悲伤而需要抚慰反而离得更近呢?后面的话傅云没说出来,因为玄恪已经欢喜地拍手大叫:“是了,是了,就是这样的!
傅云笑笑,觉得小太子高兴就好了,也没多说。
玄恪很高兴,他就是容不得父亲和爷爷的背德,却不想,两个精彩绝艳的人物,若不是爱之深切,又何必抛了那些辉煌来做这苟且之事。小孩子心性便是容不得半点污泥,学不会包容,学不会理解。
玄恪高高兴兴地回了东宫,拉了小狐狸跳舞,对小狐狸说:“梅花,等父皇和皇爷爷贴得不那么近了,你就和我为父皇挑个有漂亮又贤惠的皇后好不好?”
小狐狸被舞得头昏脑胀,稀里糊涂地说:“澈澈就是羽羽有漂亮有贤惠的妻子了啊。”
玄恪一听立刻不高兴,将小狐狸提到面前,厉声说:“胡说八道!父皇是皇帝,怎么能做妻子!他要有另外一个妻子!”
小狐狸还没清醒过来:“那、那就是羽羽做妻子?不对啊,可是羽羽是在上面呢……”
玄恪突然好奇地问:“什么在上面?”
“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会嘿咻嘿咻啊,羽羽会在澈澈身上亲亲咬咬,还会摸摸,然后、然后……”小狐狸说着自己脸红起来,突然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就听到玄恪大叫:“梅花,你怎么突然流血了!”小狐狸伸出爪子一抹:鼻血!
玄恪又叫:“说啊说啊,继续说,然后怎么了?”
小狐狸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话,玄恪不高兴地说:“你不说我就自己去看!”小狐狸连忙拉住他:“不可以不可以,你怎么可以去看!以前我要看都被羽羽扔出来了呢!”
玄恪歪着脑袋思量了好半天,才说:“为什么不能看?”
“因为那是情人间最最最最最亲密的动作嘛!”
“比吻还亲密?”
“那当然!”
玄恪没再说什么,却从这天起他就跟在玄澈身边紧迫盯人,连晚上睡觉也要挤上玄澈的床,瞪着乌溜溜的眼睛防贼一般。
他这般作为玄澈和玄沐羽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着这样的想法。玄澈倒还好,他确实在为玄浩的死而难过,再加上国事繁忙,情爱一事缓缓也无妨,但玄沐羽就郁闷,他本来以为玄恪只是心血来潮盯几天就算了,反正玄澈心绪不佳做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没想到玄恪这一盯就是一个月不松劲,好容易朝政少一点了,玄澈心情好一点了,玄沐羽还是看得着吃不到,心里恨得直痒痒。
难得夏日里下了一场大雨,天不那么闷热,甚至透着些许凉爽,在大殿里闷了几天玄澈便来到御花园里透透气
玄沐羽本是要去清凉殿找亲亲小澈澈,却不想在花园里看到,左右瞄了几眼,没有看到玄恪。玄沐羽心情大好,溜到玄澈身后抱住他,开口便问:“恪儿呢?”
玄澈在玄沐羽绕到身后的时候就发觉了,只是没等他回头来看就被人抱住,手上一抖,杯中茶水泼出了半杯,溅湿了他的衣襟。玄澈怨怼地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恪儿去练武了……呜!”
没等玄澈话说完,玄沐羽就低头吻住了他,好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吻得双方都快喘不过气了才稍稍松开,但将玄澈搂在怀里那是怎么也不肯松手了。
玄澈双颊通红气急道:“你干什么,想吻死我吗?”
玄沐羽可怜兮兮地说:“我都一个多月没有碰过你了,你照顾小孩子心情,都不照顾照顾我……”
玄澈翻出一个白眼:“你需要照顾什么?色魔!”
玄沐羽邪邪地笑,拉着玄澈的手放在自己半翘的欲望上,咬着玄澈的耳垂轻声说:“照顾我的‘性’福啊。”
“哼!”
玄澈在那可恶的东西上用力一握,弄得玄沐羽又痛又麻,只是欲望又硬了几分,隔着衣裤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滚烫。玄澈脸红了红,抽回手转过身去不想理会这个胡乱发情的家伙。但玄沐羽怎么会放过他,虽然让玄澈抽回了手,却将他整个人抱起,自己坐在椅子上,而让玄澈坐在了他的腿上,说:“晚上你都和恪儿睡,都不和我睡……”
“你怎么说话的呢!”玄澈怪了一句,突然察觉玄沐羽的手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心中警铃大作,挣扎着要起来,低叫道:“放开,这是在花园!
“没关系,我让他们清场。”
玄沐羽一边啃噬着玄澈脖子上敏感的肌肤,一边挥了挥手,森耶和德邻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偷笑着将所有人的都赶出了御花园。
玄澈大窘,本来他对男男性爱就有些排斥,只是因为爱上了玄沐羽才尽量让自己接受,却忍不住在每次欢爱前后沐浴洁身,而床第间他也只是迎合却不主动,现在玄沐羽居然表露出野合的意思,他怎么能接受
玄澈用力推开玄沐羽,只是一方面玄沐羽的力量远大于他,不为所动,另一方面他背后就是石桌根本躲不开,再怎么推拒两人也隔不开太大的距离。玄澈气急败坏道:“玄沐羽!现在是大白天,而且是在御花园!你这精虫上脑的混蛋,快住手!
玄沐羽微微眯起眼,透出危险的光,他一手抱紧玄澈的腰不让玄澈离开自己的怀抱,一手伸入衣襟之中隔着薄薄的单衣搓揉玄澈胸前的突起,看着玄澈的脸越来越红,连脖子都烦起了桃红。玄沐羽停了手,却碰了碰玄澈跨间已经勃起的分身,附耳轻笑道:“真的要住手吗?”
混蛋!玄澈骂了一声自己,第一次如此痛恨这具身体,明明是男人居然在男人手下还如此敏感,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混蛋,你快放开!”玄澈还是抗拒,只是被情欲染哑的嗓音叫出这句话只剩一分怒意,两分销魂,三分情动,四分的欲迎还拒。
玄沐羽的手隔着衣裤抚摸玄澈的分身,口中吮吸着玄澈的耳珠,笑道:“澈不老实,明明想要却说不要。”
禁欲了一个半辈子的玄澈怎么敌得过玄沐羽的调情,此刻连一分怒意也发不出来了,只能软软地骂了一声:“禽兽……”
看到玄澈所有的抵抗卸下,玄沐羽一掌抚去桌上的糕点盘盏,将玄澈放到桌上,自己也随之压下来。
那桌子也不知怎么设计的,高度正好到成年男子的胯部以下,而大小则能平躺下玄澈的上半身,只是头没了依靠,双腿也不得不悬在桌外,这分明是要玄澈抱住玄沐羽,而且下身蜜穴的高度也正好让玄沐羽侵犯。
“你!”
玄澈几乎要以为这是玄沐羽让人设计的,怎么不偏不倚恰恰好用来做这个用途了!
玄澈又羞又气,双手还不得不紧紧搂着玄沐羽,不然自己的头就要倒挂在桌子外面,脑充血的滋味不是一般的难受。玄澈双眼冒火,只是这火苗只够点燃玄沐羽的欲火。玄沐羽飞快地解开玄澈的衣裳,膜拜一般地亲吻着爱人的酮体,手下不忘抚弄玄澈的玉茎,然而当玉茎完全战栗的时候,玄沐羽却松了手,手指滑到后庭处开始画着圈圈,徒留玄澈不满足地挣扎。
并非玄沐羽坏心眼,只是玄澈的身体实在是……且不说有事没事的大病小病,单是平日里身体好时,也只能三四天进行一次房事,这本已经让玄沐羽很是忍耐了,偏偏每次都不能尽兴,他若要尽兴只怕没个三四次完不成,只是玄澈如此折腾的话,只怕不出两年就要呜呼哀哉了,所以每次最多只让玄澈释放两次便要结束,还必须是自然释放——那快要高潮却被硬生生掐回去的事只会让玄澈死得更快。所以,也可以理解玄沐羽为什么如此急切:欲求不满地男人总是容易冲动。
开发谈不上彻底的后穴依然有些生涩,玄沐羽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了一瓶润滑剂,倒了许多在手指上,开始了他的开拓工作。玄澈这时候智商属于负值,没注意这么一个小细节,任玄沐羽在他体内挖掘快乐,当那穴口似有些胀痛的时候,填满甬道的手指突然抽了出去,一瞬间的空虚让玄澈微微睁眼,只是他这时侧着头,玄沐羽未看到,却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站在巨树繁枝之间,透透层层枝叶漏下的点点光斑映亮了他因为惊骇而撑到极致的大眼,那张像极了自己的小脸上承载了种种情绪,几乎扭曲了他的面容
玄澈一惊,陡然清醒了三分,刚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想后穴突然被一个炙热的硬棒顶入,竟是一下捅到最深,早就被人摸清的敏感点被重重磨过,撑到极致的微痛和强烈的快感奔涌而来,那原本有些惊慌的声音一下子转得妩媚性感,突然拔高的嗓音毫无保留地宣泄着情欲的快乐。
玄沐羽被玄澈几乎从没有过的大声呻吟刺激到了,被小穴紧紧包裹的欲望似乎又涨大一圈,他低低呢喃一声,说的似乎是妖精,双手已经扣住身下人的纤腰开始了猛烈地冲撞。巨大的欲望进出带出鲜红的媚肉,每一次都顶在最深处,那敏感点早已被摩擦得要着了火,玄澈迷失在汹涌的快感之中,刚才看到的繁枝绿叶和斑驳阳光下的黑衣少年都模糊在了情欲的狂潮之中,似乎那只是一道幻影,参差得失去了真实。
不愿去想,不敢去想。此时此刻只需纵情声色
决裂
玄恪奔跑在皇宫的长长回廊之中,那不住倒退的红色宫柱似乎是吃人的野兽,一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这个孩子吞噬。玄恪拼命地跑,似乎要逃离什么,似乎什么就在后面追赶着他,他冲进东宫,房门在背后轰然关上,推倒了桌子,踢翻了椅子,打破了一地的陶瓷,最后却缩进被子里。
床上锦被卷成的大茧中终于隐隐传来了嘤嘤的呜咽。
“不!那不是我的父皇!我的父皇又怎么会……”
退尽了淡漠和温柔,只剩下噬骨的妖娆。眼中的媚丝,红唇中溢出销魂的呻吟,胸前的蓓蕾鲜红欲滴,光洁的肌肤上遍布青红的印子,修长的腿紧紧紧夹着另一个男人的腰,玉柱挺立,臀瓣间娇艳的花瓣吞吐着粗壮的欲望,他浑身上下都是情欲的痕迹,哪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哪里是运筹帷幄的智者!
可这样的人又美到了极致,艳到了极致,即便只是一个旁观的六岁孩童居然也感觉到身体里似有似无的热流,只是更加强烈的厌恶冲毁了这微妙的情动。
玄恪不能接受,无法接受,他一直奉若神明的父皇怎么可以摆出那样羞耻的姿势,又怎么可以发出那样淫乱的声音!而让他如此居然是他的父亲,自己的爷爷
玄恪不明白,不能明白!
“不,那不是我的父皇,他不是!
玄恪痛苦地嘶喊,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能容忍心中的神坻就这样崩塌,他恨,恨那个夺取了他父皇的男人,更恨那个和他父皇有着一模一样面容却沉醉在情欲中的柔媚美人!
玄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多么希望这时候能有一个人散发的暗香的怀抱搂着他,温凉的手掌抚摸他的背脊,流水般温柔嗓音叫他:“恪儿。”只是玄恪知道这不可能,他渴望的那个人正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呻吟,那暗香随着汗水浮动在整个花园,再多的温凉也被欲火点燃,再温柔的嗓音也沾染了暗哑……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玄恪问,不会有人回答他。没有知道答案,包括漩涡中的那两个人。
玄澈被玄沐羽抱在怀中,两个人却是站在浴池之中,他们身上还残留着欢爱后的余韵。
玄沐羽细致地为玄澈清洗身体,看着白浊缓缓流出直到没有,玄沐羽知道不能留下一点点不干净在玄澈的身体,那很可能会要了他了命。
玄澈伏在玄沐羽身上,如同每一次交欢过后一样安静。
“沐羽,刚才你也看到了吧。”
玄澈很突然地问。
玄沐羽没有犹豫地点头,他知道玄澈在意什么,那个黑衣的少年
“为什么不停止?”玄澈淡淡地问,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但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若是普通父子看到对方与情人的情爱,最多是尴尬,只是自己的情人太过荒唐,竟是自己的父亲,孩子的爷爷。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优雅的脊线,轻轻说:“他迟早要知道的。”
玄澈苦笑:“这个方式也太激烈了。你是故意的?
“不是。”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随身携带那种东西的习惯。”玄澈瞥了一眼池边的小瓶子,撇了撇嘴,“不要说你想做这种事情很久了!”
玄沐羽低低地笑起来:“我只是听说今天下午玄恪要去练武,才去找你的,担心你房里的药剂已经凝固,才带了一瓶新的。”玄沐羽想起了什么,亲亲玄澈的唇角,坏笑道,“不过花园里的澈意外的热情……”
“你休想我再和你在那种地方做这种事情!”玄澈大叫,“今天丢脸丢到家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恪儿!你让我怎么办现在?”
“怎么办?凉拌喽。”玄沐羽不在意地笑。但玄澈却很气恼:“恪儿和我现在的关系已经很僵了,今天又让他看到这种事,你让小孩子怎么想?玄沐羽,你不要什么都不在意好不好,我和你根本、根本就是……”
“我知道,有违伦常,但是我不介意。”玄沐羽难得收起了他不正经的态度,认真地说,“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恪儿怎么想是他的事,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烦恼下去你难道要我抱着一具骷髅说情话吗?”
“哼。”玄澈有些羞赧地侧过脸去,却又不甘地转过头来,说,“别人怎么看我可以不介意,但恪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无视?”
玄沐羽抵着玄澈的额头,有时拿漫不经心的笑容,道:“那就让他爱上你,等我走了,你也不会寂寞。”
“……”
片刻后浴室中传出了玄澈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玄沐羽,你再敢乱说话我就永远不让你上我的床!”
玄沐羽带着笑意的声音夹杂在咆哮的语音之中:“那你上我的床好了。”
“玄沐羽——呜呜!嗯,嗯……混蛋,住——啊!不要、不要这么快……嗯……”
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
事实证明,玄澈不算是一个太好的教育家,玄恪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孺慕之情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崩溃了。当第二日玄澈下朝回来时看到玄恪远远站在宫柱之后,玄澈想到了昨天的事,很是尴尬和忐忑,但还是微微笑了笑,玄恪给他的反应是脸色大变掉头就跑。玄澈的笑容僵在那儿,一瞬间,一股名为悲哀的情绪涌上心头。
连续好几天都是如此,玄恪看到玄澈掉头就跑,若实在跑不掉也是不冷不热地行礼,却半个字都不肯出口。又过了几日,玄恪倒是不跑了,也开口说话了,只是那爱笑爱粘人的小家伙不见了,换上了一张棺材脸,一字一句都好像是用冰打出来的,又冷又硬,眼神中泄露出的情绪也不再是敬慕,换成了鄙夷与厌恶的交杂。
玄澈爱孩子,却无法得到孩子的爱,他的心很不好受。玄沐羽看了也心疼,这日他再去清凉殿的路上意外碰到刚从太学院回来的玄恪。玄恪厌恶玄澈,同样对这个爷爷也没有好感,硬梆梆地行了个礼,冷冷道:“皇爷爷。”
若是平时玄恪如何根本上不了玄沐羽的心,只是想到玄澈那焚心的样子,玄沐羽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孩子,看对方一副不耐的模样,心下不快,道:“你怎么行礼的?这么没有规矩!”
哪知玄恪竟扬起头颅,对着玄沐羽大声道:“最大的规矩你们都坏了,我还守什么规矩!”
玄沐羽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都是这么和你父亲说话的?!
玄恪也是口不择言:“我怎么说话你管不着!他这样乱伦背德的人不配做我的父亲!”
“你这孽子!”
玄沐羽当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玄沐羽几十年的功力放在那里哪里是好看的,玄恪就这么一巴掌被打飞了出去,所幸玄沐羽出手还有点分寸,玄恪只是嘴角被打得出血,脸颊高肿却无大碍。玄恪大叫道:“你本事你就打死我,打死我你们也清静,爱干什么干什么,没人敢管你们!”
玄沐羽怒极反笑,一把抓起玄恪的衣襟提到面前,冷笑道:“你以为你是澈唯一的孩子我就不敢?我打死你澈最多就与我闹上几个月的别扭,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你也不用担心皇位后继无人,你泠皇叔那边可有两个儿子,个个都很优秀,我相信澈那么温柔的人肯定愿意将他们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的!”
玄沐羽轻缓而邪魅的微笑,不会有人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玄恪咬着唇,眼底浮上了一层水雾,他愤怒,他委屈。
“沐羽
旁边传来的一声低喝打断这一老一小的对峙,玄澈急急赶来将玄恪从玄沐羽手中夺下放到地上,对玄沐羽责备道:“你干什么吓孩子?”又转而对玄恪说,“恪儿,你有没有事?”玄澈看到玄恪浮肿的脸颊,眼中闪过心疼,刚想伸手去触,却被玄恪一巴掌挥开,玄恪大叫道:“我不要你碰我!”
玄恪一扭身就从玄澈怀里跑走了,步履有些蹒跚,却是逃命一般地仓皇。
玄澈神色黯然,玄沐羽搂着他轻声安慰:“好了,不要管他了,这孩子不知好歹,不值得你如此费心。”玄澈垂眸不语,靠着玄沐羽的身子有些颤抖,禁不住伸手握住玄沐羽的大手。
“好了,好了,不要管他了,你有我就够了,我疼你,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完成你的梦想就好了……”
玄沐羽的声音低沉得像一首催眠曲,只是在这曲中每个人都强自清醒着。
玄澈能清楚地把握各种各样微妙的心理,却唯独不明白孩子的想法。孩子心中的偶像突然崩塌,情绪不稳也是正常,这时候玄澈若是能上前多加抚慰,引导玄恪的心态变化,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日后那么糟糕,只是玄澈不明白,或者说他自己也认为父子乱伦这件事就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他妥协了,认命了,任玄恪的心如此沉下去,却没有作出补救。或许玄沐羽是明白的,但是他没有去做,因为除了玄澈旁的事情他从来都是不在意的,也可能他就是希望玄澈从此只剩下他一个支柱吧。
太过重要的唯一很危险,危险到可能会摧毁一个人。
玄澈和玄恪的相处模式算是这么固定下来了,玄澈还是尽量疼爱孩子,只是孩子不领情,总是冷冷的,这冷着脸倒还好,只是那双完全传承自父亲的眼睛里填充的只有厌恶和鄙夷,看得多了,玄澈心里也不舒服,他还要为国事操心,仅乎本能地避开这会让他心痛的目光。渐渐的,两个人相处就更少了。
九月底的时候,当初随着倭国使臣团出海贸易的商队回来了,作为第一支海外贸易的大型船队,在云间港口登陆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看着水手们只会劳力将船上一箱又一箱的大木头箱子搬下来,很多人都猜测那里面是不是装了海外来的珍奇。
那船长受了主子的暗中吩咐,特地在搬运过程中“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黄黄白白的金银滚了一地,晃花了周围人的眼,整个港口都是一片吸气声,那船长有模有样地大声喝骂劳力:“你干什么吃的,这都能打翻!快快!都给我装起来!”话音刚落,就有十几个黑壮大汉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金银装回箱子,又立刻嘿嘿抬走了。
围观的人看着远去的箱子,又想起刚才来回搬了十几次的百多口大箱,当下眼睛都直了,满脑子都是黄白之物,挥都挥不走。
不说这些港口上围观的人如何,这些箱子顺着长江进入内地,既然是露了白的财哪里有不眼红的,一路上打劫的成打的算,那船长抱着这些个箱子苦哈哈地哭喊:“我的主子呀,您可害死我了!”
不过这支船队在长江里没人敢动,为什么?人家那船都是从龙牙星级军舰改装来的,普通的江贼开船撞上不要说打劫了,不要被反劫就很好了。只是船队上了岸就有些麻烦,但护送的镖队是冰岚山庄的,一般人也不打他主意,一路上还算有惊无险地送到了临澹。临澹成立的人听了消息,翘首盼着想看看是哪家的富豪如此风头,却不想这批钱财入了临澹就好像水珠进了大海,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令人好生失望。
再说这批金银珠宝究竟失去了哪里?知道船队背后势力的人自然明白了:当然是入了皇宫,进到了皇帝的小金库里。
内务府的总管太监看着一群壮汉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搬入府库,眼睛顿时就直了,天哪,他管理了内务府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金银数量,虽说府库里的存货比这更多,但那是多少代的皇帝积累下来的,哪有这么一次性收入的?!
玄澈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对玄沐羽感慨了一句:“这算是最近最大的好消息了吧!”
玄沐羽调侃道:“你若不做皇帝,只怕天下的财富都要被你敛尽了。”
玄澈想了想,轻笑道:“我做了皇帝,就要将天下所有的财富都收进我们大淼的口袋里。”
玄沐羽亲亲爱人的脸颊,道:“别人这么说我不信,不过由你说出来,我却不得不信。只是你这次使用自己的名义赚的钱,要这么多金银做什么?”
“要做天下人的表率啊。”玄澈说,“那帮老家伙一个个脑子不开窍,只好我身先士卒,让他们看到了甜头,自然就有人跟风了。况且嘛,有些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只有我来做了。”
很快玄沐羽就知道什么是赔本的生意了。
没过多久,大家就知道原来那支船队竟然是皇家的投资,数额庞大的金银财宝自然是要流入皇帝的口袋里,还没等那些个自诩高洁的腐儒们跳出来批判此举是否不妥,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就出来了:
皇帝竟然将此次获利的四成都投入了明教慈善机构中,另有三成组建了一个“义务教育基金会”,旨在帮助有心向学却无力支付学费的贫困儿童,至于剩下的三成,自然是再次投入海外贸易之中了。
全国哗然,对于玄澈此举褒贬不一,褒的自然是他的仁德,贬的却是认为皇帝不应该插手商贾之事。只是慈善捐助和教育基金会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收益人群不知几何,那么一点点逆耳的声音早就被和谐掉了,又是全民欢呼的好时候,一片歌功颂德差点冲昏了玄澈的脑子。
不过玄澈还有点理智,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紧接着玄澈就修改了货币法案。
这次商队在倭国的贸易掠夺了大量的银,长此以往,倭国的银将会陷入匮乏的境地,那么倭国的财政也将发生动荡。这自然是大淼乐意看到的,但反过来说,海外贸易让大量的银子涌入中原。如今中原地区银贵金贱,初期倒还无妨,但日后一旦整个海外贸易展开,中原的银必然大幅度贬值。现在国库是库银,一旦银贬值,那么势必影响整个大淼的金融体系。不要倭国崩溃了,大淼也跟着崩溃才可笑
所以原先的货币政策不得不改。国库由库银变为库金,小范围内试行纸钞,纸钞价值直接与金价挂钩,大淼将逐步取消金银的市场流通。
有了皇室的带头作用,一时间各大商行蠢蠢欲动,只是苦于没有强大的船队无法出海。这时朝廷仿佛看穿了这帮子商人的心思,竟然开放了部分造船技术,允许民营船行建造符合标准的海船。这项政令引来的无数非议,但更多是那些大肚子商人们从脑子里迸出的金火花。
这时皇室的船队——远洋贸易商行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前往倭国冲击倭国金融业,另外一路却是往下而下,去了南海,也就是吕宋、安南一带。
不论怎么说,汉族对于大海始终有一种畏惧心态,没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永远不会跟上,而玄澈要做的,就是撬开螃蟹的壳。
注1:关于货币政策的那段文字,基本上道理是正确的,但是我对这方面没有深入了解过,自己也比较糊涂,具体措施是否正确我不敢肯定,有没有了解这方面问题的人指点一下?不想误人子弟的说。 叛逆
玄恪的生活很规律,上午习文,下午练武。玄澈的生活也很规律,上午办公,下午休息或办公。到了晚上两个人都是入夜就睡。两种规律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若非特意决不会见面。
玄恪的生活里突然少了欢喜的一块,多出来的憎恨却无法将它填满,玄恪突然觉得生活很空虚,以前觉得很有意思的书突然没了意思,因为自己再怎么看那个人也不会在意——当然,自己也不需要他在意。练武更是又辛苦又枯燥,反正也不会那个人也不会考验自己了——当然,自己也不需要他考验。
反正就是原本有趣的都没了趣,原本无趣的就更无趣。玄恪整天臭着一张脸,觉得看谁都不顺眼。
太子不高兴,周围的孩子们也忐忑。皇帝没有纳妃的意思,就这么一个儿子,又聪明又可爱,皇帝疼得不得了,那日后登基是铁板钉钉的事。此时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时候,这帮人小鬼大的小公子们一个个都拧着眉头想方设法要逗太子高兴。
一帮小公子们围在一起眼色乱飞,然后推出了一个代表。那白白净净的少年走到玄恪面前,鉴于最近太子脾气不好,那少年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怎么心情不好呢?”
玄恪瞪他一眼,道:“要你管!”
少年身子缩了缩,嘿嘿笑了几声,又不怕死问:“殿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也让祝尧给你分分忧啊。”他这么说着,其他孩子接二连三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分忧。
玄恪看看他们,说:“祝尧,我心情不好,你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那名为祝尧的少年想了想,说:“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不知道,不过宫外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玄恪被说得有点动心了,却还是说:“宫里什么没有,宫外有什么好玩的!”
祝尧笑道:“宫里虽然奇珍异宝多,但是哪里有宫外热闹啊!街上有很多卖艺的人,什么唱戏的,吞剑的,调教猴儿龟子的,还有很多茶楼酒楼呢。”
玄恪不屑地撇嘴:“外面那些厨子哪里比得上御厨?而且那些卖艺的,我要看,招人入宫不就好了,何必出宫!”
祝尧说:“殿下这可就不知道了。宫里的御厨手艺是精致,用料也最好的,可是有些模样粗鄙的点心或者是时令菜他们就不敢做,粗鄙的点心怕上不了台面,而时令菜怕主子们爱上了,若是到了没有这菜的时候做不出来要杀他们头,所以宫里的菜色可是少了很多乐趣呢。”
“有这样的事?”玄恪还小,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事实上大部分从小生养在皇家的人都不晓得这些私底下的事情,主子有主子的生存手段,下人们自然也下人们的生态环境。
祝尧点头:“当然,不过这也是些陈年旧事,现在有那什么温室大棚、反季节蔬菜的东西,贵是贵了,不过以陛下那样的敛财手段恐怕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吧。”祝尧说到皇帝有些激动起来,竟没有发现玄恪变了脸色,居然还再说,“听说上次陛下投资的海船出海一趟就赚了好几十万两呢,居然七成都捐出去了,我太崇拜陛下了!”
玄恪不悦地冷哼,道:“你要崇拜去清凉殿,不要在我这儿满口臭气!”
祝尧一愣,问:“殿下,您不会是和陛下吵架了吧?”
玄恪大怒:“我和父皇的事要你管这么多,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赶出去!”
祝尧立刻消了音,半天才啜啜道:“那殿下还要出宫不?”
玄恪眼珠子一转,大叫:“要!当然要!”
皇子年满十三之前是不能出宫的,要出宫就要有皇帝的手谕。不过皇子的下人在有皇子令牌的前提下却可以出宫。玄恪不想去见玄澈,也不知道该那什么理由说服玄澈放他出宫,便在第二天早晨让太监去方休明那儿请假,说是生病了。玄恪一向表现良好,方休明没做他想就点头答应了,却不知此刻玄恪已经穿上了太监的服饰,带着太子的通行令跑出了宫。
一出宫就看到祝尧在外面等着,他们上了准备好的轿子,玄恪在轿子里换了衣服,祝尧便拉着他下了轿子,说是这大街就是要走着逛才有意思。
这两个小孩就这么沿街走着,确实看到了一些稀奇玩意儿,只是玄恪并不满意,眼睛到处乱飘,突然看到了一个精美绝伦小楼,便指着楼拉着祝尧问:“那是什么?”
祝尧顺着看过去,笑道:“那边是花街,那是花街里最高级的馆子,叫月露坊。”
玄恪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傻乎乎地问:“花街?卖花的?”
祝尧已经十一岁,住在城里的贵族孩子对这些知道的总是比较多。他心思一转,笑道:“是啊,只是买的是美人花、后庭花。”看玄恪还是没明白,祝尧便说:“便是青楼。”
玄恪懂青楼是什么,没有祝尧想象中害羞或震惊的反应,只是问:“女人?有没有男人?”
祝尧反而有些吃惊了,但还是说:“有,只是月露坊没有,好男风的话要去菊苑。”
玄恪想了想,道:“带我去菊苑!”说着他就要往花街的反向走,祝尧慌忙拉住他大叫不可:“殿下不能去!
玄恪挑眉不悦道:“为什么不能去?”
看太子似乎有些不高兴,祝尧连忙松了手,陪笑道:“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更何况你才六岁呢,那么小……后面的话祝尧自然是不敢说出来,但眼睛却忍不住往玄恪两腿之间瞄了瞄。
玄恪没注意到祝尧一样的目光,他在心中冷笑:“脏?能脏得过皇宫,脏得过那两个人吗?那样肮脏的地方我都住了六年了,何况这小小青楼!”如此向着,玄恪径直走向花街,抛下话说:“你若不来我就自己去!”
祝尧哪里敢丢下太子一人在街上乱走,只能跟上……
上午刚下朝,方休明就来求见。玄澈有些纳闷,这时候方休明不是应该去给玄恪上课了么?
方休明行了礼,便问:“陛下,听说太子殿下生病了?
玄澈一愣,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方休明脸上转过数种颜色,最后沉了声音:“殿下已经三天没有来上课了!”
玄恪连续三天上午都没有去上课。第一天说是生病了请假,方休明也没在意,季节变化的时候确实容易生病。第二天说是病还没有好,这时候方休明已经有些疑惑了,因为如果玄恪真的生病了他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而且看皇上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到了第三天玄恪居然还是称病不来,方休明就到东宫去“探望”,但太监守在门口坚持声称太子殿下在休息,不让他进去。方休明哪里相信,就来找玄澈不论是真病假病都要弄个明白。
玄澈每天忙于政事,和玄恪的关系好的时候也没有天天过问,更何况如果真有什么事太监们也会禀报,现在他们关系那么僵,彼此的联系就更少了,玄澈直到这时候才知道玄恪竟然三天都没有去上课了。
玄恪也是懂得看人,方休明是外臣文官,不会没事就和皇帝唠叨家常,而林默言就不一样,林默言是和玄澈从小长大的心腹,他和玄恪的关系跟叔侄一样,玄恪若是下午不去练武,当天就会被林默言告到玄澈那边。所以玄恪每天上午不见人,下午确实乖乖地去练武。
玄澈后来问了林默言,才知道玄恪每天下午都有认真练武,如此说来决计不可能是生病。
玄澈这次真的是生气了,玄恪才六岁,就已经会逃课撒谎了,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玄澈匆匆处理完政务来到东宫,果然看到玄恪的贴身太监长薄守在门外,看到自己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玄澈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恪儿呢?”
长薄眼神闪了闪,强作镇定道:“殿下病了,还在里面休息。”
玄澈也不说什么,直接去推殿门却不想被长薄拦住,玄澈盯他一眼,长薄慌忙跪下,道:“陛下恕罪!但殿下真的……”
“朕知道,朕看看生病的儿子有什么不可以?
玄澈说着一把推开长薄进了门。
玄恪内功不深,这安静的房间中要听出他的呼吸对玄澈来说算不得难事。一进门,玄撤就感觉到屋中无人,看向那床榻,却有一个形似人体的小小拱起,玄澈更加不悦,上前掀开被子,果然只看到几个软垫堆叠在一起。
玄澈回身看到长薄跪在地上,便问:“太子呢?”
长薄颤抖着不敢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你起来。
玄澈走到外室就着茶几坐下来,森耶为他斟上一杯热茶,玄撤抿了一口,道:“朕就在这儿等着。森耶,带他出去。”
森耶应了,拖着长薄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森耶将长薄拖到角落里狠狠拧上一把,厉声道:“好你个长薄,跟着太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居然连陛下都敢骗!”
长薄吃痛,委屈道:“森耶公公啊,太子殿下逼着小人的命吩咐的,小人哪里敢不做啊!陛下仁德,冒犯了他顶多挨顿打便是了,太子殿下却是心狠手辣,您也知道他和陛下闹翻了那档子事,这有什么怒气都冲着小的们来,这段时间东宫的人都不知换了多少了,小人上次还被罚了一顿,这旧伤还没好,小的怎么敢再触殿下的霉头啊!”
森耶听了也是吃了一惊,倒没想到一直觉得挺乖巧的小太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恶毒了,又想想陛下和太上皇那事对一个孩子确实太刺激了,当初自己刚听说的时候也下了好大一跳呢。
森耶想着笑了笑,摸了一把长薄刚才被拧的地方,道:“算你委屈,但你也不能由着太子的性子来。将来这江山可是要由太子坐的,你这样帮着他做坏事,陛下怎么放得下心?陛下和太子的感情算毁了,但陛下可没放松对太子的要求,你这般做事,迟早有一天让陛下将这东宫的人都给换了,你也落不得好下场!”
长薄连忙赔笑道:“我这不是一时糊涂嘛!那今天这事……”
森耶看他一眼,冷笑道:“看看等会儿太子回来怎么给陛下交待,若是交待得好了,你顶多就挨多罚,我给你说说情休养两天就好了。若是交待不好,哼哼……”
长薄当即冷汗就出来,急道:“完了完了,森耶公公这回太子肯定交待不好了!”
森耶也沉了脸道:“太子究竟去干什么了?”
长薄苦着脸道:“这几日殿下都是随太学院里几个小公子出去了,小的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只是殿下回来时身上都是脂粉气,还有些酒味,小人以为、以为……
森耶气得往长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大骂:“你这没用的东西!那种地方是殿下能去的吗,你不阻止还不通报,等殿下回来看你怎么死!”
“森耶公公救命,森耶公公救命啊!
森耶不再理会长薄的哭嚎,殿下居然翘课偷跑出宫,还去那烟花之地,这知情不报的长薄能不能活过今天都是个问题,只怕这东宫里的人都要去陪葬!现在森耶就担心陛下气急攻心,莫要再伤身才好。
玄澈就在东宫里坐着,拿了些书桌上的书翻看。那书都不是太新,边角磨得有些卷了,书里遍布了充满稚气的笔迹。玄澈认真看了看,果然是玄恪的旁注。又翻了书架上的书,每本都少不了这样的痕迹,看来玄恪是将这些书都看过了。
虽然玄恪逃课这件事让他很生气,但是看到玄恪有认真读书,玄澈多少还是有些欣慰。
玄澈便这么慢慢看起玄恪的笔记来,想从中一窥玄恪究竟学得怎样。
森耶教训了长薄,端着些许糕点来到玄澈身边,为他换了茶水,道:“陛下,您吃点点心,殿下恐怕没这么快回来。”
玄澈只是喝了一口热茶,问:“他去哪儿了
森耶不敢实话实说,直道:“是出宫去了,和太学院里的一些小公子出去的。”
玄澈看了一眼森耶,似笑非笑。森耶顿时觉得背上的内衣给汗湿了。所幸玄澈没有再问,不然森耶还真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就这么等到了午时,外面传来沓沓的脚步声,就听到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叫嚷道:“长薄!热死了,我要沐浴!”
长薄那带着颤音的声音回道:“殿、殿下,您要不先回屋坐会儿……
玄恪不快地说:“叫你准备你就去准备,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我要进屋就进屋,你闭嘴!”
“是是,小的这就去。”长薄慌慌张张应了,听脚步声似乎是离开了
玄恪看着长薄跑走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砰的一声踹开门,提着脚就跨进门来,却不想抬头就看到玄澈坐在大厅中央,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悦。
玄恪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下子心就慌了,人停在了门口,一脚跨在门槛内,一脚留在门槛外,不只是进是退
“恪儿,过来。”
玄澈淡淡地说,但玄恪已经听出了他话中隐隐的怒气。玄恪脖子一缩,近乎是本能畏惧,后脚跟着进了门,却突然想到这个父亲与爷爷之间的苟且之事,顿时心中怒气大胜,畏惧之心也没有了,心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如此想着,玄恪瞪了一眼房里的人,冷哼一声,竟然转身要走!
玄澈大声喝道:“站住!”玄恪一吓,倒真挺住了脚步。又听玄澈厉声道:“过来!”
玄恪身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倔强地不肯再走
父子俩这么对峙了片刻,玄澈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玄恪,缓了语气,道:“恪儿,我和你谈谈。”
当玄澈快走他面前的时候,玄恪退了一步,咬着下唇蹦出话来:“不要!”
玄澈一愣,玄恪突然转身跑出大殿。玄澈追了出去,在走廊上拉住玄恪,喝道:“恪儿,不要胡闹!
玄恪扬起下巴瞪着眼睛大喊:“我没有胡闹!”
玄澈气道:“那你为什么欺骗老师逃课?!”
“我——”玄恪一时语塞,却突然叫道:“那样无耻的事你都做了,我不过是逃课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玄澈气得脸色惨白,胸口不住起伏,半天才说,“我无耻,你就可以堕落是不是!”
玄恪心里一颤,嘴上还是硬道:“我没有!”
“还嘴硬!你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去做这个?!
玄澈在玄恪脖颈上抹了一把,玄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玄澈放在他眼前的手指上沾了一抹胭脂红。玄恪立刻明白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烦人的娼妓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被揭穿了玄恪只是红了红脸,却扭过头去,不屑地冷哼。
玄澈板着他的肩膀气道:“转过来,看着我!”
玄恪不看,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人,我干什么要看你!”
玄澈厉声喝道:“我是你父皇!
“父皇?”玄恪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转过头来,眉毛挑起,像极玄澈的眉目里满是不屑,他冷冷地说,“不,你不是!我的父皇是天下最强最完美的人,才不是你这个无视伦常、只知道在男人身下呻吟的贱货!”
说罢,感觉到肩头扣着他的力道松了,玄恪当即拂袖而去,根本不看玄澈脸色。
玄澈眼前发黑,心头剧痛,肺部撕裂的疼痛,有什么甜腥的东西不可控制地随着剧烈的咳嗽冲上喉头,玄澈下意识地伸手捂上嘴,却无法阻止腥热的喷出。
森耶无助地扶助主子,为他抚背,心痛道:“主子,您这……”
玄澈咳得半点气也出不来时才堪堪停止,温热的血从指缝中泄出,粘稠的,在空中拉出一根细丝最后落在玄色的长袍上,只留下一个暗色的痕迹。
刺目的红,风过时一阵冰凉
玄澈惨笑一声,他这病倒好,不论怎样的伤怎样的痛,只要呕出这口血便能平复了,这一口血最多不过一个小茶杯的量,这人身体里的血都放出来大概能有一盆,看来这伤这痛再多受几次也死不了人。
森耶不知玄澈心中想到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只顾着递上帕子小心为主子擦拭血迹,愤然道:“太子殿下太过份了,怎么能这样说您……”
“他说得倒也没错,我不配做他的父亲。”玄澈淡淡地打断了森耶的话,没有起伏的语调里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任谁都能要心酸,玄澈又说:“将这衣服和帕子处理掉,不要让沐羽看到,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森耶愕然:“可是主子您……”
“森耶,我是主子。”玄澈淡淡地说,却是半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是。”
森耶只能无奈地应了,取过帕子退了下去。
玄澈无力地靠在墙上,轻叹了一口气,扶着墙缓缓向前走去。
恪儿,我们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清醒
玄澈离开东宫不久,玄恪回来了,看到玄澈不再,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
玄恪进到卧房,看到小狐狸蹲坐在他茶几上,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满目的怒火。
玄恪心情不好,不快道:“梅花,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背叛了澈!”
小狐狸愤怒地嘶吼,但听到玄恪耳朵里却是一阵的吱吱声。玄恪一愣,又问了一句:“梅花,你说什么?不要学狐狸叫,我听不懂。”
小狐狸冷冷地说:“你当然听不懂,你再也不会听懂了!”
依然是几声吱,玄恪这才有些失措,他惊慌地抱起小狐狸,急急问道:“梅花,你怎么了?为什么我听不懂你说话了?”
小狐狸愤怒地嘶喊,即使玄恪听不懂它也要借此发泄他的愤怒:“因为你背叛了他!你背叛了天下最纯净最爱你的人!你不配听我说话!澈澈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配!你不配!”
小狐狸像是要摆脱什么肮脏的东西,从玄恪手上跳走了,跑到门槛上时回头露出一道鄙夷的眼神,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玄恪一阵错愕,呆立在原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大门外,突然明了小狐狸为什么不理他,却想起那日听到婉转呻吟,心头火起,一拳打在桌子上,怒道:“为什么?那个贱人有什么值得你维护的!”
玄澈回到清凉殿,躺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将这段时间来的事情想了又想,突然觉得有几分晚景凄凉的感觉,原来被孩子抛弃的父母是这种感觉,难怪前世在养老院里看到不少老人明明身子还算健朗,那眼神却已经灰败,如果他们的亲子有来探望,便好像是枯木逢了春,一下子所有的生命力都绽放出来了。玄澈想着想着却又惨笑:并非是孩子抛弃了自己,而是自己一早就抛弃了孩子。若非自己这些不伦之事,那聪明可爱的孩子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到底,还是自己负了孩子。
今天又去了一口心血,不知这心口里还有多少血可去,莫不要赶在沐羽前面匆匆去了才好。
玄澈如此想着,说不上是安慰自己还是揶揄自己,总之心情是慢慢沉下来了,脑子里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渐渐理出个头绪,又想起玄恪的事,皱起了眉头。刚才和玄恪那样吵了一架,倒把正经事忘记了。
玄澈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起来是起来了,可手脚无力,好容易走到书桌边坐下,想了想,叫来森耶:“叫太子过来。”
森耶心下一颤,不明白玄澈这是什么意思。玄澈向来称呼那孩子做“恪儿”,从未叫过“太子”,不知这时突然改了称呼是有什么含义。
森耶应了,叫人去传。一刻钟后,玄恪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他给玄澈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面无表情地说:“参见父皇。
“免礼,坐这边。”玄澈一边说,一边自嘲:以前这孩子从没有这么规矩。
玄恪在玄澈指着的椅子上坐下,微垂着眉目,很是冷淡。
玄澈看到他这样子没有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既然他们的父子关系已经破裂,玄澈便不再奢望什么亲密无间的戏码。玄澈开门见山地说:“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玄恪身子一震,猛然抬头看向父亲,后者面容严肃却也淡然。玄恪抿抿唇,低头道:“不应该撒谎,不应该偷跑出宫……”不应该以下犯上。最后这句话玄恪没说,他不想说。但显然玄澈并不在意这一点,他点点头,说:“好。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出宫去那种地方?好奇?”玄澈当然不会认为玄恪这半大孩子去青楼是为了解决生理问题。
玄恪不作声。
那日他出宫去了菊苑,见了两个小倌,没多久就无聊地回来。第二日却突发奇想又去,同样点了两个小倌,却要他们当着自己的交欢。看了一场活春宫,居然唯一的触动就是这二人比不上父皇和皇爷爷好看。玄恪不甘心,第三日去了月露坊,点了一个龟奴一个**,同样看了一场男女春宫,结果看了一半就没兴致,回到宫里,没想到事情败露和玄澈吵了起来。
现在玄澈突然问起为什么要去,玄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好奇。
玄澈看玄恪脸色变了变,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便说:“你要出宫,我不拦你,明天我就吩咐下去,太子想出宫不必拦着。你要去青楼,我也不拦你,月露坊和菊苑都是我的产业,你空着手去我也可以让他们给你最好的伺候。不过你最好想明白,你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玄澈看玄恪阴着脸似要开口反驳,猜也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便不容分说打断他的话,道,“我是我,你是你,你不屑我的行为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跟着堕落!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我和你皇爷爷之间关系不影响我成为一个好皇帝,而你呢?撒谎,逃课,嫖娼,你把太子放在什么位子上?”
玄恪撇撇嘴,有些漫不经心
玄澈轻轻笑了两声,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但不代表我就要把这个国家给你。”
玄恪震惊地抬起头,盯着玄澈,似乎想要看对方是不是在撒谎,但他失望了,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不是恐吓,这是声明!
玄澈说:“我不介意天下姓什么,你合适,我就让你做这个位子,你不合适,我就找其他人。我是你父亲,我可以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内务府和通川商行的财富足够你挥霍一辈子,家你怎么败都可以,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我不能给你玩!你玩不起,我也玩不起!”
玄恪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父亲,那一字字都打在心上,震得他身体发麻。
“玄恪,你怎么恨我厌我我都受了,这是我对不起你的,但你不能对不起你自己。你要堕落我拦不住你,你也觉得我没有资格拦你,但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想想国家对你是什么,想想除了憎恨之外你还有什么可以做,想想乔灵裳做你老师的时候我教过你什么!你要真想不明白,过了今天你就不必住在东宫了!”
玄澈是动真火了,话说的极重,玄恪面无人色地被森耶带出去,但玄恪出去了,玄澈喘着气瘫在椅子上却又后悔了,六岁的孩子面对那样大的变故,自己还这样刺激他,也不知要多伤心。
想起刚才玄恪铁灰的脸,玄澈忍不住想去安慰,可起身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停顿了片刻,又要走出去。如此来回了三四次,最终还是回到了卧房里,叹了口气,毫无形象地半个身子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在床板上捶了又捶。
玄澈正在内疚自责的时候,一双手将他从被子拉了出来,玄沐羽将他抱在怀里责备道:“你干什么趴在这里,想闷死自己吗?”
“沐羽……”玄澈有些委屈,抱上玄沐羽在他颈窝里蹭蹭,说,“我刚才会不会骂太重了?”
玄沐羽居然点头:“话是有点重了。不过那小子冥顽不灵,不说重点他不明白。”
玄澈担心道:“可是他万一想歪了怎么办……”
玄沐羽失笑道:“想歪?能歪哪里去?一个六岁小孩你还怕他逼宫不成。朝廷立内内外外都是你的人,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他篡位,他若真有能力把这位子抢去,我也可以放心跟你去隐居。我是怕……”玄澈叹气,“恪儿心智不成熟,因为我和你的事而生气就算,我就怕他为了这个位子而嫉恨我,我不想让他被权力扭曲了,这样的人坐上这个位子我也难以放心,更何况……他若这样,如何能教出优秀的接班人……
“你啊,总是想太多。”
玄沐羽轻弹一下玄澈额头,却见玄澈始终愁眉不展,知道玄澈为了孩子是操透心,这件事若没个好的结果只怕他一辈子都放不下心。国家如何未来如何玄沐羽是不会关心的,但玄澈若是一次这样担心,只怕寿命又要短上几年。玄沐羽无法,便说:“你不要想这么多了,你担心的话,我去和玄恪说说。”
“你?”玄澈抬起头露出一脸惊讶。玄沐羽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居然会帮忙?莫非要下红雨了?
玄沐羽不悦地咬一口玄澈微张的粉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么?”
我不相信——玄澈的表情分明这么写着。
玄沐羽只能无奈地摇头,说:“那小破孩的事情害你连做爱的时候都不专心,我能不解决吗?”
“……
就知道会这样,这人的脑子除了精虫只剩下精虫。玄澈决定再一次意识忽略这个满脑子都是色情玩意儿的男人。
说是这么说,不过玄沐羽这人还是有一个好处,答应了玄澈就会去做,而且一般都做得很好。就像上次处理奏章,后来玄澈看了一下,十分怀疑玄沐羽是不是趁他睡觉的时候把它脑子挖出来用了一下又放回去了,怎么能处理得那么完美呢
玄沐羽看着玄澈平复心情后就去了东宫,看到玄恪傻愣愣地坐在那儿,脸色灰败,就知道今天这打击是够大的。玄沐羽没什么同情心,捏起玄恪的下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说:“想明白没有?”
玄恪才从清凉殿回来,加上路上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怎么可能想明白,反倒真让玄澈猜中了几分:他想歪了。
不论玄恪原来怎么想,但旁人总是在他耳边说:你是皇帝唯一的孩子,日后皇位肯定是你的。如此听着听着玄恪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那皇位以后就一定是我的。哪里想到今天突然被告知:你未必能坐上这个位子。
玄恪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说先前只是信仰被毁由爱生恨,现在却是冒出了怨。怨比恨更可怕,恨最多让人在一个方向上疯狂下去,怨却会扭曲了一个人的思想,错是错,对也是错,没有了理智没有了客观,真实落在眼中也会变得不真实。皇宫中的怨最多,所以这皇位上的扭曲也最多。玄澈怕就怕,这扭曲要陪葬了一个国家
玄恪有些怨了,怨自己明明是那人唯一的孩子,为什么宁可将江山给旁人也不给自己可;怨那人抛弃了自己,现在却还要剥夺自己的权力。
玄恪钻在一个牛角尖里不肯出来,看向玄沐羽的目光呆滞中带着几分怨毒。玄沐羽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指尖的力道大了点,捏得玄恪痛得皱起了眉头。玄沐羽却好像没有看见,捏着那下巴摇晃玄恪的脑袋,说:“别冒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你父皇教你的你都学到脚上了是不是!”
玄恪一愣,听玄沐羽冷冷道:“你三岁的时候澈回来,从那时候起他就给你灌输各种治国的念头,监督你的课业,培养你的能力,你觉得澈要把国家给别人的话,会这么费心调教你?”
玄恪听了不说话,咬着唇,眼中的怨气确实散了。他不笨,只是有时候被感情蒙住了眼睛,反而看不清事实了。
玄沐羽指尖稍稍松开了一点,继续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才六岁逛什么青楼?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通川商行都已经遍布全国,情报网也都建立完善。他第一次去青楼是什么时候?八岁。干了什么?为今天剿灭雄单定下国策!再看看你自己做什么?被你父皇宠坏的小破孩,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你的父皇?你要能将国家治理成现在这样,你就算把天下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收进后宫也没人管你!”
玄恪不服道:“但那些人里面没有我的父亲!”
玄沐羽毫不在意:“我知道,乱伦背德是不是?对,澈是对不起你,他不是一个好父亲,那你敢不敢说他不是一个好皇帝?”
玄恪不说话,他不想承认那个男人的一点优点。
“说啊!有胆子骂没胆子承认是不是!”玄沐羽逼着玄恪抬起头,骂道,“你这个废物,你也配做澈的儿子?你父亲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看他有在这件事情上回避过没有?哪像你,连别人一个好处都不敢承认,澈教你的客观公正都跑到哪里去了?废物!”
玄恪被骂得满脸通红,大叫:“我不是废物!我承认,他是一个好皇帝!是好皇帝——可以了吧!那又怎么样!”
玄沐羽轻轻一笑,松开手,道:“那就是了。他的财富足够让你挥霍一生,他何必把他投入了一生心血的江山给你毁着玩?他是个好皇帝,他不能对不起天下,你现在这个德性不要说澈不放心你,就是我在那个位子上也不敢把国家给你。”
玄恪怔在那儿,玄沐羽将他推回椅子,拍拍手,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能不能让人放心,有没有资格接受那位子,你要怨要恨往自己身上去,别在那儿想什么有的没有的事情。不要父爱也无所谓,我巴不得澈不要管你,省得连做爱都要听到你的名字,烦都烦死了!”
玄沐羽轻飘飘地就走了,留下玄恪咬牙切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可抑制地闹个大红脸。
玄澈要知道玄沐羽是这么和玄恪说的一定会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但玄沐羽知道这话要是让玄澈知道自己的性福肯定没了,于是回来只挑了些能说的说,还把自己说的谆谆善诱的模样,虽然玄澈不相信,不过玄沐羽既然说了一切顺利,玄澈也就放心了。
玄沐羽的手段虽然激烈,但不得不承认效果很好。第二天一早玄恪就跪在玄澈上朝的路上,叩大礼,虽不说话,但也足以让玄澈明白他道歉的意思。随后玄恪又向方休明告罪,如果不是皇宫里没有荆棘只怕他要上演负荆请罪的戏码了。
玄恪的眼睛变得很认真,很难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露出坚毅的神情是什么模样,但玄恪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从冰变成了铁,冷、硬、同时强韧。
当真是一夜长大了。
是的,也该长大了,都六岁了,那个皇子长到六岁还躲在皇帝羽翼下的。
但玄澈还是心疼。
玄恪对玄澈的态度依然冷冷的,但他仅仅是排斥作为父亲的那个玄澈,当玄澈以皇帝的身份存在时,却是玄恪努力的目标,一个位于巅峰上的旗帜。大病
春花烂漫的时候,大淼又将迎来春闱,玄恪听着太监传来的皇帝手谕,说是让太子也参与阅卷——自然是只阅不改。玄恪想了想,也是了,已经十岁了,书本上能学的都学完了,也该参与实践了。
自从四年前被玄沐羽骂过之后,玄恪便断了那些父子的念想,埋头苦读,毕竟是那人的孩子,四年时间便将书本上的知识学了个透,现在就差经验了。
傅云受招来到东宫,看到玄恪坐在大殿中央的椅子上,身子微微倾斜着,右脚跷在左脚伤,左手肘顶在扶手上,手指微曲托着下巴,看着自己走进来,似笑非笑。傅云忍不住心里打了个突,心想这不过十岁的孩子怎么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但傅云秉承他父亲当年的粗大神经,走到玄恪面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殿下,您看什么呢?”
玄恪不满地瞪了傅云一眼,只是拿这个从小就玩在一起的家伙没有办法。玄恪拎了一卷黄绸扔到傅云怀里:“自己看。”
傅云看了两眼,原来是皇上要太子参与阅卷的圣旨。傅云不解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殿下招我来干什么?”
“不明白?”
“不明白。”
玄恪送了一个白眼给傅云,没好气地说:“这就是说,我那父皇要我正式参政了!”
傅云抓抓后脑勺,还是没明白:“所以?”
玄恪一把抓下傅云的领子,气恼道:“所以我以后都没有时间陪你玩了你明不明白?!”
“明明就是我陪你玩嘛……”傅云小声嘀咕,却看到玄恪危险地眯起眼睛,连忙说,“那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
玄恪松开了傅云的衣襟,指指自己身上的轻便劲装,道:“去围猎!”
玄恪和傅云去的是皇家围
玄氏皇族当然是有围场的,只是玄沐羽和玄澈对围猎都不感兴趣,但为了维持皇家的做派,内务府和户部一直有一笔款项用于围场的保养和建设的。后来有一天玄澈突然想到这个围场了,觉得这么空闲着太过浪费,于是将它变为对外开放,在事先预定并缴纳大笔费用之后就可以进去自由围猎。不过为了保持围场里的生态环境,每年开放的次数都是有限的,而且进入的人数也有限制。如此一来这个围场就成为临澹贵族们另一个攀比场所,而收入钱财刚好用于保持围场养护,顺便还有盈余。
玄恪是太子但也不能打破事先预订的规则,只是他不需要支付大笔费用而已。
春季不是狩猎的最好时节,不过玄恪不在意,他只是想在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之前最后放纵一把。玄恪只带了两名护卫就来了,四个人追着兔子、獐子到处跑。傅云不愧是将门虎子,虽然人还不大,但在疾驰中依然射不少小动物,玄恪似乎心思不在这上面,箭放出去了,动物没死几头,草钉死了不少。
几个人跑了半个下午也有些累了,便放慢了速度在草场上悠悠闲逛。
玄恪突然觉得不痛快,便抽了傅云马屁股一鞭子,自己也跟上去,却对身后两个护卫说:“不准跟上来!”
傅云的马突然受惊冲出去,害得傅云差点从马上滚下来,还好他骑术高超,等马跑出个十几米他就稳住了身形,看到玄恪从后面追上,刚要开口,没想到玄恪又是一鞭子,那马吃痛嘶鸣一声又窜出去来。
两人就这么每目的地跑了很久才停下。玄恪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突然安静下来,下了马躺在草地上一声不吭。
傅云吃不准这小弟弟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只好也下马在他身边坐下,说:“殿下,您今天很不对劲啊,老抽我的马,干嘛呢?”
玄恪看了傅云一眼,可这么一看目光就没移开。傅云被盯久了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这张对方起码看了五年的脸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摸着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道:“殿下,你看什么呢?”
玄恪沉默了一下,突然扑上将傅云摁倒在地,自己跨腿起了上去。傅云还以为这小太子突然发疯了要打他,没想到玄恪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将傅云的头往自己这儿拉近了一点,而他自己头一低就要上了傅云的唇。
傅云被咬傻了,瞪着一个灯泡大的眼睛看着玄恪。
玄恪咬来咬去把傅云的嘴唇咬破了,吃到了血腥味,玄恪送开口,盯了傅云好一会儿,突然说:“接吻有意思么?”
傅云一把推开玄恪,一抹嘴巴大骂:“有你这么接吻的吗?!我还以为你三天没吃东西饥不择食到我身上找肉吃了!”
玄恪看看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站起来拍掉了身上的草屑,翻身上马。
“回去了。”
过了几天,玄恪就进了阅卷组里。他要看得主要是时政卷,其他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看。玄澈给玄恪的任务是从时政卷中挑中自己觉得特别好的,当然,要说明为什么
时政卷的题量不大,但是参考人数众多,几天下来看得玄恪头晕脑胀。好在这时候的学生不像玄澈前世那个时代的学生,道理一堆堆好像很厉害,可是连最基本的汉字都写得跟狗爬得一样,这时候的学生笔迹是一个比一个俊雅,让人看了心里就舒坦。
玄恪阅了半个月的卷,听取了各位大臣的意见,挑选了觉得最好的卷子送到龙案上。
玄澈看了看,只问:“这里面大臣的意见你听了多少?”
玄恪不敢隐瞒,照实道:“八成。”
“自己领悟了多少?”
“一半。”
玄澈点点头,看似和善,说的话却无比毒辣:“以你现在的能力,有方休明、宁怀善这些人扶着你,好歹不会亡国了。”
言下之意:你还太嫩。
玄恪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却抬头问:“做到你这样要多久?”
“我?”玄澈挑挑眉,笑了笑,说,“起码十年。”
“好,十年!”
玄恪宛如发了什么誓一般,目光灼灼。玄澈只是笑了笑,淡如清风。
你要奋斗十年,我却不知道要能不能再等十年。
玄澈看着玄恪离去的身影,悠悠叹出一口气。
玄沐羽环抱住玄澈,问:“干吗又叹气了?”
玄澈笑笑:“看小孩子长大觉得自己老了。”
“老?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年模样一点都没有变?”玄沐羽仔细看着玄澈的脸,果真是一点都没变,甚至连皱纹都没有多出一条,玄沐羽摇头,“上天也太厚爱你了,给了美貌给了才智,连青春都无条件大放送。咳!”玄沐羽说着轻咳了一声,玄澈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关切,问道:“怎么有咳嗽了?好像很久了。”
玄沐羽不在意道:“没什么,可能是上次吹风吹一下喉咙不舒服。”
玄澈皱了皱眉,但见玄沐羽面色红润、精气旺盛,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便说:“那你多注意点,别再吹风了。”
玄沐羽笑道:“好啦,我知道了,我可爱的小妻子。”
“……”
玄澈黑着脸绝然拂袖而去,留下玄沐羽捂着肚子苦笑,他可爱的妻子发火了,竟然用手肘捅他的肚子,呜,小澈澈,这会影响到你的性福的。
春闱之后,早朝上大位旁边就多了一张金椅,正如同玄澈当年参政时的情形,太子坐在皇帝右手边的位子上,只是这次话语权始终掌握在皇帝手中。太子只是冷冷地看着,这让一些经历过当年之事的老臣们觉得历史似乎重演了,若玄恪能成为另一个玄澈,这大淼的国力又要翻上好几个跟头了。
下朝后太子随皇帝进入上书房,只是奏章上并不写太子的墨批,他只是看,看以前玄澈处理过的,再看现在玄澈刚刚写完朱批的。玄澈和大臣们议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听,观察着每一个人的情态。玄澈让他默默地看,默默地听,默默地记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那些人可以信,那些人不能信,不懂的事后可以问,只是能领悟多少就要看玄恪自己了。
这时候玄恪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厉害:他的目光永远不会停留在眼前,长远的利益才是他的追求,然而眼前的好处也不会放过;他的用意永远不会单纯得只有一个,一箭双雕或者一石三鸟不过尔耳。他做的决定有时很难理解,但几年后每个人都会心悦诚服地说:“陛下英明。”
国家在他手里像是一个机密的机械,按照他所设定的速率飞快地运作着。他似乎预知的能力,漏洞出现之前都回被他弥补。玄恪十分怀疑这个男人是否会犯错。
“错?当然有。”玄澈意外地听到玄恪主动与他说朝政之外的话题,虽然这个话题让他黯然,“我最大的错就是忽视了西善,代价就是你的浩皇叔。”
“你得到了西善。收获大于损失。”
玄澈摇头:“不,我失去了弟弟。就算是天下给我也弥补不了的损失。”
玄恪嘴角勾起一点点讽刺的笑意。他不相信。或许这个男人伤心过,因为那日他吐血了,晕倒了,可是这伤心如同流星一样稍纵即逝,不过须臾便被人抛在脑后,这个男人还是过着他荣耀而淫乱的生活。玄恪为浩皇叔不值,为这样的男人战死有什么意义,难道生命换来就是让他和自己的父亲更好的交合吗?
玄恪不懂内情,不明白玄浩的爱比之玄沐羽有过之而无不及,玄浩并非战死,只是当爱情离去时他选择了永远留在那个人的心中。
春末的时候,本来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轻微咳嗽竟然让玄沐羽竟然病倒了。
毕竟是快六十的人,夜里不小心受凉,染了风寒,就病倒了。
清早消息传到清凉殿,玄澈吓了一跳,立刻撤了早朝去兴庆宫。
玄沐羽靠坐在床上看书,不时地咳嗽两声,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玄澈松了一口气,抽走了书,责备道:“都生病了还不好好休息。”
玄沐羽笑道:“只是一点小风寒,那帮老家伙大惊小怪了。”
“不成,你要多休息。这会儿天还凉,穿得这么少坐在这里,小心病得更重了。”玄澈说着硬将玄沐羽按回床上,将锦被给他掐好。
玄沐羽哭笑不得,本来已经顺从地躺进了被窝,可是心眼一转,却说:“我不要,一直睡觉人都睡懒了。”
“乖啦,好好休息。”玄澈哄小孩一样哄着他,顿了顿又说,“我坐这儿陪你。”
玄沐羽得寸进尺:“你和我一起睡。”
玄澈失笑:“大白天的,我又没生病,睡什么?”
玄沐羽理所当然地说:“两个人睡温暖嘛。”玄沐羽说着双手抱上玄澈的腰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
“傻瓜沐羽!
玄澈在爱人额头上落下一吻,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不让自己压到对方。
玄沐羽心满意足地笑了,将玄澈搂紧,乖乖闭上眼睛睡过去。
玄澈就这么静静侧躺在玄沐羽身边,目光流连在这张他深爱的面容上,忍不住抬手抚上。如果时光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永远这么看着爱人,眷恋他,抚摸他,没有家庭,没有国家,世界只剩下一个他…
当房间被春日镀金时,玄澈还是不得不起来去处理属于他的义务。
小心拉开玄沐羽抱住自己的手,为他盖好被子,又在爱人唇上轻点一吻,玄澈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看一眼,似乎是想确定玄沐羽有没有把被子踢掉,又或者是手脚有没有不小心露在了外面。
玄澈暗笑一声自己婆妈,轻轻合了门,回头却看见玄恪。
玄恪站在十步开外,黑色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玄澈,安静的,不带感情。
玄澈脸上神情换了换,玄恪淡淡开口:“父皇,大臣们都在等您处理公务了。”说罢,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玄澈嘴唇颤颤,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道了声:“走吧。
下午的时候玄澈听德邻说玄沐羽睡熟了便没有去打扰,谁知到了晚上太医院却传来消息,玄沐羽竟然发起了高烧,吃了药也不见好。
玄澈大急,赶到兴庆宫却被德邻拦在外面。德邻为难地说:“陛下,太上皇吩咐了,他不见您。”
玄澈怒道:“胡说八道!你给我让开!”
玄澈要硬闯,德邻哪里敢拦。玄澈冲动之下推开门,却在走到屏风前时听到玄沐羽在内室里说:“澈,不要进来!”
玄沐羽的声音沙哑暗沉,竟有力竭之态。玄澈更加惊慌,步子不停,却又听玄沐羽厉喝一声:“站住!出去!”
玄澈一顿,急道:“父皇,为什么?让我看看您啊!”
“出去。”玄沐羽缓了口气,喘气间藏不住的疲惫,“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可是……”
玄澈还想分辩什么,却见张太医从里面出来。张太医压低了声音劝道:“陛下,您就先离开吧。太上皇并无大碍,陛下您请放心。”
玄澈对房内的玄沐羽说:“父皇,您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玄沐羽说:“我真的没事。”
玄澈看看张太医,又看看隔开了两个人屏风,说:“父皇,您总要给我个理由吧?风寒又不是瘟疫,难道我们还不能见面吗?”
玄沐羽没了声音,但很明显还是不愿意让玄澈进去。两个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玄澈妥协了,他无奈地对张太医吩咐道:“张太医,你要好好照顾好父皇,不可有半点差池!”
张太医忙道:“这是臣的本分,请陛下放心。”
玄澈点点头又看看那屏风,只得说:“父皇,您要听太医的话,好好休息,好好吃药,不可以耍小孩子脾气……”
玄沐羽失笑,又咳了两声,道:“澈,我又不是孩子!
“父皇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一点也不让人放心……”
玄澈说着有些哽咽,在别人发现他的悲伤之前连忙掩去了失态,又说:“那父皇您先休息,皇儿先回去了。”
玄沐羽说:“嗯,你也好好休息,别担心了。”
玄澈这才离去,却还是一步三回头,直到房门在身后合上再也看不到半分才叹气离去。
接下去三天里,玄澈每每行到兴庆宫都被拦住,玄沐羽始终不肯见他。看不到玄沐羽只能从太医口中得知一二,却听太医说玄沐羽一生康健,这人到老年了,病来如山倒,去病如抽丝,高烧反复,只怕从此身体就要衰败下去了。玄澈紧张得茶饭不思,却还是坚持处理朝政,每日一更睡三更起。那边玄沐羽病情还不知怎么样,这边玄澈已经瘦了一圈,眼看着玄沐羽还没好他就要病了。
然而面对这一切,玄恪始终是冷冷地看着
到了第四天玄澈终于忍不住了,硬闯入卧房,又是在屏风之前被玄沐羽喝住,只是这次玄澈听出了玄沐羽话音比之上次更加无力,心一横,绕过了屏风。
房间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缦帐间阳光一束束地穿梭,灰尘在光中飞舞,整个内室竟是一片昏暗沉重。又见床幔垂落,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一声声压抑地咳嗽声闷闷传来,在房间里产生空洞的回响。
“沐羽!”
玄澈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什么身份称呼早已忘记,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撩开床帘,只见沉重锦被之下,玄沐羽俊美的面容被灰败的病气笼罩,眉宇微皱,双颊塌陷,双唇早已干涸得失去了光彩,似乎连鬓角也在几天之内全白
“沐羽……”
玄澈心痛欲碎,曾经那样光彩夺目的人怎么可以病得如此憔悴
玄沐羽对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张太医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这才对玄澈露出一个苦笑,道:“叫你不要进来吧……你看你,咳,任性的孩子是你……咳咳……”
玄澈眼眶微红,哽咽道:“沐羽,你为什么不让我来看你……你都这样了却还要瞒着我,如果不是我硬闯进来,是不是永远都不要见我了?”
玄沐羽摸摸玄澈的头:“傻瓜,我的澈……我病成这样,不想让你看到这样丑的我……”
“你才是傻瓜!”玄澈大吼一声,抿着唇,泪水在眼角打转,“你怎么可以为这种荒诞的理由不让我见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我要爱你的,我要这辈子、下辈子都爱你的,你的每个样子我都要爱的!
“呵呵,我是傻瓜,咳咳咳!”
玄沐羽笑得很欢快,却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玄澈紧张地抱住他为他抚胸,道:“你太过分了,竟然瞒我瞒到这个时候……三天,你可知我这三天怎样想你,担心你有没有好好吃药,担心你有没有好好睡觉,还要担心……担心……”玄澈哽咽得说不出话,以为自己不会流泪的人眼前竟然一片朦胧,几乎无法看清玄沐羽的模样,“我担心……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故意不见我……”
玄沐羽伸手拭去玄澈眼角的泪光,笑道:“哎,我的澈,我要和你长相厮守的,我要和你生同衾死同椁的,我怎么会这么快就走了?不许你咒我。”
玄澈紧紧握住玄沐羽的手,慌乱道:“我不咒你,我不咒你!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的,要一直到我都变成糟老头才准一起入椁……我不准你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你要这么快就走了,我就把你放到冰棺里,在里面你的样子永远都不会,然后我也躺进去,面对着你,永远永远都看着你……”
玄沐羽叹息道:“傻瓜,你还有国家,还有恪儿呢,怎么能天天看着我……”
玄澈将头埋在玄沐羽颈间连连摇头:“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傻瓜!”
玄沐羽抱着玄澈,看着他无声地落泪,心中说不出是疼还是甜。澈为了他终究是愿意放弃了一切,曾经有过的二十年等待如今回想起来就像眨眼一样轻易甜蜜,为了今天,哪怕再等二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玄澈推开了门窗,散去屋中浓重的药味,让阳光温暖阴暗的角落,每天亲自监督玄沐羽的吃药休息,连朝政也全部搬到了兴庆宫处理,半步都不肯离开。
玄澈吹凉了药,自己试了一点确定温度刚好,才送到玄沐羽嘴边细心喂他喝下。
虽然有心爱之人喂药的感觉很好,但玄沐羽还有点哭笑不得:“澈,你真把我当成没有半点自理能力的孩子了?
玄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笑道:“你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玄沐羽的病拖了一个月之后痊愈了,只是这个光鲜的男人现在终究是蒙上了一层暮态。玄澈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会让玄沐羽改变这么多,心中有些慌乱,招来太医一问才知,这病情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太医说,太上皇早年征战,落下了不少暗伤,那时身子年轻没有显露,若是之后好生调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后来太上皇在争夺皇位耗去大量心力,无心调养,倒是娶了皇后之后安静了几年,只是没想到皇后不到两年就去了。皇后走了之后太上皇先是夙夜难寐,思念成疾,后又纵情美色,败了身子。若不是太上皇功力深厚,只怕这病来得更早。可是这病来得迟了,爆发得也就更剧烈。再说玄氏一族的内功,那是从沙场上练出来的内功,说好了是霸气,说坏了就是煞气,这对身子本身就是一种破坏,但玄氏内功暗含一种采阴补阳的功效,玄沐羽若是在女子身上纵情还能歪打正着养养身子,只是不知为何,皇后过世之后本来对男色没什么兴趣的太上皇突然不好女色了,正是几年来更是如此……
玄澈头脑一阵发晕,又听太医说,太上皇的身子一定要好好保养,不然到了天气变冷又是一场考验,若是过不去,难保明年这时候就……
玄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让太医离开的,灾难来得太过突然,连一向镇定的他都手足无措了。连十年都守不住吗?前奏
玄澈开始格外小心玄沐羽的保养,每日嘘寒问暖,玄沐羽稍微有个手凉他都要紧张个半天。玄沐羽笑他是啰嗦的黄脸婆了,玄澈也只是嗔了一眼便没有回嘴。玄沐羽还真不适应如此“温顺”的玄澈,直到他从玄澈口中听出了要他去找女人的暗示之后才觉得有些诡异。想想也能明白根结在哪,玄沐羽抓来那时候给他看病的太医问了个明白,便只能哭笑不得。
玄氏内功传了这么多代,那什么采阴补阳的玩意儿太医又不是现在才知道,当初玄沐羽迷恋男色的时候太医就曾劝过,只是玄沐羽在山枫去了之后他觉得命太长了也没什么意思,这才不理会,后来爱上了玄澈,更是对女人没了兴趣。玄澈现在居然要他去找女人,真是见鬼了。
有一天玄沐羽终于忍不住拉住玄澈说:“澈,难道你要让我活到七老八十变成个难看的糟老头吗?”
玄澈亲亲他,笑道:“我又不会嫌弃你。”
玄沐羽很高兴玄澈主动亲他,但还是不忘主题:“那也不行,我要在你心里留下最好的模样。再说了,真等七老八十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和你嘿咻嘿咻了,每天看得着吃不着我难受!”
玄澈支吾了两声,红着脸小小声说:“那我现在给你吃个够好不好……”
玄沐羽大叹:这样的你怎么吃也吃不够啊!
这件事情最后妥协的必然是玄沐羽,不过玄澈也稍稍收敛了一点,没有成天追在后面要他补身子,只是这两人粘得更紧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开一样。
玄澈现在也不知该说他是看透了还是破罐子破摔,在玄恪面前也不避讳了。上书房里,玄恪看着玄澈靠在玄沐羽怀里,一边和他绵绵私语,一边飞快地批改奏章,也不知该鄙视他们伤风败俗,还是该佩服玄澈一心二用还能将朝政处理得如此完美。
不过两个人也就是聊聊天说说情话,偶尔交换两个带电的眼神,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大臣们进来的时候就各自分开正襟危坐。玄恪差点想要唾弃这二人假正经,可偏偏他们的演技就是以假乱真,愣是没有半个人瞅他们的邪恶本质。到了后面玄恪也视若无睹了,心里想着反正他们就是这样淫乱的人,人前人后自己也看得多了,无所谓!
四月的桃花汛过去,八月的夏汛过去,又经历了一场九月的秋汛,大淼国内的大小河流算是暂时安静下来了。大淼一向有着完备的灾情预报和灾后救治系统,三场洪水不过刚好表现了皇帝的英明。
过了中秋,天气渐渐冷了,玄澈的心也提了起来,生怕玄沐羽有个头疼脑热的,哪里知道他自己的身体才让人担心。两个人相互关心着,不论是他们自己心中还是在旁人眼中,都如同神仙眷侣一般甜蜜,只可惜玄恪的眼神是越来越冷了,玄澈虽不曾当面表现出什么,但夜深人静之时也不免缩在玄沐羽怀中叹息一声
秋末冬初的时候,台湾方面来了消息
这时候琉球群岛上的部落已经向大淼称臣,所以台湾岛作为一个单独的政治单位被独立出来摆上议案,玄澈贪图方便就将这座宝岛取名作了台湾。
话说这四年来大淼陆陆续续向台湾移民,如今台湾岛上的汉人已经多达五十万,而原住民也不过二百多万人。台湾岛上的汉人在大淼政府的扶持下,加上台湾岛本身地理条件就很优越,日子过得颇为富足,远离家乡的愁思也渐渐淡了,汉人的生活是美滋滋的。但岛上的原住民土著就不一样,他们没有统一的政权,没有外力扶持,没有先进的生产技术,原本只有他们的时候也不觉得这荒蛮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但现在有了对比,顿时眼红了。眼红也就罢了,还有个别清高自傲的汉人前去挑衅。结果,今年秋季丰收的时候,台湾岛上爆发了原住民对汉人的大规模反动战争。
本来这场战争只是部分地区土著对汉人农民的掠夺行为,但已经预见到可能产生排外暴力的玄澈,早在四年前就允许岛上汉人拥有一定程度的军事武装,于是汉人们一村一镇地团结起来,对参与掠夺的土著进行了报复。原始土著哪里是武装到牙齿的汉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得落荒而逃,汉人抢回自己粮食的同时顺带在土著部落里刮了一把油水。这种被掠夺然后反攻的戏码几乎每年都会上演,所以汉人们没有在意,却没有想到今年逃跑的土著竟然联合了全岛的原住民集体排汉。于是大规模的大战争爆发了
这场战争爆发得极为突然,持续时间不到一个月,当驻扎在泉州的海军赶到时战争已经结束。汉人缺乏正规军队,虽然拥有较为先进的武器,但是还是损失惨重,人口锐减至二十万不到,生活生产物资也毁于一旦。
当初玄澈为了防止日后出现什么丧心病狂的人宣扬台独,所以台湾的农业主要是精耕细作的水稻业和类似种植园经济的经济作物和亚热带热带水果经济,所以一旦打战台湾岛上的汉人损失的经济效益将远远超过大陆上的农民,果园荒废可不比农田荒废,没有个两三年根本无法重新获利。所以这次战争里汉人虽然谈不上战败,但相比之下,土著人口减少五十万这样的损失简直微不足道。
后来赶去的海军将剩余的汉人集中在沿海城市紧密地保护起来,然后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回朝廷,等待下一步指示。
听到这个消息朝廷上的大臣们都很激动,不是因为他们爱国,而是因为他们在台湾岛的种植园上投入了大量的资本啊!
当初玄澈以个人的名义投资海外贸易,赚了个盆钵满盈,羡煞旁人,于是无数人开始和内务府的大小太监们套关系,就准备跟着玄澈继续投资。玄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所以干脆让内务府的总管明的暗的引导这些人去投资。虽然做官的不能从商,但这些大官们背后哪个没有一个庞大的家族,都以家族的名义跟在玄澈后面数钱数得不亦乐乎。前些年玄澈投资台湾种植园,于是他们也跟风而上,没想到今天大战,钞票哗啦啦地就没有了。
受了家族众人或暗示或胁迫之后,诸位大臣都叫嚣着要还以颜色。
说句难听的话,玄澈等这场战争等很久了。琉球群岛那种称臣他是不屑的,称臣有什么用啊,该反的时候还不一样反,所以占领才是最直接的方法。不过出师无名的战争会让人很烦,所以玄澈等了四年就是为了等这一个借口。
玄澈看看阶下群情激愤的大臣们,却转头问玄恪:“恪儿以为这是要怎么解决?”
玄恪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迟疑着要不要说,玄澈不会介意他说错,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显拙。玄恪迟迟没有回答,玄澈也不着急,只是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玄恪心中念头转了好几圈,终于吐出一个词:“杀光!”
大殿突然陷入可怕的静默之中,这个念头不是没有人有,而是没有人敢说。眼前这批受儒家仁德教育这么多年的饱学之士,没有人敢说出如此残酷的词汇。
玄澈看着玄恪,看他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即使全场没有一个人敢符合他也毫不回避。玄澈忽而笑了,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恪儿可以少奋斗两年了。”
玄恪一愣,忽然明白玄澈说是那“十年之誓”,心脏狂跳起来,不期然地想到: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男人在肯定自己?!
玄澈没有再看玄恪,他转向满朝文武,淡淡地说:“传军令:岛上土著,一个不留!”
汉人的耻,果然要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干净。
这场屠杀持续了半年,真的将岛上的土著杀到了只余两万不到,而且这两万里近乎一半是土著和汉人的混血及他们的父母。大淼东南军的将士们挨个拉到岛上体现了一把海军陆战队的滋味,其中表现优异的抽调组成台湾陆军,驻扎在台湾岛上。而在这半年时间里,又陆陆续续组织大量汉人移民,当第二天夏日来临时,台湾便真正成了汉人的领土。
国土方面,排除没有人敢染指的南海诸沙群岛和已经称臣的琉球群岛,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西藏了。至于这之外的——总要留一点给玄恪作功绩嘛。
玄沐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冬天和冬末春初的季节变化,玄澈也松了一口气。为了庆祝这个好消息,玄澈给玄恪留了一个政治习题:现在地图上还有什么是大淼需要占领的。
除了玄沐羽,玄澈从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要将大淼的版图捏成什么形状,而他相信玄沐羽是不会把答案告诉玄恪的,他要看看玄恪这一年来学了多少,而自己还要等他多久。
幔帐之下,激情过后两具赤裸的酮体相互交缠着。
“等恪儿成熟了我们就去隐居好不好?”
“呵呵,当然好。
玄澈靠在玄沐羽的臂弯里甜甜地笑,手指在爱人的小腹上打着圈圈,看着爱人的欲望再一次一点点地翘起,玄澈眼珠子一转,突然轻轻捏了一把玄沐羽的腰间肉,轻笑道:“沐羽有小肚子了哦。”
玄沐羽看了一眼,果然,这几年日子过得太闲适了,前段时间又被玄澈追在后面大补特补,来不及消耗的能量就都堆积在腹部了。
玄沐羽在玄澈嘴上咬上一口,笑道:“反正你又不会嫌弃我,小肚子就小肚子,没关系!”
“嘻嘻。”玄澈笑得特奸诈,拉过玄沐羽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说,“那你也不准嫌弃我有肥肉。”
玄沐羽在玄澈腰间摸了一把,无奈道:“你这瘦得连内脏的形状都摸出来了,还肥肉啊?有层瘦肉就不错了!”说着他的手又摸上玄澈的前胸,说,“你看你,肋骨一根根的,都快能当琴敲了。”
其实玄澈也没他说的那么寒碜,虽然常年被病痛折磨着,但在练武作用的相互抵消下,他的肌肉附在骨骼上形成流畅的线条,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瘦骨如柴,相反的,如此一来没有骨骼支撑的腰部就更加纤细,玄沐羽两只大掌覆盖在上面简直可以握起来,让人情欲高涨。
玄澈笑笑,转口说:“行,那你不准嫌弃我瘦。”
“怎么会,哪有丈夫嫌弃妻子的。”
“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的嘴给封起来!”
“那哪行啊,以后我们隐居了,每天没事做就是你亲我我亲你,我的嘴巴被封了,谁吻你呢?”
“……隐居又不是吃喝等死,怎么会没有事做……
“嗯,也对,不能吃喝等死,还要做爱呢……哎呀!娘子,你下手真重——啊!又打我……”
“你再叫我娘子我还要打你!”
“难道你要我做娘子?我是不介意,但问题是别人会觉得不伦不类的。”
“难道我就是女的吗?!”
“当然不是,那些女人怎么比得上你呢……
“哼!”
“……那个女人能像你咬得这么紧啊。
玄沐羽的魔爪伸到了玄澈的股间菊花上,玄澈身子一震,额上爆出一根青筋。
“玄沐羽!你这个色魔!你把你的爪子拿开,不然我剁了它!你给我滚下去!”
“哎呀,娘子……”
“你给我滚!”
清凉殿里没有营养的对话持续进行中,门外的森耶微微红了脸,连天空中的月亮都害羞地拉过云彩遮住自己眼睛,不敢再看这对恋人的甜蜜。
玄恪抓着一份最新版的世界地图左看右看,两道眉毛都快粘到一起去了,可是心中的那个问题依然每个准确答案。
方太傅已经知道,宁少傅肯定也知道,要不要去问他们呢?
玄恪咬着牙犹豫不决。那个男人没有限制他问别人,但是他不想问,从没有听说那个男人有什么决断是问了旁人才做出的。玄恪才不要被那个人看笑话,你想让我问,我偏不问,绝对不问!
可是究竟是哪里要占领呢?安南?吕宋?倭国?新罗?总不会是那极北之地吧?
玄恪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又不想问那帮皇帝器重的臣子,最后还是去找傅云等人。
傅云、祝尧、杜咏凉、林翘和方会方慈两兄弟,都是玄恪在太学院里认识的好伙伴,除了方会方慈是方休明从孤儿院里领养回来的孩子,其他都是各位大臣或临澹贵族的孩子,最大的祝尧也才十五岁,最小的方慈才六岁,就着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围着一张世界地图开始了他们的作为幕僚的第一次会议。
“陛下给我出了一个题目,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就是,如果我是皇帝,我首先要吞并哪个地区!”
玄恪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站在地区前板着脸揭开了这届会议的序幕,虽然这个模样有点可笑,但下面的孩子还是很认真地在思考。
几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瞪着地图,几乎要把地图瞪出一个洞来。
一刻钟后,祝尧第一个开口:“我觉得应该是新罗!”
“我看是倭国。”杜咏凉不赞同地摇头,“我知道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倭国。”
“才不是呢,陛下对新罗也堤防得很。”林翘看起来比较支持祝尧的意见。
杜咏凉说:“陛下对新罗只是堤防,对倭国那是痛恨!要打当然要先打倭国!”
傅云摇头道:“不对,陛下是很讨厌倭国,但是要打的话也要先把新罗打下来,再从新罗出兵攻打倭国,怎么会跳过新罗去打倭国呢?”
“那不一定。”一直没有开口的方会说,“我曾听父亲说过,陛下要占领海参崴、台湾和琉球一带,就是为了对倭国形成南北逼迫,我大淼水军强盛,越过新罗直接从海上攻占倭国并非难事。而且我听说因为陛下投资的海外贸易,现在倭国国内经济状况很糟糕,几乎是民不聊生。”
方会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
方会看大家都在认真思考他的话,颇有些得意,又说:“还有那新罗,陛下也曾对父亲说过,这块地方虽然文化和大淼十分相似,几乎是全盘照搬大淼,但民族品性却与大淼完全不同,是个自大而坚忍的民族,若要打自然是打得下来,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可得到的地方又小又没有特别的好处,未必值得。”
玄恪沉吟片刻,问:“你是说陛下可能越过新罗攻打倭国?”
方会却摇头:“应该也不会,倭国离我们太远,而且陛下那么厌恶倭国,恐怕不会愿意让倭国并入大淼,那样一来不是反过来帮那些倭人发展起来了吗?”
方会说了这么多等于没说,玄恪不悦道:“那你觉得陛下会打哪里?”
“应该是下面。”方会指着吕宋一带,“陛下这几年不是都在做这里的贸易吗?从当初对雄单和西善的策略来看,这个地方现在也正在被大淼的经济侵蚀,很有可能陛下就是要将这地方吞并近来。
孩子们陷入思考。片刻后,傅云摇头:“不可能,你也说陛下因为新罗民风不同不会特意去攻打,那我也听说吕宋一带习俗特异,又都是无知蛮人,打下来根本没有意义。”
玄恪听了也点头,从那个男人平时的言论来看,他似乎对吕宋地区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方会不知玄恪更赞同傅云是因为想到了玄澈平日的表现,却想到心知在场的孩子虽然都是太子的好友,但惟有傅云与太子最为亲密,自然也是因为傅云的父亲傅清川曾是陛下最要好的朋友的缘故。想到这里,方会想起自己的养子身份,觉得同样是陛下信任的人,似乎领养的就是不如亲生的可信。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不免有些气恼,瞪了傅云,弄得傅云莫名其妙。
说来说去都没有一个答案,大家又陷入沉默。
玄恪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是极北之地?
祝尧马上接话:“怎么可能?那种尿不拉屎的地方,陛下要那里有什么用?”
杜咏凉不服道:“可西北不也都是荒漠,陛下还不是一样打下来了。
祝尧嗤笑道:“那怎么一样,那是当初西善先挑衅我们的,还杀死了陛下最疼爱的弟弟,陛下当然要报仇!”
杜咏凉嘲笑道:“不要忘记了,用经济侵蚀西善的政策可是在西善挑衅之前就定下来了,难道那时候陛下就知道靖王日后会死于沙场吗?”
“这……”祝尧一时语塞,林翘却在旁边插话道:“也不是,其实看看周围几个国家,那个国家陛下没有使用经济侵略的?新罗、倭国、吕宋、安南还有再过去再过去的国家都在和大淼做生意呢!”
杜咏凉看看林翘,勉强点头道:“倒也是。”
祝尧突然冒出一句话:“不会是要打到西方去吧?”
杜咏凉鄙视了他一眼,说:“当初陛下将西善人往西边赶的时候都没有追过去,现在打什么打。”
祝尧说:“那时候军队疲惫,当然要休息!还有国库,国库呢,打战要银子的!”
杜咏凉更加鄙视:“不动就不要乱说话,我们大淼的军队当初打完高句丽打雄单,一共打了半年都还是士气高昂,打西善打了还不到两个月就累了?胡扯!还有那场战争因为西善偷袭靖王,陛下怒极,自己掏腰包出的军费,结果引发了全国上下的捐款狂潮,最后国库支出的只有一个零头。拜托你好好看看报纸再开口好不好。”
“陛下……”
“闭嘴!”
祝尧还想辩驳,却不想玄恪爆发出一声怒吼吓得全部人都噤了声。
玄恪气急败坏道:“我要你们用自己的脑子想问题,不是把陛下脑子借过来想问题!我要你们解决问题,不是陈述那个男人有多少丰功伟绩!”逼宫
东宫的书房里静默着,每个人都垂着头不敢直视太子,他们知道太子和陛下这几年来都不是很对盘,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以为是太子闹孩子脾气——要知道他们和各自的家长也多多少少有些冲突,只是这种冲突最终都会变成亲子间的温馨。却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生这么大气。
玄恪不耐烦地将几个孩子都往外赶,叫道:“散会散会!问你们也等于白问,我自己想!”
几个孩子被推出的书房,大门砰的在眼前摔上,留下一群孩子们大眼瞪小眼。
“我说……太子最近脾气好象不太好?”祝尧抓抓脑袋,一脸纳闷。
傅云想起一年前围场里太子吃人一般咬自己的事,也点点头:“这几年都不太对劲。”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杜咏凉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和陛下闹别扭了?”
傅云挑起眉毛:“一闹就是几年?”
几个孩子同时显出一脸不可思议。
玄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折腾了很久,终于出关了,抓着地图去了清凉殿。
玄澈正在和玄沐羽你侬我侬,看到玄恪突然跑来手上还拿着地图,就知道那个问题他是有答案了,便笑看着玄恪将地图摊在自己面前,然后露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指着大淼西南方向上那块突起的高原说:“打这里!”
玄澈心中吃惊且欣喜,面上却依然平淡无波,懒懒地看一眼地图,淡淡地问:“为什么?”
玄恪的手指沿着大淼饱含西藏之后的边境圈了一个大概的圈,说:“好管理。”
“……”玄澈沉默了片刻,勉强点头,“是个理由。还有呢。
玄恪指着大淼以北,说:“太冷,不需要。”指着新罗,“强扭的瓜不甜。”指着倭国,“不配做大淼的臣民。”指着吕宋,“没有价值。”最后只向西方,“太远。”
玄澈听了点点头:“排除法。还有呢?”
玄恪抿抿唇,硬着头皮说:“这里资源丰富。
玄澈似笑非笑地看着玄恪头皮发麻,却没揭穿玄恪的心虚,只又问:“还有呢?”
玄恪的手指在地图上顿了顿,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回来,低声说:“没有了。”
玄澈笑笑,指着西藏说:“想想它的军事作用。”
玄恪看了又看,这张地图并没有将地势绘出来,玄恪若是不了解这个地区的地理再怎么看也没有用,但玄恪跟着宁怀善学新学,知道这片地区是一个平均海拔超过8里的高原。
玄恪皱了皱眉头,不确定地说:“居高临下,地利?”
“一点。”玄澈点头,“还有。”
玄恪这回说不出来了,他看了看去想不出第二点。
玄澈笑着在高原的西南部划了一条线,说:“这里,有一座雪山,高达16里,终年积雪。”
玄恪挑起眉毛,不解地看着玄澈。
玄澈只得从那条线上往南又指了指,再说:“只有我们冲下去,没有别人冲上来。”
“……战略主动权!”玄恪终于恍然大悟。
玄澈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再奋斗十年吧。”
玄恪脸色大黑,一把夺过地图咬牙切齿地走了。
玄沐羽看看玄恪离去的背影,却低头问:“你干吗气他?”
玄澈叹息道:“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出来,我要和你去隐居,哪里还等得了那么多年。”
玄恪气恼地跑回东宫,看到一帮孩子们还在那儿等他,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地乱叫道:“我要逼宫!”
噗——
乒乓!
一时间,所有人口中的茶水手中的茶杯,该喷的喷了,该摔的也都摔了。一屋子的宫人都惊慌地跪下来。
傅云一抹水渍跳起来大叫:“殿下,你疯啦?!”
祝尧指着玄恪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林翘成呆滞状态。
杜咏凉一愣之后翻出一个白眼,凉凉道:“你让陛下直接退位给你还比较现实。”
方会却说:“殿下你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你怎么逼?”
玄恪只是在屋里来回跳脚大叫:“我要逼宫!我要逼宫!我要逼宫!”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太子的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
方慈怯生生地拉住哥哥的衣袖,小声问:“什么是逼宫?”
长薄在外面听着小主子在屋里乱喊乱叫,连忙让人去禀报陛下。玄澈听了消息,一怔,一笑,对那通风报信的小太监说:“好啊,他能逼着朕退位的话我倒觉得不错。你去和太子说,叫他好好准备,不要让朕失望。”
小太监当场就傻眼了,晕晕乎乎回到东宫和长薄转述了皇帝的一番话,不想被刚好准备开门的玄恪听见。玄恪哪里需要逼宫,只要好好学着十年之后这天下就是他的,本来只是情绪激动之下随口发泄之词,没想到事情传到玄澈居然就得了这么一个回答,顿时火气大冒,一脚踹开大门指着清凉殿的方向大吼:“逼就逼!你瞧不起我,我就偏要做给你看!”
玄恪要逼宫的事情在玄澈的压制下,除了当日东宫里的一些人外并无人知晓,几个孩子以为太子只是说着玩玩也没有在意,但第二日玄恪却单独与方会见面,十分认真地说:“方会,我要逼宫。”
方会倒是平静地很,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玄恪会找他说这件事,杯中的茶水一滴也没洒,却问:“殿下怎么回来找我说这事呢?”
玄恪说:“那日我说要逼宫,其他人都说我疯了,只有你说我没有人马逼不了宫。”
方会笑笑,心里却想:“果然被陛下料到了。”
昨日方会离开东宫之后就被皇帝叫去,皇帝告诉她,如果殿下要拉他一起逼宫就答应下来,只是殿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前来禀报。
方会心中诧异,便问:“陛下怎知殿下一定会来找在下?”
皇帝告诉他:“昨日玄恪回去胡闹,除了你其他人都觉得他疯了,只有说他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做不成事。恪儿若是还有点脑子就会明白,这几个人里只有你能帮他。”
方会想了想,又问:“那如果殿下没来找在下呢?”
“那他还想逼宫?”皇帝笑得特轻蔑。
果然,今天殿下就来他,正是为了逼宫一事。
方会心里想了那么多,面上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低头抿了一口茶,说:“那殿下想要怎么做?”
玄恪咬着下唇,道:“朝廷内外都是皇帝的人,我肯定调不动,我只能从他身上下手,逼着他写诏书。”
方会失笑:“殿下难道还要软禁陛下不成?禁军可都是陛下的心腹,这招不成。”看玄恪说不话,方会突然说,“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方会强忍着颤抖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看着玄恪脸色大变就放下心来,轻松道:“只要陛下不在了,皇位就是殿下的。”
玄恪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方会的鼻子怒骂道:“你要我弑父?不可能!你给我滚!”
方会连忙拉下玄恪的手,急急道:“殿下别急啊,你敢我还不敢呢,你看我现在手都还是凉着的。我这不是怕殿下一时冲动做了后悔的事才来给您提醒一下嘛!”
玄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上一沉,冷声道:“要怎么做我自己有分寸,轮不到你来提醒!”
方会只能赔笑,心道:我可真是命苦。
玄澈听了方会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今天密谋,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玄恪若真选择弑父这条路,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今天玄恪也没有和方会讨论出什么结果,他们可以动用的力量太少了,皇宫内外都被玄澈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那林默言摆明了是“生作玄澈人,死作玄澈鬼”的忠心不二,只要有这个人在,下面的禁军根本动不了,而朝廷上反对玄澈政见的人不是没有,但玄恪看不上他们,若是有那些人扶自己上台,玄恪自己都要鄙视自己。
后来这件事就这么安静下去了,玄恪也没有再找方会商量,似乎逼宫这只是一个笑话,小孩子脾气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是玄澈和玄恪都明白,这件事还没有完呢
平平淡淡地过了几个月,有一天玄沐羽突然将玄澈叫去了兴庆宫。
玄沐羽很少让玄澈到兴庆宫,因为都是他自己到清凉殿去。玄澈正纳闷的时候,被玄沐羽拉入兴庆殿的卧房中,从一个茶壶中倒出一杯茶,然后指着那杯茶对玄澈说:“你那宝贝儿子的杰作哦。”
玄澈看了一眼那茶水,当场脸就黑了,那茶水倒也没什么,就是表面上浮了一层白粉。玄澈看着那白粉问:“这是什么?”
“化功散外加**。”
“……量太多了?”
“对,没化开。”
玄澈觉得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自己教了七年的小孩居然连下药都下不清楚,真是令他失望到了极点,还以为这么久没有动静能收到什么出乎意料的惊人消息,看自己自己是高估他了。
玄澈揉揉额头,无奈道:“你就装着被药倒了吧,且看看他晚上能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玄恪也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搞到化功散和**,还要确定玄沐羽是不是真的在兴庆宫里,因为玄沐羽几乎把未央宫(皇帝居住的,清凉殿所在的宫)当成他的寝宫了,好不容易确定今晚玄沐羽会在兴庆宫,于是玄恪就欢天喜地地来下药了。
到了晚上玄沐羽假装中了**早早上床睡去,玄恪带着长薄前来,光明正大地说要求见太上皇,殿外的太监得不到玄沐羽的回答又拦不住太子,只得让他进去。玄恪来到玄沐羽床前,看到玄沐羽还在睡就放心了,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确定对方没有反应,于是对身后的长薄说:“去叫父皇过来!”
说完玄恪点了蜡烛,在床边坐下,从怀中拿出匕首,在玄沐羽脖子上比来比去,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割死人又不累的姿势,现在就等玄澈来了。
玄澈很快就来了,进来看到玄恪拿刀逼着玄沐羽,虽然知道今日之事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但心脏还是忍不住多跳了一下。
玄澈皱了眉头,冷声道:“你要干什么?
玄恪指指书桌,不耐烦道:“写诏书,不然我就——”玄恪将匕首往玄沐羽脖子上压了压,但并没有压出血。
“这就是你的逼宫?”
“是。”玄恪很认真地点头。
玄澈忽而笑笑,在茶几边坐下,倒出一杯茶水,正是中午浮着白粉的茶水。玄澈对着玄恪举起茶杯微微晃了晃,笑道:“就凭这个?”
玄恪冷冷一笑:“当然不是,那么恶心的茶水会有人喝才奇怪!”
玄澈挑了挑眉毛,发现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糟,或者说事情正在往另一种糟的方向发展。
玄恪匕首不移开玄沐羽的脖子,用另一只手在床头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小的玩意儿,他摇摇手中的小玩意儿,说:“这个东西上面本来有一根绳子,一旦绳子断裂里面的迷雾就会喷出,任何人只要吸上一口都要晕倒。而那绳子,只要皇爷爷一拉被子就会被拉断!”玄恪说着从被子上拉出一个线头
玄澈脸色变了变,玄恪笑得愈发得意
玄恪洋洋道:“怎么样,这次我可以少奋斗几年?”
玄澈突然笑起来,颇为诡异,放下茶杯摇摇头,笑道:“再等十年吧!”
玄恪脸色一变,刚要反驳突然感觉到手腕被人抓住,一股大力就这手腕将他往后扭曲,玄恪还没能发应过来手已经被背到了背后,整个人被翻了一个身摁在床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你这小家伙,和澈都还太嫩了。”说着,就一只大手在玄恪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疼得玄恪眼底一下子冒出一大片水雾。
玄恪挣扎着扭过头来,就看到玄沐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而玄澈就靠在他怀里,两个人都笑咪咪地看着自己,狡诈得让人毛孔倒竖。
玄恪惊叫道:“你没有昏?不可能!”
玄沐羽道:“算你还有点脑子,那迷雾我确实吸进去了,脑子也昏了一会儿,只是你进来那么大动静,再晕也醒过来了!”
玄澈笑着摸摸玄恪的脑袋,虽然被躲过去,但玄澈还是好心情地说:“看在你想到用沐羽胁迫和懂得用机关的份上,勉强给你一个五十分,不过你这次表现还是不及格。”
“哼!”玄恪不服气地冷哼。
玄澈不在意,让玄沐羽松开手,笑呵呵地对玄恪说:“来,让我给你总结总结这次逼宫的不足之处,让你日后再接再厉,早日完成逼宫大愿。”藏雪
玄恪逼宫这场闹剧算是过去了,玄恪被迫写了一纸千字以上的得失总结,熬出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终于意识到玩阴谋自己是不要想玩过那个男人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失败了,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就这样,皇宫热热闹闹地度过了夏天,玄恪郁闷的小脸让玄澈难得高兴了一把,却不想这么一高兴就乐极生悲了,玄澈只是一时没注意,竟然让玄沐羽在入冬时着了凉,结果就生病了。
这天晚上玄沐羽到清凉殿准备和玄澈一起睡觉觉,刚好碰到玄澈去沐浴,于是玄沐羽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到了浴室里,看到赤身裸体的玄澈当然是情不自禁、欲火难耐,就也脱了衣服下水和玄澈玩闹,打算顺便吃了小澈澈。玄澈虽然最后都会妥协,但刚开始还是会反抗两下,这一反抗就将玄沐羽推出了水池。以前碰到这种事也都这样,只是以前玄沐羽身体壮实,不会有事。可是现在玄沐羽的身子正在一点点地衰败,湿漉漉的在池边不小心给凉凉的夜风吹了一下,当时就打了一个喷嚏。玄澈本来是要担心的,但是话还没有出口就被玄沐羽扑到了,于是一夜嘿咻,第二天玄沐羽就发烧了……
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回玄沐羽自然不会再不让玄澈来看他,上次三天不见,自己还没死玄澈都快瘦成骷髅了
玄澈将所有的政务都移到了兴庆宫里,如果不是玄沐羽劝他,他恐怕连上午的上书房都不会去,但玄澈现在即使去了,也是飞快地做完一切公务就拍拍屁股走人,又腻回玄沐羽身边。去年那太医说的话还挥之不去,容不得玄澈半点马虎。
玄澈下朝回来看到玄沐羽半躺在床上看书,不悦地拉下玄沐羽的书,责备道:“你怎么每次生病都不好好休息呢,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玄沐羽搂过他的亲亲爱人,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
玄澈瞪起眼睛,恶声恶气地喝问道:“知道还不爱惜自己!说,今天早上什么时候醒来的,太早了我要罚你!”
“我巳时才起的床,有没有奖励呢?”玄沐羽笑得色迷迷的。
“没有!”玄澈说是着说,但还是在轻吻了一下玄沐羽,但口气还是不放松,道,“都生病了还整天想这些不正经的事,都不知道你脑子里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了。”
玄沐羽居然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说:“嗯……好像没有了。”转而他又笑起来,“谁叫你老是不让我吃饱呢,吃饱了就不会整天想了嘛。”
玄澈瞪眼道:“让你吃饱我就没命了!”
玄沐羽连忙制止了他的话,沉声道:“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玄澈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生病中的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对于这些生生死死的总是有些敏感,玄沐羽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在意玄澈的生死。
看玄澈有些沉默了,玄沐羽拉过玄澈的手放在自己怀里,轻轻说:“其实每天就想这些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每天为了国事操劳,我可以帮你可是我不帮你,十几年前那样的事让我怕了,你很理智,你很聪明,可是我还是害怕你的一点点猜疑,只要一点点我就会受不了。我很自私,我受不了你伤我,哪怕这担子再重,我也只让你一个人背着。”
“沐羽你不是……”
玄澈急急想说什么,却被玄沐羽打断。
“嘘,听我说。”
玄沐羽将玄澈抱入自己怀中,玄澈很轻,整个人坐在腿上也让人感觉不出重量,那腰身被华服缠了一层又一层却还是盈手可握,玄沐羽第一次不带任何欲望地轻吻着他鬓角的发丝,手掌捧起玄澈的脸,柔声说:“你要为国事烦心,还要担心玄恪。可我就是那么自私,不想看你和玄恪好,不想让你的生命力还有另一个能让你高兴的人,我想让你就看着我,依靠着我,为我笑,为我幸福。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只能和你说这些有的没有的,让你笑一笑,不要那么总皱着眉头。这样的我还让你如此爱恋,我觉得上天最眷顾的不是你,而是我。”
玄沐羽的声音像根羽毛,骚动着他的心,玄澈静静地听着,像一只恋家的猫,蜷缩在玄沐羽的怀里。这个地方很温暖,很安心,偌大的世界只有这里能让他停靠。玄澈不要什么,只要这样一个怀抱,在这片温暖中,再大的伤痛也只是幸福的花边,即便当时辛酸,回忆时也只有温馨的笑容。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很排斥男男欢爱,在床第间你很少主动,因为你觉得羞耻,觉得脏,但你还是接受了——为了我。每次看你咬着唇不想发出呻吟的样子我觉得很幸福,因为这个骄傲的男人是为了爱我才放弃自己坚持的东西。可是我不想让你这样压抑自己,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想让你释放,让你将积压的情绪发泄出来。我能给的只有这么一点,少得可怜……”
宁静之中荡漾着温柔的余波。玄澈缓缓闭上眼,低声说:
“沐羽,你的爱已经填满了我的人生,我还需要什么。”
玄沐羽持续发着低烧,人的精神也变得不太好。
玄撤明白,玄沐羽的身体是真的衰弱了,若是以前,不要说发烧这点小事根本打不倒他,就是发烧了不吃药撑上两天也就没事了,可现在都拖了半个月了,高烧变成了低烧,重咳变成了轻咳,却迟迟好不了。太医们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生怕玄澈嫌他们没用要他们先去地府为太上皇开路。
玄沐羽不再说那么多情色的话,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语言,只要相互看着就能感觉到甜蜜。有时候玄沐羽与玄澈目光相对时,玄澈会抱之温柔一笑,玄沐羽便觉得精神好了很多,那昏昏沉沉的感觉也一下子没有了。
冬天真正来的时候,兴庆宫里的炭火加了又加,就怕玄沐羽病还没好又要着凉。玄澈细心照顾着,玄沐羽的低烧终于退了下去,面色渐渐好起来,玄澈也允许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到花园里走一走。
冬日的初雪刚刚降下来尚未能化去,空气中萦绕着早梅的淡香。出来透透气对健康也有好处,只要不再受凉就好。
玄澈和玄沐羽牵着手在庭院里走着,偶尔相视一笑,说不出的柔情。
行了片刻,玄澈看到不远处的梅花上落着些雪,突然想到《红楼梦》里妙玉采的梅上雪,据说那样的茶泡出的才是清淳。虽说茶在玄澈口中只能品出个好中差,但他知道曹雪芹是个妙人,想来不会错,便回头对玄沐羽说:“我为你采着梅上雪水,来年为你沏上一杯香茶如何?”
玄沐羽轻笑道:“采明前茶,煮梅上雪。澈倒是越来越风雅了。”
玄澈笑说:“你是风雅之人,我是附庸风雅。”
玄澈令宫人小心取了梅上雪,存入一个小瓷罐中藏入地窖好生保存,只等来年春暖花开就与玄沐羽二人焚香调琴,品茶听韵,也做一回风雅之事。
但哪知,这雪藏了,却等不到人来品。
事实无常,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照顾得很好,可玄沐羽还是又病倒了。
开始只是有些乏力,以为是没睡好,玄澈便要他休息,却不想第二天醒来时玄沐羽就觉得头疼,有些发热。太医来看了,说是风寒,开了一点银花、连翘、牛蒡子之类的药喝了,但没有效果,到了下午有时咽痛,便又加了些射干、山豆根。症状稍微有些缓解,晚上玄沐羽睡得也比较好,但到了第二天还是全身无力,又有头疼咽痛,照着药吃了两天,却不见好。
晚上玄澈不放心,夜里就留在兴庆宫的偏殿睡下。到了半夜突然被太监叫醒,过去一看才知道玄沐羽竟开始发冷,玄澈为他掐好棉被,又加了好几个火炉,但玄沐羽还是有些发抖。
机灵的太监在玄沐羽开始发冷的时候就去叫了太医。那张太医匆匆赶来,把脉之后冷汗冒了一层,将那脉象把了又把。玄澈一直注意看着太医的神色,此刻便看出了端倪,强压下心中恐慌问:“父皇他究竟怎么了?!”
张太医慌忙跪倒在床前,说:“太上皇是肺金不降!”
玄澈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张太医战战兢兢地说:“太上皇这于外是外邪犯肺,肺失宣肃,于内是腠理疏松,肌肤薄弱,肺娇脾虚,痰浊内蕴而致……”
玄澈不快地打断他的话:“我要你说他怎么了,不是要你给我背医书!我就问你,严不严重?”
张太医跪在那里抖个不停,哆哆嗦嗦地说:“严、严重……”
玄澈大怒:“严重你还不赶快治,在这里说什么废话!”
“是是,臣这就去开药!”
张太医连滚带爬地下去了。玄澈连着棉被将玄沐羽抱紧,安抚道:“沐羽,你等等,我让太医给你煎药了。冷不冷?我再给你盖床被子。”
玄沐羽似乎是突然醒过来的,睁开眼睛,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玄澈的手,轻声道:“别急,我没事……”
“嗯……”玄澈低低应着,一边将玄沐羽的手放回被子里,一边却头埋在玄沐羽的颈窝间,不想让玄沐羽看见自己的泪光。玄澈不知道什么是肺金不降,但看玄沐羽现在这个样子也知道病得不轻,也幸亏他不知道,若是知道只怕当场就要晕过去。
那肺金不降就是我们说的肺炎,就算在现代,肺炎治疗不及时也会要了人命,而且这病有时潜伏期长却爆发得十分迅猛,让人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救治就已经一命呜呼了。那张太医紧张就是因为自己竟然没有在肺炎发作的前期把出脉象,等现在玄沐羽病发已经是迟了!这些话张太医不敢和玄澈说,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命在玩!
等了一会儿,张太医端着药来了,玄沐羽刚才意识昏沉没听到张太医和玄澈说了什么,但现在接过药汁喝了一口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玄沐羽天纵奇才,对医理也颇有研究,此下一闻一喝就辨出了鱼腥草、鸭跖草和半枝莲的味道,这正是治疗肺炎的药,又有野芥麦根、虎杖根等物,分明是病重才加的辅药,至于那党参、玉竹则用于益气养阴,莫非自己的身子真的已经破败到这个程度了?
玄沐羽余光瞄了一眼玄澈焦急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喝了药,对那玄澈笑说:“别急了,只是一个祛寒去热的药,可能是前两天受凉了,吃点养气益肺的东西就好了。
玄澈虽听不明白张太医说那番医理,但却是听到了肺什么的,便将目光投向张太医,问:“真是这样吗?
那张太医张口还未出声,就看到玄沐羽神色狰狞地瞪着自己,忙改口道:“正是,正是。”想想刚才自己说出的话,又补上,“太上皇这病再加深就比较严重了,但现在只是初期,无大碍,无大碍……”
玄澈看看张太医,又回头看看玄沐羽,自然没看到玄沐羽胁迫的神色。玄沐羽似乎要证明太医的话一般,那药喝下去身子就不抖,面色带着些微潮红,不知是不是药力将邪气逼了出来。
玄澈终于还是被骗过去了,在太医和玄沐羽的劝说下回到偏殿休息,又是难眠的一夜,第二天还要强撑着去上朝,神色很是憔悴。
玄恪也听说了玄沐羽突然病情加重的消息,照礼去探望了一下,这时候玄沐羽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印象中,这个皇爷爷是个很不正经但站在父皇身边却毫不逊色的光鲜男人,去年那场病也不过让他显出了些许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暮色,只是这时候躺在床上急促呼吸的男一下子老了二三十岁,竟让人觉得夕阳到了头,就要陨落了
似乎是感觉到注视的目光,玄沐羽慢慢睁开了眼睛,当他看清眼前人是谁的时候,他微微笑了一下,不像以往那么冷淡,似乎真的有了一个爷爷的慈祥。
玄恪心头抽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皇爷爷……还好吗?
“咳,暂时,死不了。”
玄沐羽的回答依然不太正经,只是这时候玄恪听了却有些触动,想起母后去世之后父皇回宫之前,自己就是坐在这个男人怀里笑闹的,父皇回宫了,他还和这个男人拌过嘴,只是那时候祖孙三代何等温馨,哪像现在这般生冷隔阂
见玄恪久久没有出声,玄沐羽对他招了招手,示意玄恪坐到床前来,而他自己也挣扎着坐起来。玄沐羽靠在床头,看看玄恪依旧是一脸冷漠的样子,便说:“玄恪,以后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你父皇。”
玄恪脸色一沉,起身就要离去,却被玄沐羽叫住:“站住,回来。”玄沐羽这两声说的有气无力,但玄恪还是停住了,听到身后玄沐羽叹了一声道:“你听我说次话,我也说不了多少话了。”
玄恪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
玄沐羽笑了笑,说:“澈是我从看着长大的,从小我就爱他,明的暗的花招使了不少,却害他伤了身也伤了心,我追了他十七年,他才肯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又看了三年,才肯接受我。澈并非没有廉耻,只是被我逼着不得不抛弃廉耻。他心中那根准绳始终绷着,他越爱我那根绳子就将他绑得越紧,他就越难过。你这样看他对他,只会让那根绳子收得更紧。玄澈心脏不好,那是被我伤的,只是你不要再伤他了,他那身子,能活到你成年你就应该庆幸了。”
“那又如何。”玄恪强忍着心恸冷冷地说。
玄沐羽苦笑一声,道:“你也不小了,聪明是聪明,却不懂得人情。只是你记住了,你今日做了如此决定,日后就不要后悔,玄澈死了是要入皇家陵园,他日你突然想通了,可是连拜祭都拜祭不了。”
玄恪咬着唇不说话。
“你去吧,你这脸与澈有八份相似,灵魂却不及他的万分之一,我也懒得看你。” 玄沐羽懒懒挥手对玄恪下了逐客令,躺回被窝里,向里侧身真的不再看一眼。
玄沐羽的症状只有加深没有减轻,自那夜之后就发冷发热、肌肉酸痛,时而低烧时而高烧,食欲不振,上吐下泻。
玄澈也不是傻子,看到他这样的情况怎么还会相信只是普通的伤寒,自己去查了医书,虽然那些专有名词还是看不懂,却也知道了这病是分分秒就要夺人性命的重病!玄澈慌乱地就要去找玄沐羽,却在半路停下来。玄澈想起这身体幼年时玄沐羽的亲自教导,其中一课就是医术,暗骂自己一声笨蛋:玄沐羽自己就精通医术,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他那样说,张太医那样说,分明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玄澈心乱如麻,在路上踟蹰了很久,还是尽量装出一副坦然去了兴庆宫。他一方面尽心照顾玄沐羽,只字不提病情如何,另一方面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健健康康,不想让玄沐羽病了还要为自己操心。
玄沐羽现在是三天睡着一天醒着,醒着的时候就和玄澈说说话。他其实也明白玄澈肯定知道了这病究竟如何,说话里不禁带了些叮嘱的味道。
如此持续了半个月,玄沐羽已经病得脱了形,这次他睡了足足五天才醒来,神色颇为清明,他捏捏玄澈的手,轻声说:“我想抱抱你。”
玄澈一愣,随即妩媚地笑了:“好。”
玄澈脱去外衣,进到被子。这时候玄沐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动弹了,玄澈就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仿佛是玄沐羽抱着玄澈一般。玄沐羽用尽全身的力气紧了紧手臂,却还是无法将玄澈压入怀中,只得苦笑道:“果然抱不动了……”
玄澈抱紧玄沐羽,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贴近玄沐羽怀里,忍住喉间的苦涩说:“没关系,我抱你。”
“嗯,好……”玄沐羽轻轻应着,渐渐没了声息,玄澈不由得收紧了手臂,突然听到玄沐羽说:“晚上你带我去看星星好不好?”
玄澈怕自己的眼泪会掉出来,睁着眼睛不敢说话。
玄沐羽等了很久没有听到玄澈的回答,却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便再次出声问:“好不好……”
玄澈哽着嗓子说:“可不可以不好?晚上凉,你吹了风又要、又要……”
玄澈说不下去了,玄沐羽微微叹息一声,道:“傻瓜……你要说好……”
眼泪终究没能忍住,落入玄沐羽失去光泽的长发中消失不见。
“嗯……好……”玄澈应了,强笑道,“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受凉,明年、明年要和我喝茶,用、用那……用那梅上雪……”
“好,用那梅上雪……”离别
日薄西山之时,玄澈将玄沐羽从床上扶起,为他更衣,为他梳头。
玄澈让玄沐羽坐在镜前,他将那发绾起,突然说:“沐羽,我做你的妻,为你绾发。”
镜中半阖的双眼睁开了一分,嘴角带起笑意,嘴唇微微动了动,似在说:我可爱的小妻子。
玄澈只是笑,却有些凄哀。
玄澈扶着玄沐羽来到院子里,早有下人将宽大的躺椅准备好。一贯都是玄沐羽抱着玄澈,这次却换作玄澈抱着玄沐羽,二人相互偎依着。
玄沐羽的眼睛微微睁开,本来已经失了色的脸颊在刺目的霞光中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似乎气色也好了,那眸子也映出了光亮。
玄沐羽看了看云霞,却说:“澈,你骗我,我要看星星。”
玄澈微微一笑,道:“没骗你,我们先看彩霞再看星星,从第一颗星看起,我给你看天琴座……噢,不,错了,那是夏日的星座,冬天、冬天,冬天是猎户座、金牛座……”
玄沐羽随之笑了,眼中荡起波澜,折射出夕阳最后的光彩:“我知道……记不记得,那年生日,你给我指的……还有天鹅座、天鹰座、天蝎座,其实我一个都看不出来,但你说我都记得,每个字都记得……你说,每个星座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我就说,那你讲一个。于是你讲了一个,可是我没认真听,因为我本来就不想听,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你的眼睛里星光璀璨,那些星座、传说又有哪个能比你美,我只要看你就够了……”
玄沐羽说着说着气息渐渐微弱了,玄澈却好像没有发现,依然看着那绚丽的晚霞,直到霞光刺痛了双眼,这才眨了一下眼,让眼中的波光粼粼汇成一滴清泪落了下来。
玄澈待脸上泪痕不见,他低下头轻声说:“沐羽,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本来已经半昏迷的玄沐羽这时突然清醒过来,沉重得抬不起来的眼皮也一下子睁开,他瞪着玄澈,气道:“胡说八道!”只是这时他的气息已经微弱,这怒气说出来也只是气若游丝,根本没有力量。
玄澈微微一笑,抚摸着玄沐羽的脸颊,好心情地说:“我只是想看你生气的模样。”
玄沐羽似乎有了力气,他反抱上玄澈,轻声说:“澈,答应我,时间不到不准去陪我。”
“嗯,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我不会那么快去找你的。”玄澈说,很是轻松的样子。
“关于玄恪吗……”玄沐羽顿了顿,又说:“如果寂寞了,就来和我说话,我会听的。”
“那你会回应我吗?”玄澈睁着晶亮的眼睛,似是期待,似是欢喜。
“当然会。”
“好。”
玄澈抱着玄沐羽,面对霞光万丈,看着彩云飞散,金红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些许暖意。然而当今乌一点点坠落山间,怀里的人气息也一点点弱下去,身子一点点变沉。玄澈紧紧了手臂,怀中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但他已经无力动弹,只能稍稍侧过头,让自己贴得更近。
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庭院里的雪灯一盏盏亮起来。
玄澈失神地注视着天空,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蓝丝绒铺成的夜幕,星光璀璨,只是再也无法映亮那个人的眼睛。
森耶上前轻问:“主子,夜里风凉,要不先进去吧?太上皇这样也不好吹风……”
“不了,我想陪他再坐一会儿。”玄澈说,让森耶下去
怀里的身体渐渐僵直,他知道,自己深爱的人已经无法陪着自己看星星了,这样的凉风,也只有自己可以感受了。
“沐羽,哪颗星星是你呢?是不是那颗,即将熄灭的……不,或许我已经看不到了,就像你再也听不到我说话了一样……”
玄澈低喃着,垂头看着怀中人安详的面容,指尖滑过,肌肤似乎还残留着往日的弹性,只是已经没有了温度。
玄澈俯身亲吻玄沐羽的唇,果然是没有温度的。
沐羽,我为你准备了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棺,你在里面会永远和今天一样,而若干年后,我会在你身边躺下,那时候我就可以天天与你缠绵,再也不用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只是日后我没有办法再每天都陪着你了,让我最后拥抱你一次好不好……
玄澈轻轻捏开玄沐羽的齿关,舌头灵活地钻进去,一下一下地挑逗着那个已经僵硬的舌尖。口腔里残留着带有余温的粘稠液体,玄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了,但他不介意将这些液体吃下去,因为这是沐羽的。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玄澈终于停止了与尸体的吻别,唇间萦绕着尸体特有的异味,但玄澈似乎是吃了什么美味一般,咂了咂嘴,笑得有些甜蜜。
玄澈看着玄沐羽,似乎这个人还未离去。
心口很疼,血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太上皇去了,陛下也陷入昏迷
林默言说完就走了,他不喜欢这个太子,哪怕这是那个人唯一的孩子,但是这唯一的孩子却背叛了最疼爱他的父亲。
玄恪呆立在原地,曾几何时,他希望那个男人消失不见,不要再让自己看到那无耻的乱伦,只是真的死亡摆在眼前时,却让人无力。如果他真的死了……玄恪不敢去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那个人的教导,没有那个人在前面帮自己挡着风雨,自己真的可以坐在那个位子上吗?或许可以,因为有林默言,有傅清川,有方休明,有宁怀善,有固上亭,有严锦飞,有听风楼和冰岚山庄,有一个又一个忠于那个人、忠于这个国家的能人和势力扶持自己——如果这是那个人的意愿的话。但仅仅只是如此吗?那个人对于自己的意义仅仅是如此吗
那日皇爷爷说过的话又在心间浮现,不要后悔……连拜祭也无法拜祭……
玄恪痛苦地摇头,不,你不需要想这么多,它不值得你想这么多!那个,那个和自己的父亲乱伦的男人,你不需要为他痛苦!
他要看那个男人,可能是最后一眼,但即使是最后一眼,他也要亲眼见证那个男人的痛苦!
是的,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要看着他痛苦。玄恪告诉自己,他来到清凉殿。玄澈还在昏迷,只是躺在床上他看不出什么痛苦,神色平静,似乎只是睡着了。
玄恪看看守在一边的森耶,问:“他怎么样了?”
森耶瞥了一眼玄恪,不理会。
玄恪有些生气,但不知为何又气不起来,只得再问:“我父皇他怎么样了!”
森耶这才稍稍有了动静,却只是嘲讽地说:“您知道他是您的父皇了?”
玄恪拧起了眉头
森耶冷哼道:“陛下不劳殿下操心,殿下在东宫等消息就可以了,反正陛下的去留对您而言也只是住东宫还是住清凉殿的区别,不是吗?”
玄恪咬着唇,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冷冷地说“那当然”之类的话,但是他说不出来,眼底不受控制地浮起了一层水雾,森耶那刻薄的神情也模糊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森耶心中一软,叹了一口气,说:“殿下放心吧,陛下会醒来的,您还这么小,陛下怎么能放心离去。”
玄恪睁大了眼睛,似乎想努力看清眼前人是不是在开玩笑。好半天,他却怒喊道:“他怎么可能为了我留下!他的心思永远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他也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
森耶沉了眸光,冷冷道:“殿下您要激动到外面去,别在这里吵了陛下的休息!”
“你!”玄恪气急败坏地叫道,“森耶,不要以为你是父皇身边的人我就不敢治你的罪!父皇若真走了,我第一个要你陪葬!”
森耶愣了愣,却轻笑起来:“殿下这句话说得好,若陛下走了,森耶第一个陪葬!陛下身体不好,森耶自然要下去服侍他。殿下不要忘记您现在说的话!”
“你!森耶!”
森耶真的把玄恪赶了出去,他不介意得罪这个太子,如果陛下没去,自然会护着自己,如果陛下去了,自己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太上皇的遗体按照陛下的吩咐在还没有腐败之前放入了准备好的冰棺之中。冰棺比一般的棺材都要大,玄沐羽穿着繁冗的礼服,安静躺在里面长眠——真的宛如只是睡着了一般。
遗体要停七天才能下葬,兴庆宫里飘满了白纸,清凉殿惨淡得没有人气。
宫里的人本来就不多了,皇宫中鬼气盖过了人气,阴森森的,烛光摇晃之中,胆小的宫人只敢蜷缩在被窝里打抖。
林默言抱着剑依靠在门外,屋子里只有一个微弱的呼吸声,那是玄恪的,作为长孙他要在长子不在的情况下守夜。林默言看着无光的夜幕,感受着冰棺中已经不存在的气息,想起清凉殿里的那个人,忽然发现他们两个现在很像,都是如此安静,静得失去了生气。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会在某个梦中交汇,阴阳两隔的爱人,最后一点的对视。
黑暗之中,玄澈似乎看到有一道光门在不远处,玄澈下意识地往那里走去,但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澈。”
玄澈看去,玄沐羽站在门前不远处,微笑
玄澈同样回以微笑:“沐羽。”又往前走了一步。
“澈,不要往这边走了。”玄沐羽说。
玄澈停下了脚步,问:“不希望我去陪你吗?”
玄沐羽笑道:“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没有完成前不能来陪我。”
玄澈微微垂了眉目,轻声地问:“那我站在这里看看
玄澈沉默了很久,才抬眼轻笑:“嗯,是啊,那我回去了,你要等我,我会很快就做完那些事情然后来找你。”
“好。”
玄澈看着玄沐羽渐渐消失,而自己也离那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玄澈的醒来很突然,第六天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没有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迷蒙,倒好像是小憩了片刻醒来了。
“陛下……”
森耶还来不及上来搀扶,玄澈已经下床。
“森耶,替我更衣。”
“陛下您要去哪里?您身体还虚着……”
森耶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
玄澈只问:“父皇现在在哪里?”
森耶动作一顿,惊道:“陛下您……”
“下葬了没有?”玄澈打断他的话。
森耶躲不过主子锐利的目光,只得说:“还没,今天才第六天,还在兴庆宫停着……”
这时森耶已经替玄澈穿好的衣服。玄澈一拂袖子,大步走出殿门,突入起来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玄澈微微眯起眼睛,暖阳之下宫柱熠熠生辉,上面的五爪红龙腾空而起,虚幻之间,似乎有一个男人倚靠在宫柱之上,带着邪魅的笑,轻唤:“澈。”
心口又是抽痛,但玄澈强压下翻涌的热血,扶着宫墙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方向走去。
白日里玄恪没有在守孝,玄澈进了大殿就让森耶在后面关上门,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进。
玄澈缓缓行到棺边,隔着透明的冰注视着棺中人,忍不住伸手触摸,却只摸到冰冷。想了想,玄澈推开了棺盖,翻身躺入冰棺之中。
玄沐羽双手十只交叠放在肚子上,玄澈拉开他的左手枕在脖子下面,自己侧躺着,紧紧抱住玄沐羽,自己的左手与玄沐羽的右手十指相扣,就好像他生前搂着自己睡觉时的模样,虽然冰棺里的低温让人发冷,可玄澈却觉得心是暖的。
玄沐羽的身体在冰棺中保存得很好,只是有些僵硬。玄澈抱着他闭上眼睛似是幸福地睡着了,但口中却轻轻说着话,宛若那人还在静静听着。
“沐羽,最后陪你一日就要走了,你会不会怪我前几天都没有来找你?呵呵,对不起,沐羽,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了,有些流连忘返了,你知道的,你没有办法再和我说话了,我只好在梦里听你喊我‘澈’……”
“沐羽,你是不是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嗯,要等着我,你等了我二十年,这时候更要等我,千万不要到了下辈子还要做父子,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们要做兄弟,抱着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对方,第二眼看到的是对方眼中的自己,沐羽,你要等我,等我……”
玄澈渐渐蜷起身子,身体里的内力不由自主地流转起来为他驱除寒冷,但即使这样还是冷。玄澈抬了抬身子,将玄沐羽的左手放在自己腰下,而右手则拉到了背后,玄沐羽的身体被玄澈带得侧过了身。两个人面对面紧紧拥抱着,玄澈笑得有些孩子气,冻得发紫的嘴唇吻上玄沐羽,轻轻吮吸着他发硬的唇瓣,唇间泄漏出些微的呢喃。
“沐羽,吻我……”
玄澈蜷缩在玄沐羽的怀里,无助地低语:“沐羽,我好冷,你抱紧我好不好,沐羽……”
到了晚上,玄澈仍然没有出来,玄恪按时前来守夜,却被森耶拦在外面。玄恪听说是玄澈在里面,以为自己的父亲终于回来守夜了,虽然对于父亲一醒来就来看爷爷的行为表示不满,但他哼了哼便离开了,没有打扰房中人。
过了一会儿,林默言也来了,听森耶说了情况,心中有些怪异,侧耳倾听了听房中的动静,却只听到一个几乎没有的低弱呼吸,那呼吸似乎是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竟渐渐失去生气。
林默言大惊,来不及告知森耶便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一看,只见玄澈紧紧拥抱着玄沐羽躺在冰棺之中,脸色青白,嘴唇黑紫,身上内力早已干枯,连那呼吸也是欲停未停,只怕林默言再迟来片刻,玄澈便真的要和玄沐羽做伴去了!
林默言连忙将玄澈抱出冰棺,一边让森耶去传太医,一边抱着玄澈从兴庆宫的谜道直接跑回清凉殿。
太医匆匆忙忙把脉,还好林默言早了一刻钟进去,若是再迟上一刻钟,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玄澈这条命算是吊了回来,只是那一身的功力就这么散了。那冰棺并非普通冰雪之棺,而且是江湖中练阴脉之人最向往的千年寒冰,若是配合适当的功法在其中修炼便能事半功倍,但若是功法不对便要适得其反。偏偏玄澈练正是至阳至烈的内功,在里面行功没有当场走火入魔而亡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散功只是最轻微的结果了。但如此功力一散,玄澈的身子就更是破败不堪,能熬上个两三年都要谢天谢地了。
玄恪当夜也听闻了这件事,却不知作何感慨,愤恨之余似乎有着其它的情绪。
不论皇帝是否清醒了,七日一到太上皇还是要下葬,所幸这一切玄澈昏迷之前已经准备陀石。只是这一葬,便是今生今世都再也看不到了。
下葬后第三天,玄澈醒来了。
森耶扶他起来,欲言又止。玄澈倒是明白他的心思,轻笑道:“你别担心,我还没疯,要疯也不是这时候疯。”
森耶哽咽道:“陛下,您还是多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吧,您上次弄得那一出……”
玄澈摆摆手打断了森耶的话,淡淡道:“我知道了,该荒唐的都荒唐过了,接下去也没什么可荒唐了。”
森耶啜着泪点点头,给玄澈上药上粥。玄澈也十分配合,看来真是要安心养病了。
没多久,玄恪也来了。他看到玄澈醒了露出一丝惊讶,却马上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玄澈看到玄恪,将他招到床前,第一句话却是问:“恪儿,你多大了?”
玄恪一愣,道:“十一了。”
玄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低说了一句,居然是:“好,我再等你五年。”
玄恪没明白,森耶却明白,他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下,哭喊道:“陛下,您别……别这样啊!”玄恪看得傻了。玄澈却对森耶笑道:“森耶,你起来,我只是说说,这种事哪有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森耶抽泣着硬被玄撤劝了起来。玄恪没明白这对主仆演的是什么戏码,回了东宫,左思右想仍然不明白,过了两天遇到傅云便将这事说了,哪知道傅云听了脸色大变,惊慌失措道:“殿下,陛、陛下是说等您十六岁时他就要随太上皇去了啊!
玄恪唰地脸色白了,没听到傅云后来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的东宫,就听到傅云的那句话始终环绕在耳边:
去了,随太上皇去了……+
记忆
就在很多人都以为陛下会这样垮掉的时候,玄澈一如既往地上朝了,虽是苍白的脸色,却让人觉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信赖敬仰。
玄澈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强迫自己听着下面大臣的奏对,不然……
玄澈突然拍案而起。玄恪和下面的大臣都被吓了一跳,可顺着玄澈的目光看去,大殿左侧之外空空如也。玄恪愣了愣,刚要开口问,却见玄澈离开了龙案,向大殿旁门走去,那是皇帝上朝和退朝所走的门。下面的大臣慌忙起身行礼,然而玄澈却看也没有看他们,只是匆匆向门外走去。
玄恪皱了皱眉头,收到来自大臣们的眼色,犹豫之下出声叫了一声:“父皇?”
玄澈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穿越众臣走到了门外,留下一干大臣大眼瞪小眼,玄恪看玄澈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想了想,只得说:“先退朝吧,有事到上书房商议。”
玄澈在那大殿之上仿佛看到了一抹身影出现在旁门之外,熟悉的玄色服饰,伟岸的身子,带着一点儿坏笑。玄澈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向他走去,玄恪在后面的低唤他听到了,却不想应,怕应了停了,那人等得太久了就要消失。
玄澈几乎是用跑的冲出了边门,却只看到一道空荡走廊,太阳冉冉升起,金辉遍洒,那宫柱上似倚着一个俊美的男人在邪邪微笑。
玄澈伸手想要触摸记忆中的他,触摸到的只有带着冬日寒气的腾龙大柱,金色的飞龙拔地而起做势欲飞,只是少了那人靠着它,便少了夺目的光彩。
“沐羽……”
玄澈轻轻地唤,却唤不来一声回应。的
玄澈,你不能这样,你要清醒一点。玄澈收回手对自己说,是的,你要清醒一点,早日作完这些,才能去找他。
玄澈回头看到玄恪就站在身后,冷冷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点其它东西。玄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问:“早朝散了?”
玄恪点头。
玄澈笑了笑,对着玄恪伸手,可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不太自然地收了回来,说:“那我们去上书房吧。”
玄恪知道玄澈伸手是想牵他,就像不久前这只手还牵着玄沐羽,又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牵着自己,两个人可以并肩走着,相视一笑,淡淡的温馨和幸福。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玄恪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点了头,走在前面。
上书房
没有那个男人在等待。
玄澈在跨进门的一瞬间感觉到了心情的失落,突然低落的心一阵抽痛,玄澈紧紧抓住门框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在玄恪发现之前挺了脊梁,慢慢走向属于他的位子
位子很宽,从未觉得这样宽过,平时总会有一个人挤在身边抱着自己。
玄澈抚摸着椅子的空位,似乎又听到那人在耳边说:“澈,你有没有忘记了什么?”
玄澈笑了笑,自己确实忘记了,可是他这么一问就想起来了,但礼物没有时间准备了,于是自己想了一个令人脸红的礼物。他假装想了想,然后摇头发问:“什么?”
那个男人孩子气地撇撇嘴,说:“生日,我的生日,今天!”
自己没有理他,故作平淡地应了一声哦,就感觉到身边的男人一下子萎顿下去,似乎能听到他心中的悲鸣,可怜兮兮的好像被抛弃的孩子。
玄澈忍不住笑了笑,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椅子。
其实,你还是不在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却没有办法停止这样的回忆。
这椅子,是你与我一起坐过的;这书桌,是你与我一起用过的;这笔,是你曾经用过而我现在用的;这砚,你是磨了一辈子又让我磨了一辈子的;这茶,也是你最爱的雨前……
玄澈看着眼前的奏章,却半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最早的时候,奏章用的还是略黄的白纸,我写墨批,你写朱批,其实都是我在看,你只是照着我的墨批写准奏。我心中气你偷懒,你却抱着我为我按揉额头。我还得,那时候我还不喜欢别人抱我,你抱着我我只想挣脱,哪里会想到二十年后我连挣脱的选择都没有了……
还要再早一点,我刚刚打战回来,你递了一本别人写的折子给我看,上面说我意图谋反,你阴沉着脸高高在上,我心中虽不慌乱却失落非常,因为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原来那时我就渴求你的信任了,若是我早点发现,我们是不是还能更加幸福一点……
是我奢求了,我已经够幸福了,被你爱着,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玄澈艰难地处理完所有奏章回到清凉殿,抬眼看去,似乎有两个人就坐在正殿中央的大椅上,其中一人有些消瘦,裸露的肩头清楚地显露着骨骼的形状,他趴伏在桌上,被另外一个人从背后抱着吻着,口中发出迷离的呻吟,他已经醉了,醉在那无边的情欲之中。
玄澈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记忆中大椅上的两个人离去,他才恍然回神,大椅上没有人,大殿中也没有人,有的只是一股缭绕的香气,却不是那个人的。
玄澈往里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那人有些迟疑地叫着:“澈。”
玄澈回身看去,阳光中似乎有一人走来,他一边走一边说:“不如给乔灵裳安排一个实权位置吧。”随即那人又露出后悔的神情,有些支吾,躲躲闪闪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不禁想到,那传说中一曲断魂的传奇人物就是为了自己而露出如此狼狈的神色,自己是何等荣耀幸福。
那人又说:“你因为一个见面的印象就对她下了定论,我觉得……这不算公正。”
小心翼翼的口气,生怕惹恼了自己一样,原来自己对他是这样重要。
却只是片刻后,那人神情已经大变,他愤怒地对着自己叫喊:“你若连这么一点度量都没有不要爱我就是了!”
不爱你,不爱你,又怎能不爱你。
清凉殿里都是你你的欢迎,你在这里抱着我,吻着我,进入我,每一份滋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质问过我,当时我何等心痛,然而现在想来却都是怎么也尝不尽的幸福滋味。
不爱你,不爱你,我又怎么能不爱你!
沐羽,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你要我好好活着,我怎么能好好活着,失去了你,我还有什么可活!
沐羽,你总是这样自私,先我一步而去,却让我在这里面对你给我的记忆,你留下的这样多,你让我如何面对!
沐羽,求求你,让我去陪你!
玄澈痛苦地捂着心口,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思念,血代替了他的眼泪和渴求从身体里奔涌而去,玄澈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我要陪你,我要陪你……
玄澈希望死,却死不了。他一吐血倒地就被森耶扶住,早已等候的太医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急救。
玄澈死不了,他也不能死。
后来玄澈醒来了,却搬离了清凉殿。未央宫中可以居住的大殿很多,宣室殿、中温室殿、金华殿、太玉堂殿、中白虎殿、麒麟殿,本来皇帝每一季就是要换一个大殿居住,只是这规矩被玄澈改了。然而现在玄澈无法在清凉殿再住下去,那里的每个角落都残留着那个人的影子,玄澈会疯会死,然而他还不能疯不能死。
上书房里的东西也都换了,玄澈害怕看到能想起那个人的任何东西,只要想起就无法阻止回忆的蔓延,他阻止不了这种失控,这会毁了他,毁了他活下来的目的。
冬去春来,皇帝似乎渐渐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了,国家依然在他的掌握下平稳而高速地前进着。
西藏……
玄澈看着地图,目光定在那块还脱离在外的土地上。他很累了,对于这个地方他甚至不想再去扩张了,要扩张,就要考虑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他几乎没有了这个动力,那个拥抱他支持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算了,这个问题还是解决掉吧,玄恪毕竟不是经历了两世的自己,也不是天下无双的……沐羽。恐怕有些事情他未必能处理好,还是留给他一个坚不可破地国家好了……
还有听风楼和冰岚山庄,也到了该断腕的时候了。
夏日的时候,中央朝廷再次发生了改革,幅度不大,只是增设了一个情报部,成员包括了原先兵部管理下的军事情报人员和传闻中全国第一的情报机构听风楼,同时原先直属皇帝的影部并入兵部,职责也由原先保护皇帝兼打探消息,转变为保护朝中要臣,同时接受皇帝和兵部指派。
这场整合足足持续了三个月,才将江湖机构性质的听风楼完全并入情报部,而兵部的军事情报人员也完美地融入了这个体系之中。他们现在所面临的第一个人物就是全面收集所有有关西藏的信息。这个工程太庞大了,面对近乎一无所知的西藏,要做到了如指掌,恐怕没有两三年无法完成。
面对前听风楼楼主、现情报部尚书楼听风的进程规划,玄澈笑了笑。
两三年?没关系,应该还有五年的时间可以完成这件事,三年打下来,两年治理,再交给已经成熟的玄恪,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玄恪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算了,随他去吧,我也在意不了这么多了,只要他学好,便是再冷些又能怎么样,难道再冷还能比我这颗心更冷吗?
玄澈按着左胸,这里有一颗心脏在跳动,虽然有些微弱,还是活的
玄澈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怎么会还活着呢,应该死了才去,去陪那个人啊。
沐羽,你可有在等我?黄泉路很长很寂寞,你要等我一起上路,我陪你走。
国泰民安,没有什么大事,到了冬天,玄澈带着一个小青瓷罐和一套茶具去了陵园。
玄澈倒出青瓷罐中的水放在小壶里煮开了,便冲入茶壶之中,看着茶叶在壶里慢慢舒展开,那清澈的水也成了淡褐色。玄澈便取了两个杯子斟了茶,一杯自己拿着,一杯却放在了地上。
玄沐羽已经在地下,他只能隔着着厚土与之对望。
玄澈看着那高大如山一般的陵墓,对着不可见的冰棺轻声说:“沐羽,可曾记得去年冬天,我说要取梅上雪为你泡茶,可你却不等到春暖花开就去了。你又负我,可我却不能负了你。近日我带这水来,我不懂茶道,泡出来就算是苦的你也不能不喝,知道吗?”
玄澈说着将自己手中的茶水喝了下去,果然是苦的,苦得连心都缩起来了。
玄澈又为自己倒上一杯,说:“沐羽,再等我四年,只有四年,四年后我就来陪你。”
茶水从茶杯中洒落黄土,一如他倾斜的思念。
玄澈这次出去却病了,他身子已经破败不堪,因为玄沐羽的忌日又是彻夜未眠,冷风一吹不病才奇怪。只是这一病就好不起来了,早朝上总是能听到他断断续续压抑的咳嗽声,他总是捂着帕子,直让人看见他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头,然而就坐在旁边玄恪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帕子上不时出现的血渍。
玄恪又想起了那日玄沐羽对他说的话:今日做了如此决定,日后就不要后悔,玄澈死了是要入皇家陵园,他日你突然想通了,可是连拜祭都拜祭不了……
后悔?我会后悔吗?
玄恪不屑地笑了笑。
新年过了,玄澈开始要求玄恪在他之前看折子,并且要写上太子的墨批。但第一天玄恪交的答卷并不让他满意,甚至有些失望,他没想到玄恪跟在他身边看了两年还只是这个程度,看不透人心,也握不住全局。
“恪儿,你叫我如何放心。”
玄澈只能叹息,玄恪只能默默地握紧拳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水德213年的夏天,玄泠离开了两湖,去了更远的珠崖,以往被认为是流放之地的荒岛他义无反顾地去了,却将妻儿送回临澹,他为了心中的爱慕可以吃任何苦,却不愿意让妻儿跟着他苦。
睿王府始终为他保留着,玄澈特准睿王妃和孩子们随时入宫游戏。
睿王的大儿子玄怀已经十九岁,已经是沉稳的年龄了,而二儿子玄夜才九岁,还是活泼跳动的年龄,他从小就听父亲和哥哥说起他那皇帝伯伯的故事,羡慕极了,现在终于能亲眼看到了,怎么能不激动。
玄夜远远就看到一个清瘦的人站在那儿,面容虽是苍白憔悴,却依然美丽动人,那双眼睛荡着柔柔的波光,让人沉醉。只是玄夜却不明白,皇伯伯明明已经四十岁了,为什么却还好像二十多岁的青年呢?
玄夜不确定地问:“大哥哥,你真是我的皇伯伯吗?为什么这么年轻?”
玄澈笑了笑,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抚摸孩子的头,只是问:“你父亲老了吗?”
玄夜咬着指头想了想,说:“没有大哥哥年轻。”
玄澈轻轻地笑,失去血色的脸颊上浮起两片薄霞,让玄夜看得呆了。玄夜痴痴地说:“大哥哥,我能抱你吗?”
玄澈一愣,却摇头道:“别抱我,我身上脏。”
不知天真无瑕的九岁孩童听到这句话是如何心情,只道那大树之后的玄色少年听了只有呆立,他猜不透那人说这话时抱着怎样的凄哀,却见那精美绝伦的五官失去了生气,像是泥捏成了人偶,似乎随时都会崩塌在风中
又到冬日,玄恪对冬季几乎产生的恐惧,那个男人又病倒了,只是这次太严重了,沐浴时昏倒的,差点溺死在水中,幸亏森耶刚好送进更换的衣物才及时拉出了水,但湿漉漉的身体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吹了风。
玄澈已经三天没能清醒了,高烧早已退去,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醒来,太医说难保不会就这么去了。
玄夜在一边抽泣,玄恪冷冷地看着。的
玄恪的心很痛,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不能原谅父亲的背德,却更加无法接受父亲的离去。但是玄恪现在却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不会表达,也无法表达给这个人听。
看到一群太医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很久仍然没有一个结果,玄恪很恼火,他对着这群太医怒骂:“你们再不救醒父皇,我就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太医们慌忙跪下请罪,只是其中一个较年轻的太医说:“殿下,并非我们不尽力施为,而是陛下根本不愿醒来。”
玄恪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那年轻太医说:“就是陛下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生趣,无可牵挂。”
玄恪经不住打击退了一步,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明白了,他明白了,那人竟是如此重要,重要他走了你也无可留恋了。玄恪勉强稳住自己,又问:“没有办法吗?”
几个太医交换一个眼色,还是那张太医说:“有一个办法可能可行……”
“说!”
“陛下仁德,如果……”
片刻后,玄恪领着一帮太医回到了床边,他对着昏迷中的玄澈说:“父皇,你醒醒,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到十六岁的是不是!你不能言而无信,这是你欠我的,你要还的!”
玄夜在一旁听了想要扑上与玄恪分辨,却被森耶拉开,森耶示意他先看着不要出声。
玄澈没有反应。
玄恪顿了顿,突然森然道:“父皇,你若不醒来,我就将这帮太医一个个拖出斩了!一刻钟一个,这里八个太医,我只等您两个时辰!”
一群太医跪在床前哭喊着饶命。
玄恪如此说着,注意着玄澈反应,一刻钟过去,玄澈没有反应,玄恪随意指了一个太医,冷冷道:“将这人杀了!”
“是!
由太监上前将被点到的太医带走,那太医只能大喊着殿下饶命,但声音终究是消失在了门外。
玄澈没有反应。
又是一刻钟,玄恪再次指着一个太医说:“杀了。”
第二个太医的声音消失了。
玄澈的睫毛颤了颤。玄恪大喜,对下面的太医使了个眼色,却不动生色,依然是等了一刻钟又将一个太医点名杀了。这是玄夜忍不住了,扑上来抓着玄恪的衣服大叫:“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杀人!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玄恪任玄夜抓着他,目光却落在玄澈身上,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很快,玄澈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涣散的眼神依然抓住了玄恪,他轻轻地说:“够了,恪儿,我醒来了,你不要再杀了。”
玄恪苦笑,他居然要用这种方法将人唤醒,玄恪指了指门外,众人目光看去,刚才被拖出去“杀”掉的太医都站在门口。黄泉
“父皇,我会好好学的,不再让您操心了。”
“嗯,好。”
“父皇……您会讨厌我吗?我曾经……曾经那样伤害您……”
“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孩子啊。”
玄恪看着父亲如水的笑容,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一个消瘦得硌人的身体保住自己,无尽的迟疑和叹惜之中,那人问:“恪儿,父皇做了错事,恪儿会厌恶父皇吗?”
记得自己曾说:“不会,恪儿怎么会厌恶父皇?父皇,您不会错的,即使父皇做错了,恪儿也会让它变对的!”
坚定的童音还回响在耳边,可誓言却已经支离破碎。
父亲,并非你抛弃了您,而是我抛弃了您。梅花说得对,我背叛了您。
我还不如一只狐狸。
水德214年,二月,大淼与吐蕃建立贸易关系。
同年,三月,冰岚山庄并入工部。
水德215年,二月,大淼与吐蕃开战,因为吐蕃洗劫了汉人在高原附近建立的交易市场。虽然吐蕃声称没有,但谁知到了,有时候战争却是理由,而不是正义。
三月春闱,朝廷里涌进了一批新血,傅云、祝尧、杜咏凉、林翘和杜方都在其中。
六月,结束战争,大淼战争损失较大,但还是受到了好评,这是玄恪全权主导的第一场战役。
七月,通川商行拆分,约六成产业属于皇室,而分离出去的四成造就了大淼国内的第三大的商人家族:严家。
玄恪渐渐接管了大部分了政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经历了两次一夜长大,已经能熟练处理各种事宜了。玄澈又搬回了清凉殿,有时会对着一杯茶发呆一个下午,又或者抚摸着桌子久久不肯落座。森耶知道主子是想念那人了,五年之期到了,森耶心里有些慌。
随着秋日来临,玄澈也渐渐虚弱,终日躺在床上,往往是看书,但书停在一页上可能一整天也不会翻动。有时玄恪来看他,见他这样便给他念书,玄澈只是笑笑地听着,却不知他是否真的在听。
有一次玄澈睡了很久也没有醒来,玄恪只是在一旁念书,念了一天的书,声音也哑了,最后发不出一个声音的时候,玄澈微微睁开眼睛,冰凉的手捏了捏玄恪的指尖,笑道:“傻瓜,怕父皇就这样睡过去吗?不会的,还有一件事还没有做,父皇不会就这样睡过去的。”
玄澈还有一件事没有,玄恪却想不出是哪一件事。
玄澈熬过了一个秋天,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任身体怎样衰败也没有离去,连太医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只有强大的求生欲望之下才能产生这种奇迹。
玄澈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默默地等着,只为了那一句承诺。
冬日到了,纷纷扬扬的初雪下来,染白了一支的红梅。昏睡了三天的玄澈突然醒来,他问森耶:“今日是不是沐羽的忌日?”
“是……”森耶迟疑地答着。
玄澈应了一声,闭上眼似乎是有要谁了,可片刻后他再睁开眼却是意外地精神,一直连起床的力气都缺乏的他这是却挣扎地下了床。森耶连忙来扶,玄澈说:“替我沐浴更衣,我要去见沐羽。”
森耶知道自家主子每年都要去那地方与离去人的说话,立刻招来下人为玄澈梳洗打理。
玄澈的头发依然乌黑发亮,完全不像久病在床的人那般干枯粗糙,肌肤因为缺少阳光的照晒而白皙剔透,这张四十二岁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他的时间停留在二十五岁。
镜中的玄澈依然消瘦,但却是这五年来最光彩照人的一天。
沐羽,我来陪你了。
在陵园前下了马车,玄澈一如往常对森耶吩咐:“你不用跟来。”
森耶没跟去,在马车上守着,当太阳从头顶转到山腰的时候,森耶看到了一个宫里来的太监,那太监将一封信给了森耶,说是陛下吩咐的。森耶抽出信看了,脸色唰地白了,拿不住地信纸飘落在地。
不远处玄恪骑着快马疾驰而来,他不等马停稳便跳下马来兴奋地大叫:“有救了,有救了!父皇有救了!梅花带回了灵药,再重的病也没有关系了!”
森耶看看玄恪,惨然一笑,直道:“来不及了……”
玄恪一愣,目光落在地上的信纸上,只见上面无比熟悉的清俊字体写着:生同衾,死同椁。
玄恪尚未能惊觉,就听到旁边太监惊叫:“森耶公公!”
玄恪下意识地看去,就见森耶一把长剑架在颈边,低语一声:“主子,来世还要伺候您!”说罢,长剑一横,便是血溅三尺,断了气息。
玄恪呆呆看着森耶的血顺着金砖蔓延,宛如一道弯曲的小河,慢慢流向他心目中誓死跟随生生世世的人身边。
那山一般高达的陵墓,隐隐传来一声巨石降落的轰然。
或许千年之后,会有一队考古者打开这千斤重的断龙石,看到里面停放着一口冰雕的大棺,两个容颜俊美的华服男子相互偎依着,他们的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那青年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幸福微笑。
又或者是九泉之下,黄泉之间,鬼差们看着两个携手走来的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摔破了手中的瓷碗,任洒落的孟婆汤扭曲了鬼差的面色,他们只是相视一笑,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跳入了往生河。
水德215年冬,大淼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圣武帝玄澈驾崩,文帝玄恪即位,而这个少年天子即将领导着大淼走向最辉煌的时代
作者:
porthos
时间:
2008-8-21 07:48
小说?大姐,这里是图版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9-10 09:49
嘎嘎。。。发错了。。。已经改好了。。。HOHO
作者:
高西
时间:
2008-9-10 09:51
死小P不发短信告诉我。。。我去整理图版的时候才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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